没见过这么凶猛的雨。头顶响起持续不断的雷声,闪电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风呼啸着撕扯着山崖,树林如海浪般起伏翻卷,密集的雨线在车头前织成一道水墙。
我降到二挡,稳住油门,死盯着前大灯两条触须般的光柱,沿着玉枷山盘曲的公路向上开,就像小鱼游向海面。
我需要顺畅地呼吸稳定情绪,摘下口罩揣进口袋里。雷声渐渐远去,闪电不再刺眼。风依然在呼啸。除了风声雨声,听到的还有我的喘息。我仍能闻到致幻剂的臭气,在狂风暴雨中,臭气淡得可以忽略不计,进入鼻腔的几个有毒的气味分子,并不足以损伤大脑神经。我通过这些零星的气味分子,可以估计出气味的来源——它就来自前方,在那大山深处!
终于开进了稠密的杂木林。公路已被横七竖八的树枝阻断,我穿上雨衣,带上手电筒,下车步行。踏着断枝不知跋涉了多远,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我找到了那棵有喜鹊窝的白杨树。钻进茂密的灌木丛,在小路尽头,我看见了在风雨中挺立的元阳石。
这时风势减弱,天也亮了许多。只是雨瓢泼般倾泻不止。
站在石头****旁,透过重重雨帘,向山下望去。山谷中雾气蒸腾,传来咆哮的水声。那蒸腾的雾气,形成连绵的云沿着对面的山坡往上涌。但我能指出小米窗口的确切方位,因为我在风中捕捉到了小米身上好闻的松脂幽香。就像耳朵能分辨声音的方位一样,我的鼻孔也能分辨气味的方向。我感觉致幻剂的臭味越来越浓,赶紧戴上了口罩。
我已接近致幻剂的源头。在元阳石和小米的窗口之间画一条直线,致幻剂的源头就在直线的延长线上。延长线的最高处,就是对面那座山的山顶。风正从那个方向刮来,带着致幻剂的臭气从我身旁掠过,向城市弥漫开去。
望着脚下怪石嶙峋的崖壁,我选定一处较为平坦的崖坡。
我蹲下身子,瞧准石缝间一棵酸枣树,往下出溜。可脚下一滑双脚高高翘起,一ρi股坐在了崖壁上,身上裹着的雨衣和湿滑的岩石一接触,就像坐着滑板冲下崖坡。我伸手去抓酸枣枝,却只抓到一把酸枣叶,身子扭转,头朝下栽了下去。
我的头撞在了崖壁上,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
就像一个皮球,我的身子弹跳着向崖下滚动。
当我滚到崖下不动时,听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向我跑来——像是小米的声音——但天旋地转,几秒钟后我失去了知觉。
“树袋熊,”是小米的声音,“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睁开眼睛,意识渐渐清醒。小米把我抱在怀里,大大的黑边眼镜后面的蓝色眼睛充满了焦虑。她呼唤着我的名字,正用手帕擦我的鼻子和嘴。雪白的手帕被我的血染得鲜红。她穿着雨衣,但摘下了雨帽,雨水顺着额前的金发不停地往下滴。
“小米,”我挣扎着坐起来,“怎么是你?”
“瞧你!”小米责怪道,“下着这么大的雨,怎么能从那么高的山脊上往下滑呢?
会摔死你的!”
“我这不是没死吗?”我咧嘴笑了笑。
“算你这只树袋熊命大!”小米也笑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
“教授抓走了岚和笛,我想去救她们。”我说,“我想从山洞进入教授的实验室。”
“岚,呃,还有笛,真的在基地实验室?”
“岚从那里给我打过电话。”
“这里面恐怕有问题,”小米说,“像教授这么精细的人,怎么会让岚和你通电话呢?”
“大概是疏忽吧,手机在岚的口袋里。”我说,“教授疯了,他要删除岚的记忆。
他这是在杀人,我要去阻止他。”
“我也是去救人,”小米看了我一眼,“那个人也被教授抓去关在了基地。”
“莫非是——”
“是的,正是老爹!”
这个消息令人沮丧,老爹终归还是被黑衣人逮了去。
“教授敢伤害老爹?”
“你不是说他疯了吗?疯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对了,”我问,“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米仔细看了看我的鼻子和嘴,见血已止住,便把浸满鲜血的手帕塞进身边的石缝。“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老爹,”她望了望山谷对面云雾笼罩的山,“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去了很多城市,老爹可能落脚的山洞都搜寻了一遍。我通知了组织里的骨干,可他们也提供不出有用的线索。今天早晨,我在神农架的密林里接到内线报告,老爹早在4月中旬就被教授抓住了。”
“你肯定老爹现在还活着?”我问了句不该问的话。
“活着,”小米站起身,“听到消息我就往回赶,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出租车司机突然疯了,车直接撞上了电线杆子。好在都系着安全带,我和司机都没受伤。整个城市都疯了,教授的致幻剂让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疯子。我捡了辆自行车拼命往回骑。中途下起了大雨,自行车也摔坏了。这不,我刚要过那道小溪,就见你像个皮球似的从山脊上滚了下来。”
“我们怎么办?”我也站起身,“要尽快把他们救出来。”
“你的身体行吗?”小米关切地问,“流了那么多血。”
“没问题,”我活动下四肢,除了嘴里还有血腥味,其它都无大碍,“零件都还能用。”
“你呀!”小米笑了,“都摔成这样了,还说俏皮话。”我和小米向发出咆哮声的小溪走去。
“现在情况很复杂,”小米说,“整个组织都不可靠了。每个人都值得怀疑,很难分辨谁是老爹的人谁是教授的人。只有先把老爹救出来,才有可能重新积聚力量。
要是老爹这杆大旗倒下,那就一切都完了。”
“就我们两个人?”我问。
“是的,只有我和你。”小米回答。
“力量太悬殊了吧?”
“你刚才不是想一个人闯进洞去救你的岚和笛吗?”小米看了我一眼,“现在是两个人了,你应当更有信心才是。你不觉得我们在这里相遇太过偶然吗?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的选择是预定的,你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在完成你的使命。”
“我不管什么预定和使命。”我摸了下鼻子,鼻梁骨一跳一跳地疼,“我只想把岚和笛救出来。当然,现在又多了个老爹。”
那条小溪已经变成湍急的小河,污浊的河水打着漩儿向下直泻,错综排列的圆形巨石只剩顶部在浪花中时隐时现。
小米踏着巨石跳到了对岸。
我学着她的样子跳到一块石头上,身子一晃,趁着还没跌下去,又跳向另一块石头,最后几乎是扑到了岸边。小米向我伸出手,我顺势抱住她大口喘着粗气。
“瞧你!”小米轻轻把我推开,“刚见面,又给人家来了个拥抱!”
“是啊,”我搓着冻得像皮革似的脸,笑道,“大概这就是我的使命。”
小米白了我一眼,掉头钻进了云遮雾绕的松林。
我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爬。
“喂,”我喊道,“我见过老爹。”
“在哪儿?”她停下来,“什么时候?”
“上次咱俩在商场门口见面后没几天,”我说,“老爹在我那儿住了一个晚上,还吃了三大碗炸酱面。”
“为什么去你家?”小米问,“他老人家没跟你说什么吗?”
“他说他在躲黑衣人,”我靠着一棵大树站稳,“他说你已经被监视,和你联系很不安全,他要到外地躲几天。他说如果他发生不测,让我一定砸碎那口古钟。”
“这就是他老人家交代给你的使命!”
“我只是不明白,难道砸碎那口古钟,像教授这样的人就绝迹了吗?”
“起码让这些人无可利用!”小米继续向山上爬。
“要说利用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口古钟。”我紧随其后。
“那你也不能把13亿颗脑袋都砸碎吧?”
“那是,我没有权利砸碎任何人的脑袋。”
“所以,你只能砸碎那口古钟。”
“那我现在就去把它砸碎。”
“不行!”
“为什么?”
“因为老爹还活着!”
我不再讲话。我被逼进了逻辑的死胡同。要想不让教授那样的人利用,就得砸碎那口古钟。要想砸碎那口古钟,就得等老爹死去。可要是老爹永远不死,也就不能砸碎那口古钟。而不砸碎那口古钟,就难免被教授那样的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