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本就没有多少人期待的婚礼,彻底被遗忘在镜湖的水光激储下,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
怪的是,自那之后,迁至疯人丘居住的皇子,多了。
向来淡泊名利的二王爷,住进了三王爷府的右侧宅邸;向来体弱多病的四王爷,则住进了三王爷府后方的小宅邸,而年幼的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皇子,更是直接住进了三王爷府……
人多了,热闹了,更热闹的是,宫里竟难得地在疯人丘外加派了侍卫。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侍卫不是为了保卫疯人丘之中的公主、皇子们,而是监视。
「多明白啊!」出身市井的容娘娘轻辍着茶,「要宫变了。」
是的,宫变。
所以早早嗅到那股诡异气息,可又无权、无能、无共的大小主子们,只得被动地选择先行来到疯人丘,来到这个被视为废物集散地的地方,以免被随时有可能引燃的战火波及,同时也表明自己看似中立、实际上是无力的立场。
「宫变就宫变去,别折腾我们这堆废柴就行。」听到容娘娘的话,公主轻轻地打了个呵欠,眼眸则望着那几个小皇子施放至空中的纸荐。
在一旁低着头看书的谈飞,心里早已明白,这些看似不在乎、无所谓的公主、娘娘和王爷们,眼底蕴藏着多少的无奈一种生于帝王家的沉沉无奈。
他们看似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他们看似出身富贵、万人之上,可却像养在笼中的鸟似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别人的安排之中,没有自由、没有希望,甚至……没有可想望的未来。
由于皇上年老昏瞶,又至今未立太子,因此几个在朝中具有势力的皇子,以及更老迈却仍野心勃勃的皇太后及其家族,全都对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虎视耽耽……
处在这个权力斗争圈之中,可又被摒除于核心之外,这群居住在疯人丘中的王爷、公主们,除了求自保,除了像是没有明日般地只图眼前的快活,又能如何?
「驸马,妳上哪儿去啊?」察觉谈飞缓缓地站起身,公主侧过头问道。
「我得去藏书阁还几本书。」抱起放在桌案上的书,谈飞像往常一般笑了笑。
「妳当其是傻了。」坐直身,公主脸色凝重,「现在都什幺时候了!」
「没事的,公主。」谈飞依然笑着,「我当初正是因为傻才会被选为驸马,所以此刻,也没有人会有空理睬我这个既没野心、没背景、没势力又不懂结党营私的傻子。」
是的,谈飞早已明白,正因为她毫无野心的傻气,那帮争权之人才会为了压低公主那「虽不可能但不可不防」或「有可能碍事」的小小火苗,毅然决然地将她荣升为驸马。
所以她现在根本与那些一起住到疯人丘里的王爷、公主们一样,都是被归类为无害的、在宫变之前暂时被软禁的一群。
「妳……」望着其实比任何人都活得明白的谈飞,公主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但口中还是恶狈狈地说着,「算了,傻人有傻福。妳去吧,但要早些回来,懂吗?要不我砍了妳!」
「谢谢公主关心。」
微笑着对公主作了个揖,谈飞缓缓地走出府邸,朝皇家藏书阁迈进。
但走着、走着,谈飞的眼眸还是不自觉地飘向了镜湖旁、长孙明野经常躺在其上发呆的一块草坪上。
自那日起,她已一月有余没有见着他了,不知他还好吗?
他,是否还因锁云姑娘的离开而心痛呢?
但无论答案是什幺,她一点都不后梅自己的作为,因为她希望,至少在那一刻,他心中那无法说出的苦,有了释放的出口。
如果真能如此,那就好了,那就够了……
「是谁?站住!」
就在谈飞刚走至镜湖旁时,四周突然围上来几个穷凶恶极的人。
「各位辛苦了。」朝那几个禁卫军作了个揖,谈飞缓缓说道。
「原来是八公主的那个傻驸马。」望着谈飞单薄的身子以及那双天真的眸子,其中一个禁卫军冷笑着,「上哪儿去?不说清楚哪儿都不许去!」
「上藏书阁还书。」将手中的书轻轻举起,谈飞又作了一个揖,「各位辛苦了。」
说完这句话后,谈飞便继续向前走,可还未走到两步,整个人却被人用长矛挡住!
「谁让你去了?」
「各位啊「」谈飞纳闷地望着开口说话的人,「您刚才不是说了吗?不说清楚哪儿都不许去,可我已经说清楚了,不是吗?」
「想去是吧?」就见那群禁卫军先是愣了愣,而后互相打了个眼色,「那你就游去吧!」
谈飞还在专汪地聆听他们的回答,怎知下一瞬间,她的身子就突然整个飞起,沉沉地落入湖中!
岸上,是几个禁卫军哈哈大笑的声音,水中,是谈飞挣扎不休的小小身躯。
由于谈飞不谙水性,所以尽管镜湖的水不太深,她还是喝了不少水,身子在其中载浮载沉。
唉,这群人也该救她了吧,总不能任她真的淹死在这儿吧……
以为自己就要葬身于最爱的镜湖之中,谈飞紧紧地抱住手中的书,缓缓闭上双眼,听着岸上持续不断的笑声,以及一道她依稀以为只有幻梦中才会再听到的熟悉嗓音——「别跑,等等我啊,你们跑那幺快我追不上啊!」
「那是谁?」
发现镜湖旁多了个披头散发狂奔的男子,几个禁卫军不禁面面相觑。
「好像是疯三爷。」半晌之后,其中一个禁卫军认出了那个身影,「他好像在追……猫?」
「哦,若是疯三爷那就没事了,反正就算他说了什幺,也没有人会当真。」
另一个禁卫军耸了耸肩,「不过我想还是快把这书呆子捞起来吧,反正玩也玩够了,万一页的淹死了他也不好交代。」
书,没能还得了,而当一身湿答答的谈飞走回驸马府时,正在一旁散步的二王爷看到了几乎吓得将手中的棋盘掉落在地。
「驸马!你这是……」
「没事的,我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对二王爷笑了笑,谈飞作了个揖,「我先回府换衣裳去了,您请继绩散步。」
二王爷有没有继续散步,谈飞不清楚,她只知道当她刚脱下那一身的湿衣衫时,公主及容娘娘便气喘吁吁地冲入了她的房中。
「是耶群王八羔子干的对不对?!」一把将谈飞压到床上,容娘娘拚命地往她身上盖被子,「我现在就废了他们去!」
「我早叫妳别去了嘛,妳不听,妳不听!」公主气得在一旁直跺脚,眼圈儿也红了,「不行,我吞不下这口气,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好,要宫变是吧?既然如此,我非跟他们蹚这淌浑水不可,当我手下没人,我就偏生出人来气死他们!」
「我没事,容娘娘别担心。」谈飞先是安抚着容娘娘,继而望向公主,「公主,我真不该不听妳的话,可我好不容易有妳这个好朋友,我好喜欢我们过的这种舒心日子,妳要是当了女皇,我就没法天天跟妳一块儿喝茶、聊天,那我会寂寞的……」
「妳这傻丫头,傻透了,谁要当那个该死的女皇啊,我只要妳活着,活着当我一辈子的驸马……」
这夜,谈飞好不容易劝走了不断来送姜茶及药汁的公主与容娘娘,一个人躺在房中沉睡,可睡着、睡着,她突然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偌大的房里,是安静的、是暗黑的,可她就是知道有人在她的床前。
「我没事……」望着那个伫立在床边动也不动的黑影,谈飞昏昏沉沉地喃喃说道,「你别担心……」
黑影没有答话,只是走至床畔坐下,轻抚她滚烫的额头。
「你的手好冷呢,」感觉着那只冰冷的大掌,谈飞轻轻伸出手握住他,「大半夜的,你该多穿点衣裳……」
大掌的主人,依然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地抱起谈飞,一手撩开她落在颊旁的发丝,将唇覆住她的唇——一股苦涩的药汁,由他的嘴里度至她的口中,谈飞没有任何迟疑地将之咽入腹中,然后感觉着他的唇依然没有离去,而是轻刷着她的,一回又一回。
「你要走了吗……」待那张温热的唇终于离开后,谈飞喃喃说着,心底有股淡淡的不舍,「那要小心哦……」
但他,没走。
他只是静静地抱着谈飞,待她因药力发作而开始全身冒汗时,轻轻地掀开了丝被。
丝被下的谈飞,是一丝不挂的,他用布巾擦拭着她玲珑身躯上的汗珠,不带一丝欲望,有的只是无尽的温柔。
「哎呀……」当身子被他轻轻翻转,当布巾擦拭着她的祼背时,已陷入半昏迷的谈飞突然呢喃着,「我借来的珍本手写书全湿了,还不了了,他们会不会因此不让我进藏书阁了……」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轻笑。
「我喜欢你的笑声……」在陷入梦乡前,谈飞的嘴角轻轻扬起,「喜欢,真的好喜欢……」
暗夜里的温柔抚触,整整持续了六天,直到谈飞彻底康复为止。
虽然那双大掌依旧轻柔,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所散发出的气息愈来愈紧张、愈来愈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