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外面的琴声,由清乍温暖,转向萧索缓淡,渐渐的,听去,全是寂寞寒冷。
琴起一夜,梦里萧歌。
早上起来,翻了个身,背脊隐隐约约地痛。
不知不觉,竟已日上三竿。看来昨天,真是累了......
回过头,世遗还靠在窗边,看样子已经换了衣服梳洗过了——叹了口气,撑起身子,看他目不转睛看我。一惯不自在,同样无奈,“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我已经看了一晚上,”他一脸的严肃,倒也没半分玩笑的意思,“还准备一直看下去——”
笑容僵在脸上,抽搐,“你看了一晚上?”虽然我自知睡相不会难看,但你盯着别人一晚是什么意思?他居然立时笑道,“是你说的今日不知明日事,我自然是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一时无从反驳。问题是,这话还真是我说的。
可是大家看看,我是怎么用心良苦点破天机以求让他醍醐灌顶的,他又是怎么样歪曲我的本意,然后充分应用在偷窥这种事上的?
不意和他在这种事上争辩,推掉被子站起来,瞪了他一眼,“你慢慢看,我去找秋碧了——”
他没拦我,我们住的房间,隔着个院子,我慢慢走到楼下,扶着花丛,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楼边窗旁,那个男人依旧凭窗而憩。
也不经意地一站,浑身就是强烈的男子气息——我抬头他低头,目光一撞,我尴尬地笑了,匆匆垂了首。
那一瞬间的目光,温情而落寞,像极了昨夜秦诗在花园,最后擦身而过的那一眼。
真的有所谓一眼万年?
好像一眼,就什么都可以了。
那时那一眼,和这时这一眼,明明相似,却又那么不同。
我能分辩,但无法描述的不同。
金世遗——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拿他没办法的。
没走几步,就看到秋碧。秋碧在拭琴。
院子的一角,有一方石凳,那琴就置于凳上。
秋碧擦得仔细,五弦胡琴,朱丝佩环,也是件精致的玩意儿。她见我来,问了声好,便自顾擦琴。低头看那琴,分明是非王孙公子所不能有——决不会是秋碧的。
心中一惊。昨夜的琴声......忙问,“你们公子呢?”
秋碧抿嘴一笑,“姑娘再早几个时辰起身,还能看见他的——”
我一怔,“他已走了?”秋碧点点头,道,“走了。”
走得真快,连道别都来不及——“他昨晚一直在这里么?”
秋碧抬头看我,仿佛觉得我问得奇怪,“公子弹了一夜的琴,姑娘莫非没有听到?”
我怔了,回想起来,那乐声骄傲而忧郁,寂寞而清华,除了他,还能有谁?
整整一夜......
锦袍宽带,凄清独坐的姿态,仿佛不用闭眼,就可以看到。
秋碧从凳旁端了个小酒坛上来,恭敬地送到我手中,道,“公子说,他最后能送你的,只有昨夜清曲,和今日薄酒——曲子叫做惊蛰,酒是公子到了中原后亲手酿的,普天之下,只此一坛。”
微笑着接过。
香味传出,清冽,悠淡。
“这酒没有名字?”
秋碧笑着道,“姑娘取一个好了。”
“那——就叫做秦王酒。”我想了想,一指前面一棵松树,道,“你替我埋在那树下吧,以后你们家公子回来,再起出来一起喝。”
秋碧应了,去找了把花锄来,深深浅浅地挖起坑来。
我抱琴站在一边看,风拉过琴弦,锱锱有声。
真是好琴。
那首曲子,原来叫作惊蛰。
或许是一年中,最最冷的时节。
却是种种活物,从冰雪中复苏的时节。
四数清寒
这几日过得真是诡异。这顿早饭......吃得我又想叹气。左边一个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既不动筷,也不说话,眼神就在桌上飘来飘去——噢,不,是在桌边的另两个人身上飘来飘去。右边的,低着头,也是一声不吭,小脸儿白得吓人,别说吃饭,就是眼都没敢抬一下。
......
真是好啊,莫非和我吃饭是件那么荣幸的事,荣幸到别人一和我同桌就再也没心思吃饭?
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俨然是主人的气派,“金大侠,谷掌门,莫非饭菜不合胃口?要不换些时令小蔬上来?”世遗转过眼来,带笑看了我一眼,仿佛有些无奈,“我不想吃——”谷之华头垂得更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我......我不饿......”
我叹了口气,白了眼世遗:你不吃我是不管,反正以你的功夫,多个十天半个月不吃也死不掉,这样干耗着,要整死你的之华妹子么?笑眯眯转过头,“谷姑娘,你可是自昨天中午起就没沾过吃的了,来来来,这紫鲍丹参,用的可是新馅儿新作式,汁鲜皮嫩,好吃得紧——你吃口试试?”
看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看我,又看看世遗,我见犹怜的样子,觉得有趣,故意又板起了脸,将夹起来的东西一放,冷笑道,“谷掌门真是前恩不记啊,我昨日才救了你,今日要叫你尝个吃食,你倒给我摆起架子来了?怕我给你下药?”谷之华吃了一惊,脸色也变了,一轮绯红急冲上了脸,映着苍白脸色,愈加清亮,“厉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满意地看她的表情,“噗哧”笑了出来,迅速地挟了块火腿冬瓜到她面前碟子里,柔声道,“吃吧。”谷之华估计是被我乍暖还寒的脸色给吓着了,见她仍呆着,淡淡笑道,“还不吃?真的怕我毒死了你?你放心,要毒我也是先毒死他——”单手一指,堪堪便指到世遗鼻前两寸,停下。
世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该也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谷之华仍愣着。
暗笑,面不改色一挥手,好像刚刚所有的话都不是我说的,“吃饭。”谁说我不正经?我这句正经得跟员外家的老员外下令开饭一样的正经......
好不容易能安生地吃点东西,居然还是有人不肯放过我。
“好端端地做什么用左手吃饭?”他目光一扫我手,眉头大皱。
行了,我就怕你这表情,像欠了你什么似的。
无辜地举起右手,团团白布包得跟猪爪一般无二,别说拿筷子,就是五个指头都给包了进去——秋碧那丫头给包上的,我要拆,她死活还不肯,“我手伤了——”
难道你以为我没事耍着自己玩?无聊。
继续要夹吃的,伸出去的手却被抓住。
他一手抓住我手,一手把我面前的碗筷接了过去,“我喂你吃。”翻了个白眼,眼梢一溜,果然见旁边谷小姑娘面色黯然,一副神伤的样子,心想这两人还真是像啊,什么都瞒不了全放脸上了。想当初你那世遗哥护着你骂着我的时候我可是面不改色,呃,就是改了也不会让你看出来是不?道行不够深修炼不到家啊。
暗叹一声,你这么个脸色,倒叫我觉得在欺压弱小。眼光一动,推开世遗送到口边的食物,站了起来,往谷之华旁边的位子一坐——
于是位置就变成了:我坐到了世遗对面,谷之华夹在我们当中。
两个人都不解地望着我。
我伸长手把碗筷拿了回来,送到谷之华手中,淡淡道,“谷姑娘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谷之华呆了呆,我已经笑眯眯地道,“我要吃芦笋——”
谷之华果然温顺听话得很,我眼光在那里一停,下一刻什么菜就送了上来。
吃了几口,看她也是如履薄冰,生怕我吃噎了或是烫着了,笑了笑,道,“谷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欠了我的?”谷之华显然没料到我会直接问了出来,脸上一旎,道,“昨日若不是厉姑娘,我......”
我顺手拿了个杯子起来,也不管里面装了什么一饮而尽,打断她道,“行了,我救你是因为你给了我机会救你——如果觉得欠了我人情,那大可不必了,我说清楚,不是你先来救我,我才没那么好心救你。”笑眯眯盯着她,道,“记住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不是。”
谷之华怔了怔,道,“可是说到底,厉姑娘救了我,还是事实......”
我笑笑,把空杯往她面前一送,“倒茶。”
这一句,我自知说得并不客气,和斥诉下人的口气没两样,果然谷之华脾气再好,也难免变了脸色。世遗面色也是一沉,没说话,一伸手,跨过桌子给我杯子里加了茶水。我又没叫你,要心疼也不用这么心急么。冷冷看他一眼,合手一泼,将那刚满上的茶水,尽数泼到了地上。
“不是叫你,”我面不改色地看谷之华,“我在叫你,倒茶。”
世遗豁然站了起来,谷之华向他摇摇头,使了个眼色,他又坐了下来。
好熟悉的情形,我一时觉得好笑,这么小动作,莫非当我是死的?
谷之华安抚了世遗,转过来给我斟满,低声道,“厉姑娘请用。”我淡淡一笑,接过来喝了,眼角瞥见她松了口气,笑道,“两清了。”谷之华一惊,道,“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救过你,你敬我茶,我以救命之恩换你长辈之礼,算扯平了——我喝了你这茶,你就当我没救过你好了,不必事事看我脸色,处处让着我。”笑了笑,温言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话?争和争取,是不同的......”
谷之华脸色可以用惊骇来形容。那段说话,我信她还记得,和我一样,一字都不会忘。
“我那时是这么说,现在也一样是这么说,你要记着我们互不亏欠,不用特别容让或故意要输给我什么,”深深吸了口气,有意笑得格外嚣张骄傲,意态张扬,“厉胜男平生,无须任何人的容让。”说完这句,甩了袖子起来,径自朝外面花园里走去。
临起身前瞥了谷之华一眼,她本来煞白的脸色更白,身子似乎摇摇欲坠,一回了头,就听到身后世遗略带惶急的叫声,“之华——”
想来她是伤好得不久,刚给我随意指使,又指名道姓教训了一番,心血上冲,抵受不住,晕了过去。
无暇顾她,继续走,脚步不知不觉加快加重了。
胸口痛,痛到手指连带在颤抖,不能呆在这里,不能倒在这里。咬住牙,狠狠对自己说——厉胜男,要晕也给我晕到自己房间去!
不能......在人前软弱。
一步两步三步......都是千钧般沉重。
这辈子,就是喜欢逞强。苦笑,抓紧裙摆,拖动脚步,我这辈子,也许就毁在这脾气上。
等到昏昏沉沉在自己房间醒过来,天色已黯了,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床顶的流苏金饰,看得我自己发怔。
试着动了动,手脚依然软麻,但勉强已经可以动了——房间里还是只有我一个。
他没来。
谷之华一定还在昏迷......我毕竟还能强撑着回了房,看来我比她情况要好些,或者该说,我比她要会忍受病痛?
他没来。
以往要是我们两个一同生气跑开,那傻子也是去追她不是来追我的;我想要是俗气地问一声,我们一起掉进河里他救谁,那答案一定不是救我......
他没来。
闭起眼睛,勾起一抹笑。哭不出来,只好笑。
生生死死兜了个圈子,结果和原来,没有什么区别......
我愿意相信他是爱我的。
但是他仍旧更爱谷之华。
从我的一拂袖,从他对谷之华的一扶,从我回头迈出那一步,很多事已经注定——一个我虽然早就知道,但无力阻止的结果。
其实我想什么也没有用,他没有来。
这一夜和衣而睡,素风裹帐,并不太冷,只是隐隐觉得耳边,仍旧是那阙“惊蛰”。
能从冰冻里醒来固然令人欣喜,但是有时,能卧眠于深雪,或许才是好的。
第二次醒来,已是深夜,秋碧打了水,正用热水替我擦脸和手。
“什么时候了?”秋碧轻声答,“三更了——姑娘要不要起来走走?”
点点头,撑起半身,秋碧适时塞了软枕过来。靠着惬意,想起来,“谷姑娘醒了没?”
秋碧笑道,“已经醒了......”
“那位金大侠呢?”
“还在那边陪着——姑娘你先别起来,气血还没顺呢......”惊愕地看我一手一针刺在鼠蹊|茓上,慢慢站了起来。
“秋碧,听秦诗说,你懂得些奇门法道?”秋碧忙扶住我,道,“我学过些皮毛的。”
敢怎么说,想来是学得不错的,“那好,你和我去外面走上一圈。”
“外面?”
我淡淡一笑,“对,就是外面。”
夜已深,就是笙歌处处的粉墙青楼外面,人也已经不多,秋碧跟在我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围着整个楼子走了两三遍。秋碧也是个知趣的小姑娘,竟然一句都未多问,笑盈盈跟在我后面,直到我走来走去,在后院的一处围墙外站定。
“这墙后面是什么?”
“是后花园假山。”
好极了,我笑一笑,“够了,我们回去吧。”秋碧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我们这是做什么?”
“回去自然会告诉你——”回头看她,年纪也不过还小,瘦小的身子在寒风里,微微有些萧瑟,牵了她手过来,问,“你怕不怕?”
秋碧眨眨眼,“怕什么?”
“天皇暗伏的手下,随时有人会杀进来,一点都不怕?”
秋碧立刻道,“有姑娘在,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我倒是怔了,这小妮子对我倒真有信心,“那么确定?”
秋碧掩唇笑道,“公子走前说,有你在这里,我们就都不会有事的——”
又是秦诗。叹口气,不用到处炫耀你有多了解我吧......
说白了,我的打算也简单——这些人到了这里,总也不希望太过招摇生事,如果要来找我,总是要挑隐蔽的地方下手。
方才找了一圈,这高头大院,外墙森严,要夜潜,必定要算好角度和方位,不易发觉,对着店铺商家不可,对着开户人家不可,只因这些都有可能被人无意中看见。
细细看了几圈,只后院假山后一堵墙,是个死角,后面种了棵巨大的榕树,这时节虽然没了枝叶,却枝丫横出,正恰是夜行人的最好隐蔽。
一路过去,拣了些石子,在那些山石,草木间摆弄了一阵,秋碧在旁边,一双妙目渐渐也亮了起来。我对她笑笑,“明白了?”她点头,带着兴奋,“姑娘是想要以阵法拒敌?”
“这个阵子,是最最简单‘走水八卦’,封生,景二门,开惊门,目的是要扰乱敌手,让他们不得不按我的路线走出去——而我们,就只需在入口处等着,看准时机,致命一击......”我慢慢说完,她已过来在山石,树木间摩挲,显然也是懂得布阵之法的。
笑一笑,退开一边,看她忙碌,乐得偷闲。
三更一刻,最晚,还有一个时辰就该来了......凌晨,正是每个人最松懈,最不易设防的时候。也是夜袭会来的时候。
坐下来静等,指尖挟住几支银针,靠住了山石。
秋碧身手反应都不错,可能根本用不到我出手吧,吁了口气。
朗月当空。
那边危楼上,隐隐约约还亮着盏灯。那两个人,还没有入睡么......被秦诗说中,我明明可以香枕暖席,偏生要逼自己,寒夜拒敌。
金世遗,可能我与谷之华的不同,在于我就算在这个时刻,也不会求你一句。
没有睡意,可能睡得久了,精神出奇的好。依在假山上,秋碧过来,在我身边坐了,这几日,她也与我熟昵了,并不避忌。她托着腮,看我半晌,笑眯眯的样子像只小猫。最近已经习惯被人盯着看了,我拍拍她的头,“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了?”
“我家公子,常常这样看着你呢——你笑的时候,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冷着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也不说话......”她把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歪头继续看我,道,“只是你从来没发现......我从小就跟着他,从没见过他这么看人......他从来,就是眼里容不得别人的——”
我怔一怔。眼前又是他的袍袖,肆意的笑,其实,一直觉得亲切而安稳。
秦诗和我,或许是默契得惊人的——我们都清楚做什么好,做什么不好。
擦肩而过,就是对我们而言,最最好的结果。
这个决定,原本是该我下的,结果,是他抢先了一步。
有的时候离开,真的也是一种温柔。
刚要开口说话,我们两人,脸色同时一怔。墙外“扑”的一向,显然是有人踩到什么东西的声音。秋碧豁然站起,身形一动,就往假山丛中掠去,我在后面低声说了句“小心”,见她点了头,重新前掠。
步若流水,和秦诗是一个路数,怕还是他的弟子吧?秦诗教出来的徒弟,差不到哪里去,我微微放心,退到后面静等。
等了半盏茶功夫,里面倒是一点声响都没有。怎么都应该有些打斗之声,如斯寂静,有些问题。我皱起了眉,试探着叫了声,“秋碧——” 没有声音,过了片刻,只听秋碧的声音惶急地叫了起来,“姑娘别进来——”她的中气却比我要足得多,这一声喊,远远传了开去。
出事了?要是她有事,便是我害了她——不及细想,咬牙纵身,闪入一片错综的假山之中。
秉住呼吸,要往前去,远远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心里一急,便开始钻心的痛。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这时候......真是无语。扶住山石刚刚回转口气,身后风声乍响——又有人?闷不做声,一针扎去。来人一挥手把我手里的针拨开,低声苦笑道,“是我——我听到秋碧叫声——”
金世遗......
来得好快,只是现在却没功夫赞他好轻功,抓住他袖子,“有人进了院子——”他也算知机,按住我肩,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嘱咐道,“我去看,你呆着。”觉得肩上一紧,又松开,他人已进去。还是不放心,扶着假山壁,慢慢跟在后面。
不知为何,觉得心悸......走了两步,忽然就觉得......害怕。
而此时,秋碧却惊呼一声,接着整个人撞了出来,我一手拉住她,摸到的是一手的血。而她神情虽惊慌,却并不痛苦,并没有受伤——那会是谁的血?
挣扎着进去,再镇定,也禁不住手有些颤抖。
一步,两步,三步,转过去,那里面的情景,终于可以看得清楚。
其实我却愿意,一辈子都不要看得那么清楚。
假山旁,两个人一坐一立。
坐倒在地上那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尖直刺入站着那人的肩膀,深已及骨肉。
满眼的血,即使在夜色里,也是清晰的殷红。而月色下这两张脸,却都是我所熟悉的......
站着的是世遗。
坐卧着的,神色清冷,眉梢淡薄,以及与我相似的一张脸——
南星......
南星又怎么会在这里——?
而金世遗......原本以为这人,是最不容易受伤的了,居然会被他刺伤?
要往前走一步,而那满襟的血入了眼,竟叫人头晕眼花。
南星南星,你可知道,我剩下的,就只你一个......
看到他的一瞬,所有的寂寞与凄凉通通涌了出来,又有些酸暖的酥麻——这是我的侄子,我唯一的亲人,手足之血亲。
原来,我还是有所在乎的。
正因为失去过,所以不能容忍再次失去。
除了金世遗......我终于还有了别的,想守护的,想要的——金世遗不是我的;而南星,他是我的。
踏上一步,刚要开口叫,金世遗却忽然举起了左手,缓缓朝南星顶上拍下。那手势,以他的功力,拍了下去,有几个人能不死?吃了一惊,想也未想,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从心口,一直冲到脑门去。只有一个想法,昏昏沉沉,萦绕左右
——这是我唯一有的了,这是我最后所有的了。
谁也不准动......谁也不能动他!
踉跄跃了过去,嘶声道,“金世遗——你住手——”左手银针,就势Сhā下!
他竟未躲闪,硬受了我一针,那针长三寸四分,正刺在他剑伤上,深得入了肉。
我一怔松了手,他闷哼了一声,左手照样拍下,南星头顶被拍了个正着,哇地吐出了一口血,面色却在慢慢转好,变红。这才看见,南星的胸口,衣衫破败,该是被内家掌力打伤的,看伤口,已有几日了。
世遗收回手,柔声道,“你放心,他体内的淤血,已被我打散了——”
我怔在当地,生平头一次,脑子里乱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仿佛是做梦,竟有一天,我为了另一个人,不假思索地,伤了这个受了伤,还在对我柔声安慰的男人。
本来稍静一静,就能想得出来,南星负伤来寻我,本来就已经不辨敌友,举剑对人就刺,因而秋碧会叫我不要进去......继而,我不明白的是——就算是一个正常时候的厉南星,是如何伤得了金世遗的?
无暇细想,他已将伤口上的银针拔出,低头对南星温和地道,“手还能动么?”南星眸子已渐渐清明,点点头。“好,”他笑了笑,我这样看,竟也看不出,他是伤得重,还是轻,只是他这一笑,莫名让人心安,“替我把剑拔出来好么?”
这时才想起,去看他胸前伤口,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
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极冷,却很稳定,忽然就慌了,十指紧紧抓住他手。
不敢松。
喉咙很痛,想哭,想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他仍在笑,淡淡道,“你剑法不错,只是稍显狠搏,只注强攻不知防守,临阵对敌,遇上高手,仍旧会吃亏......”
南星握住剑柄,一寸寸往外拔,他却一直面色不变,说话未停。
“身法过于奇诡讨巧,不是正道,长久练了,对身体不好......”
咬住唇。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抓住他手。
他一边笑,一边说,终于南星身子一退,那柄剑自他身体里退了出来。
鲜血喷薄而出。
他立时回手封了自己身上几处|茓道,用没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另一只手,扶住我肩膀,“胜男——”
我抬头看他,脸上一片冰凉,面前就是他的脸。
他低下头。一点笑容,现在嘴角,全是纵容,道,“没事了——”
眼见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淌下。
从前想不通的,或从不去想的,在此一瞬,被这一点鲜红,全部打破。
不想管其他,忽然觉得,我为什么还要管那么多?想那么多?
也不管南星还在——我要做起事,不会顾忌这些。
踮起脚尖,捧住他脸,轻轻吻在他嘴角血迹上。
想要拭去,想要擦去。
他低低叹了一声,“胜男——”略偏过脸,唇一触,重新吻了上来。
咸腥的味道,我自己的喉头,似乎也有鲜血的味道,涌了上来。
明明是痛的,唇间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切切实实的,第一次,觉得我自己,原来还是痛的。
原来,还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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