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主幺虎,他说的老掌柜——他的父亲的家,就座落在镇子东南面一条大岭沟的里面,就在将要进山的沟口处那沟口处有一大片的椿树林,林子下的地势与山体树林连着,约占有几十亩大的地面,林子里几乎全是椿树,椿树在乱石间被乱石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呈各种不规则的形片,林子里只长有少量的别的树种,人们叫它臭椿林从外面看上去,种有椿树的林子里,那被椿树杂草等表面植被掩飾着的漫坡地形,像个没怎么拢起来的墁堆,像是被巨人一脚踩下去后没怎么回复它的馒头原状,扁平地有些歪趔的被踩得一塌糊涂的大馒头在沟里看去,馒头坡的顶正好遮住了它后面的四道小沟口等走到馒头坡顶端,再向南看,那林下每条荒芜的土沟的口处,都藏了三到四户不起眼看上去十分平常的人家;刚下坡没走出去多远,明便迷失在方向的辨别上,失去了辨别东西南北的能力,丧失了他曾引以为自豪的自感骄傲的方向感;看看天上的太阳,再看看四周的远山,他觉得跟在场主幺虎的后面,大致是在向南走,是东南还是西南还是正南,他就不敢说了因四周没大的固定的物体做他判明方向的参照物,山势的高低与形体很是模糊又十分相似,路又是曲折廻环地不直,二三十步就有一漫形折弯,从没过笔直的一段,这段又与别处的那段没明显的区别,更别说会是段直的叫路的远山近路在明的眼底晃悠着,在他的脑子里搅着扰着,像个小货郎挑子的手中铁瓢里的做公鸡做老鼠猴子状的那熬熟的糖稀一样,把他的脑子里的那块思辨方向的细胞束给黏粘着,粘连起来,让他理不出可又想去理清一下,在搅扰着他试图辩识方向的思维绪头无奈的他只好跟着幺虎向前走路
明有时回头有时斜脸,那树林的馒头顶隐约还在,它又会慢慢地消失在椿树林子的密密的树身的遮影里;它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看时,显得若隐忽现的样子这一慢坡**阵型明没遇上过,只是想,坏了,前段时间发烧把脑子烧坏了,都留下后遗症了,这后遗症它能持续多久才有完结?假若自己单人独自地摸走进来,树上敢情再长出些树叶子有树叶在,那自己肯定地会迷了路
明看了看那四道小沟的沟口处及那散落着的几户人家,它们的大小与建筑上的规模和慕样子,竟都是一个涅一个样式,像大肚婆生的多胞胎的孩子一样,相似地戳竖着,都统一的枣红sè的含铁石英石做成的房屋根基,红石头间的缝隙里用白灰膏填构了它们之间的裂缝,划出了白sè的棱角不存的方形长方形,或者是鸡蛋卵形的圈圈
它们那枣红的根基拔地而起,却没拔多高,垒叠的高度都是一样的,红石上是青砖垒座;房屋人字顶,不像自家的像盖一半的房子那样式房屋的土坯墙的四角门框窗框部由青砖砌成,砖结构间夹是土坯子;院墙上开的大门,开向都向着那馒头坡顶,也都是一个慕——青砖门圏小瓦顶门楼,做工用料一般,它的作用只是用来遮挡木质大门的门框门板,不被雨水直落斜埽地给淋扫着了,实用平凡平常地实在是不起眼
后来一段时间里,来看的次数多了,他断定,这几处各有三四户人家的房屋,应属同时起架同时拆架,又同时上梁建成属同时竣工的农家小院式建筑连房屋被太阳晒被风刮被雨淋而绍sè变旧的那种新旧的程度,都是一样的;但这次是第一次看到它们,尤其会引起人的迷惑,要你感到有一种你曾经来过似曾相识地在兜圈,你迷了路的那种感觉;进而又疑惑着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转回来了”那样子的迷茫感;它会使人丧失自己对大方向感上的自信xìng判断
走错了路的这种迷糊感觉,被明在几个月内一直努力地思辨甄别澄清克服着“假如,这确定都属一户人家是一人主事一家投资盖建成的,那主家对此地,该付出多么大的投入金钱,他该有多么大的财力呀”后来,这种第一次在头脑里一闪而过的瞎猜测,竟不幸地被证实了它是真的,成了真实因那念头的成真,又令他惊诧了半月不止,以致于竟在他的脑子里刻下了“有时第一念想来的短暂,却说不定它就是真相,十分正确的真相”这样一思维判断上的成熟及成熟下的固定的思维判定方式判断被肯定又被否定过,但第一印象却很深,它轻易不会被推翻否定
当拐过一个挡了小沟口的土卯子,又三拐两拐地拐进一个不显眼平常极了的细窄的沟口时,明的眼前豁然一亮:这就叫柳暗花明呀这眼前的大景致,与沟口外的漫坡皆椿树,杂乱阡陌荫的单调土sè气相比较起来,可真就是柳暗花明后那又一村啊
眼前面的那一院落,像是个寺院,它又不是寺院与寺院比,它只是缺少些建筑上的高大雄浑气宇轩昂的大气魄;缺少屋檐斜飞上眺檐脊飞鹤卧龙檐下吊钟勾栏画廊的那一种气派它被黄土陵的厚土贫崖一遮挡,根本看不到这儿有院落,又被杂草与败落的爬藤植物一掩盖,几乎看不到它的院墙这远一遮近一掩,基本看不出它的上部与下半部建筑式样的全貌怎么会有这个地方呀——一派云中藏龙的神秘感便在明的脑海里油然而生着
在大院门口的院墙里,镶进墙壁长了一株粗腰大致四五人才能侵抱量住的小叶老树明不认得那树种,场主幺虎看明只顾扭头望着树走,差点撞在大门前的石柱子上,便介绍说:“橿树……千把年了”……明这才相信,自己是在走进个大户家里;那院墙绝对是后建的,是候着树身建成的院墙
进了大门,院墙内橿树的下面,胡乱地斜放了一把黢黑的古铜sè的宽架间的逍遥床椅,椅子架内填铺了棉垫之类的铺垫子,上面藏着人,躺一具似乎在熟睡的,面向西边斜着的趁冬rì光线取暖的人;他裹了床蜡染蓝底白碎花的薄棉被子,被面上有片落叶,浓密的硬直的齐耳白发,在逍遥椅子的青sè枕垫上,那头显得发型稍有紊乱……明只顾四下里飘着眼光,心想,这该是这院里最老的掌柜了,那老者的额头上的皮肤的样子,该是幺虎的父亲——也快有八十岁或者八十出头了吧
从院落的规南看,进了大门,就有座不大的青石小山,占有五六亩地大,似景非景地,说它是人工堆制的院内的院景假山,它太大了,不是吧,它又与院落搭配着实属一景明上了石山在上面的亭子里四下再看,才知道那石山的南面,那边才是主院落……明看了几眼,便又出了石山上的亭子,退下石山,绕过水池,回来走到幺虎的不远处站着,他心里相信,那石山亭子的南面,依山势建成的多处相通的主院落……那最好的那处庄子院落,该是主家住的地方……门口镶进院墙里的那棵大橿树,树冠足占了两亩大的地面空间;橿树的枝条上,缠崤一些红sè的绿sè的还有些是明黄sè的四指宽的布条条,像是镇子西面的一棵老龄皂荚树一样,是远来的笃信神灵的农人们,在其家中婆娘们的催促下,前来进香还愿时,恭敬虔诚地拜过后舞挂上去的……再看那场主幺虎此时的贼模鬼样,明直想发笑:幺虎正弯着腰,蹑手蹑脚地,试着去偷拿那根椅子边处斜靠着椅子的,那把桃木拐杖,明分不出拐杖它是jīng致还是粗糙;从拐杖的两米的高度,和杖身的木纹路上看,似乎显得很是粗糙,……后发现它很jīng致且不说,明只是想,这幺虎,你真没事干了,四十多了,竟像个泼皮顽儿,蹑手蹑脚小贼似的想去偷你爷的拐棍使坏,万一他醒了摸拐柱着起身,没摸着……摔了,看你咋办?
场主俯下了矮而结实的身子,对那满头银发的半拉脑袋,大声地嚷道:“爹呀!人我给你带来啦……”
那人白头没动,手却抓了那把拐杖就抡了过来,嘴里说着:“我又不聋!你恁大声叫魂叫丧咧——!”拐杖没抡着场主,幺虎像是早有提防,麻利地躲了下身子一下,闪开了袭来的拐杖明没见过四五十岁的儿子竟与快八十的老父亲的关系会是这样子的,父子俩竟如此般地斗气半开玩笑,一个撒娇淘气,一个假装生气嗔怪着……明咧嘴想笑,只是没敢笑出声来
幺虎挠挠头,两腿交换着支地换着站的姿势,在涎笑着等待他父亲的睁眼但那老者就是不肯睁开眼睛,明就又将眼睛分了神,去看那大院的院门楼里面的建筑,大门楼的气派大气的程度,实与石山那面的差得很远,像是合着专为石山这一面的建筑规模而建的,连镇子内的赵家的气派怕也攀比不了……门楼柱子呈六面棱角,还没等明看清那两根一粗一细的六棱角的门楼青石柱子上,凿刻镂雕出的字迹和内容都是啥,在小石山那边,传来了动静随哭声一路传出跑来个小儿;他那稚嫩清亮的哭骂声听起来像涧间莺叫,很是动人……等明听清了那哭声里的叫声那内容,自己倒先吓了一跳
那小儿,先是狠狠地拉喊出个因哭而走了调子变靠为好音变腔长长地喊出个“好”字音,后又把肚子里剩下的力气用一小口气,不愿省在肚内,用短舌薄唇挤出了婆婆俩字;随着喊骂声,从小石山处跑下来个五六岁涅般的男孩,一身宝蓝sè秋夹袄夹裤,干净文气的一身打扮,他大脑袋后飘耷着一条夹掺着青丝带子梳好的细软的小辫子,初看像个长得甜嫩文气涅显得稚头呆脑的可爱的小鹿,再看,又分明像匹在穷山恶水的山林子里不甘寂寞,窜跳出藏身地一路用鼻子探寻荒野间清新的一小野猪崽儿;他竟在咧咧苍苍的下窜跑走窜下来中,竟没被青石台间的台阶那高差蹲撂倒了……等他跑到了小石山下的小水池子边处,对着池子里的四不象的喷水石雕,前厥着他那小身子呲撒了泡童尿他回头看看,身后小山的另一道门里,随着他又撵出了个年近六旬的大脚中等个头的老太太;看她急匆匆地赶过来的样子,是要抄了近路,省了爬小石山的麻烦,前来偷着截了那小儿的去路的……远远地她已经抡圆了胳膊,要给那此时撒着尿恶骂的小儿一下子
老太太看到明在超她便楞了一下,随着放缓了急趋来的脚步大概她觉得在明这外人面前,有点下不去那狠手,就装着犹豫着想找个东西在手的样子,或者借找东西走离的远一些
小儿觉出了危险的靠近……趁她正犹豫,夹住了没撒完的半截子的呲尿,变了肢势,手脚并用地上爬着石台阶等他上了小石山顶,眼看伸手都摸到亭子边的那道护栏,抓了靠背了,跨几小步就能站在亭子里了……想他实在是身上没了劲儿,没注意再用心去抓住抓牢那栏杆了,他歪了下身子,竟随着一声惨叫,顺着石山台阶一边的漫坡地,像个刺猬滚坡一样地,姿势难看一窝一叠地滚落了下来
他滚跌下来的位置,离明不远明看看要去扶他起来,可还没去伸手,那小子顾不上摔下来时的伤没伤着,鱼打挺一咕噜地爬了起来他看看逍遥椅上的老者,看看明,再看看老者,仰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张大了嘴大哭了起来……看明在自己一边不远处站着,他就用蓝sè有暗花的袖子胡乱拭了一下满脸满眼的泪,对着那小山一边的另一道进出处那当他外婆的,看清她在那儿踯躇得意犹豫着,大概他觉出了惨摔的原因是在那人的撵上威胁上,便又是一声恶骂:“好——婆婆”被骂着的人——那婆婆显然又被激怒了;她扭头四下看着,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境是该疾步撵来,对这淘得没劲儿淘得离谱的外孙,抡圆了她那老胳膊,赏给那外孙一大脖儿拐,恨恨地教训他一回,还是该饶他这一回
场主幺虎在一边冷冷地,斜看了老者一眼,旁敲侧击地对明说:“叫你见笑了……惯得没样儿……我做舅舅哩……咋好下手剡他……敢情是在这儿……要是他家里,那我早就狠剡他一顿!”
“剡”是拿宰猪剡羊剡潘马的那话用的,把忱跨别个的公xìng的,按倒去势时用的术语;剡人就是把不懂事的小儿狠揍痛打一顿,打掉他不懂规矩嚣张乱骂的嫩雄气势明以为这当舅舅的场主幺虎,是真该去痛剡那恶儿一顿
白头老者在他的逍遥椅子上身了个懒腰,明发现他是个高个子;个高曲卷起来时像个青河里的大虾米;再看看他脸上的清瘦脱俗的神情,显出刚刚睡足了觉十足的jīng神头样子他那呈粉sè皮肤和额头两边的青筋,配上那双鼓出眼睑的轮廓的大眼,明这时相信,他足有八十四五只少不多……就面对着他,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大眼,点了点头,算是向老主家打过了招呼看那老者并不在意点头给他打招呼的样子,便又扭了头,去扫去瞧那院落里的奇幽雅致的所在处
明自个觉得也奇怪,自从看了那老者的那双似曾相识的大眼后,明不由自主地被那双不带浑浊,清澈却又看不到底的大眼吸引;它酷像勇哥家里的那口卤水枯井老人的黑眼瞳孔里,放出一股光芒吸引着明明给摄去了自个的猎奇似的眼魂庭院里奇异幽雅的景致,再次看进明的眼里,就失去了在自个脑子里继续驻留一下的理由没了存上它一会儿的价值了;那是一双酷似青壮年人一样的眼神,显得肾气十足,jīng气充盈他肾jīng气充盈的眼神,把那副奇特形状的眉毛的光彩给遮住了;那眉毛形状,像夏季桐树上扑棱着飞的鬼蛾的触须,眉毛的颜sè黑白相间地混着成了灰sè,妖里妖气的;睁不开的眼皮,把眉毛下的眼睛泛出来的眼神里的那道光彩给遮阻住了大半
不由自主地,明想多看一眼那双眼,多注意一下那双眼有磁力般的眼神,顺便也扑逮着多看一次那几乎竖着的鬼蛾触须状的眉毛样再看那双白底黑眼瞳,那双眼洞里隐约地泛shè着亮光明想这眼瞳,该长在像幺虎年龄段中年人的眼眶里才合适,那沓蒙着的上挑不起的上眼皮,把两粒珠子给遮埋了起来,单剩下两道鬼蛾触须状的眉毛去夺人眼球了
老者掀开薄被子脚沾地站了起来他足有一米八高的个头,身子稍显清瘦,却不单被他一身宝石蓝粗布夹袄衫,衣服量身定做的十分合体舒身,一身近乎舒袖善舞的宽松舒适的打扮;上衣衫的针脚那做工,看去匀称细腻,都到了近乎细腻考究的地步整身打扮,给人一此人是个“干净的老头”的印象,整个带着股脱俗豁达的神韵,似有一付脱俗仙竹在衣内支撑着……明以为自己还真是遇上了个神仙,一个在天上住的,下凡来休闲游逛一番的修仙神仙他没见过神仙,以为神仙就该是这样的
明想在那张已有深道皱褶的脸皮上,试着搜寻出几块老年人特有的瘀斑老年斑之类的东西,却没能看着找到……他羡慕又可惜地想,这身子是咋养的,家里的老爷子比着就像是凤凰比鸡了
老者正口齿清楚地吐着当地的口音,不满地对幺虎说道:“我还活着咧——!这哪儿就轮着你去训他了?”然后就转脸对明说:“你甭管他,不叫你来教他哩——是来教我哩!——小老儿这厢有礼了——小老儿九十一啦,老妖jīng一个……”说完,便不管明的发呆双手抱了拐杖,抱拳对明拱了拱手,算是行了全了拜师的礼数;他不管明的推摆着手的谦让,头也不回地手里舞弄着那拐杖,向庭院里的小青石山的那边,迈开步子移走过去明惊诧地发现,眼神代表不了年龄,他确实是老了;他那脚步只会抬起也迈的开,身子却不会快步向前移动,没了中壮年人迈开步伐甩手大步走路时的那股子稳爽豪迈有力气势,可他却比自家的老爷子的走路要稳健地要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