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与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从这四八年十二月二十rì,冬至的前两天开始,到冬至后的几天里,有了明显的实质xìng的变化经过近一个月的休养生息,明那瘦弱的不堪一击的身体,从频临崩溃的边缘上,被健壮健康地活下去的目标吸引着,他一步步地远离着频至的崩溃线,顽强地被环境的rì新月异的变迁变化吸引着,挣扎着脱离了无常鬼的纠缠,被顽强地拉了回来,逐步回到了正斥种身体的恢复变化,首先是生理上的其次在心理上面,有时两者会同时在交替着变而人们只是会笼统地说,那人长个儿了成熟了
明在幺虎的父亲这儿的“工作”很轻松,除了偶尔的抄抄写写之外,剩下的就是陪着老主顾说话,到处去转转,“练练腿脚”老掌柜自称是个老妖jīng;明以为,他愿意雇下自己的原因,就是想从自己的身上,多了解一些西乡那里的土改后的一些新鲜事物他像看稀罕听稀奇一样地听着明的叙述明没想到,自己短暂的一趟西乡之行,竟会成为换口饭吃的本钱,便详细地讲说着自己遇上的每件事,并夹杂进了自己那种十分肤浅的理解与看法同时明觉得,以后,能当个像老妖jīng这样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个不愁吃穿的上等的有钱人,那种生活说心里话,在明的认识里,那叫“可是真好”,谁都会梦寐以求地追逐之
有时明就想,这是命,是命运的安排如果没家中老爷子的那种执拗,没了他执拗地要与镇子上的有钱人争个“谁后人的能耐的高低”的那份执拗,就没他的外出到外地上学的由头;没有那场饥饿,自己不会提前地自学毕业,就算能正常地毕业回来,也只能是在镇子里的某个人的店铺里做个跑堂的伙计,没学校供他去一展教书的那份才华,镇子里的工学学校里更不会来聘他为教,因为那学械是为培养纸烟坊等实体工坊里的技工的地方假如没那康家五爷的赌博,他没锁镇子那寨子大门,自己就不会去大柳树村去找口吃的,很可能就会成为一群野狗的腹中之物;没有与然的拜堂,也就没理由到大柳树村去;没遇上老岳他们几个,自己真会到处去瞎碰碰运气,看哪家学校里要教书的;没街面上的“省城又被解放了”的那消息,自己也不会被逼着逃走,又遇上砖场及幺虎;没姜河的找茬,弄坏土砖坯子,幺虎也不会拿自己的犟嘴,去与他的父亲做成某种“伺候其父亲”的交易没西乡之行,老妖jīng也不可能以“听稀罕玩意”为理由雇下自己……明以为这就是命运是冥冥之中的命运的那只手在挥舞摆弄着自己尽管他不信命,知道了信命就是一种迷信,但他相信自己遇上的亲身经历,像那个吹鬼火的不信有鬼,却信有鬼火——磷气团的自然存在着一样这算他妈的啥命!这种不相信中的怀疑,大概在解释不清时,也会说成是一种命命运吧!明就在这种肯定中的否定否定下的无释中成长着但是他说得清自己从饥饿的死亡线上恢复回来的那两种,或者是两方面的变化:一是对然对异xìng的关注上的变化;一种是看待世事的成熟程度世界观上的变化对然他只能看做她是自己最亲近的同龄异xìng,还没那种夫妻关系上的对然的要求,他就想去亲近一下然,去捏捏然的手指,摸摸她的脸,好有个倾诉心事的同伴,亲热的程度也仅限于去捏手去摸脸;然却没明的那种坎坷经历,她把明的这种亲昵举动很自然地看成是夫妻间的嬉戏,是明有要求时的一种暗示;这种要求,又是成亲后被四婶暗示纵容着,像是该允许的然害怕明的成熟,又忍不住渴望明的暗示
明与老妖jīng两人之间却是一种利用与被利用,或者说是种相互依存的复杂关系他们两人的谈话,看似轻松,但无形中却有了一种隔阂与约束听者老妖jīng的要求是“你愿说就说,不愿说的我不勉强你说”说者的想法是,“我把自己知道的,和将要在我们这儿就要发生就要被推广推行的事情,尽量详细地说出来,证明我没说瞎话”当然,明认为,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比如老岳负伤的事情及这类相似事情之类的后来,有人对明评价说“你还真会做思想工作”明从内心里很是纳闷又反感,无力地反驳说“这叫做思想工作?我这是在换口饭吃罢了……”
老妖jīng眼里的瞌睡虫多,听一会儿,他就能闭眼睡着了睡过去一回,醒了就睁眼要求明:“说那个媒婆吧,”或者就说,“你再说说——那个能写曲子的……叫西河的”
老妖jīng很少对听到的新事物进行自己的肆意评价判定偶尔说出来的只言片语,但那只言片语能在明的心头上狠狠地给划剌一道子他对西乡的毁种大烟的事,只淡淡地说了个“好”字;对在唐僧庙打鬼子二鬼子的事却淡淡地说“晚了……”明不知道他说的话是“晚了”还是“完了”,是其中的哪俩字,因为他只说了那俩字音,连多说出一个字的话都没,而这俩字在这儿的发音又是一样的;明闹不清楚
这天上午,然与一个挑着涤的中年人,被砖场里的一个人领着进了沟他们从砖窑场的方向,来到了场长幺虎的父亲家,这藏在深沟里的这片大院里
那中年人,用个碗口粗的一头掏开了口子打通竹关节的竹杠子,担挑着个炉匠挑子,一头是上下分了几个抽屉的木箱盒子,一头是个方铁皮烂皮炉子,走起路来,那肢势显得别扭又不大自然然而明却认为,像他这种职业的,大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这种走路的样子等两人进了院门,那人的眼睛一亮,咧着嘴冲他打招呼地笑了一笑,便随着个出来给他领路的人,向后院走去明的眼神的注意力,被后面跟进来的——一个偏高个子的普通妇道人家打扮的,走路显得轻盈,给人一种一蹦一跳的走的感觉的,被她那不老实的姿势的怪样吸引住了,那是种他见过的记忆里有的感觉……等他看清那人竟是然时,便吃惊地迎了上去
在明的住处——书房的一边的小屋里,明看着然的一身旧的蓝黑sè棉衣,脚面上的裤腿的脚,被布条捆扎着,头上却顶了个有个小破洞的蓝绒线方巾,脚上一双新棉靴,棉靴的脚面正脊上两边两片布料的缝合处,有个鼻头状的掩饰开口线缝的装饰以前他没见过然的这身打扮,进屋后,就绕着然的人,在空间不大的小屋里转着圈地异样地仔细打量了起来当他看看然的脸,和那眼睛,便不好意思地笑笑,慢慢收回了他打量的眼神
然显得找到了人后的兴奋,眼框显得有些湿润她把厥着的嘴收了收,收收下巴仍是不满地在怪明——都到这会儿了,还是不接下她胳膊弯里擓着的那包袱,只会傻呵呵地围着她转圈细看她打量她然走路大概是急了些,她把蓝sè的方巾从头上扯了下来,故意在明的脸前摔了一摔,以扰乱着明那瞪小眼直直地看她的眼光不大一会儿,就又觉得这屋子里的冷气实在是冷得逼人,便把方巾收了围在了脖子上御挡着屋里的寒气从明那贼一样看她的眼神中,然感到了幸福与幸福中的不安,伴随着这种不安产生的心率上的加速跳动,被那棉衣遮挡地严严实实的,她还是捋了捋棉衣的下摆这种感觉在明确地提醒并告诉她:明变了,苏醒了,是那种对异xìng的关注,那关注又能引起对方不安āo动那种的
然的棉衣样式,不是一般农家人穿的那种厥肚式的,她看到女兵的打扮,便放宽了肩部,刹紧了上衣的下摆,在改成的棉衣折叠起来时,她发现下襟与肩部基本一样宽,穿起来不会像个有身孕的大肚婆那样地两对襟处向前厥翘着,她觉得那老样式很难看又不暖和,风会直直地从下往上钻,直冰侵腰部而部队上的这种直筒式的棉衣,并不费布料,又是做起来省力又方便她穿上跑去被四婶子笑话了一番,但仍旧就坚持着穿着四婶的好意提醒着她,无非就是把偏襟改成了对襟式,但传统的改变连四婶子这最愿听她玩笑的都取笑了她她坚持截下了遮ρi股的那段,那太不方便又很难看四婶却说:“女人就得削肩,宽胯……咱这儿的女人身型,就该这样”
两人正呆呆地在尴尬的处境中对坐着……有人在外面用脚尖顶开门,送进来了个炭火火盆,放在屋子的中间的送火盆的在临出去时一再嘱咐着说,“主家说了,没人在时,一定要把火盆用雪给捂灭了,隔壁就是书房;着火可不是闹着玩哩可就没法子救了”明说“放心吧,宁可冻着,不用火盆,也不会让它失火”看看然在火盆旁正忙着伸手烤火,又扭头想逃避那火盆中出来的那股刺鼻的硫磺臭煤味,就解释说:“这儿屋里不会离人,你放心,去吧”看那男的客气地冲然点点头便走了明也拉把独凳子斜坐在然的对面,把手伸进火盆的上方取暖明得意地卖弄讨好然说:“还是你哩面子大,一来这儿就有个火盆子候着你……我这都快过半冬天了,都不让我生火……他怕失火还说我是不缺火……”他边说边拉了然的手,要然试试自己的冰凉的手温
然却拒绝明的手的不老实,手势上的暧昧她缩回手问:“你这棉袄,谁做哩?”
“我去买的布棉花,按她们说的称量回来,她们做哩……看,这脚上的靴子也是……”明抬脚让然看看说
然问起明的起居,问明在老妖jīng这儿是咋过的?明说,吃饭与平常人家的三顿饭一样,只是吃的东西jīng致些,做法吃法不太一样:早饭,有稀饭有玉米面的烙馍,有今秋新下地的萝卜白菜,有菜吃;只是那徐妈,与油盐有仇,菜里的油盐放得很少,但吃的不限量,能吃饱;晌午饭这顿是主饭,大都是臊子捞面,萝卜切成小方粒,菜锅里再勾兑进去一些红薯粉之类的粉芡,面是麦子面,也不见得黑到哪白到哪儿去,肯定里面兑进去有些玉米面,蜀黍面量少些;晚饭是玉米稀饭与蒸馍,有时是稀面条与蒸馍,蒸馍是黑面与玉米面一层一层的,夹着做出的花卷馍明说:我放开量吃了一个礼拜,吃不到半月,就吃不下去了吃的没以前那么多了……那老头——老妖jīng的吃饭,专由徐妈伺候,不跟我们一起吃吃得食物外表看都一样,就是他的那份的量鞋做工更jīng,比如那蒸馍,我们的有拳头大鞋他的馍头只有我们的一半,像小孩的拳头那样的大鞋面也白些”
“你咋说他吃人肉……我真没亲眼见过人肉他咋吃?”这住的地方,明原与一个管家就住在这书房一边的套院里,另一边就是老妖jīng的住室那管家没住几天,就说“明你夜里磨牙”呀他被明的磨牙与老妖jīng的夜里的叫明起床给挤兑折腾着,很快就给挤兑地搬到别的套院里去住去了
等然弄清了明的一些生活起居的大概,仍旧是追问明,“你只说这棉袄谁做哩……”
明自己真地说不清,这棉袄到底是谁给具体缝做的,只好说:“我领你她们吧,一群人,你见了就知道了……”
两人弄灭了火盆,出了大院,向沟口的那几处相似的房屋处,向其中一处走去
路上,然给明说些镇子外的村里的事,明听了就说:“我也知道一些,咋会这样子了艾变成这样了……”明认为它就该是这个样子
俩人说的,是镇子里又来了一帮人,与老岳他们几个不大一样的人,也叫工作组的
他们刚来,就对大汉和与大汉一起参加剿匪参加土改的那拨人进行了扩大,教育,改造大汉他们第一批被动员起来的年轻人,年青的随老岳他们和民兵组织里挑选出的优秀的民兵骨干们,向东面几百里外的大打的战场那里走去了,毕竟支援前线是第一位的,为第一重要……剩下的与大汉年龄相仿的,因年龄问题被剩在了本地当地第一拨民兵人员的骤减,在人数上少得已经影响到了本地工作的正常开展了
剩下的大汉他们几个,试图再次学着老岳,来吸收进一些他认为是可靠的平rì里没啥大毛病的年轻人,以出身穷苦的为标准的;但是,人员不但不好找,就连找到人员后,要进行的教育与提高认识水平方面的事,都被大汉他们几个给大大地淡化甚至几乎被遗忘的忽略不计了
为图省事又图快的大汉以为,民兵组织的教育就是认字;既是从头学认字重打锣鼓重新开张,那就不如干脆找些原就上过几天学的认得字的,家里又贫困的,这就省掉了从新学认字学文化的那种麻烦……世界观思想教育,也就是读读文件,对照着文件按图索骥地会去执行,执行起来是既不办错事又犯不了错误,那样就是就行了但找人这事,大汉他的能力他的人望,在这片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下被笼罩了多少年,被灌输了多少辈子的这片地方,大汉的能力确实有限他不足以影响到那些虽穷却读了几天书的人及人家
被大汉找过的读过几天书的他们,在找着各种理由拒绝着大汉这几个人这种传统下教育出来的读书人,遵从着一种“不造反不与官府为敌”的忠顺逻辑;他们认得几个字,被教育的规规矩矩的,与敢越过雷池的,激进思想指导下的大汉他们,成了不对立大汉他们却也不参与他们的一帮子人;而其人数在以镇子为中心的这片地方,在年轻人里竟占着多数民国统治者实施提倡的教育结果,先是被大汉几个人给碰上了
最终,大汉他们还是动员来了一些人;而这些人却很为有正统之说的镇子里的人所不齿,他们受到了在“人品”方面的流言的攻击,被私下称其为新二道毛子,以示与街面上的倒买倒卖者有所区别……
这“新二道毛子”加入进民兵基层组织的里面后,人品上受到了攻击,但在干活派公事上,立即就显示出了他们干事情的非凡的组织能力,和做事的干练,jīng明与强悍;他们既能说出新名词,又能说些叫人羡慕的成语,能说会道,又能照搬着文件,“引经据典”地抛开大汉那几个宣传时笨嘴笨舌干活时缩头缩脑的老家伙们他们发挥着读书识字的优势,按他们读过书与理解水平,大刀阔斧地干起革命来了
以姜河为主他们这帮人,把镇子内镇子外的户家,按着自报的自觉原则,加他们的监督,很快地在这片地方划分了成份……大汉先是对这帮识字的能被动员来参加民兵的很是高兴,后又对他们的能干和工作效率方面感到不安与嫉妒大汉把自己的不安与嫉妒,一起托给他遇上的明看,说给明听,但明自己没能力也没把握说服大汉,他安慰不了大汉,只是觉得有一点大汉说的很对头,人品没人品的民兵,在镇子里确实很难混事……别的就再也没能力去说得清去安慰大汉了
当明听到,在自家住的胡同里,竟划有一家地主三家富农,三家贫农,其余的十余家都划为中农时……明也以为,这没啥不好的,解放不就是为了叫大家都富裕起来,都从贫农变成中农,再都一起成为富农的吗?路的方向不会错可当又见到大汉时,大汉说:“咱被孤立起来了,咱们咋都变成了少数人了,这咋回事,这样下去,咱这可就没法干了”这时候,明还是觉得,“是有些小问题,但问题不大;可‘被孤立起来了’这不好,这革命者在大众中,在小范围里的被孤立起来的闹革命,这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学校里激进的祡先生,疯言疯语地评价过,‘像一九一一年的’,祡老师也说过的,‘没大众利益,大众没参加的,肯定不妥!’”
大汉说:“可老姜支持他们,有老姜姜木橛的支持,他管咱这一区……”大汉的意思是,既得到上级支持的,那就该是对的没错的,错的肯定是他自己大汉为自己得不到上级的支持苦恼着明却在整理着怎么在这片地方利用煤,用煤发出电,用电带动机器
因为他也是初次实际接触叫电的这新玩意儿,而他整理出的几位老朽们的调查报告类的,在那里面,把电这东西说的神乎其神,又蔑视地一塌糊涂但有一点明知道:借天上的响雷那儿的电能,放电用,虽省煤,却没法用成;那电没法用个叫蓄电池的容器的大东西去给盛存起来,再慢慢地释放出来给你用来带动机械;单用虔诚祈祷仪式,的确管不住雷公,它真地不听祈祷中的那套话啊……
明被几个老朽们的胆大所鼓励,又不敢说他们在利用电能时的想法上的是妄为……明被这种要求科学求进步,就要先改变人的想法,先改变世界观,被这种看似简单,却很是复杂的改变上的曲折xìng,弄得苦恼又烦闷着
明与大汉两人说话,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安慰不了谁,又帮不上双方的忙
走着路去看谁给明做的衣服的然,只想早点弄清是谁在靠近明帮明,和稀泥地评价说:“你俩像个革命的车上套的一头骡子,一头牛……脚步踩不齐,可都在用劲儿使劲拉着……这成了吧!革命真烦人……”
然和明两人来到沟口,这儿由四个女子居住的一处院里
这儿的四个女子,论年龄,都比明的年龄大一些,她们显得个个的水灵,腰身在棉衣棉裤的包裹下,显得粗笨健壮,脸上却个个也带有几份妩媚,不失青chūn妙龄期的妩媚的姿sè与青chūn的活跃然与她们打过招呼,见有事做,就参与进她们的中间,与她们一起做起针线活来她们正在院内低围墙的敞顶棚子下,在做缝棉被的活;看那草绿颜sè,明认准那该是做军用被子,他背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