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相立在街角,思索一阵,踱到街心,正要离去,见茶坊走出一人,正是昨天那灰衣汉子,两撇胡子翘的甚高,气呼呼的穿过须弥相,突又汀,上下打量了须弥相,神情甚是无礼,瞪了须弥相一眼,又气鼓鼓走开。
须弥相正自诧异。屋中又有一人出来,却是另外一个枣红袍子的大汉,他见灰衣汉子走的远了,喊道:“老四。”那灰衣汉子头也不回。那人又道:“自家兄弟,有话好说,何必斗气。”他快步追上前去,硬生生扯住那灰衣汉子。
待两人转来,须弥相避在一边。灰衣汉子又横了他一眼,那红衣人看也不看,拖着灰衣人走进去‰弥相好奇的紧,却无法再行跟进,只得离开∧中忖道:“午时西湖边相见,那也是昨日的事情了,他们昨日出去,定是为了前去会那公子。”
他一边想,一边走,转过一条街,绕到一个无人的巷角,飞身上了屋顶。摸清方向,折回那茶坊。他身形快如闪电,加之身在高处,虽然光天化日,却不虞被人发现。到了茶坊屋顶,他俯身倾听,到了一间里屋,才听到那红衣大汉说道:“二弟之言也算有理,咱们虽是与他恩断意绝,然则老先生的恩情,咱们也不能全然忘本。”
灰衣汉子道:“三哥死时,你们也见了。他眼角分明含泪,是要问他何以能下此毒手。”
茶坊老板道:“三弟丧命,只苦了不靓那丫头,如今却不知流落在哪?”
红衣大汉道:“咱们二十年寻访,此刻也该死心了。”
灰衣汉子大声道:“既是如此,咱们昨日不去见他,那还有甚么错?”
茶坊老板道:“咱们虽不屑他的为人,礼数却不能不周全。再者事隔二十年,答应不答应,他总需咱们一个了断。”
灰衣汉子道:“当时已然了断的干干净净了,还有甚么好了断的?”
茶坊老板道:“前日夜间,所来两人,武功比我只高不低,却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这等好手为他卖命。”
红衣汉子道:“江湖豪杰,总是一代胜过一代,他原不必要来寻咱们。”
茶坊老板道:“单凭武功,显难成事。他的主意,大哥怎能不晓?”
红衣汉子叹了口气,说道:“近几个月来,江湖数起命案,情形都似当年∠想必是他的所作所为。”
茶坊老板道:“若真是他所为,故伎重演,那就不必干了,徒惹笑柄。”
红衣大汉道:“当真是不可理喻。”
灰衣人冷笑道:“他已然是个疯子,所作所为自然疯狂。”
茶坊老板道:“咱们兄弟主意已定,等他再派人罗唣,一口回绝便是。”
灰衣人道:“我倒要看看甚么狂徒,胆敢口出狂言。”
红衣大汉:“四弟好勇斗狠,二十年想是憋的慌了,只是咱们终究与他有过主仆之分,不动手时,尽量不要动手。”
茶坊老板道:“我跟大哥一般的想法。”
灰衣人见兄长发话,无从辩驳,当下默默无言。
须弥相听了半晌,连个姓名也没听到,料想这三人往事伤怀,连姓名也不愿提及。再听那三人已离开里屋,他知道再无后文,悄然离去』然听的茶坊前堂有吆喝之声,他沿着墙角,慢慢套近,只听一人道:“我要找的是此间老板,喝茶的都别家去罢!”
里边骚乱一片,识趣的客人纷纷涌出,余下的与老板交情不错,微一磨蹭,那人又喊道:“走的慢时,休怪我手里的家伙不客气。”
此话一出,余下之人,瞬间走的干净。那公冶老板声音说道:“阁下如此蛮横,定要欺上门来么?”
先前那人道:“公子从午时等到未时,你们架子倒大的很。”
只听那灰衣人道:“我们与他早无瓜葛,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人冷笑道:“昔日的四庄主,今日一见,嘿嘿。”
灰衣人道:“怎地?莫非你瞧我不起?”
那人道:“若非公子交代,我立时叫你横尸当场。”
灰衣人大怒,欲待发作,却被红衣大汉拉扯住,只听他道:“你回去禀告你家主人,便是他亲来,我们也只是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人道:“公子眼下正在气中,我若回去禀告,你们必死无疑。”
红衣大汉道:“他若不肯放过,我们三兄弟三条性命,随时等他来取。”
那人嘿嘿冷笑,道:“如此甚好,免得我再走一趟。我奉劝你们早日定上三副棺木,安排后事。”灰衣人目中喷火,几次欲待扑上厮拼,都被拉住。
那人说完话,头也不回,径直离去,眼中似乎已将三人视为死尸。
须弥相见他身法飘逸,轻功了得,虽然内力未必及的上那名红衣大汉,却也不会相差很远了№后背把剑,想来也是个使剑好手。
那人身形在街头消失,须弥相快步跟上。盯看之时,已见他脚步不停,向城西奔去‰弥相何等了得,不离不弃,脚不沾地一般,在他身后二十多丈,远远跟着。
须弥相知道那人向西而行,去的必是西湖无疑∵了半个时辰左右,西湖已然在望。那汉子驰到湖边,脚步放慢—过一座拱桥,远远望见一座亭子里,有三四个人或坐或站,正瞧着他走去‰弥相知道不能再跟,只得假装欣赏湖中美景,慢慢靠近。
目光在湖心退半晌,他假意抬头四看,余光瞟了亭子里一眼,一个年轻公子手晃弄着一把纸扇,正听赶去这人说话,神情雍容潇洒№有三人环侍一旁,其中一人左右肩上,各Сhā着一把短枪;另一人腰间也Сhā有兵刃,却是一对判官笔№有一人气定神闲,双手抱胸,身上不见带有兵刃,一边听同伴叙说,一边似在观赏湖中游鱼。
须弥相看那公子身形,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次。细想之下,却又想不起来。
那背剑汉子显是说到刚才之事,神情甚是愤怒和不屑。年轻公子静静听他说完,也不打岔●色平常,似乎事先料定一般。
须弥相内力再强,相隔这么远,也难以听到片言只语。又不敢细细分辨嘴形,只能徒呼可惜』然见到几个人从亭子更远一端走来,他乍见之下,不由好笑。
须弥相见那一群来人,竟然便是点苍派的弟子,每人身边,都服侍着一名歌妓。每名歌妓俱是穿戴艳丽,花枝招展∵起路来,腰肢软软扭动≈里打着纨扇,不时与那点苍弟子打情骂俏,甚是风骚妖俏。
须弥相早已看的清楚,所见的点苍弟子只有五人,里面独独没有顾沧浪。那一行十人,说说笑笑,已经接近那座亭子旁边,又退下来,拾起亭边的石粒打起水漂,几名歌妓投的开心,笑的腰肢乱颤·中那公子哥儿眉头微皱,显是嫌他们吵闹。
正在分说情况的汉子,也住口不言—头恶狠狠地瞥了一眼。那公子道:“凤二哥过去劝走他们。”那肩背短枪的汉子道:“是。”
只见他走出亭子,朗声道:“众位朋友请了。”
几名点苍弟子退下来,愕然看着他。还有两名歌妓正在比拼水晕的圈数,头也不抬,只顾自己争论不休。那凤二哥道:“几位在此大呼小叫,不嫌大煞这西湖美景么?”
一名歌妓抬头看了看他,冷笑道:“你是何人,管的这么宽?姑奶奶们日日在此笙歌,倒从没有哪个狂徒敢开口不敬。”
凤二哥也不理她,只对点苍弟子道:“列位都是江湖上走动的,须知道上规矩。我家公子在此观赏美景,不喜欢旁边有人罗唣。”
一名点苍弟子见他器宇轩昂,派头甚大,顾盼之时,眉目间自有一股威严,原有退让一步的意思。只是佳人在侧,这一让不要紧,在姑娘家面前就抬不起头了。当下说道:“这西湖美景,人人都可赏玩。你家公子若是嫌弃,总不能把游人都赶走罢?”
凤二哥微笑道:“我家公子只想请各位稍稍移驾,西湖美景左近数十里,各位尽可自便。”
另一名点苍弟子冷笑道:“阁下太也蛮横,天下间哪有这个道理?”
凤二哥道:“在下只知奉命行事,公子的话就是道理。各位若是识相,这便请罢!”
点苍弟子纷纷怒道:“你家公子何人?仗的是甚么势头,如此嚣张跋扈?”
那背剑汉子飞身出了亭子,走在凤二哥身前的一可碗口粗的树边。暴喝一声,手臂倏地抬起,横扫过去,那碗口粗的树干“咯吱吱”的几声响,慢慢斜倾。几名点苍弟子面面相觑,骇然之间,那树“轰”的一声倒地。
背剑汉子冷冷道:“我家公子谁的势头也不仗,便仗这个。”
那几名点苍弟子虽然剑法不弱,但此等臂力,自忖相距甚远,更何况对方也有五人之多。仆从已然如此,那正主儿还了得。几个人哑然无语,正筹思几句场面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点苍派极少涉身江湖,因此门下弟子,多少有些自大之心≡鹿柴扉一事后,突遭打击,难免士气受损,遇事不禁畏首畏尾,气焰大降。
背剑汉子道:“各位莫非也想露几手瞧瞧?”
那点苍弟子们一跺脚,咬牙道:“咱们走。”
一行五人脸色铁青,快步往来路走远。那几名歌妓也吓的呆了,半晌,才有一个胆子稍大的,抚抚胸口,道:“公子好大的手劲,那几个脓包脚色,本事没有,在奴家面前却胡吹大气。公子出手教训一下也好,好让奴奴们知道,还是公子们英雄了得。”这等风尘女子,本擅长逢场作戏,这等没皮没脸的话语,从她们口中说出,便如同是家常便饭。余下几个女子也纷纷道:“真叫人大开眼见,又为奴家们做了主,我们情愿服侍公子你们。”
背剑汉子冷冷一笑,跟那凤二哥对视一眼〗人齐齐抢上,各出一腿,将那倒在地上的树干连带枝叶,踢入湖中,溅出好多水花。
背剑汉子头也不回,向亭内走去,口中大声会喝道:“谁走的慢,我便这么一脚也踢入湖中。”几名歌妓听了此言,魂飞魄散,尖叫几声,脚下抹油般溜走。丝毫顾不得裙带牵扯,绣鞋裹紧,能有多快,便跑的多快。
背剑汉子走进亭子,其余几人都莞尔发笑。那腰间Сhā着判官笔的人道:“公子本就不该派二哥去。你看老四满脸煞气,最先就该当让他前去。”
那公子点点头,道:“对付不识时务的人,鹤四哥确是最有法子。”
背剑汉子道:“那三人之事,还请公子拿个主意。”
那公子轻摇纸扇,淡淡道:“看来我是要亲自去一趟,此次成也不成,也是最后一遭了。”
四名仆从恭身行礼,道:“属下等人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公子点点头,脸上渐渐浮出杀机,缓缓道:“爹爹常常念叨这三人。唉,若是不能收为己用,杀之确然可惜。”
背剑汉子道:“老庄主挂念旧情,也是有的。”
那公子道:“不管怎样,事若不成,总不能叫他们泄了咱们的机密。”
四名仆从齐齐点头。五个人嘀嘀咕咕,有说有笑,又商量了好一阵。那公子缓缓站起,双目看着湖心,神情肃然,似乎已拿定了主意,踱出了亭子。四名仆从对视一眼,也跟着走出亭子,一行五人沿着湖边慢慢走的远了。
须弥相一直站在原地,于亭子内外发生之事,看的一清二楚。那背剑汉子所露的一手,在他眼里,虽然不是甚么精妙超绝的功夫,但手下仆从如此,可见那公子大不简单。
须弥相站在岸前凝思半晌,苦笑一声,抬脚欲走,却听身后有人唤他,脚步声已离的不远。他不需回头,便已知道来人是刚刚分手不久,“点苍八剑”当中的顾沧浪。
他也不转头,等着顾沧浪赶上前来。顾沧浪到了他身前,行过礼,说道:“顾沧浪见过公子。”须弥相淡淡问道:“顾兄弟行色匆匆,是在找我么?”
顾沧浪左右环视,见近旁并无闲杂耳目,才低声道:“我生怕门下师弟在外惹是生非,本是出来寻他们,却在城里见了一件怪事。”
须弥相奇道:“甚么怪事?”
顾沧浪道:“公子日前着我打探的那三个人人,此刻从东门离城了。”
须弥相心头一震,问道:“当真?”
顾沧浪点点头,说道:“他们虽然走的隐秘,却是我亲眼所见。”
须弥相喃喃道:“倒也走的及时,只不知道能不能逃脱。”
顾沧浪奇道:“甚么?”
须弥相道:“正主儿已经出动,此事非同小可。”
顾沧浪道:“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恩怨不小,怎会临阵逃脱?瞧他们的气派,也非怕事之人。”
须弥相道:“这两帮人原有主仆之份∠下尊卑有别,除了躲避,实无他法。”
顾沧浪一经他分析,点了点头,道:“公子高见。”
须弥相道:“那三人虽也了得,可这正主儿却厉害十倍。嘿嘿,却不知是哪路好汉,中原武林,当真是藏龙卧虎。”
顾沧浪久居大理,听了此话,也不以为意。呆了一呆,问道:“公子在此游玩,可见过我那几个师弟么?”
须弥相微微一笑,道:“见是见了,只不过…”
顾沧浪听他欲言又止,料想其中定有隐情,当下说道:“公子但说无妨。”
须弥相沉吟道:“顾兄弟洁身自爱,他日定当为点苍派一大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