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吃完饭之后,因为急性肠炎被送进医院里住了七天。我奶奶非常满意,感到特别有面子,那顿饭她一个人就吃掉了两个烧鹅腿,半只烤鸭子,一只霸王烤|乳鸽,半条石斑鱼,两碗海鲜烩扣肉,一斤大对虾,两盆拌菜,三碗米饭,一盆海鲜羹,外加两只小煎堆,一盘沙拉酱。我奶奶当即就吃得一双眼睛像金鱼一样往外凸,嘴巴像蛤蟆一样上下张。
她就像一根灌肠一样,浑身上下都被肉浆肉汤给灌满了。
我奶奶对于自己吃出了毛病感到心满意足。在病房里打点滴时,我奶奶感到新奇不已,她一刻不停地跟病友吹嘘说自己是吃山珍海味吃恶心了进的医院。而在此之前,无论是万恶的旧社会,还是美好的新中国,我奶奶都从来没有踏进过医院门口半步。出院之后,我奶奶一定要回坡脊去住。
我奶奶说:“要是住在罗州,天天这么大吃大喝,我不得四脚朝天?”
我奶奶回到坡脊,得了严重的厌食症。我大堂哥告诉她说,我大伯也生了五天的病,是因为我八叔没有邀请他去吃山珍海味气的。
我奶奶言简意赅地说:“活该!”
我八叔的运通海鲜大酒楼开业的风光场面,实在不是我这拙笨的文字所能详尽体现。在这顿闻名于县的豪华筵席结束之后,我八叔进入了我们罗州的名人行列,成为了人们的谈论话题之一。而在此之前,只有县委县政府里的领导们,只有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个人隐私,才能够进入我们罗州人的话题。有很多妙龄女郎性感少妇,开始向我八叔瞟着水浪浪的眉眼,她们的身体开始向我八叔扭出水蛇一样的腰姿,她们像雄孔雀一样竖起了羽毛,她们像蚌壳一样张开了口。
我八叔所到之处,都是温风软语一片,香臂玉体无数。
我八叔喜不自胜,我八叔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八叔乐得合不拢嘴,我八叔笑呵呵地说:“好好好!”在那一刻,我八叔找到了当年我们钟氏家族最为风光的人物钟德生在县城里如鱼得水的美好感觉,我八叔像我们罗州所有的暴发户一样笑眯眯地说,老子终于过上恶霸地主的生活了。这时候的我八叔,对于像张美莲那样的妓汝,就不再感兴趣了。
有次在一个夜总会里,我八叔一下叫了四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小姐,让她们像锅里的水饺一样在自己的面前翻滚,弄出了四喜临门、四面埋伏、四面楚歌的高级姿势、最后达到了四平八稳、四舍五入的最高境界。
我八叔像县委县政府大院门前巍峨高耸的电脑控制喷泉一样,哗啦一声,达到了Gao潮。
开业初年,因为没有经验,我八叔几乎没有挣到钱。经营成本过高,固定的客源也不够,在菜式上亦无出奇制胜之处,所以酒店的生意不旺。另外,工商局、税务局、环卫局、防疫站这些单位的同志也经常光临,假借检查工作的机会,免费在我八叔的运通海鲜大酒楼里用餐。这部分的开销也不小。年末,刘厂长和几个副厂长副书记每人都来酒店开家宴,走的时候还每人拿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这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好在亏掉的钱也没有多少,帐面上基本可以打平。我八叔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八叔本来以为开酒家很容易,没有想到会碰上这么多的事情。看来,无论无何,做实业总是辛苦的。我八叔想来想去,干脆找我八婶,说:“小娟,我的运通大酒家干脆你来干算了。你比我有经验……”
我八婶对于经营一家大酒店也没有什么经验,但是因为这是实业,她想了想,还是接受下来了。我八婶对我八叔说:“我就是帮你搞一下,酒店还是你的……”
我八叔说:“我的不就是你的?”
我八婶说:“那不一样。”
我八叔说:“随你的便吧。”
我八叔还是觉得做空头生意比较顺手,比较便当。经济体制改革之后,我八叔的生意更是好到了爆棚的程度。很多害群之马纷纷上门,强烈要求我八叔对他们的企业进行诈骗。有些人甚至说,越狠越好,厂子关门,老子升官。
这些贪得无厌之辈的厚颜无耻程度,连我八叔这样见过大蛇屙尿巨蟒吞象的不凡人物,都感到十分吃惊。这一小撮人数众多的厂长经理们,对我八叔的倾慕之情可谓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逼得我八叔不得不乐呵呵地继续干下去。有外地的企业,也有我们罗州本地的企业。外地企业被我八叔的运通贸易公司诈骗,本地的企业由我八叔介绍给马天明的大鹏公司诈骗。兔子不吃窝边草嘛,我八叔不能对罗州的企业下毒手。国营企业事情最好办,我八叔和马天明都对此有着深刻的了解。他们总是离那些私营企业远远的,免得沾上一手屎。国有企业要变革,要改制,响应中央的号召,改成股份公司。具体怎么改,其实也就是根据中央的文件精神,由企业里个别核心人员拟定方案,进行体制的变更。反正千改万改,国营体制的性质不改。
无论是失业还是下岗,领导干部照样吃肉喝汤。遭殃的总是老百姓,普通工人。
变更需要外来的帮助,外来的资金,外来的力量。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八叔和他的运通贸易公司这样的公司进行联手诈骗,吞噬国家资产。在这些人的眼里,从事经济诈骗的我八叔简直就是一棵摇钱树。他们对我八叔十分尊敬,把我八叔从经理提升到了老总的高度。我八叔不再是钟经理,而是钟总。以前的电影里,只有彭德怀元帅是彭总,陈毅元帅是陈总,刘伯承元帅是刘总。毛主席说了,谁敢横刀跃马?唯我彭大将军。他们都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元勋,劳苦功高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们被称为老总,尚且能够让人接受。我八叔被称为钟总,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已经一夜之间德高望重,变成无产阶级革命家了。
其实我八叔怎么能够跟这些大元帅相媲美?
有一天,县一纺刘厂长忽然登门拜访我八叔。
“钟总,钟总,走走,我请你去洗澡!”刘厂长热情洋溢地说。
“刘厂长,你这是有事情求我吧?”我八叔见多识广,对人基本是一看一个准了。
“钟总,你好眼力,我的确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