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身后有人提醒说:“可以先爬上去……”
我八叔想,这很对,但是,是废话。
另外一个人说:“上次的一个人是跳过去的……”
第三个人说:“那你得实事求是,他这样子,跳得过去么?”
第四个人有些同情地说:“又是下岗的吧?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我八叔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他的身后,围了很多人,都在伸长脖子,期盼地看着他。他们的嘴巴微微的张开着,表情很专注,看样子就等着他跳江了。我八叔一下子就觉得整个事件滑稽无比。我八叔感到特别愤怒,大声说:“你们这些人真是没有人性。有人要自杀了,你们还躲在一边看热闹!”
人们大声地笑了起来:“我们看热闹?我们是工纠队员,专门来抢救像你这样寻短见的下岗工人的!”
我八叔恼火地反驳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是想自杀?”
人们说:“还是啊!我们不能确定,所以在一边看着。万一你是一名游客,是来观赏我们柳江风景的呢?我们冒冒失失扑过来,岂不是闹了笑话?”
我八叔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从广州回罗州时在长途汽车上听到的那个有学问的年轻人的话:蚂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有学问年轻人的原文是“蚁蝼”,我八叔记成了“蚂蚁”。是的,年轻人说得很有道理,我八叔这么松快地去了不要紧,我八婶他们就惨了。我八叔并非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他只不过是不受命运的眷顾,在生活中总是碰壁而已。我八叔的五十万丢失了不要紧,只要他怀着坚毅的勇气继续生活下去,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可是,这张存折我八叔一直都带在身边,塞在短裤的兜里,连我八婶都不知道,谁会先把他的钱给取走了呢?我八叔的脑子里,忽然落下一个重重的身影:马文清!
我八叔重重地呻吟了一声:马文清!
大家一阵惊叫:他要跳了!
我八叔大声地说:“丢喇嘛,你老母才要跳呢!”
我八叔离开柳江大桥,乘上公共汽车,去马文清的住处找她。但是我八叔扑了一个空,马文清早就搬家了。我八叔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人提醒说,可以去她教书的柳江中学问问。我八叔赶紧去柳江中学。但他又扑了一个空。
柳江中学的人说,马老师早就辞职不干了。
我八叔特别急了:“她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柳江中学的人白了我八叔一眼,“发财去了呗。听说她去长沙了,去长沙搞传销了……”
那个时候,传销正在热火朝天的阶段,给人的感觉是,全国人民一下子,都变成了传销员,所有的亲戚朋友,包括早就埋在地下十几年的人,都冒出头来,给你打电话,给你写信,要求你变成他的下线。在传销的魔鬼词典里,人人都可能是你的亲戚朋友,都是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而所有这些亲戚朋友,同时又都不是你的亲戚朋友。在一个称职的传销员眼中,所有人都是他的下线。他的首要目标,就是不顾一切地发展自己的下线。父母兄弟,丈夫妻子,同学朋友,情人恋人,是天生的下线。传销,在我们这个干草一样的社会里,星星之火,一下子就燎原了。传销把生活中的一切都简单化,简明化,数量化,物质化,金钱化。
当时的长沙,是传销的中心之一。在长沙的郊区某镇,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这些人原来的职业成份复杂,有工人、农民,有士兵、知识分子,有盲流、小流氓,有大伯大妈、老爷爷老奶奶,还有稚气未消的小学生。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发财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当时的镇里的情形,就像是当年的革命解放区。到处都是人。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是好喜欢……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呀地方……一条大河,波浪宽……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镇上到处都飘荡着这样嘹亮的革命歌曲,到处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声和明媚的笑脸,所有人都像是投奔革命圣地延安的热血青年、革命进步青年。大家各地方言口音混杂,然而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大家都有着同一个目标。镇上的所有民宅,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在所有这些当中,我八叔严肃的表情就显得有些不协调了。我八叔在解放区,就像是一个心惊胆战的特务。他到处找,到处问,一连找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小学的操场上找到了马文清。马文清正在上面侃侃而谈,她的声音通过广播喇叭,飘进我八叔的耳朵里。我八叔并没有急于冲上去找她。经过了这么多纷纷扰扰的事情,我八叔变得很冷静,也很有耐心了。
马文清回到自己的住处,心情仍然兴奋,情绪仍然激昂。她喝了一口水,正要梳理休息一番,就听到了敲门声。
我八叔像一头黑熊一样闯了进来。他把门一关,翻身把马文清抱住,凶狠地压在床上。
马文清一阵惊呼:“钟总!”
我八叔凶狠地说:“贱货,贱货!你这个贱货!”
马文清绝望地呻吟:“钟总!”
我八叔狠狠地剥掉马文清的衣服,狠狠地进入马文清,狠狠地抽动,狠狠地打击她的身体。马文清被我八叔这种犀利的、排山倒海般的欲望给征服了。马文清只有激烈地扭动身体,急促地喘息,张开嘴巴呻吟的份。我八叔怀着对于马天明的仇恨,怀着对于马文清的怨毒,对待身体下面的马文清不像是对待一个美丽性感的女郎,而像是对待一头桀骜不逊野牛。我八叔像暴风雨一样,不仅笼罩了草原,同时也大面积地掠夺了马文清这头美丽的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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