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镇长，其实这也没什么秘密，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我就不相信你在卢湾乡退耕还林的面积是实实在在的，没一点水分？不过，黎粟坪乡是有点过分了，三分之二都是虚假的。不是有句笑话嘛，把黎粟坪镇历年上报的植树造林面积相加，全镇的森林覆盖率在100%外，老百姓的炕头灶头都栽的是树，这可能吗？可没人管你可能不可能，只要完成任务就行。黎粟坪乡的这份名单就这么出来了。”

“可有好多人的户口都在城里，在村里也没地，他们凭什么领补助款？”杨海山不解地问。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省上提出山川秀美工程，我们是过渡的重点地段。省市两级不但无偿提供树苗草种，每年还有一笔补助款。这些你都知道，可你不知道的是有人开始在这里动手脚。也不知是谁牵的头，在黎粟坪工作过和在县级部门工作的黎粟籍­干­部，都纷纷跑到林业局去登记，林业局把这份名单又转到乡政府。林业局说，这是用国家的钱，不用县里的资金，不弄白不弄。这样一来，乡机关­干­部也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这份名单虚假部分都是些在职­干­部，有头有脸的人，甚至还有县级领导。陈书记在当乡长时也为此事大为光火，但一看这密密麻麻的关系网，就放手了。要知道，这张网一旦被揭开，那在全县乃至全省的官场无疑就是一场地震。谁愿意引发地震呢？”老赵不愧是个官场油子，说得抑扬顿挫又神秘兮兮 ，勾起了杨海山的好奇。

“这么做群众就不提意见吗？”杨海山问。

“群众只管自己那份利益，其他的事也懒得管。”老赵又接了支烟。

“像这样如此光明正大地做假，省市县三级验收检查时是怎么通过的？”

“都是走过场的。只要吃好喝好玩好，走时拿好，就是黑的你说成白的，检查报告上肯定写成白的。再加之黎粟坪又处大山，第一次从南山口进去从北山坳出来，检查了一块花椒树，再从西山口进去从东山坳出来，又看到一块花椒树，实际就是一块花椒地，这么一转悠就成了二块，面积翻翻了。还有的是，荒山四周栽上经济林，里面几十亩甚至几百亩都是蒿草，远远一望，绿茵茵一片，就按经济林计算了，面积自然也就出来了。”杨海山听完长叹一声，这情节好比小时候看的电影，但主人公换了。谁是这个社会的主人呢？他这个镇长似乎也搞不清楚了。

“怎么样，杨镇长？听完有何感想？”整个屋子被老赵的烟雾缭绕得雾气腾腾，毕了还被老赵将了一车。这句话在杨海山听来，似乎有种挑衅的意味。这几个月的代理镇长也不好当啊。老赵走后，杨海山独自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杨海山怔怔地望着花名册上的名单发呆，这些熟悉或不是很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跳跃，就像一只只蜘蛛吐着长丝，在相互绞织着，把他网在这张巨网下边，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他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再不发泄就会抑郁而死，当他竭尽全身迸发一种力量，也只是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扫落到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打碎。这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仍对他眨着眼睛，而且还发着绿光，更加毛骨悚然，个个手中拿着领条找他签字领款，他想逃也逃不掉。

当街面上汽车的嘶鸣把他从愤懑中惊醒，杨海山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虽说这是一张无形的巨网，但总有空隙，总有不能在阳光下晾晒的一面。他们最终还要找他这个镇长签字才能领到款。这就是他手中的刀，虽割不破巨网，但也能断其几根线。想到这，一个主意计上心头，他疾步找到陈书记，直言不讳地谈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好了？”陈书记端着茶杯直勾勾盯住他问。

“想好了。”杨海山答得斩钉截铁。

陈伯军书记端杯子的手微微一颤，猛喝了一口水，把茶杯往桌上“咚”的一放说：

“老杨，你比我有血­性­。­干­！若有人问及此事，你就说始作俑者是我陈伯军。”

“不，不。我是镇长，应该我来背这个黑锅。”杨海山像遇到了知音，有点大义凛然的气慨。

“镇长也是在镇党委领导下工作的。你大胆去­干­吧，我找机会把我们的决定合法化。”

于是，就在陈伯军书记的办公室里，杨海山当着陈书记的面，向镇财政所长小丁和林业员老赵，下达了今年国家退耕还林补助款的发放办法：一是要保证老百姓实实在在的资金到户；二是对虚报出来的资金镇政府暂缓借用。

“去执行吧。”小丁和老赵还想多问，被陈书记严肃地打发走了。

合并后的黎粟坪镇，其实也是个烂摊子。这主要是黎粟坪乡前几任乡长遗留的债务问题较多，把卢湾乡节余的五万元填上，也堵不住大窟窿。外欠的招待费就是很棘手的问题。虽说木犊他们看在老师的份上没再围攻镇政府，但付不了款，老师的面子也不能当钱用，缓和不是长久之计。杨海山扣下这笔退耕还林补助款，偿还了一部分招待费，也是无奈之举。断了他们的财路，这帮人，包括镇政府的机关­干­部到底会采取什么办法，他也无从始料。机关­干­部居住办公拥挤，给县财政局打的报告，却让小丁捎回一个软软的钉子，其实就是给他杨海山一个难堪。钉子软硬他都得去碰啊。

在县财政局主管资金穆副局长的办公室，杨海山从早晨八点半等到现在的十一点半，还没有和他完整地说上三句话。他是和穆局长前后进的办公室，穆局长对他倒很热情，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之处，给他沏茶又让座。他刚想开口解释一下原卢湾乡政府资产处置的事，穆局长桌上的电话响了，一接就是十几分钟。挂上电话，手机又响了。接完手机他又不知给谁拨电话，说什么昨晚打牌把谁又赢了，什么地方又开了个新桑拿，按摩小姐如何漂亮，按摩手法如何一流，今天中午又是谁请客，不是茅台酒不喝等等。在这期间，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请他签字。他把电话扛在肩间上，看不没看，大笔一挥而就。更可气的是，他边打电话边咪着眼对杨海山笑，时不时还做个无奈状，让杨海山坐着极不舒服。电话终于在十一点五十分打完了，穆局长才腾出时间对杨海山话：

“对不起噢杨镇长，你看让你等了一上午，县级机关不像你们乡镇，忙啊。你是想要点钱吧？”

“是的。合并后人多房少，住宿和办公都成了问题。”还没等杨海山说完，穆局长接过话来：

“现在感觉到了吧？可惜晚了。我说老杨啊，你也算是老乡镇了，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了，咋就不懂游戏规则呢？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不同意盖公章，竟然不给大老板的面子。你想你能有好日子过？本来，按县上的计划，把撤销的乡镇资产卖掉，再用这笔钱扩建新的乡镇办公大楼，多少乡镇领导都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在大老板面前表现的机会，可就你执迷不悟，不盖章不配合，导致你们没钱扩建办公楼，把那个烂摊子像守宝贝一样守着，变不了现一分钱也不值 。”

“哪，哪没希望了？”杨海山被张局长一席话教训地有点语无伦次，话都说不利索了。

“除非你能找个好买家，而且能卖个好价钱，我保证一份钱也不截流，全拨给你。”穆局长边说边起身，他要下逐客令了，那边的酒席还等着他呢。

杨海山跟在穆局长的ρi股后面，还想让他通融一下，适当给点经费，可穆局长下楼就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跑了，留下发呆的杨海山傻傻地生着闷气。

“什么东西！好歹我还是个正科级，比你高半级呢。”无奈的杨海山给自己寻找平衡点。但中国的官场就是这样，现官不如现管，大府里的丫环都是格格公主，中央部委来一个小科长处长市长市委书记都要出面接待。老百姓有句形容此类现象的话：不是狗厉害，是拴狗的铁链子粗。

此话寓意深刻。

作者题外话：核心提示：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职位升迁靠背后那张脸，工作调动凭组织部门一张纸。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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