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山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了。透过窗外的晨曦判断，可能六七点了。摸摸床边，老婆刘芳娇昨夜没有回来，他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因为只有周末老婆要在学校值班，是不回来睡的。昨天是有点晕头了，把时间都错乱了，一觉醒来，心情好了许多。他侧了一下身子，回想起昨晚大脑工作了一夜，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一会是他做了县长，一会是他写的小说获了什么大奖，成了著名作家，其他的梦境已想不起来了。想到自己的梦，噗嗤笑了，心想这辈子当县长是不可能了，成著名作家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至于能否获奖，他不敢保证。现在的文学也商业化了，评奖也是在强大的资金支持下的人际关系左右着评奖的走向。市场经济嘛，任何活动都是建立在经济效益基础上的，文学当然也不例外。要不你看，现在还有几个作家在玩纯文学的东西？娱乐年代啊，只要能娱乐大众，争取曝光率，以博取大众开怀，溅出的唾液星沫，都散发着铜臭味。唯都没了文学作品除了愉悦大众之外的其他功能。
现在的杨海山是十分清醒的，这个梦却让他更加清醒了对自己的定位，他不适合在官场上行走。这两上一下的官场生涯，占去了他十几年光阴，是个八年多来没有作品的作家。但他还是觉得自己适合在这个靠想象力营造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因为他的良知还在，笔下的犀利还在，批判的勇气还在，不惧上的精神还在。想到这，他有点小兴奋，这个代镇长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到换届时有两种可能：要么顺利当选，要么落选。如果真的落选，到哪时也不用找靠山拜菩萨攀高升了，到人大或政协当一名专职委员，专心伺弄他的小说。
不让老子当官，总不能也不让老子写小说吧？杨海山有点热血澎湃，激|情难抑。人们都说大凡喜欢码垛文字的人，前期都是感性思维强于理性思维，情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了这个时期，当理性思维强于感性思维，你就越发冷峻起来。只有冷峻的思考之后，你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作家，你的作品才有思想，有深度，有影响力，有生命力。虽说杨海山写了四本书，但都是靠激|情写作，又久疏文坛，还没有跳出这个圈子。所以，他产生这种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在亢奋之中的杨海山算了一下时间，离人代会的召开还有四个多月，又是在他的家乡当父母官，他要用这四个月的时间干点事情，改变人们对他的看法。
但他没有细想的是，八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四个月时间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了睡意的杨海山申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就起床了。洗漱完后，来到院子，周末的乡政府大院一片寂静。他看见司机小胡在擦车，就走了过去。小胡的家在城关镇的一个村子里，一般情况都是周五下午把家在城里的领导送回去，周一早晨再接回来，他也趁机休息两天。也可能是昨天下午小胡见他的情绪不好，回来后没敢给他说回家的事。
“谁在值班？”他问小胡。
“办公室的小张，还没起来呢。”小胡答道。
“你回去吧，周一一大早去市上把小王乡长和其他领导接回来，十点钟要开会。”
小胡看了他一眼说：“那好，我走了。”
杨海山出了乡政府的院子，三月的早晨还有几丝凉意，对面的山坡还看不见绿色，只有街边的杨柳树发出了绿芽。他从南到北来回在这走了八年，长不足一公里长的街道走了两遍，围绕乡政府而建的七所八站一字排开，随着乡政府的撤销他们的使命也将随之结束。算算他们的历史使命，也仅仅只有不到四十年的时间。杨海山踱着步子，脚却感到无比的沉重，一丝依恋，一丝伤感，还有一丝自责涌上心头。依恋和伤感，大凡事或物将成为回忆时，人们都会产生情感上的不舍。这一丝自责，他是在自责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八年光阴，当了三年副手，五年多的行政主官，没有使这里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最后落到个被撤销的命运。他责怪自己的呆板，没有上蹿下跳的本领，没有在官场纵横捭阖的潜能，只是按官场的程序逐级向上打报告，不像其他乡镇长可直通省里，甚至中央。就以眼前这条县乡道路为例，在他当第一届乡长时就向县里写了报告，他也曾到县，市交通局跑了几次，每年都在向省交通厅报的计划里有他们的名字，但最后的批复，就没有了他们的名字。再找，就说僧多粥少，等到下次吧。结果，下次变成再下次，再下次变成再一个下次。有时和乡镇长在一起开会聊天，他问别的乡镇长是如何争取到项目的？人家反问他：你活动的费用花了多上钱？他答：没花钱。他们惊讶地像看着外星人，然后哄堂大笑，毕了被一顿奚落：你是作家嘛，面子比我们大，在家等着，交通厅就给你把修路款送来了。他那里知道，这些人出手阔绰大方，送礼从县上一直到省里，再顺手给自己的口袋里落些实惠。这样以来，政绩有了，个人的实惠得了。要不他们拿什么升迁，拿什么在城里买两套甚至三套住房？
但不管咋说，这条路在他的任期内没有修通，是全县唯一下雨天不能到达的乡镇。我有愧于这片地方。杨海山心里说。好在这里也将是黎粟坪镇的地盘，也属他管辖。
妈妈的，老子偏不信这个邪，看我是病猫还是老虎。杨海山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
杨海山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感慨了一番，感到肚子有点饿了，才想起昨天没吃晚饭，就往在桥头的中学走去。周末的学校也是一片寂静，这里集中了卢湾乡的中学生，不久都得撤到黎粟坪镇中学去上学。老婆刘芳娇给他端来了早已炖好的鸡蛋糕和烤得焦黄的馒头，又给他沏了一杯茶。
“我真感到饿了。”杨海山看了刘芳娇一眼，轻声说了句话。
“都定了吗？”刘芳娇问。
“定了。”杨海山头都没敢抬。
“你肯定没戏。”刘芳娇淡淡地说。
“你咋知道？”
“从你下的本钱就知道没戏。”刘芳娇仍是淡淡地，不温不火的说。
杨海山没有再接她的话，只是仔细地打量了眼前跟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妻子，仍是那高挑的身段，昔日的*大眼没了往日的魅力，目光看起来多少有些浑浊了。不为什么，她和他结婚后就变得低声下气，对他也是百依百顺，从不高声说话，有时想和她吵两句都吵不起来。
“我得到黎粟坪镇去当镇长了。”杨海山吃完了早餐，放下碗说。
“也好，你也算给家乡人当父母官。离家更近了。”
刘芳娇接了句话就把碗筷端走了。
家？家在哪？杨海山突然感到今天情感很脆弱，听到老婆说到家，鼻子酸酸的。哪还是二十年前结婚时在杨村盖的两间土坯瓦房，多少年没人住了，风吹雨蚀，早已斑驳不堪了。
周一上午十点，是乡政府机关法定的周例会。由于王书记还没到，大家坐在会议室里开始议论这次全县科级领导大调整的事，也有的在议论为了安置撤乡并镇后乡镇富余人员的安排政策。杨海山和几位副职领导在他的办公室里喝茶闲侃，发表各自对这次领导大调整的看法，并传播着县委常委会上对人员安排的争斗。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厘头。
这时，王祥书记的专车停在了杨海山的门前，王书记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了杨海山的办公室，对昔日的手下打了个招呼：
“你们都在这啊。”然后把县委组织部的调令递给杨海山。
“明天就报到？这么急？”杨海山看完调令对王祥说。
“文化局老局长住院了，没人主事，县委让我马上去报到。”王祥平静地说，并没表现出荣升到县里的喜悦。
“王书记高升了，也该请一下给你抬了三年轿的弟兄吧。”党委专职副书记老李向大家提议。
“破文化局，没钱又没权，算啥高升。”王祥的脸阴阴的，没有一点进城后的兴奋，大家本想祝贺的心情也随之变冷，也没再说什么。
“这么一大摊善后工作，你能放心吗？”杨海山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
“哪就拜托各位了。”王祥抱拳向大家致谢。“走，去开会吧，我和大家告个别。”王祥说完就出了房门，其他人也跟着去了会议室。
大家见领导们都到了，也就静了下来。杨海山先开场：
“大家都知道，撤乡并镇工作已经启动，我们的王书记也荣升到县文化局当局长了。现在请王局长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下边就响起噼噼叭叭的掌声。
王祥微微笑了一下，说：
“我要走了，感谢大家这几年对我工作的支持。谢谢！”
“完了？”杨海山问王祥。
“完了。”王祥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好。下面由李书记向大家传达县委县政府关于撤乡并镇后对富余干部的安排政策。”杨海山把会议交给了李副书记主持，和王祥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在杨海山的办公室，王祥对杨海山说：
“老兄，和你搭了三年班子，今天要走了，想和你唠唠。”
“好啊。”杨海山给王祥泡了杯茶，坐下来洗耳恭听。
“你这个人哪，是个好大哥，为人宽厚，但不是个好政客。具体地说，你这个人太愚木，不灵活，不识时务，不结交……总之一句话，与大家格格不入，显得很另类。但结果呢，上级领导心中没你，你的进步也就很慢。就拿这次大老板介绍的买家来说，本来是多好巴结领导的机会，可你太较真，得罪了大老板，你原地没动，我也受到了牵连。”王祥喝了口茶，埋怨道。
“是我不让盖章的，与你有啥关系。”杨海山有点不解。
“你说得轻巧，我是党委书记，连领导的这点意图都执行不了，领导能满意吗？本来内定我去交通局当局长，就因这事才发配到无权无钱的文化局，冤死了。”
杨海山赶紧给王祥的杯子里边加水边赔礼说：
“对不起兄弟，让你受牵连了。”心想我想去还去不了呢，你就知足吧。别人占了自己想坐的位子，毕了还要向他致歉，这叫什么事？此时，杨海山心中有点隐隐作痛。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次你差点连镇长都黄了。以启用年轻干部为由，想让你改任镇人大主席，是方常委和宣传部的张常委一再坚持才保住了你这个镇长的位子，你以后可要小心点了。”王祥又说道。
杨海山听完王祥的话，没有接他的话茬，心中在绞痛，同时有点悲哀。但没有一丝感激方贵清的意思。
王祥当天就把他的手续交了，临走还把原配给他的车开走了，说等他买到新车后再还回来。望着王祥迫不及待、瞬间绝尘的车影，杨海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送走王祥，其他领导的情绪很平静。李副书记一语道破玄机：
“能走的都是有关系的，谁让咱们没关系呢？不过，走了的也是付出了代价的，咱们囊中羞涩又不愿出血，还是看好咱们的口袋在山沟里继续坚守吧。”
小王副乡长也跟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我还得坚守一年啊。”
撤乡并镇后，一般普通干事也没什么怨言。当干事嘛，到哪都一样。更何况，这次为了安排富余人员，县上出台了一项政策，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的一般干部，可以提前离岗，工资待遇不受影响。乡镇干部家在农村的居多，这把年龄了提拔也毫无希望，拿着全额工资回家，何乐而不为呢？
王祥走后，杨海山又召集几位领导开了个会，具体分了下工：李副书记负责财产、档案的清理和登记工作，杨海山明天和小王副乡长一道去黎粟坪乡接交资产，为黎粟坪镇的成立做好准备。
作者题外话：核心提示：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职位升迁靠背后那张脸，工作调动凭组织部门一张纸。仅此而已。
第二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