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海山回到镇政府的第二天上午，接到下午在县政府礼堂召开全县领导­干­部大会的通知。他猜测，“528”煤矿重大安全事故调查已尘埃落定，该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同时，他的官场生涯也到了尽头。两辆桑坦纳轿车载着镇上副科级以上的领导驶向县城，刚到县政府礼堂停车场下了车，黄安就被县检察院的人带走了。温玉清快步走到陈伯军跟前，低头耳语了一番也走了。陈伯军是一脸的严肃，看了其他几位领导一眼，把杨海山拽到僻静处说：

“现已查明，黄安知情不报，酿成大祸，被检察院立案审查了。”

第十二章（1）

核心提示：人生就是一个舞台，舞台要演绎无数个角­色­。但角­色­无论如何变换，只有一个永恒。这个永恒就是对信仰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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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政府礼堂原是影剧院。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变革，人们的腰包鼓了，但昔日火爆的影剧院却空了，只能沦为卖家具的商铺。影剧院的职工工资福利无着落，天天去县政府上访。为了安置职工，县里把他们或招为县级单位的工勤人员，或招为保洁人员。当然，能进县级机关做工勤人员的，多少都有些关系。没关系的自然去扫大街。每当夜深人静，原自以为荣的县城文化人，却扛把扫帚在大街上挥舞，清扫的街面像画的布景。有时激愤难平，还要吼上一段老电影Сhā曲给自己壮胆，却搅了市民的睡梦，第二天肯定又被扣去几十元的罚款。但为了养家糊口，夜里还得继续去画他们的布景。影剧院呢，属国有资产，自然就成了政府的大礼堂，名字却叫做“文化活动中心”。可想而知，一年在这里搞文化活动的次数肯定没有开大会的次数多。

今天的会议时间通知的是下午两点钟，现已两点半了，主席台上仍是空无一人，台下却是熙熙攘攘，喧嚣嘈杂。这些，都是桥山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中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以最高领导的时间为准，也叫格林威治北京最高领导会议时间。

其实，大家都在等出席今天会议的最高领导人，市委的安黎明书记。此时的安书记正在耿啸天的办公室和他做一此不寻常的谈话。耿啸天是昨晚深夜接到市委组织部领导的电话，坐早航班赶回来的。在中央党校学习了三个月的耿啸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稍稍疲倦的神态并没有从他的容光里表现出来。安书记的表情很严肃，耿啸天也配合着这种严肃，一副正襟危坐的神态。

“耿啸天，你我也相识近十年了，今天我以你的老上级，也是你的老兄双重身份和你谈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安书记今天既打领导牌又打人情牌。

“我一定如实回答。”耿啸天并了并脚尖，把手掌搭在膝盖上，显得很卑谦，也很乖巧。

“那好，你老实说，你和私企老板吉长庚到底有无交往？交往有多深？”安书记盯着耿啸天的眼睛问。

耿啸天也迎着安书记的目光，眼睛眨都不眨地回答：

“我和他只是认识，是在赵河南和他们的饭局上认识的，私下从未来往，更谈不上交往深不深。”

“你敢保证你说的是真的？”安书记扬了一下眉头问。

“我以党­性­保证。”耿啸天举起了右手，把掌心亮给了安书记，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很响亮，态度很坚决。

“让时间和现实来检验你的保证吧。”安书记定了定气，也舒展了一下他的眉头。

“还有，你和那个傅乔到底有无暧昧关系？”

耿啸天一听，倒像个委屈的孩子，一脸的无辜。他松弛了一下神经，低声说：

“安书记，这话千万不敢让小傅书记听到，她还是个闺中待嫁的老姑娘呢。我承认，我是提拔她，重用她，这是她有这个能力，又是省派­干­部。至于其他的风言风语，那是嫉妒，是谣言。你想，就是我有这个想法，人家大家闺秀能看上我这个出身农家、又年长十多岁、家里还有个瘫痪老婆的半老头子？这可能吗？其实，我也听到过这样的议论，只是信奉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格言罢了。”

“没有就好。你要知道，领导­干­部的私生活也是民众关注的焦点之一，希望你洁身自好，不要因小失大。”安书记这时有点语重心长了。

“是，是。我一定铭记安书记的教诲。”耿啸天不停地点头。

“最后，我要批评你几句。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你工作成绩很大，全县的GDP从你上任时的全省倒数十几名上升到中游位置，功不可没。但是，你的工作作风太霸道，不容人，难共事，喜欢一言堂，树敌很多，流言蜚语也不少，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不能容忍的是，你喜欢结交兄弟，放纵下属，这才隐藏了安全事故，导致了这次*案的发生。作为班长，你难辞其咎！”安书记说着拍了一下桌子。

耿啸天被拍得一惊，吓得站了起来，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哆哆嗦嗦地说：“安书记批评的极是，我一定改，一定改。”

“我要看行动。今天明确告诉你，你要和周天昊搞好关系，他在省里的名气可比你大。还有，你们县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事，经市委研究，你的提拔问题暂缓一缓，以免落人口食。这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好了，去开会吧。在大会上你要好好向你的部下检讨检讨。”安书记说完就出了耿啸天的办公室，与他同车去会场。

随着会场音响的敲击声，传来工作人员的提示：“请大家肃静，肃静。”顿时，场下如奔腾的河流突然间被关住了闸门，立即安静了下来。“请大家起立，热烈鼓掌欢迎我们市委安书记的莅临！”于是，大家全体起来，掌声雷动，聚光到主席台上众星捧月般的安书记。等安书记就坐后，其他领导才各自寻找自己的位子。也幸亏主席台是过去舞台改建的，否则装不下这么多的领导。按惯例，每逢大会，除了几大常委，县级领导外，人大、政协的领导，都要来坐会听会，然后新闻报道就会出现人大、政协某某主任、主席出现了这次会议的字眼。这也算具有中国特­色­的会议文化。

今天的全县领导­干­部大会随着市委安书记的参加而提高了会议规格。新闻媒体也蜂拥而至：市电视台、广播电台、市报社，县电视台、广播站、县报社，以及省各大媒体驻黄中市记者站的记者们，长枪短炮齐刷刷对准了主席台，聚焦在市委安书记的脸上。于是，让人不得不联系到一幅漫画，题目叫到主席台上的脸：那放大了的夸张的一张张脸，个个面无表情，五官僵硬，严肃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这，也是开会的一道风景。

会议由县委副书记、县长周天昊主持。首先由省安监局煤炭安监处处长、桥山县“528”煤矿安全事故调查组组长史东风，代表调省查组通报了事故调查结果。报告一出，台下一阵哗然，周天昊提示了几次才使会场秩序安静下来。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代表市委，宣布对这次事故负有责任的县级领导的处理决定：对原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赵河南，原县委常委、公安局党组书记、局长袁东触犯法律，已移交司法机关外，经市委研究决定，对其二人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对县委书记耿啸天给予党内记大过的处分；给予县委副书记、县长周天昊给予党内记大过、行政记大过的处分。县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傅乔代表县委对县里科级­干­部的责任人宣布处理决定：原县煤铁管理局局长钱宝，受人指使，默许煤矿违章开采，接受私企老板的贿赂，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鉴于他本人已死亡，临终前又有自首行为，有立功表现，不予追究其法律责任，但要没收在桥山街的房产。安全事故发生地的领导，*黎粟坪镇党委书记陈伯军，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黎粟坪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安全生产第一责任人杨海山，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并免去黎粟坪镇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职务，另行安排工作。黎粟坪镇原党委委员，主管副镇长黄安明知该矿违章开采，不汇报，不制止，放任自流，具有严重的渎职行为，现已被检察机关立案审查，等待审查结果后再给予相应的处理。当这个处理结果一宣布，台下又沸腾一片，把目光都集中在陈伯军、杨海山身上，有些看不见他们两的人，都要站起来遥望。周天昊拍了一声桌子，喊了几声“肃静”，才把会场秩序稳定下来。会议的第二项，是由县委书记耿啸天讲话 ，这次却违例没有要求台下鼓掌。耿啸天呢，似乎也不敢要掌声，只是在麦克风前，多少有点羞怯地向大家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讲话。

“同志们，我在中央党校学习了不到三个月，我们县就接二连三地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不怪大家，应该我来负。现在我提议，向‘528’遇难的同胞默哀一分钟，大家请起立。”耿啸天说着第一个站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不敢不站起来呢？包括市委安书记也站了起来低头默哀。 默哀完毕后 ，耿啸天继续说：

“我刚才说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负，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我感觉对不住大家，特别是对不住刚来我们县工作的周天昊同志。上任四个多月就害得他背了处分。在这里，我向大家鞠躬道歉，向周天昊同志道歉。”耿啸天第二次站了起来，向台下和台上的人鞠躬谢罪。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共产党员，共产党的­干­部是要对自己的职责负责任的。只是这个代价太大了，太沉重了。同志们，我的心情很沉重。非常沉重！在我们县不仅发生了重大安全事故，我们的县委班子也产生了*案件，赵河南、袁东他们罪恶累累，罪孽深重，也罪不可赦。我这个班长也难辞其咎，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泪水也破眶而出。他也不去拭擦，任其流淌。

“赵河南、袁东*案的发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时刻不能放松学习，改造我们的思想，牢记自己的职责，绝不能让类似的案件在我县再次发生。也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我的话完了。”耿啸天说完后，才擦去脸上的泪痕。

坐在主席台上最不自然的一个人当然是傅乔了。当市纪委书记宣布每一项决定，每个字都让她听起来心惊­肉­跳。她也很清楚，她今天和耿啸天能平安地坐在这里，是赵河南和袁东给他们顶了雷，保住了他们的前程，她从心底感激这两位同谋者。当市委把省纪委和检察院的明码电报传到县里的时候，她差点没有晕厥过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双手合十，向天祈祷。当让她宣布县委对县里科级­干­部的处理决定时，她极不自信地照本宣科，昔日流利标准的、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普通话今天显得很生涩，吐字发音也很吃力。每当她念一个字，都感觉到是对自己的讽刺和嘲笑。想当初，县里把事故调查处理的任务交给她来承担，遵照耿书记的指示，把钱宝、杨海山当替罪羊，然后又谋杀了钱宝，只象征­性­地将杨海山双规了几天，还是省调查组谈话后解除了双规决定。而对负有渎职责任的黄安却置之未理，必然会引起人们的猜测和嘲笑。刚才，就在刚才，在全县的领导­干­部面前，当着市委安书记的面，耿啸天的一席听似发自肺腑的话，让她感到恶心，像吃了颗苍蝇，翻腾着胃。连她自己都承认，她与耿啸天就是一对狼狈。有时候，狼与狈也是相斥的。狼或狈不管是那一方表现得更无耻，势必会引起另一方的反感。但在心里，她也很佩服耿啸天这位官场老江湖做秀的能力，竟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了一出兔死狐悲的怜悯剧，甚至还掉了几滴廉价的眼泪。正因如此，她才感到耿啸天的无耻和可怕。是该离开他的时候了，她想。

会议继续进行。下面的议题是，由市委的组织部长宣布市委的两项决定：任命方贵清同志为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报请县委人大常委会通过；任命张尧同志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同时，市委组织部长又补充说，对职务空缺的县公安局局长一职，由周天昊同志暂时兼任，待考察有合适人选后再择机任命。最后，市委组织部部长又将市委、市政府下发的《关于加强领导­干­部工作作风和思想纪律教育的决定》的文件宣读了一遍。

会议的最后由市委安书记讲话。安书记没有使用麦克风，他的嗓门平时就很大，加之今天特殊的场合，他更比平时高了八度。

“同志们，你们桥山县‘528’重大安全事故还没有结案，因为主犯煤老板吉长庚还没有归案，是不是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搞清楚？这只有天知道。所以，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要求我们的公安机关加大侦破力度，力争使主犯早日归案。本来，马市长计划也要参加今天的会议，临走时他怕激愤难抑，要骂娘，是我拦住没让他来。我不想骂娘，但我在想，如果不发生安全事故，如果不死人，那隐藏在我们­干­部队伍中的*分子是不是就会逍遥法外？换句话说，难道我们的反腐倡廉就一定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吗？而且是老百姓的鲜血和生命。请问，我们生产监督管理部门在哪里？我们的纪律检查部门在哪里？我们的公检法司在哪里？我们入党的誓言又在哪里？而失去了的，靠劳动换取生存保障的无辜生命，谁又能给他们第二次生存的机会？请大家想一想，扪心自问一下，我们称职吗？老百姓拥戴吗？请回答。谁能告诉我？告诉我！”安书记说着，一声比一声大，大得震耳发聩。当说到“告诉我”时，他拍了一下桌子，以至于把桌上的水杯都打翻了，全场鸦雀无声。

周天昊让工作人员把安书记面前的桌子收拾了一下，安书记的情绪趁机也平静了一些。他继续说：

“大家不要以为我失态了，我是痛心疾首，我是羞愧难当。不知你们的感觉如何？多余的话我不想讲，中心意思就一条，就是你们回去后重新温故一下入党誓言，再看看你们的职责。是做人民的公仆，还是要当大款富翁，自己去选择吧。但有一条，就是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干­­干­净净做官，清清白白做人。我的话完了。”

掌声雷动。

按惯例，领导讲完话，会议主持人要总结一番。但周天昊今天没有总结，而是直接宣布散会。市委安书记也没有停留，和台上的领导分别握完手后，就和其他市里的领导走了。周天昊把县政府办公室汪主任叫到身边说：

“你叫上杨海山和陈伯军，一会和我出去办件事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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