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烟缓缓散开。
薇儿跳起身来喊道:“别让他们跑了,追!”
张环率众卫士呐喊着随薇儿冲进暗道。
地厅中的战斗已基本结束,十几名黑袍人大半被杀。李朗率几名千牛卫押解着一名被俘的黑袍武士来到狄公面前。李朗大喝道:“跪下!”
黑袍武士冷笑一声道:“堂堂男儿,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说着,他上下牙关用力一咬。
狄公惊呼道:“不好,他要自杀……”话音未落,一丝黑血顺着黑袍武士的嘴角流了下来,他的身体重重地跌倒在地。
狄公上前一步,俯身掰开他的上颌,从牙关之间取出了一粒红色的药丸。
曾泰吃惊地道:“毒药!”
狄公长叹一声:“好厉害的黑衣社呀!”说着,他站起来转身道,“李朗,命卫士们打开大车上的箱子!”
李朗高声答应,率卫士们七手八脚将大车上的木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个银锭。
曾泰喜不自胜,在银车之间不停地穿行,看完了这箱又看那箱,终于,他狂喜地高喊道:“恩师,五百万两饷银,一文不少,全在这里了!”
狄公的脸上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曾泰走到狄公身旁欣喜地道:“恩师呀,您真是神了,您是怎么想到饷银就在古堡之中?又是怎么想到这地厅下面还有一层?”
狄公笑了笑道:“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决定敲山震虎,惊动王氏兄弟和房哲吗?王蔷负责饷银的转运,肯定知道饷银的下落。他定然会偷偷前去查看,或者要用饷银来做什么秘密的勾当。所以我们只要跟踪王氏兄弟或者房哲定能找到饷银的下落。”
曾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谓敲山震虎,就是要令他们感觉到危险,自己先动起来。”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王蔷负责饷银的安排和隐藏,一旦他感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危险就在眼前,那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将饷银转往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之后,自己再藏匿起来。我所说的敲山震虎就是这个意思。”
曾泰又问道:“那您又是怎么想到,饷银就在古堡之中的呢?”
狄公笑道:“曾泰呀,我不是神仙,不可能在事情毫无端倪的时候就预先查知。在王氏兄弟率队出城之时,我不过是隐隐地感觉到他们有可能要前去饷银藏匿之处,但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来到古堡之中。当得知他们到达古堡的消息时,我一度产生了疑惑,他们此次出城究竟是冲着饷银去的,还是另有目的。然而,就是在刚刚,查找王氏兄弟和房哲下落之时,我猛然想到了我们曾经经历的一些事情。”
曾泰忙问:“什么事情?”
狄公道:“还记得,我二人率军清剿古堡的那个夜晚吗?”
曾泰道:“当然记得。”
狄公道:“当时我们发现了消息室,打开通往‘死亡之谷’的大隧道,在隧道的地面上发现了很多车辙,于是我们沿车辙追赶,于第二天清晨来到了‘死亡之谷’。就在这时,车辙消失了,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曾泰回想着:“不错。”
狄公道:“当时我感到非常困惑,这些人为什么要将数百辆银车赶入隧道之中,却又没有通过‘死亡之谷’的暗门进入‘黑暗之山’呢?通过那晚和薇儿的一番谈话,我更觉得此事非常蹊跷。我隐隐感到,我们在古堡地厅中肯定忽略了什么。”
曾泰道:“那么恩师,我们究竟忽略了什么呢?”
狄公笑了笑道:“车辙。”
曾泰越发不解:“车辙,又是车辙?”
狄公点了点头:“是的。当时,我们只想到车辙是沿着隧道向前进的,却没有想到,这些车辙也可以是他们将银车赶回地厅时留下的。”
曾泰疑惑万分,不解地看着狄公:“赶回地厅?学生糊涂了。”
狄公解释道:“意思就是,他们先将银车赶进隧道,待走到‘死亡之谷’后,再将银车赶回古堡。”
曾泰仍未听懂:“可,这是为什么?”
狄公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和元芳一探古堡发现了银车的踪迹,这令王蔷想到,我们很有可能再回来。为保险起见他们故布迷阵,先将银车赶入隧道来到‘死亡之谷’,让我们认为他们已将饷银运出了古堡,不知去向。而后再利用古堡错综复杂的暗道机关,将银车赶回,藏于地厅二层之中。”
“真是一条巧计。”曾泰终于明白了。
“二探古堡后我不止一次地想:数量如此庞大的饷银,不管如何转运都会是一个巨大的目标,黑衣社的歹人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能令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人间蒸发,而且,不露丝毫破绽?终于,这一次我们找到了答案。”
“那您又是怎么发现这地厅下面还有一层呢?”
狄公笑了:“这一点很简单,地面。”
曾泰又愣了:“地面?”
狄公点了点头:“正是。我和元芳一探古堡,进入地厅时,看到地厅的地面是用实土夯成的。可刚刚我偶然间一低头,竟然发现原来的夯土地面现在变为青灰石铺砌而成。由此,我推断出这地厅下定然还有一层,而饷银、王氏兄弟和房哲就在那里蛰伏待机。”
曾泰舒了口气,由衷地道:“能行如此复杂的推理者,天下仅恩师一人。”
狄公笑道:“此话未免有些过誉了。我早就说过,合理的推断来源于细致的观察和缜密的思考,只要能够做到这两点,任何人都可以做出准确的推理。”
曾泰笑道:“可能够做到这两点的人的确太少。”
“大人!”外面传来了薇儿的叫声,狄公和曾泰回过头来,只见薇儿、张环率千牛卫从原路返了回来。
狄公赶忙迎上前去:“怎么样,抓到了吗?”
薇儿沮丧地摇了摇头道:“进入暗道后,这三个恶贼七拐八弯,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我和张环率人搜遍整个暗道,什么也没发现。”
狄公点了点头:“我想到了。古堡是王蔷的老巢,对这里的每一条机关暗道他是最熟悉不过的,只要让他逃进暗门,事情就很难讲了。”
薇儿惭愧地道:“薇儿无能。”
狄公笑了笑道:“好了,不要自责了。我们此次出击,不但击溃了王氏兄弟所率的黑衣逆党,还找到了被劫的五百万两饷银,也可以算得上是大获全胜了。”
薇儿点了点头不甘地道:“只可惜,让那三个恶贼跑了。”
狄公笑道:“放心吧,他们跑不了。曾泰,回凉州后,立刻发下海捕文书,缉拿三名逆党归案。”
曾泰道:“是!”话音未落,钦差卫队队长飞奔而来:“大人。”
狄公道:“怎么样?”
队长道:“古堡中的逆党已全部肃清,除在战斗中被杀者外,我们俘获了十余人,可是,可是……”
狄公叹道:“可这些人却全部服毒身亡。”
队长惊讶地道:“大人,您也知道了?”
狄公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众人:“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黑衣社。曾泰呀,我们虽然找到了饷银,但有太多谜团还没有解开。那些杀人于无形的神秘之物、死于驿站之中的天竺人、大漠劫饷的真情,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黑暗之山’。凭着多年断案的经验,我隐隐有一种感觉,我们马上就要接触到此案的核心了。然而,这个时候也是最危险的。”
曾泰和薇儿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道:“张环,你持我钦差大令即刻返回凉州,调凉州卫麾下大军前来古堡押运饷银。务必于今夜到达!”
张环答“是!”转身奔出地厅。
狄公道:“曾泰,命钦差卫队全力戒备,保护饷银安全,待凉州卫大军来到,我们立刻返回凉州!”曾泰高声答应着转身离去。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轻声道:“已经一日一夜,不知元芳现在怎么样了。”
两名守卫和一名黑衣护法的尸体躺在地上,黑衣护法胸前Сhā着守卫的长剑,守卫的胸前则Сhā着黑衣护法的长剑。
震位大护法率十几名随从仔细验看着尸身上的伤口。一名随从道:“大护法,看这情形,这三人似乎是互相斗殴致死。”
大护法道:“下午,我命张果前去查看‘死亡之神’的准备情况,他身上带着我的令牌,怎么可能出这种事情?”
随从道:“会不会是因检查令牌与守卫发生口角,因而使气斗殴。”
大护法摇了摇头道:“张果这个人我了解,他绝不会如此意气用事。”话音未落,水晶房门前的守卫被两名黑衣护法带到大护法面前。
大护法道:“张果奉我之命,持令牌前来查看,你们见到他了吗?”
守卫道:“见到了。他在水晶房内呆了一会儿,其卡对他讲明情况之后,他就走了。”
大护法道:“哦?也就是说,这三人之死,是发生在张果从水晶房查看之后。”
随从道:“看情况,应该是的。”
大护法摇了摇头道:“这就更不对了。如果说他们是因为检查令牌而发生了口角,那么张果既已查看完毕,这两名守卫为什么还要检查他的令牌?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大护法沉吟片刻,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在张果身上摸索着,掏出了那块令牌。
她疑惑地道:“令牌倒是在。这可真怪了,难道他们真是尚气斗殴而亡?”
她一伸手摘下了张果的面具,对水晶房的守卫道:“你看看,刚才到水晶房验看的是他吗?”
守卫看了看道:“回大护法,我也没有看清。好像,好像就是吧。”
大护法瞪了他一眼:“废物!”
守卫赶忙道:“是,是。”
大护法站起身来道:“为保险起见,你们立刻传我的命令,‘黑暗之山’的所有黑衣护法自即刻起摘掉面具,由各队队长带到地宫集合点查!”
几名黑衣护法躬身道:“是!”
一队队卸去青铜面具的黑衣护法在各队队长的带领下走进各处通道,朝地宫方向而去,这些护法一部分是西洋人,一部分是汉人。
李元芳头戴面具身着黑袍,沿通道向前转过两道弯,停住了脚步。他掀起面具,辨别了一下方向,转身朝右手的岔道而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李元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一个黑衣护法快步走到他面前:“大护法的法谕你不知道吗?”
李元芳道:“什么法谕?”
黑衣护法道:“‘黑暗之山’所有的黑衣护法全部除去面具,到地宫等待点查。”
李元芳心中猛地一凛,赶忙道:“啊,刚刚我奉队长之命去办事,没有听到传谕。”
黑衣护法看了看他道:“你是哪一队的?”
李元芳反问道:“兄弟,你是哪一队的?”
黑衣护法倨傲道:“我是四队的队长。”
李元芳随口道:“我是一队的。”
黑衣护法道:“一队的?摘下面具。”
李元芳伸手除下了脸上的面具。
黑衣护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一队的?”
李元芳道:“正是。”
黑衣护法疑惑地看了看他道:“怎的如此面生?”
李元芳笑了笑道:“啊,队长,我是新来的。”
黑衣护法道:“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道:“李四。”说着话,他的手缓缓解下了腰间的黑带子。
黑衣护法道:“你说你是一队的,你们队长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抬手向远处一指道:“看,我们队长来了。”
黑衣护法一愣,转头向远处望去,果然,远远的来了一队黑衣护法。他刚要说话,李元芳已快步迎了过去。
黑衣护法高声喊道:“站住!”
元芳毫不理会,大步向前走去,黑衣护法越发疑惑,小跑着追了上来,眼见到了李元芳身后。元芳手腕一抖,黑带子从两指间毒蛇般蹿了出去,飞快地缠住了黑衣护法的脚腕,元芳单臂运力狠狠向回一抽,黑衣护法毫无察觉之下,身体竟然腾空飞了起来,连转两圈,头下脚上,重重地拍在了地上,头部登时鲜血横流,昏死过去。
李元芳飞快地蹲下身,抱起黑衣护法连声喊道:“队长,队长!”与此同时,远处那队护法已走到面前,见此情形停住了脚步,为首的队长问道:“怎么回事?”
李元芳带着哭腔道:“我是四队的,这是我们队长,不知怎么回事,他脚下一滑摔了个大跟斗,就,就成这样了。”
那队长皱皱眉头道:“你把他背上,跟随我们到地宫,请大护法处置。”
李元芳赶忙道:“是,是。”说着,他背起了昏死的黑衣护法跟随大队向地宫走去。
震位大护法站在巨形圆台前,身旁站着几名随从。
随着地宫大门开启,各队黑衣护法在队长的率领下鱼贯走入地宫中,以队为单位,排成了九列。大护法道:“都到齐了吗?”身旁的随从快步走到队前点查一番道:“回大护法,十队还没有到,还有,四队的队长也未到。”
话音未落,大门口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十队队长率本队人员快步走进地宫,李元芳背着昏死的四队队长跟在最后。
只听十队队长道:“大护法,四队队长古齐刚刚在通道之中因摔跌致昏,请大护法发落。”
大护法道:“哦,人在哪儿?”
李元芳赶忙答道:“在这儿,在这儿。”说着,他将头埋低,背着古齐快步走到大护法身前道:“大护法,您看。”
大护法伸手拉起古齐的头,只见古齐满面鲜血,鼻歪眼斜,就连眉骨也凹陷下去了。
大护法皱着眉头道:“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真是废物!好了,好了,将他背到下面疗伤。”
李元芳口中答是,背着古齐向外走去。
“等等!”大护法一声厉喝。
李元芳停住了脚步道:“大护法,您还有什么吩咐?”
大护法走到李元芳面前道:“抬起头来。”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身体微转,背对下站的第四队黑衣护法,以确保下面没有人能够认出他。
大护法看了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元芳道:“李四。”
大护法点了点头道:“将他送到鹰站,尽快调治,我们很快就要出发。”
李元芳道:“请大护法放心,我马上就去。”说着,他将古齐的身体往上驮了驮,快步向地宫大门走去。只听身后的大护法道:“各队队长,开始点查!”
李元芳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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