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前,里长率领几名甲丁高举灯笼火把,押着身背大口袋的店伙计走进门来,店伙计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院中几间客房的门都打开了,曾泰、狄春、张环、李朗等人走了出来。
里长来到曾泰面前大声道:“还真让那位老先生说着了。小的率人在河口店后门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厮就背着个大口袋溜了出来。小的上前盘问,刚问了两句,这厮扭身就跑,被小的们擒住,押到这里!”
曾泰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轻轻拍了拍里长的肩膀道:“做得好。”
话音未落,狄公和张伸从外堂走进院中。张伸一见眼前的情形,登时脸如死灰。对面的店伙计胆怯地看了一眼道:“掌,掌柜的……”
张伸一声哀叹,闭上了双眼。
狄公看了张伸一眼,冷笑一声,对里长道:“将口袋打开!”
里长一挥手,两名甲丁上前将口袋打开。口袋中赫然装着一具无头尸身。
张伸浑身颤抖,缓缓跪在了地上。
狄公对里长道:“死者的头颅带来了吗?”
里长点了点头:“带来了。”
狄公道:“验明尸身。”
里长从一名甲丁手里接过人头,安放在无头尸体的脖颈上,果然严丝合缝。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张伸:“怎么样,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张伸战战兢兢抬起头道:“是,是我杀了他。”
里长上前一步指着他道:“真的是你!方才这位老先生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张伸,你在河口镇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张伸哀叹着,瘫倒在地。
里长对狄公道:“老先生,我真是服了,您怎么就知道凶手是他呢?”
狄公笑了笑道:“其实很简单。首先,我排除了杀人凶手是巩生或冯屠户这两种可能。”
曾泰道:“先生,您是通过什么排除了这二人的杀人嫌疑的呢?”
狄公道:“首先,如果是巩生杀人,无外乎两种状况。第一种,他在自己家中杀了死者。如果事情是这样,他只需要就地将尸身掩埋也就是了,有什么必要抱着死者的头颅跑到街上来呢?第二种状况是,巩生在外面杀了人,那么,他只需将死者弃尸街道,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割下死者的头颅?更有甚者,竟抱着这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在街道上缓步徐行,见到里长和甲丁后,非但不思逃走,反而迎上前来?这一切完全不合逻辑,也不是正常人应有的思维。”
曾泰点了点头道:“不错。”
狄公道:“再有,巩生是空着双手到冯屠户店中买猪头的,这一点得到了冯屠户的证实。而里长发现巩生怀抱人头在街上行走,距离巩生从冯屠的店中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么短的时间内,巩生是不可能在半途中杀死一人,义将此人的头颅割下的。而且,巩生的家距冯屠户的肉店很远,一盏茶的工夫不可能回到家中放下猪头,换上一颗人头再跑到街上来,这样做既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为了保险起鉴,我还是让里长率人到巩生家中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死者的无头尸身,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在巩生家中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于是,我断定巩生不是凶手。”
曾泰点了点头。
里长长吁一口气道:“好家伙。我说老先生,不瞒您说,您说的这些,我是一点儿也没想到。要说您这脑子,可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狄公笑道:“至于对冯屠户的判断就更简单了。如果那颗淌血的人头是他递给巩生的,那么肉店柜台下的地面上一定会滴有血迹。然而我们细查之下发现,冯屠户的店门前没有任何染血之处,此乃其一。其二,死者头颅的脖颈处伤痕累累,这就证明凶手在割下死者头颅时,一定很费了一些力气,至少砍了十儿刀,才将头颅斩下。而大家都知道,对于一个整日杀猪宰牛,剥骨剔肉的屠户来讲,斩下人头并不比斩下猪头和牛头来得费事,只需用摆放在肉案上锋锐无比的厚背砍刀用力一劈便可了事,他又何至于连斩十几刀才将死者的头颅割下呢?难道是因为他杀人后心情紧张,下手时才会拖泥带水?”狄公喘了口气,接着道,“于是我想到,如果凶手真的是冯屠户,那么他店中的那些刀具一定会告诉我些什么。因为一把在脖颈上连斩十几下的钢刀,其刀锋之处,一定是卷了刃的。于是,我在冯屠店中仔细地检查了所有刀具,发现这些刀具不但摆放得很整齐,而且每一把都非常锋利。而狄春等人在其家中也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凶器,当然也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曾泰道:“不错,我们仔细检查了冯屠户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狄公点了点头道:“此时,我又想到了巩生。他一定是在惊慌之下遗漏了什么细节。果然,巩生对我说起,在抱着猪头回家的路上,从一条小巷中蹿出了一个人,二人相撞倒地,巩生的猪头也滚落在旁,当巩生再次拾起猪头往家走时,那原本包在荷叶中的猪头便已变成了人头。于是,我让巩生引我前赴小巷口勘察,果然发现了很多处血迹,由此,冯屠户的杀人嫌疑便被彻底排除了。”
曾泰点了点头:“是这样。”
里长道:“老先生,我还是不明白,那人头究竟是怎样跑到巩生手里去的?”
狄公道:“当我勘察了下小巷之后,便做出了一个假设。当时街上一片漆黑,巩生抱着猪头正走着,这时一个人也抱着一个荷叶包从前面的小巷口窜了出来,正与巩生撞了个满怀。二人几乎同时摔倒在地。巩生手里的荷叶包滚落到那人身旁,而那人怀抱的荷包也飞了出去,滚到了巩生身旁。那人慌慌张张跳起身来,抓起身旁的荷叶包急忙跑了,却没有也不敢打开看看是不是拿错了。而巩生也就捡起了地上的那个。”说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店伙计道,“我说得不错吧?”
店伙计看了看张伸,哆嗦着点了点头道:“没,没错。我跑到运河边,把荷叶包打开来一看,里面竟然是个猪头。”
张伸看着他恶狠狠地道:“没用的东西,事情坏就坏在你身上!”
里长望着伙计惊讶地道:“在巷口撞倒巩生的就是他!”
狄公道:“正是。这算是个真正的巧合,也可以算得上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曾泰道:“先生,您怎么会想到杀人凶手是这河口店的主仆二人呢?”
狄公道:“得出以上结论后,我判定凶手一定就是那个撞倒巩生,错拿荷叶包的人。可这个人会是谁呢?如果我们从此人的身份人手,会遇到很大的困难。因为巩生没有看清他的脸,而且,当时街道上也没有任何人看到此事。于是,我想到了从死者的身份进行推论。还记得吧?我在小巷口曾经问过里长,巩生的家里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答案是否定的。并且里长很肯定地对我说,死者是外地人。”
里长道:“不错。”
狄公道:“你们想一想,一个外地人来到河口镇,不外乎两种情形,第一种,他是来投亲靠友的;第二种,他途经此地住上几天便要离去。”
里长点了点头道:“是啊!”
狄公道:“如果死者是前来投亲靠友,那么他势必会住在亲友家中。如果杀人凶手是死者的亲友,在自己家里将死者谋害,那么,他完全可以将死者的尸身就地掩埋,或等到夜深入静时,将尸体拉到附近某处荒地埋掉,又有什么必要大费周章,斩下死者的头颅?又有什么必要抱着头颅在街道上飞奔呢?”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与您方才排除巩生杀人的情形相同。如果死者是在外面遇害,那凶手只要弃尸街镇即可,更不必割下头颅。”
狄公道:“完全正确。于是,我想到了第二种情形,死者是途经此地,住上一两天便要离开。那么,他会到哪里投宿呢?”
曾泰恍然大悟道:“客店!”
狄公道:“不错。而河口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就是这个河口店。”
里长也明白了:“哦,我说您是怎么想到的,原来是这样!”
狄公道:“还有,我想到了傍晚时分,我们来到客店投宿时店老板张伸反常的表现。我们几人连连敲门,却无人答应。后来还是我们听见里面有动静,店老板觉得无法隐瞒了,才勉强开了门。而且,他当时神色有些慌张。
“想到这些,我立刻感到事情不同寻常。于是,细细地回思了当时的情形,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在靠墙角的柜台上,除了放着算盘、账本,还有一摞荷叶。
“巩生的猪头是用荷叶包裹,而凶手怀抱的死者人头也是用荷叶包裹,这才致使二人错拿了对方的东西。而无独有偶,在河口店的柜台上也放着一摞荷叶。这不能不令人起疑,于是我联想到了进店时,张伸神色惊慌的样子,以至于竟将中衣反穿……
“当我仔细地回忆了这一切,经过反复推理,便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位死者来到河口店投宿,张伸见财起意,伙同店伙计二人将其害死;由于客店人来客往,不同于寻常人家,也许还有其他原因,张伸不敢将死者的尸体就地掩埋,而是决定将其头颅斩下,让伙计带到无人之处纵火焚化,而将尸体埋在另一处地方。这样,即使日后尸身被人发现,也是个无头公案,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无法破案,当然更牵连不到他的身上。”说着,狄公对张伸道,“我说得不错吧?”
张伸望着他目瞪口呆地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听到我们说话的?”
狄公笑了笑道:“我并没有听到你们说话。”
张伸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那你怎会知道这些?”
曾泰道:“如果你知道他是谁,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张伸愣住了。
狄公道:“正当张伸二人将死者的首级斩下,用荷叶包好,准备带出店外焚化时,我们恰恰来到了客店门前。”
张伸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他正在忙活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伸猛吃一惊站起身来,他浑身鲜血,侧耳倾听,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
店伙计惊慌地道:“掌柜的,不会是衙门里的人吧?”
张伸骂道:“别他娘自己吓唬自己,衙门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儿杀人!”
伙计道:“那就别理他。”
话音未落,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还伴随着狄公的说话声。
张伸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人总在店门前敲个不停,万一让街坊四邻再把里长和甲丁引来,那就不妙了。走,去看看。”
店伙计点了点头。
张伸和伙计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门外传来狄公的声音:“店家,行路之人前来投宿,请打开店门!”
张伸轻轻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听外面响起曾泰的声音:“确实是没人。恩师,街上只有这一家客店,还关了门,看起来,咱们只好寻个人家借宿了。”
张伸松了口气,冲伙计摆了摆手,二人轻手轻脚地向院子走去,猛地,伙计脚下一绊,将旁边的板凳勾倒,发出“砰”的一声。张伸猛吃一惊,伙计吓得捂住了嘴。
果然,敲门之声再起,狄公在外面喊道:“店内有人吗?”
张伸狠狠地给了伙计一脚,低喝道:“真他妈笨蛋,快带着人头从后门出去!”
伙计答应着跌跌撞撞向后面奔去。
张仲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血衣,向店门外问道:“是谁?”
外面,狄公道:“行路之人前来投宿。”
张伸转身向后面奔去。片刻之后,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裤走了出来,但裤子却穿反了。
——与狄公说得丝毫不差。
只听见狄公道:“当我们进入店中后,你以生意不好,店中没有食物为由,将我等推到街上饭铺去吃饭。而你则回到紧西头那间亮着灯的客房,包裹尸身,擦抹血迹,做好善后事宜。
“可你没有想到的是,伙计在小巷口与买猪头回来的巩生撞在一起,巩生怀抱的猪头落地,伙计抱着的人头也掉在了地上,因猪头和人头同样是用荷叶包裹,伙计慌张不察之下捡起了巩生买来的那颗猪头疾奔而去,而巩生则是拿起伙计掉在地上的人头继续前行,被巡夜的里长和甲丁碰到,事情最终败露。”
张伸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听说街上出了杀人案,我吃了一惊,赶忙向看热闹的人打听。听说是巩生杀了人,怀抱人头被里长发现,当时我就隐隐觉得肯定是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情。果然,伙计回来告诉我荷叶包里是个猪头,我虽然生气,但想到那颗人头是在巩生手里发现的,又只过了他和冯屠户之手,再聪明的人也联系不到我身上,平白无故地出来两个倒霉蛋顶罪,这岂不是个更好的结果?我心里还暗自庆幸,真想不到,唉……”
狄公道:“想通了这些之后,我命里长率人在客店后门等待,果然,刚刚店伙计背着死者的尸身偷偷溜出店外,被里长等个正着。”
里长伸起大拇指道:“老先生,不,老神仙,我真服了,要依着我,明儿一早儿就把巩生和冯屠户交官查办了。”
大家笑了起来。
曾泰道:“今夜巩生和冯屠户可是受惊了,回去你要好好安慰。”
里长道:“是,请您放心。怎么着,大人,我把这两个真凶带走?”
狄公摆了摆手道:“不忙,不忙。”
他缓缓走到张伸面前道:“你杀死的这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袁大头。”
“此人从何而来?”
“这,小人没有问过?”
“你为何要杀死他?”
张伸叹了口气道:“只因见财起意,这才动了杀心。”
“哦,也就是说你是图财害命?”
“正是。”
“所得财物现在何处?”
“并无财物。”
“哦,此话怎讲?”
张伸道:“小人还是从头说起吧。今日早间,来了一位住宿的客人……”
张伸细细说起当时的情景:
张伸和伙计里外忙碌着,一个大头矮胖子走进门来喊道:“老板!”
张伸赶忙迎上前去道:“客官,您住店呀?”
矮胖子点了点头道:“兄弟,我还有些货在埠头上,麻烦你找两辆车帮我运到客店来。”
张伸高声应道:“没问题!”
一条快船停靠在埠头旁,舱中装着十几个鼓鼓的大麻袋,袋子下方印着一行模糊不清的字迹。船头坐着一个小瘦子。
矮胖子袁大头领着张伸和伙计推着两辆车来到埠头上。
瘦子迎上前来问道:“怎么样,大头,找好客店了吗?”
袁大头道:“找好了。这河口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叫河口店。这不,老板和伙计都来了。”
瘦子点了点头道:“行,卸货吧!”
袁大头跳上船,与瘦子二人将麻袋一个个搬到埠头上,张伸和伙计装车,不一会儿货物都卸完了。瘦子压低声音对袁大头道:“大头,记住,千万不可声张,万一咱们的人追来,那可一切都完了。”
袁大头道:“二哥,你就放心吧。我就猫在那小店里,一动不动,等你回来。”
瘦子叮嘱道:“最多两天,我一定返回。这期间你可一切小心,尤其是咱们的货。”
袁大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问题。”说着,跳上埠头,瘦子撑船离开。
狄公打断他道:“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张伸道:“盐。”
狄公猛吃一惊:“盐,十几个大麻包里面装的都是食盐?”
张伸道:“没错。”
狄公与曾泰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伸轻声问道:“我,我还继续说吗?”
狄公道:“说。”
张伸道:“袁大头住进店里,要我们将麻包藏在厨下,而后给了我两贯钱,对我说不论谁问起,都说没有见过他。当时小人就想,这麻袋里肯定是值钱的东西。下午我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到了厨下,在麻包上划了个小口子,尝了尝里面白色的东西,果然是盐。看来这十几个麻袋里,装的全是盐!
“最近,盱眙县那边闹盐荒,一斗盐能卖好几百钱,这十几麻袋最少值上百两银子。于是我动了心思,琢磨着把那个袁大头悄悄干掉,将这些盐卖了,赚一笔钱远走高飞。
“可他们还有一个人,那瘦子明儿就回来。于是我俩便商量着等天擦黑了,先弄点儿酒把他灌趴下,然后宰了他。把脑袋带到没人的地方烧了,剩下个无头的身子,随便一埋,就算有人发现了,也是个无头公案,连死的是谁都不知道,保管破不了案。要是他那个同伴回来问起,就说他晚上带着货离开了。再问之下就推说不知,一无凭二无据,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就这么着,到了傍晚时分,我二人用酒将他灌醉,而后动手杀了他。后来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狄公道:“那些盐现在何处?”
张伸道:“还在厨下。”
狄公道:“引我去看。”
张伸站起身引着狄公、曾泰向厨下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张伸引领着狄公一行走了进来。他搬开灶台旁一堆芦苇,露出下藏的十几个大麻包。狄公伸手在麻包上摸了摸道:“这麻包是湿的。”
曾泰道:“哦?”
狄春从灶台上拿起菜刀递了过来,狄公在麻包上划了一道口子,果然,大粒的食盐洒落出来。狄公尝了尝对曾泰道:“果然是食盐。”
曾泰道:“这么多盐,他们是从哪里弄到的?难道这二人会是贩卖私盐的盐枭?”
狄公没有回答,从狄春手中接过灯笼向麻袋照去,只见麻袋底端隐隐约约印着几个字。
狄公对狄春、张环道:“把麻包抬下来!”
二人赶忙动手,将麻包抬了下来,狄公蹲下身举起灯笼向麻包底端照去。
只见底端处印着几个大大的黑字,但由于水的浸泡已变得模糊不清。
狄公仔细辨认着,轻声道:“……江……淮……这个字是……盐……”他就着灯笼的光亮向后看去,轻声读道,“这,这是个铁字……转……运……使……”猛地,他抬起头,脱口惊呼道,“江淮盐铁转运使!”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盐铁转运使?这,这是官盐!”
狄公猛地站起身道:“这就是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运盐船在邗沟翻覆之后,落入水中的官盐!”
“不错!否则,麻包之上绝不会印有盐铁转运使的字样!”
“邗沟覆船后,沉入水下的官盐消失无踪,官府屡次打捞,均是无功而返。可现在这些官盐却神秘地出现在河口镇……”
曾泰道:“先生,会不会有这种可能,这些官盐是袁大头等人从江淮盐铁转运使的仓房中偷盗出来的,而不是邗沟覆船后落水的官盐?”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可你注意到没有,麻包潮湿,这些字样模糊不清,很显然是曾经被水浸泡过。”
曾泰点了点头道:“不错。可先生,如果真是邗沟翻船后落水的食盐,而今已几个月过去,早应该干了呀?”
狄公摇摇头道:“不然。南方气候阴潮,湿物本来就不易干燥,再加上这些人将麻包打捞上岸后,堆叠在一起,湿气更加不易散发。故而麻包潮湿是很正常的。”
曾泰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
狄公道:“今天我们在上沟村还曾经说起,这上百只快船的出发和返回的地点在哪里,是吗?”
曾泰道:“不错。您当时说这个地点就在附近,绝不会离上沟村太远。”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与其说这十几包官盐是从江淮转运使的仓房中盗出的,倒不如说这河口镇附近有那些歹人的秘密窝点,还合理一些。”
曾泰惊道:“您的意思是,那些打捞官盐的歹徒就是从这附近驾驶着快船出发,打捞完毕后,又将所有官盐存放在这里?”
狄公道:“不错。”
曾泰迷惑地道:“可先生,我们看过地图,这附近除了河口镇外,再也没有其他村庄和镇甸呀?”
狄公笑了笑道:“一切还是用事实说话吧。”说着,他看了张伸一眼道,“你方才说到,与袁大头同行的还有一个瘦子?”
张伸道:“正是。”
狄公道:“此人明天回到河口镇?”
张伸道:“我听他二人是这么说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晨光微露,街道上已经有了行人,河口店的店门紧紧关闭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来到门前。此人正是袁大头的同伙,他四下看了看,敲响了店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张伸露出头来:“哟,是您呀!”
瘦子点了点头道:“袁大头在吧?”
张伸道:“在屋里,还没起呢!”
瘦子点了点头,走进客店。
张伸带领瘦子穿过外堂走进院中,来到了狄公门前,张伸道:“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瘦子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屋中。
狄公和曾泰坐在桌旁静静地望着他。瘦子立时感到事情不妙,转身要走,“砰”的一声,房门关闭,张环、李朗和狄春站在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瘦子故作镇定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狄公冷冷地道:“袁大头和你是一路的吧?”
瘦子猛吃一惊道:“什么袁大头,我不认识。”
狄公道:“识相一点,不要逼我把事做绝!这样吧,我给你提个醒,那十几包官盐是你们二人运到河口镇的吧?”
瘦子脸上抽搐了一下,赶忙掩饰道:“什么官盐呀,我说你们认错人了吧?”
狄公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包袱,露出内裹的袁大头的首级。
瘦子失声惊叫:“你们杀了他!”
狄公摆了摆手,曾泰将包袱合上。狄公道:“知道为什么吗?”
瘦子浑身颤抖着摇了摇头。
狄公道:“就是因为,他不肯合作!希望你不会落得他那样的下场。说吧,那些官盐是从哪里来的?”
瘦子哆嗦着,猛地,他跳起身向窗边冲去,一旁全神戒备的张环飞步上前,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狄春、李朗冲上前来将他按在地上,绳捆索绑。
狄公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眼中闪着寒光道:“再让我问一遍,你就要倒霉了!”
瘦子面如土色连连磕头道:“老爷饶命,饶命啊!这些盐是从北沟大仓房偷出来的!”
狄公和曾泰对视一眼道:“北沟大仓房?”
瘦子道:“正是,正是。”
狄公道:“起来说话。”
瘦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狄公道:“北沟大仓房在什么地方?”
瘦子道:“离河口镇不到三十里地。”
曾泰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胡说!地理图显示,河口镇附近没有任何村镇房舍,更不要说仓库了!”
瘦子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老爷,小人说话句句是实,那北沟大仓房是两年前才建起来的。”
曾泰道:“哦,两年前才建起?”
瘦子道:“正是,原先那里是一片苇荡和荒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