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跟着罗江焱的日子,只用四个字形容:颠沛流离。
我们搬过很多次家。因为他换了很多份工作。真不明白为什么每份工作他都做不长。其实他要求不高,包吃包住就行。但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会遭到拒绝。每次搬家,他都会很无可奈何地笑笑,然后牵上我的手,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向何方。
眼看九月份要开学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成为失学儿童,按他的说法,比进儿童福利院好不到哪里去。我知道他很着急。他着急的时候,胡子长得特别快。
总算是天可怜见,这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干得长久一点的工作——修车。那天我们俩经过一家修车行,那里正在吵架。车主的汽车放在这里快一个月了也没修好,正和车行老板理论。我看到他眼睛一亮。他挤进去说:“让我试试。”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车行老板让他试了一次。
试完,修好。车行老板当即留他。他也没有推辞,一口应承下来。
老板说,我这儿没有单独的房间,二楼住人,是通铺,你带着个孩子,方便吗?
他连声说,方便方便,她很乖,保证不会吵到别人。
老板唔了一声,权做应允。他便喜滋滋地带我上了二楼,先将我安顿下来。
我这才明白什么叫通铺。
其实就是地铺。原本有五个人,加我们一共七个,通通睡在一排,每个人只有很少一点的位置。夏天天热,大家挤在一起,相互咒骂。我们往往成为众矢之的。他们总是说,就是因为多了我们两个才搞得他们现在只能睡这么一点地方。罗江焱从来不和他们吵。他将我放在最里面,他就睡在我旁边,每天晚上帮我挡住从那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
明明都洗过澡了,怎么还会有汗臭?
他们一点也不象罗江焱。罗江焱身上总是散发着若隐若现的淡香。我有时都怀疑他是不是男人。经常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将他搂得紧紧的,挨着他的地方都已大汗淋漓。难怪这么热。
于是翻身,继续睡。
开始时,我常常问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爸爸妈妈?”
他每次都说:“再过几天吧。”
渐渐我明白,“再过几天”的意思是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后来我懒得问了。警察都找不到,他能比警察强?
虽然我的父母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但我却始终遇不到他们。
缘分未到吧。
罗江焱收养了我,我收养了一只猫。
那只猫其实算不上收养。它不靠我喂,每天都是自己在外面找食吃,只是睡觉的时候才回来。车行的其他人都很讨厌它。也许是因为它长得不漂亮吧。它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猫,黑灰相间的虎皮纹,看起来没精打采的。不过四个爪子都是白白的,总算是有了一些亮点。可是它不知得了什么病,头顶上没有毛,看起来有些恶心。
所谓同病相怜。我并不嫌弃它,它每次进来,就乖乖偎在我的身边,就象我每次总是乖乖偎在罗江焱身边一样。
罗江焱也不嫌弃它,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小白”。
我说:“它一点也不白,为什么叫它小白?”
他说:“你别小看它,它现在是不白,但总有一天它会变成一只又白又漂亮的猫。”
我很疑惑,难道猫也会变颜色?
他只是笑。
我们就这样在这家车行住了下来。
车行的同事们对我们一直不友好。派烟的时候,从来没有人给罗江焱递烟。罗江焱倒是每次抽烟的时候都给他们一人一支,所以他的烟总是抽得最快的。修车的人身上手上总是沾满了油污。这对于一向爱干净的他来讲,是一件很烦心的事。当他打发我去帮他买烟时,我总是得费力地将手伸进他的裤兜里艰难地掏出几张票子。那时我已会背乘法口诀,算帐算得很清楚。只是,再也不会有奶奶突然来叫我回去了。
小卖部里也有橄榄卖。我手上的钱只够买他爱抽的那个牌子的烟。我每次都只能咽咽口水,拿了烟和找回的零钱,闷闷不乐地回去。开始时他没注意,后来注意到了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后来,他明白了。他冲我呵呵笑,接过我买来的烟,朝那个小卖部走去。他跟老板换了一包烟。这个牌子的烟比较便宜,多出来的钱刚好够买一包橄榄。
我很是难为情。被人猜中心思总归是一件难堪的事,何况还是这么样的一件心思。
他笑着将橄榄递给我:“拿着。”
我红着脸接了过来。他又说:“以后想吃什么一定告诉我,好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作为长江上的三大火炉之一,省城的夏天那是相当的炎热。知了整天没完没了地嚷着,吵得人不得安宁。买冰砖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地叫卖,骑得飞快,往往远远地听到他的声音就去拿着钱,赶出去时,他却已经没影了。
罗江焱便会笑着骂他:“臭小子!骑那么快,赶着去餐刀啊?”若干年后学到《窦娥冤》,窦娥悲天悯地地哭号着:婆婆啊,媳妇这就要去餐刀了!我便会想起罗江焱的话,原本悲伤的气氛顿时变得的滑稽起来。
能吃到一块冰砖真是幸福啊,尤其是橘子味儿的。我每次都会咬一小块给小白尝尝。罗江焱只能喝到最后剩下的那点冰水。
话说回来,天热也有天热的好处。热得实在不行的时候,那些同事们便不再和我们一起挤通铺了,干脆光着膀子卷上席子上天台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