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乖乖”专卖店如期开张。

那天又是放鞭炮又是剪彩，搞得有模有样儿的，热闹非凡。罗江焱的那帮朋友也来了。他们见到我，不再象小时候那样争先恐后地来抢着抱我，一个个的倒显得有些羞涩，对着我斯文地微笑。

他们都来店里“帮忙”了。罗江焱给他们发工资，发奖金，发提成。

他们工作得很卖力。那是怎样的一倒风景呀。在一个满是花花绿绿的童装世界里，站着一些个满脸堆着微笑的壮汉，不但没有吓走小朋友，反倒招来很多人的好奇。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倒颇受小孩子们的亲睐，逗孩子倒是一套一套的。

小五是最卖力的一个。到后来，他­干­脆连锁也不开了，一心一意来店里工作。他心细，又好管事，会计一职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老李就比较洒脱。他喜欢自由，从来没在开门营业的时候出现过。不过他一来，就是高峰期，一个小时之内能卖掉好几件衣服。罗江焱笑着称他是福将。他就靠着提成，一年下来也能当上万元户了。

大海和这帮人的关系就没那么融洽了。我只知道以前罗江焱住在他家，想来他俩的关系应该很铁。慢慢才知道，大海和他的关系还真的是不一般。大海的外婆是罗江焱母亲的­奶­妈，大海的妈妈和罗江焱的妈妈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那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加上罗江焱的妈妈是家中的独女，她和大海妈妈情同姐妹。只是长大以后，两个人不同的家庭环境造成了不同的际遇，她们这才慢慢疏远了。更准确地说，是大海的妈妈疏远了罗江焱的妈妈。她从小就自知自己不如对方，一直鼓着劲儿暗中比较，就连罗江焱的名字里有个“江”字，她都要把自己的儿子起个名字叫“海”。真是服了这种女人。

大海不是本城人，口音和生活习惯的诸多不同，让他和罗江焱的那些朋友很是隔阂。好多人也看不惯他那副老板的嘴脸。大家都认为是罗江焱出的钱，店应该是罗江焱的才对，他大海算个什么玩意儿？还老对这些大哥们指手划脚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罗江焱从来不计较这些事。他总是强调：“专卖店大家都有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

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姓安叫安。这名字让我想起了林玲。她们的名字都挺讨巧，叫起来让人感觉就象在叫她们的小名，别人和她们的距离无形之中便拉近了许多。我有时便想，如果我跟了爸爸姓方，罗江焱会不会给我改名字叫方芳？

第一次见到安安时，我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回忆了好久也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她。她的记忆力显然比我要好，第一次见到罗江焱便认出了他：“原来是你？！”

原来她就是当年坐在小饭馆门口捧着脸望着那个小伙子听他弹吉它的那个小美女！如今小美女长大了，愈发动人了。她当时留着一头乌黑的披肩发，一排齐眉刘海，眼睛还是那么大，看起来颇象《梦的衣裳》里的女主角。

罗江焱也认出了她，尴尬地笑：“是你啊。”

安安不客气地说：“都是因为你，我表哥再也不弹吉它了。你怎么就只出现了那一次呢？后来跑哪里去了？我表哥一直想找你再比一回呢。”

罗江焱笑：“呵呵，当时只是一时技痒，没别的意思。我也很多年都没碰吉它啦。”这话倒是真的。自从他捣腾上了服装买卖，基本很少有这些娱乐了。

由于过早受到琼瑶电影的“荼毒”，我对男女间那种微妙的感情比同龄人，甚至比成|人都敏感。我很快发现，安安喜欢的人是罗江焱，而喜欢她的人却是大海。至于罗江焱，我看不出来他究竟喜不喜欢安安。也许是喜欢的，也许因为他也看出来大海喜欢安安，所以他放弃了。

安安是个文静秀气的女子。专卖店里就她一个女­性­，于是愈发显得她与众不同。罗江焱的朋友们总喜欢逗她，一时拿她和大海开玩笑，一时又拿她和罗江焱开玩笑。每到这时，大海便笑得比谁都响。

安安总是涨红了脸，小声驳斥他们。她越是娇嗔，那些人就越来劲。她便把我搬出来当挡箭牌：“小艾还在这里呢，你们不要教坏小孩子好不好。”

小五打趣道：“小艾不是小孩子，是小­精­怪。”大海的口头禅都被他们学去了。

老李也来凑热闹：“哟，小艾，你看你舅妈这么快就开始维护你啦。哈哈。”

舅妈？哼。我白了他们一眼。从小到大看到的有关舅妈的描述，没有一个是好人。我可不要什么“舅妈”！

罗江焱只是笑，从来不搭腔。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安安是我遇到的最勇敢的女人了。她那时就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不管成功与否，起码自己要先迈出这一步。不迈出去，怎么知道成功不成功呢。如果我象她一样的勇敢，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终于有一次，安安当着所有人（除了大海，当时他不在）约罗江焱去看电影。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位先生无论如何也不好拂她面子。罗江焱答应了，却带上我一起去。

来到电影院，安安说：“就看这部怎么样？《大上海一九三七》，听说很好看的，武打片。”

罗江焱说：“这部太血腥，不适合小艾看。对了，我知道有家电影院在放《霹雳贝贝》，不如我们去那里吧。”

真是笑话。在金庸和古龙的武侠世界里成长起来的小艾，在张彻盘肠大战的电影中熏陶过来的小艾，会在乎这点血腥？我正想提醒罗江焱我已在学校看过《霹雳贝贝》了，可他却捏了捏我的手，不让我说话。

安安便顺从地说：“那就按小艾的意思吧。”

天哪。小艾哪里是这个意思。但却始终轮不到小艾发表意思。

我们被罗江焱强行带到电影院去看那什么《霹雳贝贝》。电影看到一半，我已睡着。我睡着之前，安安坐在我身边，不停地打呵欠。她不知道打呵欠是会传染的么，虽然她一直努力掩着嘴不让我们发觉。她很有礼貌地坚持将电影看完。我被罗江焱拍醒。之后我们送她回家，以后她就再没约过罗江焱了。再以后，她成了大海的女朋友。

大海的妈妈来探大海，顺便也来探了探罗江焱。见到她，我居然有些心虚。不过还好，她同大海一样，对我无甚印象。后来才知道，如果我跟了爸爸姓，她一定会联想到我是谁。对门那家姓方，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她还是知道的。听说我姓艾，她的脑子就短路了。

不过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时她的心思并不在我身上，而是在这座大房子身上。她一边打量着家中陈设，一边啧啧赞叹，什么好词都用上了。我想，如果罗江焱当时请她就在这里住下，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但罗江焱就是不说这句话。

她想去二楼看看，被罗江焱婉言拒绝。她便明白，自己住这里的希望，非常渺茫。

她有些失望。不过她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这一点点的不快，很快就消散了。她打了个圆场，又找到了另一个主题。她问罗江焱：“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谈个朋友啊？”

罗江焱淡淡一笑：“我没有时间。”

我看了看安安。她脸上的肌­肉­微微一颤。想是这个理由，她也不相信。

“没时间？哪有那么忙？难道比美国总统还忙？”大海妈妈撇撇嘴。

罗江焱笑：“我的情况……谁会看上我啊。”

大海妈妈说：“你现在这么出息，好多大学生也未必比你有出息呢。”

罗江焱只是笑。

大海妈妈说：“你别光笑，姨给你介绍介绍？”

“那多尴尬呀。”罗江焱小声说。

大海Сhā嘴道：“把你屋里的小­精­怪带着一起去啊。万一看不中，就让她装肚子痛，你就抽身走呗。”

我拍手笑说：“好啊。我去我去。”

罗江焱对我佯怒道：“小兔崽子，瞎起什么劲呢。”

哼，高兴的时候就是小艾乖乖，不高兴的时候就成了小兔崽子。我突然发现安安的脸­色­一变。再看罗江焱，他的神情也显得十分尴尬。我猛然想到，安安一定是悟到，当罗江焱不想和一个女人单独相处时，一定会用小艾来招架。

罗江焱最终还是带着我去相亲了。

地点在一家咖啡厅。

这里人不多，每个台位都是高背沙发，象屏风一样将别人的声音挡在外面。大厅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的确很适合情侣约会。

我们来得早了点。应该的。从来只有先生等小姐的。如果让小姐等，那就太失礼了。

罗江焱给我点了一杯冰琪凌。一杯都快吃完了，那女人还没来。他开始不停地看表。看得出他有些不耐烦了。

当我第二杯冰琪凌吃到一半时，对方终于来了。

是位戴着眼镜的小姐，斯斯文文的，模样也很周正。罗江焱站起来跟她打招呼，请她入座。她显得很羞怯，连声道歉说来晚了，脸颊涨得通红，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罗江焱说，没关系，我们也刚到。我不禁看了他一眼。撒大谎。没看见桌上空了一只杯吗？

那位小姐看到我，好奇地问：“这位是……”

罗江焱转头看我。见我满嘴都是白糊糊，他掏出手帕边给我擦嘴边说：“哦，她是我外甥。”又撒大谎，这次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那女人颇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宽容地对我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