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电话来说,我们楼上的那个大夫说,她的大女婿是我的初中同学,王磊。那个大夫的大女儿只比我大几个月,人家已经结婚,怀孕,再过几个月就要当妈妈了。
我知道妈妈的重点不在于人家的女婿是我的同学,她的重点是想提醒我,我也不小了,也应该正正经经谈个朋友准备嫁人了。但我还是避开她的重点,迟疑地说,王磊?我没有初中同学叫王磊的呀?倒是高中有个同学叫王涛。
妈妈是个认真的人。她一定要跟我把这个问题讨论清楚。她坚持说:“人家都看到你了,怎么会有错。要不就是我记错了名字,但姓王肯定是没错的。”
“哦。”我淡淡地说,“是我同学就是我同学呗。”
我不想再和她纠缠这个无谓的话题,随便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进房打开电脑。命理上说,今年我的幸运物是:电脑。
我的思绪却被牵回了十年前。
从医院回来后,我的家人对罗江焱这个名字觉口不提,似乎想将这个人从我的记忆中抹掉。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努力地对我好,以弥补和我失散的这十年空白。
高三那个寒假,我病了。每天晚十二点钟,我的体温就象约好了一样往上窜,烧得我稀里胡涂。持续的高烧不退,让医生们也拿不准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天天抽血化验,最后连骨髓都抽了,竟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医生们一筹莫展,对我的父母说要做好思想准备。
妈妈当即就哭了。那天晚上,医生给我Сhā上了氧气管。我的喉咙里顿时吹进一片轻柔的风儿,让我觉得轻松了许多。但那讨厌的橡皮管子Сhā在喉咙里,很不舒服,让人总想把它给咽下去。可无论我怎么咽,它终是下不去。我只能不停地咽着口水,做着永远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我似乎总是在做着自己永远做不到的事。
家里的亲戚差不多都来了。我的姐姐因为要考试没有来。后来她对我说,那天晚上,小白象发狂了一样,不停地惨叫,叫得阴森森的。它在家里到处扑腾,似乎想出去,我姐不敢下去开窗,它竟一下子跳到了窗户的最高点,试图从上面的小窗口跳出去。后来,它终于抓破了纱窗,逃走了。姐姐吓坏了,抱着我的枕头哭了一夜。
夜深了,亲戚们都回去了。妈妈也熬不住,睡了。我仍处在高烧之中。虽然昏昏沉沉的,心里却突然涌起一阵哀伤:想不到这次真的要死了。但这次,罗江焱不会再出现了。
忽然感到有人在摸我的额头,接着,他从我的脖子拉出了那根金刚结,细细地摩挲着,复又放回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凉。也许是因为我在发热,所以他凉凉的手握着我的手,我觉得很舒服。朦胧之中,我感到那人捋起了我的袖子。然后,一个更加冰凉的东西擦在我的胳膊上。我随即闻到一股酒精味儿。他擦完胳膊,又来擦我的脖子,还抚了抚我的脸。我努力想看看是谁,可怎么也睁不开眼。
我想我一定又在做梦了。自那次梦到有人坐在我床边抚我的头发开始,这个梦便会反复地出现,每次情形都是一样,不管我怎么努力,终是不能醒。我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但无论感觉多么真实,眼皮却象被缝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我终于还是活过来了。但小白没有再回来。望着它曾经睡过的纸盒,我不禁百感交集。更让人叹喟的是,那根金刚结,竟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从此,一切和罗江焱有关的东西,全部从我生活里消失。
链霉素严重影响了我的听力。我的右耳只能听到声音,却听不清楚,就如同近视的眼睛一样,只看得见有东西,却看不清是什么。用来吸干积液的激素,把我变得肥肿不堪。再去上学的时候,同学们见到我,惊讶说,还以为你会瘦成什么样儿了呢,想不到还胖了。我真是欲哭无泪。
住了近三个月的院,相当于掉了半学期的课。离高考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的班主任极力主张我休学一年。她对我妈妈说,我的成绩本来就不怎么样,复读对我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可以巩固我的学习。
我坚决不同意。妈妈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不休学就是不休学。”
我的姐姐趁妈妈不在的时候,偷偷地问我:“你不肯休学,是不是舍不得你班上的什么同学呀?”
我语塞。
我猛然记起来,我舍不得的那个同学,就是王磊。
我终于想起他了。
他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后来高中也分在一个班。开始是我同桌,然后没几天就被班主任调走了。但后来他好象是又调到了我的前面。
有点乱。
当初喜欢诗,就是因为他。虽然后来我不再迷恋诗,但我还是帮他足足买了三年的《读者文摘》。之后我发现,他开始叫另一个女同学帮他买书了。这一期叫我买,下一期叫她买。于是我决定不再帮他这个忙,我决定不再喜欢他。
我不喜欢和人比较,不喜欢和人抢。你喜欢,你拿去好,我不在乎。
于是我不在乎得几乎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时候是多么青涩纯真而又直率呀。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并没有真正喜欢过他。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这样轻易放手。他只是一个影子,罗江焱的影子。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却没有太多的兴奋。本来,以我高中一贯的成绩,是考不上本科的。哪里料到高考竟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我的父母很高兴。尽管我考的是自费,让他们又破费了一大笔钱。
妈妈给我报了个国际贸易专业。天哪,这是个什么专业?难不成我以后要跟外国人打交道?但我的分数,上不了我想报的师范,更别提医科了。
理想与现实毕竟差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