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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搜神战记(山海传说)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黄铜铁豹

银瓶站立于塔顶之上,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懂道理的好人。黄髻儿,当日观主将开井的口诀传授你大师兄之时,你躲在一旁习得。此刻若是将它念诵于我,便是大功一件,三眼魔君论功行赏之下,还不好过你在这荒岛之上默默无闻地虚度一辈子么?”

灯芯又急又怒,喝道:“师弟,那千条井的消息原来也是你告之于他的么?”黄脸道童也不掩饰,道:“我百夷民世世代代守护此井,却又得到过什么好处?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不若投靠了他们,此后远离此岛,也不必再受那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的恐吓之苦。”

接着大声道:“银瓶魔使,当日观主也未曾明授什么开井的口诀,只说到若要寻求开井的法门,便只在石塔第七层的蓝砖搜寻。”银瓶闻言跳下,便在空中漂浮,降到了第七层,环塔而窥,不多时看见塔窗之下果真有一块蓝­色­的砖石,不由喜道:“就在那里了。”

银瓶方要用手去捏取,却看见石塔突然浑身上下通体透亮,不觉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避去。便看一道闪电飞快­射­出,直奔银瓶而去。银瓶哼道:“这是历代修仙观观主的护体宝光么?米粒之珠,又岂奈我何?”轻易躲蔽了过去。

杨起急道:“那这一招如何?”扬手将匕首扔出。银瓶哈哈大笑,道:“不过是普通的凡物罢了,莫说是一把,便是一百把一千把,也伤不得我一分一毫。”待­干­莫小匕到得跟前,伸手便去捉取。

杨起暗叫糟糕,却听他咦的一声,似乎颇为惊奇,竟然不敢用手接取,一袖便它甩落地下,口中犹自愕然道:“好小子,你如何会有这等兵器,实在古怪得紧?”

杨起慌忙将匕首拾起,应道:“杀妖不得,除魔不能,有什么古怪的?”银瓶哼道:“你是愚钝之人,当然不能知道……”话未说完,听他啊呀一声,忙不迭在空中闪转身形,原来是石塔乘他分神之际,又放出了第二道闪电,待他发觉之时,饶是动作再快,依旧躲蔽不及。

众人便听得银瓶啊呀一声,正被电光击中肩头,身形直直往地上坠去。离得地面尚有一二丈,看小黑鹏自下掠起,正将他载负,展开双翅急急逃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黄脸道童大惊失­色­,拎着树苗往后院逃去。灯芯大声道:“师弟,你此时悔改尚不为晚。”与杨起二人紧紧追赶。

几人一前一后,很快回到了断崖之处,黄脸道童眼看无路可逃,便顺着崖下的一条道路往铁兜洞跑去,才到得一半,看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各自从崖下深洞和石壁深洞相向探出半个身子,作势便要吞噬。

黄脸道童魂飞魄散,一个失足跌落崖路,正被潭水淹没,便看一个身子正被腐蚀,很快血­肉­不存。他手中的西雀人参果树飞落空中,正被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齐齐咬住,各自吞下了一半。

却听得二兽俱是大吼一声,各自攀住一个石峰紧紧搂抱,似乎痛苦难耐,不多时渐渐化成两尊极其巨大的石像,再也动弹不得一分一毫。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尽皆唏嘘不已。

杨起道:“你我已然到了这铁兜洞前,若非是修仙岛上的禁地,不妨便进去看看如何?”

灯芯道:“那石洞并非什么禁地,不过是因为山水爷爷看护得甚紧,若是好奇探看往往有­性­命之虞,因此平日里便不准大伙儿进去了。先前阿三欲入洞寻找人形馒头,洞未入得,几乎自己却成了血食。此刻它们化为石像,我们上山下水无所不能,这铁兜洞自然也与其余的地方并无什么二异了。”

杨起奇道:“你们唤二兽为山水爷爷,却是何等缘故?”

灯芯引着二人小心攀下崖缘,上了一条道路,径直便往那铁兜洞而去,笑道:“这山便是指眼前的双峰了,因形如冲天的大辣椒,便叫做双椒峰。水则是我们脚下的那处大潭水,女子在此洗刷衣物,其乐融融,所以叫做洗衣潭。

二兽被关押此地之前,本是百夷民乡土一处极好的男女私会放歌之处,听闻那时真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宛如人间仙境一般。是以族中自古童谣道‘瑶池美,不及洗衣潭中水;蓬莱山,不如双椒峰上站’。

后来凤饕鳝猊被天庭放逐此地,景观便因它们而大为改观,一者吞云吐雾,惨烟愁气凝结不散,渐渐将周围山峰都熏黑了;二者尚口滴垂涎,往往都纳入到潭水之中,日积月累,就成了吞人的大池。

除此之外,几位神仙又设立了结界,更将此地变成了一处囚牢。是以除了每三月一次祭祀,我们都是不肯过来的。”杨起一拍脑袋,道:“那祝融之骑与共工之骑姓名繁长,不好念叨,你们又对它们有畏惧之心,索­性­便称它们为山水爷爷了。”

灯芯甚是畅怀,颔首道:“正是如此,不过二兽紎­乳­猓结界也会自然而解,料想过上几十年,此处山水依旧是美复如昔。”谈笑间,三人已然进得铁兜洞内。

里面风景与一般岩洞并无迥异,三人一环环穿孔越隙而过,过得半盏茶的工夫,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到了一处极大的内洞地府之处,见墙壁之上镶嵌了许多的东西,走近一看,不觉唬了一跳,原来到处都是死去的妖怪之残骸。

灯芯看杨起惊讶不已,道:“当年金鬃九头狮子与刑天大战之时,四面八方的妖怪围聚此处,有的只是喜好图看一个热闹,有的却是想要混水摸鱼,乘隙为非作歹。后来刑天斧戈并举,将金鬃九头狮子击昏之时,所挟起的狂风暴电不可抑制,竟然一瞬间将观战的所有妖怪都给消除掉了。听闻先人将它们的遗骸收拾于洞中,最后尽皆镶嵌于壁上。”

杨起与黄松细细打量,见虎豹豺狼、­鸡­雉鼠狐无一不全,不由暗暗乍舌。

杨起道:“灯芯道长,听闻此处有一个黄铜铁豹的机关,不知是真是假?”灯芯叹道:“这一传说本是由修真观听来,问其根源,却是其创观女祖师所授,说道若能开启机关,便能逃得岛外,从此只有逍遥,再也不用在此受禁闭之苦。

那女祖师即是瑶池西王母的仆女,想必是洞悉其中的无限奥妙,却不能直接告之,于是留待后人探知。可惜山水爷爷看护得紧,却从来没有人进得其中一窥究竟。”

黄松甚是兴奋,笑道:“此番我们进来了,便可好好一窥这个传说的真伪。倘若真与传说相合,那岂非就可离开此岛么?”

三人往里摸索而去,见一处角落之中,果然有一个黄铜铁豹,栩栩如生,不由相顾喜道:“看来此言不虚,你我大家皆有救了。”

偏偏无论三人如何揣摸斟酌,这机关始终巍然不动,待有些累了,只好席地而坐,依旧愁眉苦脸。灯芯道:“这机关设置得如此隐秘,不知怎样才能开启?”杨起正待说话,只觉怀中的匕首隐隐约约有震颤之意,掏出观看,见匕刃之上妖气流溢,不觉大是愕然。

黄松看得真切,惊道:“此处的妖怪都死了千百年,如何还会探得妖气?”杨起看这­干­莫小匕若是指向别处皆是昏黯晦光,唯独偏向黄铜铁豹之时方显鲜亮光泽,心念一动,便将匕首往那机关移靠,便听得卡塔一声,铁豹口舌张开,吐出一条舌头。

三人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以,灯芯忽而恍然大悟,喜道:“是了,我百夷民虽受西王母大恩,流放于此保全了­性­命,但天帝始终心存疑虑,时时会差一些神仙过来巡视,若是发现且打开了这个机关,盛怒之下,说不定即刻便会将全族诛灭。

第十九章 逃生洞天

百夷民也罢、修仙、修真观也好,从此不存于世间。修真观的女祖师于是故意将妖气固化,做成这一个机关,惟有以妖气彼此呼应,方能打开。那神仙都是纯阳之体,哪来的妖气?纵然法力通天也是打不开的,最后以为不过是洞内的一个普通装饰之物罢了,自然也就不会心存疑虑了。”

杨起二人讶然道:“原来如此,她也是用心良苦了。”看灯芯将那铜舌头左右转动几下,后面的石壁轰然往左右缓缓分开,露出一道门户。黄铜铁豹扑哧一声,化作阵阵白雾,便看杨起口中念念有词,那些妖气俱被他手中的­干­莫小匕给吸纳了。

黄松羡慕不已,赞道:“茶仙人授得法子果真有用。”杨起不以为然,道:“若是不能用来降妖除魔、防身自卫,这匕首吸纳得妖气再多,不过也还是个馋嘴的兵刃罢了,毕竟无甚大用。”重又Сhā入鞘内,放在怀中藏好。灯芯黄松暗暗笑道:“你口中如是,却对它如此小心,可见还是宝贝得紧的。”

若说初时三人看得外面的妖怪已然极其诧异,那机关开启的洞府更是教他们目眩神驰,啧啧称赞不已。便见里面尚有一条小瀑布,金光粼粼,贯入下面好大的一条江河,正与岛外的流域水天相接,看上面放着一条大船和一只小舟,桅帆紧收,拴于石上。

杨起颇为感慨,叹道:“江水滔滔,气势磅礴,不想竟有如此洞天。”看脚下所站如沙滩一般,童心顿起,脱下鞋子便要往水中走去,却被灯芯一把扯住,正­色­道:“那些都是黄水,触碰不得。”

杨起却有些不信,道:“黄水不是弱水么?鹅毛不飘、落叶不起,那为何大小两艘船只还能浮在水面之上,不会沉没?”灯芯将手一指,见一处石壁之上刻着几行字迹,甚是绢秀,似乎是女子的书笔,写道:“入云南瀑布,可洗净百夷气息,再乘紫竹舟远涉黄水,匿踪消迹于外面无限红尘,从此不复为天庭追踪,自可逍遥自在。”

灯芯颤声道:“原来多年前先祖便已安排好逃路,今日方才知晓其中的奥妙。那大小船只都是以瑶池紫竹林的仙木伐造,自然能在黄水上随意游弋了。”杨起笑道:“你们大船自用,入得瀑布洗完澡后便快些离开此地吧?小舟便交由我兄弟二人使用如何?”

灯芯眼看逃离苦海,心中欢喜不尽,自然慨然允诺,见他二人便要上舟,蓦然想起一念,道:“两位施主且慢行走。那银瓶来到此处,虽说是为了解脱金鬃九头狮子而来,其实用意尚是不离塔中的一件地图碎片,可谓一箭双雕。”

杨起与黄松不解其意,愕然道:“那又怎样?”灯芯笑道:“其实此物在五代观主之时便已被取出,留言道‘以后若是逢上救命的大恩人,便将此物相送’。师父他老人家得后,身体有恙,便又传于我,未料今日正合此言。”

杨起怔然道:“你是说我们么?这话却是言重了,我们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得。”灯芯摇头道:“若是没有你那一刀,石塔闪电怎能将银瓶赶走?此事万勿推托。”从袖中掏出一块碎布递于杨起,稽首道:“两位施主走好,此时夜­色­深沉,我也要速速回去面禀两位观主,也好早作打算,就此告辞。”如风而去,果然甚急。

紫竹小舟大非寻常,虽是载着杨起二人,依旧是身轻体薄,能在黄水之上轻易漂浮。青衣本有一些法术,嫌舟楫狭窄,依旧还是幻成一寸大小的人形,倒也逍遥自在。

如此过得半日,来到了黄水边缘,眼见得前面河水清澈之极,与舟下之水泾渭分明,颜­色­大是不同。青衣道:“原来这黄水竟然能与长江相连,且彼此不融不合,各安一隅。”

杨起笑道:“若果真是长江那便好了,遇上凡水俗浪,便是不小心跌到了河里,凭我着游泳的本事,也不怕沉到河里了。”待进了江域,这舟如水上风筝一般,飘飘然而晃悠不定,黄松惊道:“此舟黄水之上行驶正好,此番入了长江,却有些吃重不足了。”

青衣看他目光循来,自然是窥得他的心意,微微一笑,叹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变化了。”看他将指上的戒指轻轻旋转,一个身子慢慢长大,便与普通七八岁的稚童无甚区分。

杨起哈哈笑道:“好,好,如此这船坐着也安稳多了。”索­性­扯开小帆,顿时乘风破浪而去。

黄松看青衣默坐不语,口舌微张吐纳,笑道:“江面之上气息清新,你好好呼吸,­性­情也是怡然开豁,好不痛快的。”

杨起道:“他哪里有这等闲情逸致?不过是在行服气辟谷之术罢了。”青衣愕然道:“你在药铺当上伙计,也能懂得服气辟谷?”

杨起甚是得意,昂然道:“我虽是药铺的小伙计,却也常听师父提到‘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气补’的道理。况且我自小羡慕能降妖除怪的仙人,这普通的修练法术我还是知道的。”青衣与黄松不由面面相觑,暗道:“你也只是说得出这法门的名称罢了,终究未曾习练,不能洞悉其中的奥妙。”

谈笑间看江边一处支流,转道弯了过去,又过不多时,看见江边有一处桃花极盛的地方,岸上往来人群络绎不绝,正是一处热闹的渡口,不觉尽皆喜道:“坐了这许久的船,也有些厌烦了。就在此处安歇才好。”想起昨夜整宿为眠,不觉哈欠连天,身子也变得懈怠懒惰了。

三人就要上岸,既然俱是未曾携带过行李,行事作为倒也轻便快捷。黄松是佃户出身,东西物什都看得颇为重要,若非得以,从来便不舍得丢弃。他听杨起说道便将这紫竹小舟弃之一隅,心中竟是割舍不下,叹道:“这等好用的宝贝,算来也是用得仙家的材料制做,如何说舍弃便舍弃了。可惜黄水之地也只去得一次,凶险之下,还是避讳躲闪的好。此舟空有奇妙,却要白白浪费了。”

他只在一旁唏嘘感慨,竟未曾听得杨起与青衣连声催促。好歹回过神来,方要迈足,却听得一声尖锐啸响,一枝白羽黑漆的长箭如飞带风而来,未待他三人有所动弹,已然扎在舟上,犹自颤动不已。

杨起伸手将箭拔下,惊道:“这渡头乃是人口接踵之地,谁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在此舞刀弄枪?它若是稍微再偏得几尺,你我之间只怕一人便要丢了­性­命了,可怜要在此成为孤魂野鬼了。”

黄松离它最近,也是尚有三分魂魄,失了七分的­精­神,嗫嚅道:“莫非是在岸上耍把式卖艺之人所为?”青衣四围看得仔细,道:“都是商贾摊贩往来,哪里有什么耍把式的?”

三人犹自惊疑不定,便听得有人大声叫道:“那三个盘偷官家仓库的小蝥贼就在这里了,休要叫他们逃脱。”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尘嚣之处,远远看见二人引着一批捕快匆匆奔跑,尽皆执刀执枪。

第二十章 贡剑窃案

黄松失­色­道:“不想这里有人犯了官司?你我初来乍到,还是莫要沾惹闲事的为好。”拉着杨起与青衣往一处水果摊子跑去。捕快道:“快些快些,他们就要逃了。”紧赶慢追几步,一个个气喘吁吁不定,竟将杨起一众团团围住。

黄松急道:“你们这是作甚?”为首二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擦拭完额头的汗水,双眼一翻,怪声吆喝道:“不想你们竟然自投罗网,乖乖送上门来了。弟兄们,都上前将那小船砸了,也免得他们乘隙逃走,到手的白银黄金就此丢了。”众捕快嘿嘿一笑,颇有揶揄之意,却不动手。

那高矮胖瘦的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间,便看得捕快当中大摇大摆走出一人,双手叉腰,冷笑道:“申公寿、申公旁,莫要忘了你们只是通风报信的求赏之人罢了,好深一边看待就是,如何还敢使唤我们这些官家衙门的兄弟?”

申公二兄弟恍然大悟,慌忙躬身缩腰,陪笑道:“洪大哥说得是,这等穷凶极恶的坏人,自然是只有你们才能缉拿得住的。我兄弟二人一时­性­急,却说了许多的废话。”心中却是暗自骂道:“你得了好处尚要卖乖,如此难以伺候,果真是狐假虎威的狗腿子。”

洪捕快被他们曲意奉承,甚是得意,回头喝道:“休要­性­急,到老爷那里落实了这三人的身份,再将案子结了,赏银自然一分不少地都会给你。此时且先将那小舟拆了,断了他们的去路为妥。”

便看众捕快这才应诺一声,个个如狼似虎地一般扑上,枪刺刀戳、石砸脚跺,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尽皆拍掌笑道:“大功告成,如此快意恩仇,痛快,痛快。”回头观看杨起三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所以,又喝道:“他们看来虽然不似恶人,但既然有申家的二位大哥指证,不是坏人那也是坏人了。”

黄松一时惊慌,磕碰着一根竹杆,洪捕头躲闪不及,正被砸在头上,不由怒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拘捕,弟兄们,还不将蝥贼绑了。”众捕快蜂拥而上,顿时将杨起二人捆缚得结结实实。

洪捕头看青衣年岁颇小,绳索又甚是粗壮,实在不好束缚,便叫两个大个的汉子一旁小心看护,休教逃脱。杨起莫名受此苦楚,不禁大叫冤枉。那洪捕头厉声呵斥,扬言道:“天下又有哪一个贼被官家捉了,是能够安心认罪的?你们若是坦坦荡荡,我们心中便要生疑,反倒不敢随意缉捕了。”

杨起与黄松哭笑不得,暗道:“衙门的官人,难道都是这般随心所欲,不讲道理的么?”方要说话,已被几个彪形差人推搡着往衙门走去,终究挣扎不得。

渡口之内便是一条宽长的鱼街,众人听闻官府捉将了贼人,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只是见了杨起三人的模样,尽皆觉得不象,有人低声议论道:“他们无刀无绳,看来与前面那树风阁的伙计无二,如何会是大名鼎鼎的飞贼?”

另一人笑道:“官家的老爷说他是飞贼,他便是飞贼了。你管那许多的闲事作甚?当心将你也一并视作同伙了。”那人吐吐舌头,不敢说话。又有那卖鱼买鱼的,认识得申公寿和申公旁二人,便大声道:“你们立了这等大功,那五十两的悬赏花红必定是唾手可得了。”

申氏兄弟开心不已,抱拳道:“同喜,同喜。我们得了银子,大伙儿得了太平,正是各得其所,其乐融融。老孙头,你若是沽钓得两斤好酒,晚上便给我送来。此次绝不赊帐,以往的欠条也一并与你销清。”老孙头连连称是,看他们走过,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道:“也不知诬赖陷害过多少人了。”

杨起被绳索绑缚得难受,拼命挣扎不得,不觉大声叫道:“我们兄弟三人才来到贵地,如何就成了盗贼了?莫非这里的官家没有本事捉得真贼,便要用好人良民顶替交差么?”

黄松本是惊慌萎靡,听他如此大声叫嚷,唬得脸­色­又是苍白了几分,低声嘱咐道:“你也少说上两句,若是惹恼了他们,待会儿到了县衙大堂,刑讯逼供之下,便是明知冤枉也要被他们故意定罪的。”

申公寿一旁听得真切,嘴角一撇,­干­笑道:“无论你们如何狡辨,待会儿祁县令的板子打将下来,你们就是不想招认那也得招认了。”杨起又急又气,大声叫道:“既然如此,我定然要骂上一个痛快才是,也好叫全天下之人皆能知道此地的昏庸黑暗。”话音才落,口舌已被洪捕头用一条大毛巾堵上,顿时呜咽不已,说不得话来。

黄松看众人又向他瞥来,急道:“我是好人,不会叫唤。”也被洪捕头一把扯住脖子,接过一块臭布条围住,便听他冷笑道:“看你们吵吵闹闹,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意。若是还不老实,便用竹板将你们的嘴­唇­打肿,没有个二月六旬吃不得饭。”

看青衣依旧默然无语,悻悻叹道:“你年岁甚小,本该在私塾学习圣贤礼仪才是,他日中了朝廷的功名,也算是光大门庭、显耀了祖宗。可惜偏偏却被他们唆使犯事,生活大是不同。这等罪孽,实在是不可轻易饶恕。”

有那差役知晓他的底细的,心中暗暗笑道:“你做了许多的缺德事,成婚多年来也未曾甚得一二个子嗣后代,如今看见这小孩儿有所触动,反倒无限感慨了。”

众人纷纷攘攘,议论不止,又过得几条街,走过几条巷,看得前面一座气派的大院,朱门金匾,高书“再世青天”几个烫金大字。阳光之下,一片闪耀,果然是灼灼生辉,显现出好一派衙门的气派。

杨起虽是调皮顽劣,又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心惊­肉­跳,死活不肯入门,被几个­性­急的捕快用力抬起,扛着便运了进去。黄松也是魂飞魄散,双足瘫软,心中叫苦不迭。

洪捕头看他如此狼狈,冷笑道:“都到了家门口了,还在犹豫什么?你若是不好意思进去,我宅心仁厚,便送你一程就是了。”从门外路旁的一颗杨柳上折下一条柳枝,照着他的腿肚子便是几下。

黄松负痛不得,不敢再有怠慢,只好飞快地窜入大堂,抬头瞥见“明镜高悬”四字,暗自愁道:“今日若是屈打成招,这高悬的便不是什么明镜了。”他正胡思乱想,听得众衙役吼威一声,猝不及防之下,慌忙跪倒在地。

杨起待口中毛巾抽去,大声道:“我们即非罪人,跪他作甚?”申公旁与申公寿正与差役说笑,闻言喝道:“便是常人,看了祁县令也得下跪,你却哪来这许多的废话?”一人伸出一足踹去,正中杨起的膝窝,便听得他哎哟一声,吃力不得,正好扑通跪倒。

申氏兄弟哈哈大笑。惟有青衣默然不语,自个儿用袍袖在地上甩拭几下,看得­干­净了,屈膝而坐。洪捕头赞道:“果然是读书人的样子,可惜被这两个恶人拐带唆使,好好考状元的苗子就这般凭空被毁了。”

堂上高坐一人,真是此县的七品长官祁县令,生得一双下吊眼,八字胡须伏低翘摇,不甚正经。便看他手执惊堂木狠狠一拍,两旁的差役将板子笃地击威,气势顿时凛然,听他大声喝道:“堂下三人所犯何事?速速报上名来。”

杨起道:“老爷,我们也不知身犯何罪,才一下船,便被捉拿到此。”祁县令一愕,喝道:“洪捕头,我叫你三日之内破获贡剑窃案,此时已是最后期限,你若是还不能破得,老爷我的板子也是饶你不得的。”

洪捕头慌忙道:“老爷,你要的恶人就在此地了。”申氏兄弟讪讪笑道:“正是这三个人偷了贡剑,托老爷的齐天洪福,今日总算是可以结案了。却不知那五十两的赏银何时能够赏赐小人?”

祁县令方要说话,堂外惶惶张张又跑来一个衙役,大声道:“老爷,大事不妙了,那三日前的窃贼胆大包天,竟然潜入后院内堂之中,将老爷最是喜爱的黄金短剑又给抢走了。此刻管家和师爷正带人紧紧追赶,只是那人颇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只怕还是会逃脱的。”

第二十一章 化作妖怪吃人

祁县令愕然不语,半晌回过神来,捶胸叠足道:“你说什么?那短剑是极纯的足金打造,镶嵌了许多名贵的宝石玉器,可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老爷两袖清风,收藏不多,其中便以此剑爱愈­性­命一般,如何转眼间竟被人夺走了?”

那洪捕头惊得面­色­苍白,怒声喝道:“申公寿,你不是说这三人就是元凶么?怎么……”话未说完,便听得堂上县官颤声道:“洪两道,你将这二大一小的三个娃娃捉来,便是肆意蒙蔽本官、欺骗交差的么?来人呀,将他打上三个板子。”

洪捕头看两个差人过来拿他,哪里肯轻易就范,忙不迭跑向一边躲闪,呼喊道:“老爷,这可是大大的冤枉呀!小人也是接了这申氏兄弟的密告,方才领着众家兄弟前去拿人,这才后院看护不力,被人钻了空子。”

祁县令抹将一把眼泪,呸道:“老爷我虽然糊涂,却还不至于被你如此戏弄,当日窃剑之人你我都看得明白,分明就是身高体长的粗大汉子,哪里象下面三人这般孱弱瘦小?你平日里便和申家勾结,冤枉好人套取赏金,那时倒也罢了。这贡剑是要送到京城的工部尚书府中勘验察收的东西,出不得一些差池,岂能容你再胡作非为?如今又连累得老爷我破失了大财,实在是可恼可恨。”

说着又一指申公寿与申公旁,骂道:“你们这两个刁民,打你们三十大板尚嫌不足,难消我心头之恨,还是打上八十面花大板的为好。”所谓面花大板,便是一板子敲了下去,不急于瞬间抬起,而是再用力压上一压。肌肤完好倒也无妨,若是破血伤­肉­,更是非人折磨了。

申氏二人冷汗涔涔,大声道:“老爷,这三人年岁虽幼,却必定是那窃贼无疑。是了,我们将他们擒来,其同伙必定是怀恨在心,于是故意偷取老爷的黄金短剑以示报复。”

祁县令脸­色­青白不定,吐出一口唾沫,道:“便是现在,你们还要狡辨,果真是以为我是糊涂浑噩么?”唤人搬上三条板凳,截住了洪捕头,与申氏二人一并按住,脱下裤子打将起来。

有那几个衙役与三人相私,虎纹板举得高,却落得轻,正被祁县令看得真切,冷笑道:“你们顾念兄弟之情,舍不得下这重手。也罢,既然如此体恤,洪捕头他们省下的板子便由你们稍时承担,这样才显得情谊弥足珍贵。”

几个差人闻言,唬了一跳,低声道:“老爷发怒,我们也不敢再去姑息。哥哥且好生忍耐,日后请你好酒好菜,也算是弟兄们诚心诚意地陪罪了。”下手又毒又狠,更不留情。

只听得一通鬼哭狼嚎下来,洪捕头皮糙­肉­厚,虽是红肿一片,尚无大碍,那申公寿、申公旁多挨了五十板子,已是皮开­肉­绽,尽皆呻吟不已。

黄松喜道:“毕竟是青天大老爷,一眼便看出我们的冤屈,真是为民作主的情官。”杨起忖道:“这捕头与外人勾结,他早已知晓,却有意纵容,哪里会是什么好官?若两袖清风,又怎会有着黄金打造的宝剑,分明就是一个刮地三尺的贪婪县令罢了。”如是想来,心中不服,但也不敢张口抱怨。

那祁县令看黄松喜笑颜开,只道他讥讽嘲笑,张口责难道:“若非你们肆意招摇,我这衙门里的大半差役如何会丢下大院不管,竟然让那贼人乘隙而入?如此说来,你们也是帮凶,每人也该打上三十大板才是。”

黄松看他甩手扔下一支令牌,不禁目瞪口呆,讶然道:“这如何说翻脸就翻脸了?我们平白被抓,已是天大的冤枉,你不替我们做主,反倒迫害无辜,世上如何会有这等的大人?”

杨起急中生智,忽而哈哈大笑,道:“你这狗官,若是果真将板子打来,这黄金短剑便算是孝敬了大爷我的疗伤养病的费用,再也无人替你寻回。你又失了贡剑,若是应付不来朝廷的责骂,莫说保住那一顶七品乌纱帽,便是留得自己的­性­命也难。这其中的利弊如何、轻重怎样?你还是好好斟酌一番再作道理也不迟。”

那祁县令被他如此奚落,又羞又气,撩袍便要离了堂案,待仔细一想,又不觉欢喜道:“你口气如此狂妄,看来也是有一些本领的。也罢,你若是能将我那黄金宝剑和贡品一并寻回,我定然重重有赏。”

杨起心中长舒一气,忖道:“好歹此刻将他唬住,不用挨上几十板子了。既然骑虎难下,也只能暂且应承下来了。”咳嗽一声,正­色­道:“莫说是短剑,既然擒得了盗贼,便是先前的贡剑也一起拿回来了。只是你快些将我兄弟的绳索解开,捆绑的时间久了,手足身子甚是麻痹,如何还能抓贼?”便看祁县令连连称善,几个差役慌忙上前松缚,好一番手忙脚乱,将那些绳子丢在了地上。

忽听得堂上有人笑道:“你好大的口气,竟然能够说出这等的大话,便是千军万马也奈何我也不怕,你一个凡夫俗子又岂奈我何?”众人大惊,循声望去,见县衙大堂的屋梁之上,跨坐着一个红巾黑袍之人,双手各执一物,正是奉为贡品的长剑和衙门私藏的黄金短剑。

杨起叫苦不迭,暗道:“你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要挑上这么一个时刻?”方要说话,却看洪捕头一手­操­起腰刀,另一手扶着ρi股,一瘸一拐地往堂中走来,看着梁上之人骂道:“你这恶贼,偷哪里不好,竟敢跑到此处的县衙大院为非作歹,害得我平白无辜受了这许多的板子。今日若是不能将你捉得归案,便难消我心头怒气。”

梁上之人哈哈大笑,揶揄道:“你平日里与那申氏兄弟勾结,缉良为盗、指鹿为马,若是不肯承认,横竖就是一顿暴打。方才区区三十板子,哪里及你为非作恶的冰山一角?依我看,实在是打得太少了。”扬手一甩,扔出一块砖头,洪捕头不及躲闪,正被砸在头上,啊呀一声,顿时人事不醒。

祁县令慌道:“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如何跑到梁上去了?”便看众人扛着木梯架在柱上,选了几个身手敏捷的­精­瘦差役攀爬上去。

那红巾之人嘻嘻一笑,道:“我正好腹中饥饿,手上的两把剑又不能当饭吃。你们如此­精­神,想必味道也不错,正好当了我的食物。”

祁县令骂道:“你以为自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么?好,本老爷今日就降妖除怪,看看你有什么本领?”言罢,毕竟是心中畏惧,于是不觉又往后退却了几步。

那红巾之人咦道:“你不信么?你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还以为你我习­性­相近,彼此能够体谅。也罢,我便吃上一两个人,也叫你不敢小觑于我。”便看他突然幻形成一只奇异怪兽,口大如斗,伸出一条鲜红的舌头,将梯上的一个差役卷入了腹中。

众人逢此厄难,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尽皆被唬将得动弹不得。便看怪兽口中咀嚼有声,犹在啧啧称赞不已,道:“这恶人的血食果真美味,若是每日吃上一人,必定是延年益寿,快活无比。”突然张口吐出一物,正打在申公寿的身上,便看他被一团浓雾笼罩,啊呀一声,倒在地上。

第二十二章慈心凶兽--鼓猛

申公旁看兄长受害,不由魂飞魄散,伸手就要去拉他,听怪兽笑道:“他中了我的丹毒,此时不至于丧命,但再要过得三日,到了三更之时,阎王的勾魂使者便要接他走了。你若是触碰,必然也会为毒所侵,正好与他一并在黄泉路上作伴。”申公旁顾不得ρi股的疼痛,急忙跑开几步,唯恐避之不及。

一个差役回过神来,大呼一声,撇下手中的板子便往堂外跑去。众人方才惊醒,纷纷闹喝奔逃,彼此推搡不及,跌跌撞撞,好不狼狈。祁县令有心离去,只是却被吓得双足瘫软,一时回力不得,只好坐在地上哀求不已。

青衣叹道:“你在此出现,纵然不伤好人,却也带来了三年的­干­旱,从此粮食绝收,饿殍遍野,难道不也是造孽么?”

杨起奇道:“你知晓它的来历么?”青衣道:“它本是钟山山神与女妖之子,唤做鼓猛,生得是人面龙身、力大无比。其脾气虽是暴躁,但也颇为侠义,最爱惩恶扬善,啮噬坏人。后来看钦州刺史的城丕葆江胡作非为,便杀之于昆仑之阳。葆江之妻气愤之下,向天帝进香诉告,言人臣为恶自然会有人间御史、巡按惩处,如何能被妖怪杀害?

天帝觉得其言之有理,便将鼓猛杀戮于钟山之东。鼓猛死后怨魂不散,化为大鹗,其状如大雕大鹏而身披黑羽,头颅也是一应的红­色­。又有一双虎爪,鸣啼起来如晨鹄一般。因它当年被害之时愤怒之极,怨气冲天,是以所到之处必逢大旱,众人便以为是慈心凶兽。”

鼓猛哈哈大笑,赞道:“你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儿,如何懂得这些以往的旧事。看你三人元气刚正,不似坏人,我也不与你们为难,快快离去,莫要耽误了我的进食。”

祁县令惊得面无血­色­,浑身如筛糠抖动不已,大呼救命,却有谁敢进来?青衣道:“此人虽是不善,却自有上面的州府官员惩办。所谓吃一堑方能长一智,你已然被天廷处死了一次,犹嫌不足,还要受二番苦头么?”

鼓猛闻言一怔,继而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且饶他一条­性­命。他日若是州府的官员依旧庇护于他,那时我再回来将他们一并吞吃不迟。”收了原形,依旧还是红巾黑袍的打扮。

祁县令看鼓猛要走,不觉讶然道:“你手中的宝剑……那宝剑……”蓦然惊觉,忖道:“它是妖怪,我如何还能惹恼于它?”改口陪笑道:“我那黄金短剑孝敬了你老人家也是应该的,只是那长剑却是朝廷的贡品。若是上面怪罪下来,莫说小人要受到惩处,便是本县的无辜百姓也会一并受到牵连。”

鼓猛哼道:“你这贪官如何也体恤起辖下的百姓了?这黄金短将我便笑纳了,至于那贡剑,你让这三位娃娃明日到城北林中的乱葬岗找我,我若是高兴,自然会将此剑连同那申公寿的解药双手奉上。”长啸一声,戾利之极,转瞬化做一股青烟而去。

过得多时,众人见衙门大堂之上再无动静,张头探望良久,心中稍安,尽皆长叹一气,又默默走了回来。祁县令恼恨他们甩手而去,好一番破口大骂,继而领着众差役扑通跪倒,讪讪笑道:“方才有眼不识金镶玉,看下人鲁莽,竟然叫三位贵客受惊了。还请明日乱葬岗一行,能够凯旋而归,奉剑还县。”

杨起叫苦不迭,暗道:“这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妖怪,明日它若是不肯将贡剑给我,难道我们还强夺不成。只怕惹恼了它,贡剑未曾到手,自己却被它害了。”只是不好推辞,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青衣微微一笑,默不作声,那黄松却是大惊失­色­,忧虑不已。

衙门众人俱是欢喜不止,立刻传人奉献上好的饭食。青衣无妨,那二人却是早已饥肠辘辘,狼吞虎咽之下,不消一盏茶的工夫,满桌的­鸡­鸭鱼­肉­已然如风卷残云一般,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黄松肚腹结实,不觉又哀声叹气,被杨起呸道:“你方才吃饭之时,果真是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只在桌上的饭菜。如何吃完以后,又生出许多的忧虑,叫着边上的人也一齐烦恼了?”黄松满脸通红,不肯言语。稍时便看祁县令过来,极其殷勤恭敬,亲自将三人引入后院厢房安歇。

此时正值黄昏,三人自修仙岛而出,一宿未眠,好容易寻得了一处口岸,偏偏被人陷害,平白受了一通无妄之灾,却是不能休息得一分一毫。现下暂且被安顿下来,自然该好好安生养息,除却一身的疲惫才是。

青衣仰卧于床,呼吸均匀轻细,双手叠伏于小腹之上,甚是安详恬静。黄松翻身侧躺,忽儿辗转,忽儿叹惜,虽是闭上眼睛,但为心中不安所扰,却是不能入睡。

杨起怀揣­干­莫小匕,也是满腹的心思,暗暗念道:“我这一把匕首虽说是锋利,吸得了一些的妖气,却未曾看过什么神通变化。莫非是茶斋老儿恐被我们纠缠,是以故意说上一些谎话来蒙骗我们么?”

看窗外夕阳残照,淡金之光依稀漾出浅血之­色­,不由生出种种顾虑,暗道:“那鼓猛虽然不伤善人,但毕竟也是一个吃人的大妖怪。它若是依着­性­情肆意胡为,明日里看了我去却话不投机,又岂能安然放我离去?”渐渐心中烦躁,悄悄推开房门出去。黄松微微一愕,思忖再三,却不跟随。

门外伺候着一个家人,看见杨起,慌忙迎上前来。杨起道:“我四处去走走,稍时便回来。”出了县衙大院,重又来到桃花渡口,无意回头一看,见那家人隔着七八丈的距离默默注视,看杨起瞥来,慌忙转过头去,从一个鱼贩的手上接过一条鲤鱼端详。

杨起心中好笑,待细细一想,喟然自语道:“他怕我偷跑,是以紧紧跟随。明日若是不去那乱葬岗,鼓猛道我失约,只怕会迁怒于县衙众人。我终究还是不能走的,所谓剑侠仙义、得证大道,其实也不过如此吧?”忽儿灵光一闪,跌足道:“我前几日还是药铺的伙计,什么时候成了剑侠了?便是逃了,那又能怎样?”思前想后,愁肠百结,甚是无可奈何。

他走得两步,看见迎面而来一人,于是向右避开。谁知那人放着前面的空档不要,也缩身躲避,结果有被挡住了。杨起往左而去,却听得那人道:“让你,让你。”往另一侧挪去,却又被阻隔了。

如此三五次的反复,二人始终不能前进。杨起心中烦躁,满脸不悦,道:“也罢,我不动了,这周围左右任你行走便是。”那人本已迈出一步,听他言语,冷哼道:“同样是挡路,为何你偏偏不动,反要叫我绕开。”于是抱臂而立,扭头看向一旁,果然不再动弹。

杨起细细观看,见此人眉目极其清丽娟秀,耳垂之上分明扎有一个耳洞,以为耳环之用,不禁愕然,道:“原来你是一个女儿家,长得倒还不错,为何却一幅男人打扮。纵然天生丽质,但脾气却臭,实在是不教人喜欢。”

那女子脸­色­一变,双手叉腰,张口就要喝斥。后面的县衙家人看得真切,急忙迎将上来,陪笑道:“大小姐,这位是老爷的贵客,你还是按捺一下­性­子,休要与杨相公为难了。”见祁大小姐横眉竖目,颇有不依不饶的气势,便转到她的身侧,附耳细语了一番。

祁小姐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好罢,我也不去为难他了。你先回去,若是被他走了,便教叔叔惟我是问好了。”那家人看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又深谙她的脾­性­,不敢违逆,躬身告辞。

杨起忖道:“先前在衙门里便听众人议论,说道祁县令有个远房的侄女,因己无出,便视同亲生女儿一般,原来就是眼前的这位祁恬了。”有心避开,看她笑脸盈盈,不好就走,于是抱拳行礼。

祁恬扑哧一笑,道:“看你抱拳的架势,莫非正是可以降妖除魔的剑仙么?为何不见你随身携带宝剑?”杨起苦笑一声,道:“我哪有这样的本事?”祁恬见他眉头微蹙,大是诧异,道:“你不会法术,明日里还要去会那厉害的妖怪么?”

杨起长叹一声,索­性­蹲下身来,将大堂之上鼓猛作乱、又与自己三人定下贡剑之约,一五一十与她说来,末了又道:“我不过就是一个药铺的伙计,虽然也曾拿捏过虎骨犀角配药,却都是死物,何曾真与猛兽博斗过,更不用说是比那猛兽厉害万倍的大妖怪了。”

祁恬听得目瞪口呆,看杨起手足无措,一味拿着小石子往江面飘掠打去,未免也替他有些担忧。眼看着左右一时无人,心念一动,低声道:“若是现在叫你学一些招式,虽然未必管用,却能唬将得妖怪不知你的底细,你可愿意?”

杨起喜道:“难道你有好的拳师么?”祁恬呸道:“拳师也只是在乡勇村民打架之时,尚能派得上用场罢了。若是去和妖魔鬼怪对峙,岂非白白送死?我说得这个人却是有真才实学、神通广大的人物,只是她不太好说话,假如你二人无缘,她是万万不会答允的。”

杨起笑道:“我是人见人爱的乖巧之人,她如何会眼睁睁地看我去犯险,而不施手援救?”祁恬忍俊不住,吐吐舌头,道:“你若是见了她的冷脸­色­,也能始终如一地这般厚着脸皮纠缠哀求,那才是真正的本领。此时仅逞口舌之能看不得能耐。”约定晚上一更之时,二人依旧在这渡口相见。

那祁县令看见他二人回来,好不开心,又要叫人添上饭菜。杨起看祁恬一旁微笑,不由忖道:“明明知道他是一个贪官,便是吃上一些伙食也无甚­干­系。可是祁恬却是他的亲侄女,想到如此关系,我为何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口道:“此时肚中不饿,只留几盘点心下来即可。”祁县令不敢怠慢,又唤人送上许多的水果,亲自审视看验,以为对他三人招待得无甚遗漏,方才安心离去。

第三卷 乾坤一剑

第一章 风情万种的女鬼

待得一更天,杨起如约来到渡头。祁恬早已等候了多时,看他行­色­匆匆,不由笑道:“如今是你求师学艺,本该先我来到此地才是,如何反要叫我苦苦守候?”杨起面­色­通红,一时支吾不定。

祁恬也不与他为难,引着他跨上一条竹筏,道:“此处江心有一处八卦洲,上面的水酒远近闻名,可惜却偏偏不能被人识得其中的好处。可见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传言,不过是自我安慰抚籍的假话罢了。”

看杨起愕然不语,双手攀着竹条之上,唯恐稍不留神便跌落水中,不由嫣然一笑,又道:“这江面平日里甚是安静,此时夜深之际,你看它有些惶恐,却不知正是泛舟游玩的好时刻。”将竹竿Сhā入水里,用力推动,竹筏瞬间便离了桃花渡口好几丈。

杨起不知此去的底细,终究有些忐忑惴惴,被祁恬看在眼里,笑道:“以前这江里有着一个女鬼,传说是惟情所困失了生趣,于是溺毙而亡。她生得极其美丽妖艳,便是死后也颜­色­不改,依旧是风情万种。

此鬼最爱勾引岸上的男人,虽说是出了一两回事故之后人人提防,却还是有那贪­色­的汉子来此寻觅,自以为凭着什么阳气之盛,既能享尽艳福,又能不受其害。结果每月都有浮尸在岸边飘荡,请了当地的忤作查看,竟然个个面带笑容,果真是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名符其实的风流死鬼。”

杨起看远处水面飘来一物,惊惧各半,待移近看得真切了,原来是一根枯木,不由长叹一气,心中稍安,惊道:“难道便任由她如此胡作非为不成?”

祁恬手臂弯转,将竹杆撑向另一个方向,轻轻拨转筏头,道:“大伙儿心中害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请了一个有名的尼姑来做上一场法事,说道若是那女鬼被超度了,怨魄便不能流在这桃花渡边,那时也就太平了。”

杨起点头道:“不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鬼,想来超度也不会太难的。”祁恬似乎想起一念,扑哧一笑,却不将话头接引下去,看杨起也不追问一个究竟,忖道:“他以为那女鬼轻易便能清除,是以无甚兴趣。”

便故意咳嗽一声,大声道:“可惜这个算盘打得虽好,后来想起,不过却是大家一厢情愿罢了。那女鬼当年本是此处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甚得丈夫的宠爱,锦衣玉食、华被美枕从无短缺。她后来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续上了一家的香火,自然更是春风得意,每日要她丈夫左右陪伴。

那正室夫人却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以为自己已然生了三个儿女”,却未曾被丈夫如此体贴关心过,不禁怀恨在心,便一直要伺机报复。”言罢身形忽然晃动几下,竟是立足不稳的模样。杨起连呼小心,伸手便来搀她,看祁恬踉跄一二,旋即四平八稳。

祁恬道:“那个正室夫人便央人打探这小妾的过往底细,后听说她当姑娘之时,有过一个相好的男人。大夫人计上心头,于是派心腹将那个男人找来,许诺只要他想法子与这小妾旧情重燃,便给他二百两银子安家。这男子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之徒,不假思索,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杨起叹道:“想必是这男子不知道用了一些什么样的手段,又引得那女子不能自持,果真是旧情复燃了。”看祁恬微微一笑,不由羞臊得面红耳赤,急道:“我也是胡乱猜测的罢了,你不要胡思乱想。”

祁恬嘴角一撇,颇有笑意,却又故作正­色­道:“我哪里胡思乱想了?不过你猜测的不错,那小妾与情人郎情妾意,好不甜蜜,终于做出了愈规之举。大夫人正是等待这一时刻,便寻了个借口与她丈夫来到了小妾的闺房,门窗本就没有掩饰严实,这一推开,顿时一目了然。”

眼看得前面似乎隐隐有着一块陆地,却为夜雾笼罩,竹筏划将进去,便很是有些模糊了。祁恬却不以为然,依旧道:“那小妾自然是被赶了出来,又不许与年幼的儿子相见,往昔的情人也不知逃去了哪里,心灰意冷之下,便投河自尽。未过数月,大户家莫名生出了一场大火,万贯家财化为了灰烬。那大夫人无奈之下,便去当了尼姑,经过几年的修行,一时也是远近闻名。”

杨起一拍脑袋,道:“是了,必定众人请来的尼姑就是那大夫人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又如何能超度得了女鬼?自己没有被她整治已是万幸了。”祁恬啧啧称赞,道:“你好聪明,果然一猜便中。后来还是从江西龙虎山请了张天师来,方才功德圆满,保得桃花渡口的安宁。好了,这便到了八卦洲,你我时间紧迫,还是多多催促一些的好。”

这八卦洲其实便是江心一处泥沙堆积之处,天长地久,成了方圆广大的一处野地,有花有草,树木繁盛。又有好事之人在上面放了一些­鸡­鸭狗兔,自养生息繁衍,就与江岸之上的土地无甚区别。祁恬引着杨起来到洲头东面的一处树林之中,里面有一所茅屋,独门独院,以竹编篱笆相围,清风明月之下,虫瑟蟋鼓,倒也雅致。

祁恬到了门外,也不进去,大声道:“黎姑姑,我给你带了一个徒弟来,此人天资聪慧,正好学你的道法。”却听得里面有人道:“你说有十分的好,其实不过是七分的差强人意罢了,哪里能够信得?只是老身闲来无事,便看看被你中意的这个毛头小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祁恬羞道:“什么中意?不过是……”话未说完,便看房门嘎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妇­人来。杨起细细观看,见她约莫中等身材,布襟布裙,系红­色­束带,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只是头上带着一顶轻纱斗笠,竟将面目遮掩得严严实实。

杨起忖道:“看这般的架势,果真是个女剑侠了。只是不知道真正的本领如何?”­妇­人到了祁恬跟前,微微侧过身子说话,不时瞥看杨起,目光闪烁不定,甚是挑剔。

杨起笑道:“老前辈,在下听闻你是一流的剑侠本领,好生羡慕。”那­妇­人呸道:“我很老么,何必非要在前辈之前加上那样一个大字?我是剑仙,却非剑侠,道风仙骨你看不出来,岂非觑我如无物?再者你连我的­性­命也不能唤出,怎样就好生羡慕了?”

杨起闻言哭笑不得,忖道:“我说得每一句话你都要计较,竟然连丝毫的颜面也不肯相留,如此下去,我怎样与你交谈?”

有心辩驳,不由惊觉,暗道:“既然知道了她是这等的脾­性­,何必还去惹她。若非明日与那鼓猛有约,虽然未曾看见它有什么恶意,想必不会加害我三人,但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我这便转身离去,也叫她看看少侠的本­色­风骨。”见祁恬微微一笑,似乎窥破了自己的心意,心中不禁有些许的惶乱,愧然念道:“可惜我还不是少侠,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本­色­风骨了。”

却不知祁恬和那­妇­人嘀咕了什么,杨起正在胡思乱想,听那­妇­人道:“看不出你小小的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信义和果勇,也罢,且先传授你一招驱剑术,好歹也是临阵磨枪、不快也亮。”

第二章 霓裳仙子

祁恬拍掌称好,笑道:“有了霓裳剑仙传授的仙家剑法,你的本事必定是一日三长,三日不见,必定就是刮目相看了。”杨起看她欢呼雀跃,大是不以为然,忖道:“不过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妇­人罢了,如何当得起霓裳这两个字?莫非真以为我是药铺的伙计,欺负我读书少的缘故么?”

看那霓裳剑仙拔下背上的长剑,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双手一挥,那剑便如飞矢一般,往一棵大树扎去。杨起暗暗笑道:“这甩手飞刀的本事,谁人不会?不过就是准头的诧异罢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看那长剑到了大树跟前,突然绕着树­干­旋转三圈,剑头一歪,又回到了霓裳剑仙的手中。

便看她哼道:“你这小儿,还以为我这是普通的剑法么?”原来她察颜观­色­,见杨起莫不经心,早已知晓了他的心事,是以故意卖弄一番。只是杨起看得瞠目结舌,连连咋舌不已,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这霓裳仙子也是一个­性­急之人,不欢喜废言多语,传授了杨起一句口诀和行气之法,便要他自己练习揣摩。杨起只道与鼓猛之约­性­命攸关,丝毫也不敢怠慢,心中默诵了口诀,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认真修炼。

霓裳剑仙咦道:“你手上可是当年­干­将与莫邪夫­妇­合铸的那把匕首?”杨起道:“前辈也认识么?”霓裳剑仙脸­色­一沉,冷然道:“我是剑仙,对天下的名剑来历俱是熟谙于心,此匕首属短剑,却又幻化成长剑利器的本事,不过是自身元气不足,你的修为又不够,一时间不能轻易使用罢了。”

拿过来细细观看,不禁跌足道:“这是那个糊涂的法师出将的主意?竟将妖元气灌输其中,虽然能够增强此匕的威力,却将其潜质封印了一二。倘若先将仙元气或是神元气倾注,与它老君炉中的锻炼所得的仙质融合,方才是开剑琢刃的大道。”

杨起忖道:“果然好有学问。只是那时除了百足娘子的妖元气,哪里还有神仙元气?伤了仙家大神,便是与三界为难,一百把­干­莫匕首也挡不住天兵天将的追杀。”

他随手飞匕,果真便是寻常的投掷之术了。口诀不知念了几编,匕首也不知扔了几回,何曾看见它转上一圆半圈的?祁恬看他有些急躁,再看霓裳仙子也是无可奈何,便笑道:“他虽然聪明,毕竟修为不够,若是现在就将驱剑术学会了,岂非是神仙附体,罗汉下凡?”

霓裳剑仙道:“若是修为不够,还能驱动飞剑,那才能显出聪明。”杨起听她讥讽,又羞又急,不觉心念一动,想起青衣曾经说道‘无论仙家道法,皆是以行气吐纳导引之术为本’,暗道:“这口诀说道‘手三阳真气显动,驱得万般剑动,手三­阴­真气之静,定得万般剑止’,我体内无甚真气,难道便不能意识默想么?”

主意既定,也不管她二人如何述说,凝神静息,只觉得小腹温热,渐渐鼓漾激荡不止,突然将匕首往外扔去,喝道:“左转。”便看匕首刃尖一弯,朝左边挪了一尺,跌在了地上。

祁恬叫道:“成了,成了,那匕首自己动了。”杨起又惊又喜,一时混噩不觉,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果真动了么?莫非是我作梦不成?”拾起匕首重又投出,这番却向右挪动了一些,不由欢呼雀跃,哈哈大笑,得意道:“既然掌握了法门要诀,其实也是颇为简单的。”

霓裳剑仙哼道:“这一招驱剑术是普通的剑门法术,道佛神仙、妖魔鬼怪都能用得,也没有什么好喧闹高兴的。今晚传你一招,你已然入门,自己回去好生修炼便是了。祁丫头,这便算是以剑抵债,也不再欠你送来的五尺绸缎的费用了。”

祁恬呵呵笑道:“不欠了,不欠了,我明日午时便再送两个尚好的花瓶来,虽是不知什么钱,却也清新雅致、纹妙­精­细。”看她面­色­冷淡,但却将手上的袖子摇摆了几下,忖道:“其实她心中也是高兴得很了。”

二人依旧乘着竹筏回到桃花渡头,看天­色­未亮,偷偷潜回县衙。祁恬哈欠连天,疲倦的不能支撑,自回闺阁休息。杨起却是兴奋不已,哪里能够睡着?便在院里勤加习练,待金­鸡­拂晓之时,已是大为纯熟。那剑虽然不能绕上好几个圈,但左右旋转一次,再回到主人的手上,却是轻松释然、得心应手了。

祁县令早已叫人备妥了马车,看三人用完早饭,便催促着他们去那城北林中的乱葬岗。杨起叹道:“不想县老爷竟是如此­性­急。”祁县令陪笑道:“事非得以,还是速战速决得好。”亲自搀扶着青衣上了马车,杨起跟随在后。

黄松长吁短叹,实在无可奈何,便向边上的一个捕快借了一把腰刀,方要佩带,却听见有人叫道:“三位大侠,好歹请你们发发慈悲,将那解药拿回来才是。”便看影壁一角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申公旁。步履蹒跚,想是昨日的板伤还疼痛得厉害。

杨起三人虽是恨他,但看他如此狼狈,不觉又有些怜悯,点头应允。申公旁喜道:“如此便替家兄谢过了。”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大开来看,却是两把大刀,说道是县里最有名的铁桨打造,锋利无比云云。杨起与黄松看他执意相送,不好推辞,便一人拿了一把,看马夫吆喝,绝尘而去。

乱葬岗在县衙北部三十余里,马车到得一处石桥,上面那差役便死活不肯过去了。杨起问其缘故,那差役道:“昨日里鼓猛吞了老赵,只说是吞噬了一个美味的恶人,今日它若是未吃早餐,我此去不正是奉上血食么?”

黄松道:“你即非恶人,它怎会吃你?”心中却是自漕不已,暗道:“我也不是恶人,为何还如此恐惧惶然?”差役也不隐瞒,摇头道:“老赵生前与我交情最好,他做了什么我便做了什么,反之亦然。鼓猛说他是恶人,那我想必在它眼中也不是好人。”

杨起看他执意回去,也不与他为难。三人下了马车,径直往桥上走去。听得后面踢嗒之声不绝,回头观看,那马车的一个轮子现在泥坑之中,动弹不得。差役心急如焚,顿足道:“此地好不吉利,万万不可久待。”索­性­解下车套,骑上大马就跑,神情甚是惶然。黄松叹道:“他能跑得,我们却跑不得。”青衣劝慰道:“即来之,则安之。福祸自有天数,终究躲不过去的。”

桥内一侧的树林极为茂盛,竟将天日都给遮掩了,里面昏暗幽深,没有一丝的动静。三人看树林广大,恐迷失道路,一时也不敢冒进。青衣道:“无妨,我会死灵觅路之术,既然那里被唤作乱葬岗,­阴­气必定是极其浓重,正好被死灵蜂嗅得。”

青衣从地上撮起一些泥土,口中振振有词,随手一洒,幻出一只青­色­的死灵蜂。杨起与黄松面面相觑,尽皆愕然不已,道:“有了这许多的好处,难怪人人都想作神仙了。”

青衣笑道:“休说是纯阳之体、得成正果的神仙,就是半仙,也会有许多的好处的。”三人看死灵青蜂往一处树丛缝隙走去,紧紧跟随,越是往里,心情便越是紧张,只觉得呼吸不畅,气氛颇为凝滞。

黄松左右环顾,忖道:“这里鬼气森森,若是大力呼吸,被­阴­魔侵入便大大的不妙了。”反倒努力平静气息,胸口却更是烦闷憋堵。

第三章 魔妖之争

三人又往前走得一段,忽听扑哧一声,死灵蜂元气丧失,重又化做尘土归于地上。青衣叹道:“这与招魂之法不同,全凭一些天地的灵气方能成形活动,每飞得一些路程,灵气便要消耗一些,消耗殆尽,便不能再用了。”伸手要往地上探去,却被杨起拉住,道:“不必如此,此番已然到了。”便看前面豁然开朗,这树林之间有着好大的一处空地。

黄松左顾右盼,见空地之间停着一幅极大的楠木棺材,周围立有六根石柱,或雕龙、或雕凤,或刻狐,或刻豹,还有麒麟与那玄武大龟,彼此尽皆不同,不由奇道:“它要我们到这里,如何自己却爽约了。”

等候了一时,依旧不见动静,暗中喜道:“既然是它自己不来,我们此刻就是走了,它也不能相怪。”方要说话,心念一动,忖道:“它既是妖怪,看我们不来必生恼怒,如何还会想起这许多的道理?你若是和它辩驳,言词稍微压重,只怕它一时­性­起,便会将你吞了。”想起昨日的种种情形,浑身不由打上一个寒颤,只好耐下­性­子等待。

青衣看棺木甚是奇怪,眉头紧蹙,举足便往那六根石柱走去。杨起本要拉他,看他神情肃然,忖道:“他虽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可举手投足哪里象是一个娃娃?若是没有这样的形貌,身子又能长大一些,便是说他是二十七八也无人怀疑。他如此好奇,却不似鲁莽淘气,想必是自有一番打算才对。”只是心中毕竟放心不下,便一手按照腰刀,小心跟随。

黄松苦道:“这刀在鼓猛眼中,就同那废铜烂铁并无二异,若是想要依此一味防身,那正是痴人说梦,贻笑大方了。”看他二人脚步不歇,顿时一阵慌乱,急忙跟将了过去。

杨起看青衣围着几根石柱横竖打量,奇道:“这六根石柱的雕刻虽然惊奇,但­精­美之外也无甚特殊,你衡量得如此仔细,莫非看出它们大有来历不成?”

青衣转到狐柱之下,道:“这可不是那寻常的狐狸,而是天下奇兽之一,长于渤海之侧的青丘之山。此山能自行移动,山丘向阳之处盛产美玉,其朝­阴­的地方多产青雘。青丘山上有一种大兽,长得颇像狐狸但生出九条尾巴,喊叫起来如婴兒一般,最能食人害命,是有名的凶兽。

此兽若是成妖,可化为绝世美女,蛊惑人心而难以抗拒。昔日曾幻为商纣王的宠妃妲己,残害无辜,祸国殃民,结果断送了商朝八百年的江山。不过此兽若是没有成妖,它的­肉­却可以食用,不仅味道极其鲜­嫩­,还能清神明,可轻易识破各种­阴­谋诡计。”

杨起、黄松听他娓娓道来,诧异不已。青衣又转到凤柱,略一沉吟,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凤凰,它与那九尾狐一般也是栖息于青丘之山,唤作灌灌,长相虽然如凤似鸠,但不会伤人,啼鸣起来声音轻柔呵护,叫人心生暖意,若是将它的羽毛Сhā在帽上,则目光长远,可成大事。”又看其余石柱,一一破来,所刻的皆非寻常鸟兽。

黄松道:“这六根石柱放在一起,不知又是什么缘故了?”青衣脸­色­一红,喃喃道:“当初看得不仔细,虽然也曾翻阅过这六柱的典故,却不甚记得了。”却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道:“你能说出柱上几种怪兽的来历,已然大不容易。”

杨起一怔,旋即想起一人,不由惊道:“你是那日在修仙岛上唆掇凤饕鳝猊的魔使银瓶么?”看一人从空中飘然而下,落在一根石柱顶上,果然正是银瓶。看他一声口哨,那只小黑鹏铩羽而降,却在另一根柱顶安歇。

青衣道:“鼓猛不喜外人来往,若是未曾得他相约,擅自闯入其地,只怕要吃上好大的一番苦头了。”银瓶颇为不屑,道:“我若不来,你们又怎能与它相见?”蓦然大吼一声,挥手荡出一道惨淡白光,正击在那副棺木之上。

便听得嘎哒一声,棺盖凭空飞出,跌在十余丈外的地上,却看不得一丝的损坏。杨起惊道:“你又在玩弄甚么诡计?”拉着黄松和青衣往后退去。只是他一手抓着青衣的臂膀,另一手却扑了个空,不由愕然,回头观看,见黄松早已往后退开了几步,神情惊慌不已。杨起哭笑不得,暗道:“你倒是手脚勤快。”

银瓶道:“鼓猛此时不起,更待何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拨开瓶盖,倒出几滴露水,堪勘落在观内。青衣惊道:“这便是那真正的玄机圣水了。”看棺内传来一声哈欠,一人扶着棺缘爬出,犹自瞌睡不已。

银瓶道:“此刻这六根石柱我都替你安排妥当了,你若是能将他身上的两篇地图取来,我即刻发动六才大阵。从此以后你便醒睡自如,再也不用旁人呼唤。”鼓猛揉着双眼,哼道:“你何必说得这么酸气,只说我从此复活过来,再也不须你的圣水维持­性­命就是了。”

抬头看见杨起三人,大声道:“今日便将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剑给你,只是依着这位十二魔峰之人的意思,却要你们留下那什么地图作为交换。”振臂一挥,从棺内人扔出了两件东西,正跌落在青衣的脚下,果然就是贡剑和祁县令的黄金短剑。

杨起听得鼓猛的话语,不敢轻易拾取,看着那银瓶道:“当日灯芯道人只给了我们一片地图罢了,哪里有得两片?”

银瓶道:“你是从铁­鸡­镇吴家药铺出来的,是与不是?那地图便在他的手里,不过因为自会变化,所以他尚不自觉罢了。你以为百足之虫无所事事,在镇里胡作非为是闲闷的得无聊么?

自然也是奉了三眼魔君的号令,为了那一张地图碎片而来。若是它没有找到,又不在药铺众人的尸身之上,便定然是你师父将之托付于你了。若是被它拿到,那么在它丧命之后,也会被你们搜走。如此看来,无论是何种情形,你都是收纳了那一片地图的事主才对。”

杨起心中气愤,忖道:“那日百足娘子肆虐,我只从毁弃的药铺中拿了一页护身符以为怀念罢了,何曾又过什么地图?只是现下这等情形,再要解释也是妄然。”于是大声叫道:“鼓猛,你号称惩恶扬善的好妖德怪,难道今日为了长久的­性­命,便要违逆自己的处世之道,与我无辜三人相为难么?”

鼓猛沉吟不语,半日方道:“昨日我被你从­阴­世唤醒,受了你那贡剑和黄金短剑,嘱咐道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三人诱来此地。此刻你若还有什么打算,为何自己不肯动手,偏偏要我前去抢夺?”杨起一众不由面面相觑,暗道:“原来银瓶才是从县衙盗宝的真正恶贼。”

银瓶笑道:“我是魔使,卷袖展拳不可肆意,那抢夺之为若非得以,岂能轻易动手?你是妖怪,莫说抢夺一两件财物,便是当年杀害钦州官吏之时尚不动­色­,正好相用。”

鼓猛冷笑道:“我因此被天帝惩处,也是一个罪妖,­干­这等事自然是无所顾忌的了。”银瓶甚是得意,颔首道:“不错,你有如此觉悟,比那佛家的醍醐灌顶还要高明几分。”

冷不防看鼓猛一声怒吼,现出原形猛扑过来,不由惊道:“你好不识抬举,想要收纳好处,却不肯低头做奴才么?”鼓猛一爪没有抓住,返身又是一击,破口骂道:“你不过给我一两滴圣水罢了,却因此附上了一两碗口水。老子虽是妖怪,却也只有风骨气概,岂能容你肆意嘲讽。”

鼓猛看小黑鹏飞身扑来,一爪挠去,顿时将它撞了开来,在空中翻滚几个筋斗,跌在地上,喝道:“我自与你家的主人谈论公道,你如何胆敢阻碍?”小黑鹏伏在地上,看银瓶左右躲闪,却哀鸣不已,不敢再上前救助。

银瓶又惊又怒,喝道:“我是魔,你是妖,等阶品­性­就大不相同,你如何敢与我对峙?”

鼓猛看他狼狈,心中颇为得意,却不肯放松,大声道:“你便是魔那又怎样?盘古开天地之时何曾在三界分得了一席之地,终究只能栖息于四大魔山十二峰罢了,近不得中土一分一毫。如此说来,我妖界尚能在红尘繁衍生息,比你们这些化外之民高贵才是。后来神魔大战,你们以蚩尤为帅,虽然风光炫耀得一时,但终究还是败得一塌糊涂,乖乖回到魔山。”

第四章 黑莲封魄大法

银瓶大怒,猝不及防,被鼓猛一爪扇中左腿,只觉得痛彻骨髓,眼前金星乱冒,便要跌落下来。鼓猛哈哈笑道:“原来你不过就是这等本事,我吃了许多的恶人,却还不曾吃过恶魔。今日便将你添了肚子,那天帝虽然是我的大仇家,却也不得不在功德簿上替我计上一笔,以后便是不能还阳,到了­阴­曹地府,十殿阎王看了我也要客气一些。”

银瓶怒极反笑,道:“我看你有些本事,本想招揽到三眼魔君的手下,他日功成名就,莫说是­性­命长久永存,便是住到那九重天去也不是妄事。不料你不识好歹,一味要与我作对。也罢,我既然能将你复活,亦能重新封住你的魂魄。”

银瓶看鼓猛一爪压来,也不躲避,双掌微开微合,叫道:“黑莲封魄大法,疾中。”鼓猛闻言,不敢怠慢,翻身往后跳去。众人便见银瓶身前现出无限莲花,如水波荡漾一般晃悠不定,每一片花瓣又伸出一条枝条,竟似无穷无尽一般,向着躲避到远处的鼓猛卷去。

杨起那莲花诡异,不禁问道:“如何他家的莲花是黑­色­的?”青衣道:“这是用地狱黄泉之水和朱雀山峰的土壤栽种而得,其­色­似墨极黑,专门用来吸收生灵的魂魄。每一朵花都有九片花瓣,每一瓣又有一条困魂索,只消被其中的一条卷上,便不得超生。”鼓猛动作迅捷,但数十条困魂索上下左右贯穿交纵,便似铜墙铁壁一般,不多时,便看它险象环生,颇为狼狈。

杨起忖道:“它果然还是一个好妖怪,不来加害,反倒鼎立维护。我若是不去救他,岂非便连情义妖怪也不如了么?”心念一动,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默念口诀,道:“去吧!”便看它稳稳向前飞去,所过之处,但凡与困魂索触碰,无一不被划断。

杨起喜道:“有了这驱剑术和那削铁如泥的匕首,这黑莲花便不能轻易害人了。”鼓猛得了空隙,纵身跃上一根石柱,早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不已。

银瓶怒道:“在石塔之时,你便用短匕掷我未果,此时贼心不死,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些唬人的本事,又来与我捣乱,割伤了名贵的黑­色­宝莲。不如现在便将你除去,也免得日后生成大患。”

杨起料他法力高强,恐­干­莫小匕被他吸去,不敢再用。黄松看银瓶神­色­狰狞恐怖,心中寒意更盛,不觉大是惊惶,颤声道:“大伙儿还有什么逃命的绝学,不妨一并使将出来。此刻不逃,稍时便逃不掉了。难不成用石头砸他不成?”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杨起忖道:“我能驱动得铁剑,难道便不能使唤沙石么?此时如此光景,就是试上一试也无妨了。”

杨起看银瓶怒睁双眼,身上的长袍鼓激荡漾,朝着自己冲将过来,不及细想,口诀便向地上沙土念去,喝道:“众砂群土、纷纷不止,疾冲。”银瓶猝不及防,只被吹得灰头土脸,咳嗽不已。待安静下来,却睁不开双眼,竟然被极其细小的尘沙迷住了,不由眼泪汪汪,哭笑不得。

鼓猛喜道:“你如此大意轻敌,岂能不败?”纵身跃了下来,缓缓往银瓶走去。到他跟前,方要说话,却听银瓶冷笑一声,­阴­恻恻甚是害冷,不由大呼不好,正被一道闪光集中肩膀。

众人大惊,反观银瓶笑道:“你嘲笑我大意粗心,那为何自己却不懂得小心一些?此番受了我的逆天雷电,虽然不至于丧命,但也是痛苦难耐的活罪。再过得半个时辰圣水之效便会消褪,你复归尘土之前,便好好承受这痹痛之苦好了。”言罢往杨起而去,满目竟是杀气。

杨起大是骇然,一时不敢用上那­干­莫小匕,顿觉手足无措。他一眼瞥见地上的贡剑和那黄金段剑,苦道:“若是就此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不及思索,缩身屈膝,一两个箭步窜出­操­起二剑,用力朝银瓶投去。

银瓶冷然道:“你的招法浅薄之极,也只好在江湖上卖艺骗将一些俗人的钱财,如何能够敌我?”伸手便想抓取二剑,也好彰显自己的威风。杨起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叫苦不迭,暗道:“他看破我的驱剑之术,是以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孰料二剑如有灵­性­一般,看见银瓶双手探来,左右一分反倒往他腕上扎去。

银瓶被唬得魂飞魄散,急忙缩回双手,拔出腰间的一柄缠腰软剑抵挡,一串叮当脆响,便看黄金短剑磕碰之下,瞬间断成几截。惟有那长剑坚硬异常,依旧在闪溅出的火星里与那软剑纠缠。

银瓶喝道:“你这个小鬼,如何会有这等本事?”杨起看得目瞪口呆,哪里会去应他,忖道:“这才是真正的驱剑之术,我那些皮毛实在是丢人现眼了。”

银瓶看他神情惊愕羡慕,不似有假,瞬间恍然大悟,默默念道:“他的仙术道法便如同­干­涸之泉一般,偶尔一点露水,如何能解得­干­渴?终究还是唬人的罢了。是了,他们无畏而来,难道还在暗中邀了厉害的法师前来帮拳不成?果真如此,那我可要小心提防一些了。”

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黑气,正将长剑罩住,使得它一时凝滞不前,又反手一道闪电,损了贡剑的灵力,将它轰于地上。旋即大声喝道:“何方高人,休要再藏头露尾,快些给我出来。”

林中有人哼道:“既然这位魔使诚意相邀,我们再要躲藏,那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走出二人,正是霓裳剑仙和祁恬

。杨起又惊又喜,道:“你们如何来了?”祁恬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吐吐舌头,笑道:“我怕短剑被你们损坏,心中不甚放心,便央求前辈过来帮忙。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那短剑却变成残片了。”

杨起虽知她在调笑,但闻言之下,未免还是面红耳赤,颇是羞臊。却看那霓裳剑仙走到鼓猛之前,掰开它的口舌,放了一粒丹药送服,轻声道:“也并非只有这六才阵方能救你,难道太上老君亲手炼制的还阳丹,其起死回生的功效又会差么?”银瓶大是诧异,一时愕然无语。

忽听得空中有人冷哼连连,森然道:“银瓶,你如此被它奚落,却将堂堂魔界的威风都给丢尽了。”鼓猛只觉一阵飓风拦腰卷来,惊惶之下用力纵跳,方才躲避了过去,不由惊道:“你又是哪位?难道是这位魔使的同伴么?”

黄松抬头观望,神情顿时欢悦,只是未及笑出,蓦然惊觉,哎哟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是苍白,再也动弹不得。杨起不知所以,仔细一看,也是大惊失­色­,讶然道:“如何是你,你又怎么变成了这等的模样?”

原来此人正是秦缨,虽然还是一样的俏丽可人,但双眼赤红,叫人不敢亲近窥视。颈脖之上一串角狴吊坠,动辄悍恶,静则狰狞,莫不使人心惊­肉­跳。

霓裳剑仙看鼓猛翻滚躲避,不由大惊失­色­,猝不及防之下,被它带起的灰尘扑腾得灰头土脸,喝斥道:“这果然是好心不得好报了。救了你的­性­命,却反被弄得一身肮脏。”

第五章 来到桃花县

又抬头瞥看秦缨落下,盈盈立于石柱之上,不禁冷笑道:“好个不知来历的女娃娃,这飓风术使将得虽不成熟,威力却是不容小觑。”银瓶本已狼狈不堪,受秦缨嘲弄,心中又羞又急,大声道:“你是何人?何必多管闲事,以为这几个庸俗剑客便能为难我么?”

杨起、黄松、青衣三人大是愕然,不禁相顾无言,心中皆道:“她如何会在此地出现,还莫名拥有这等强悍的招法?听那魔使的语气,似乎也与她不曾相识,为何偏偏得她救助?”尽是疑窦丛生,恍如隔世,陷于万千迷惘却不得头绪。

秦缨手执一条长鞭,紫光灰黯流溢,细细看去竟有说不出的无数诡异。她看杨起、黄松瞠目结舌,微微笑道:“想不到你们离了铁­鸡­镇,依旧还是如此的不肯安分,竟然到了这桃花县域。”语气虽然柔和轻温,但隐约似有嘲讽讥笑之意,叫人听来心中甚是不安。

祁恬奔到杨起身畔,问道:“你认识她么?”银瓶不得秦缨回答,恼羞成怒,喝道:“你若是来历分明,就该大声说出,何必叫人问了十遍八遍,你偏偏要故作神秘之状?”

秦缨看祁恬与杨起相近,哼道:“他本来是知晓我的底细的,可是如今又反倒糊涂了。你要问他,他惶然之间,又能问谁去?”对银瓶道:“你是三眼魔君的手下,便该知他的脾­性­。有的话他若是愿意相告,便勿需你再开口相问。倘若他故意隐瞒,你就是疑虑万千或有千万不满,他也依旧三缄其口,一字不漏。”

众人不解其意,银瓶略一思忖,哈哈笑道:“你也是他的手下么?不想彼此共事却还是如此的生分,虽是有些不近人情,却也在我意料之中。你二人既然刻意疏远,我也无意盘根究底,只求早日偿还了积债,回到魔山之中自得逍遥快活。”

秦缨也不理他,招手唤出了一道七彩光圈,往里面一踏,身形渐渐隐匿不见,竟罔管已然惊觉的杨起、黄松二人的呐喊,不肯回头相见。银瓶眼见无趣,跨上小黑鹏,转瞬没于云端雾际。

霓裳剑仙的仙丹果然神奇,定固了鼓猛的­精­元魂魄,不至于圣水失效之时,再回到­阴­司地府,只是它身上的伤口一时之间却还不得痊愈。

霓裳剑仙叹道:“昔日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也就你一命,至此便算是两清了。你这伤口为魔电所袭,一般药草难以医治,还是去华山找养心池安心休憩的好。那里的山神土地­性­情豁达,从来只分善恶、不辨神鬼,想来也不会与你为难才对。”

鼓猛连连称谢,重又化为人形,从怀中掏出一颗药草,嘱咐给那申公寿生嚼吞咽,丹毒即时得解,又寒喧几句,自去华山不提。

众人回到渡口,送了霓裳剑仙上筏,又教人将药草替申家送去,便往县衙复命。那祁县令看贡剑果被寻回,甚是欢喜,又听闻黄金短剑被毁,不禁伤神失意,大为沮丧。

祁恬劝慰道:“你看这短剑虽毁,但黄金宝石皆在,也可谓是大大之幸了。”祁县令闻言一怔,道:“不错,这黄金也不曾断缺了一两半分,只是可惜了一些工艺钱。”心中悻悻,吩咐备置酒菜接风洗尘,自己却托辞捧着断剑回到书房,依旧唏嘘不已。

祁恬问道秦缨来历,杨起也不隐瞒,如实相告,道:“此番看她如此怪异,莫说­性­情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便是那刮风打人、踏圈消形的本事,又如何能在短短数日之内学得?稍时便要告辞,惟有尽早到得那辉照山,寻着赤足大仙,方能详详细细问出一个究竟。”

黄松苦着脸,叹道:“你我都不能飞天之术,如何能够轻易到得那六万八千里外的地方?”青衣道:“那紫竹之木本是天上造舟做车的极品方料,凡间难得寻觅。听闻九重天的许多神仙懒惰起来,从来不肯腾云驾雾,只用天马异龙拉着座车周天巡游,好不自在安然。”

黄松惊道:“原来它是如此珍贵。”再也按捺不住,拔足就跑。众人惊问其故,听他急道:“此物既然不是凡品,就该好好珍惜才对,如何能够随便丢弃在岸边?若是被人不知情拾取,当作柴禾来烧,岂非是天大的冤枉。”

祁恬眼睛一转,笑道:“他说的甚有道理,你我也去看看吧?”众人来到桃花渡口,见散落的紫竹料材横竖叠摆,整整齐齐方在不远的沙滩之处,果然被人拾去了。祁恬掏出银两重又买下,黄松仔细清点,发觉一根不缺,不禁大喜。

杨起暗暗乍舌,忖道:“不想他的心思如此缜密,坐在船上之时,竟不觉将所有的木料板材都计算下来了。”

祁恬道:“我也与你们一并闯荡如何?”看杨起愕然跳起,不觉笑道:“无论从道理或是好处而言,你都是不能拒绝我的,何不­干­脆答应下来,反倒显得­干­净俐落。”

杨起哭笑不得,道:“你先说说那道理,再说说好处。”祁恬道:“你虽是将黄金短剑夺回,但却损毁了原物,若是没有赔偿又岂能放你离开?可惜你身负要务,不得不走,一旦被禁此地劳作偿债,势必将你惹恼。所以你去到哪里,我变要跟到哪里,也好紧紧看守,不至于让债权化空、让你这债务跑了。”

杨起不服,道:“我替你家夺回了贡剑,也还算是给了朝廷一个交待,那你家祁县令也应该给些报酬才是。”祁恬道:“你们三人在我家吃喝用度皆是免费,这不正好报酬么?”

杨起无可奈何,叹道:“那将你带上,不知道又能有什么好处?”祁恬微微一笑,指着紫竹方料,道:“这些奇木若是就此废置,实在可惜,你们便是知道它的珍贵,难道还能背负着走上六万余里的道路不成?我去请个工匠将它们制成筝船,从此水中能游、天上能飞,若是安上四个轮子,还能在岸上行走,岂非绝妙?”

杨起、黄松将信将疑,不知可否,青衣见识更广微微颔首,显是默然认可。杨起道:“你这里会有这般能工巧匠么?”祁恬笑道:“那申氏兄弟虽然好吃懒做,但却有着一手高超的木匠手艺,你与他有恩,他自然不能推辞。”

看杨起张口欲言,却不肯让他说话,祁恬又道:“至于如何飞起,当然要一些奇特的仙家法术方成。”看青衣一眼,道:“小兄弟,你该会借云之术吧?”青衣冷不防听她一问,不及思忖,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暗自纳闷,念道:“她如何能够知道我会使将一些法术?怪哉,怪哉。”

祁恬甚是得意,大声道:“如此便没有什么问题了,驾驭飞船而去,借云采风,虽然比不上九重天的仙家座骑,却比地上的鞍马舟车快上了许多。”黄

松喜道:“不错,如此一来,这些紫竹宝物也就不至于浪费了。”悄悄对杨起附耳道:“且看看她是不是说空话,如若成功,岂非大大的妙事?”杨起也是心动不已,连连点头,如何能够拒绝?

申家的技艺果然天下一绝,依着祁恬的一张图纸,不过两日,做出的筝船­精­致非凡。杨起疑窦丛生,欲言又止,终究按耐不住,喃喃道:“他的ρi股前几日已然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过才过得十二个时辰,便似痊愈了一般。”

祁恬扑哧一笑,道:“霓裳剑仙的金创药­精­效无比,我向她讨要了一些送于申氏兄弟。虽然不能即刻痊愈,却再无大碍。”黄松叹道:“可惜他们有如此好的手艺,却不肯依靠致富,竟于差役勾结,陷害他人谋夺赏金,实在是匪夷所思。”

祁恬道:“他们虽是有这一手的本事,但巧夺天工的构造,莫说这桃花县,便是天下凡间又有几人能够用得?到头来还不如得那悬赏花红来得惬意。”

黄松不服,道:“难道这桃花县竟然不太平至此,每日都有悬赏花红贴出么?”祁恬道:“桃花县人微地薄,平时倒也安宁,不过此地是交通四通八达之处,其余府郡的告示往往都能张展至此,那些花红细细算来,倒也可观。”众人闻言甚是愕然。

第六章 宿庄除妖

那筝船以紫竹方料和当地的奇异桃木制成,与一般的行舟大是不同。船中大舱,分有四个房间,青衣与祁恬各一小间,杨起黄松合一大间,船尾一篷,以为厨房漱洗。除了迎风桅杆之外,船翼两侧建有竹篾翅架,下方有四根轮轴,装有四个圆轮,可张可合。

申公旁道:“此船水陆皆可轻松使用,若是飞天,那便要仙人指点了。”杨起看他说道后面半句话时,神情似在敷衍,不禁忖道:“他依着祁恬的设计制了此船,却也不信能够飞天。”

祁恬不慌不忙,打发走申公旁,笑道:“若是将织女的天云锦布在翅架之上,便是一对翱翔的翅膀,从此逍遥极乐。”

杨起道:“哪里去寻这天云锦?”却看她从袖中拿出一小叠细纱,轻轻展开,引着青衣帮忙,不多时便已在翅架之上布好,得意道:“这便是天云锦了,虽是轻微细薄,却坚韧无比。”

原来又是霓裳剑仙所赐,杨起暗暗称奇,心道:“好一个神通广大的剑仙。”口中犹自道:“此物吹弹可破,哪里会有你说得那么神奇?”用手触摸,果真是光滑强韧。四人上了筝船,青衣念动借云之术,便看一片云彩飞来,托于船底,双翅伸展开来,果真悠悠然飞上了天际,不禁欢呼雀跃,尽皆欢喜不已。

杨起喜道:“这托云之术虽然奇妙,但颇为消耗法力­精­神,青衣年纪颇幼,如何能够长久飞行?”

祁恬道:“唤出云彩不过是要筝船起步升空罢了,莫说我有奇妙机关,便是没有,依着此船的轻身滑翔之术,亦能一去二三十里。就如同风中鹅毛一般,却又比鹅毛飘得更远了。”

三人面面相觑,道:“你还有何机关?”祁恬将一处甲板掀开,见里面有一个壶状之物,壶口喷出强劲雾气,将上面的几片扇叶吹动得旋转翻滚,不禁大是愕然。

祁恬笑道:“此壶唤做水蒸瓶,本是水德星君的一件宝物,可将极北天山的雪石化做水气喷出,力道甚大。这扇叶连着一根大轴,大轴又能牵引四根小轴,每一小轴带有一个螺旋扇叶。前面两个旋转起来可生无穷升力,牢牢托定筝船而不落,后面两个可推动行走。当年黄帝之时,风后也能制造,但设计图纸日久失传,今日方才重现于人间。”

青衣若有所悟,附和道:“若是在地上行走,四个扇叶换成四轮,无需马拉人拽,它也能自己奔跑了。果真是好巧妙的构思。”

黄松倚在船舷往下观看,果真见着一个旋转扇叶,不禁暗暗称奇,问道:“这图纸既然失传,你又是如何得到?”

祁恬笑而不答,被催逼得急了,方才敷衍道:“机缘巧合罢了。”看青衣往壶上的一个木柄拂去,慌忙阻止,道:“这是另一个小小的机括了,左右扳动,水气缓急强轻重不同。”杨起看着高兴,便将索­性­将帆扯开,倚风之势,正是快捷迅速。

众人离开了桃花渡口,一路向西,过得半日,约莫走了百里的行程,眼见天­色­将晚,便在一处树梢顶上安歇下来。祁恬翻开船舷侧板,放下一条软梯,道:“我看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大宅院,不妨便去哪里安歇如何?”

杨起笑道:“如此最好,这白天呆在舱里已然蜷缩狭隘的紧,晚上若是还要遭上这一番苦头,那可是辛苦之极。”

黄松恐无人看守,这筝船被人盗去,杨起叹道:“这又是杞人忧天了,只要将水蒸瓶中的雪石取出,这船便动弹不得了。”看祁恬取出雪石放在怀里,几人哈哈大笑,再无顾忌。

只是大伙儿到了庄院跟前,看得大门的种种光景,尽皆有些踌躇不前。朱­色­狮环之上,贴满了许多的黄符纹券,便似驱鬼轰妖一般。待大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年迈的仆人,听说四人投宿来意,上下好一番打量,问道:“你们当中可有懂得一些降妖除魔的法术之人?”

黄松心中一惊,忖道:“与那鼓猛相离尚不到十个时辰,难道这里又会遇上什么妖怪么?”忙不迭应道:“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家百姓,哪里能够懂得法术?”

老仆人神­色­冷淡,哼道:“既然如此,你们便住不得我这庄院了,还请另觅住处才是。”言罢便要将大门掩上。

杨起眼疾手快,一手撑住不放,看里面用力一分,自己也用力一分,不敢叫他推倒,却也不肯让他关上。老仆人毕竟年迈,如何能长久与他对峙,渐渐满头大汗,怒道:“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好没有规矩,难道还要违逆我家主人的意思,强行进来住宿不成?”

杨起嘻嘻笑道:“老人家,谁说我们不会降妖除怪?不过是我这兄弟平日里为人最是谦虚恭敬,不喜好在别人面前张扬炫耀罢了。你老且放我们进去,不管来他多少妖鬼,我一并都替你拿下,任由你处置便是了。”见他不信,便从怀中掏出­干­莫小匕,放在手中摆弄。

老仆人脸­色­大变,颤声道:“你拿着兵刃想要作甚?此处离金平府郡不远,你倘若想要行凶,难逃无数官兵衙役的追捕。”杨起讪讪笑道:“我们既是善良百姓,如何会持刀行凶?不过是看你老人家信不过我的言语,便预备亲自示范演练一番,正合那眼见为实的道理罢了。”运起驱剑术,便看匕首脱出手掌,转了一两个圈,重又回到他的手中。

这一招法他已是使将得颇为纯熟,自然看起来也是潇洒自如,多少有些侠客风范。老仆人见识浅薄,如何分辨得其中的深浅,不禁喜道:“你果真懂得用剑的法术!快些进来,快些进来。”黄松颇不情愿,看杨起三人进得门去,无可奈何,也只好跟将了进去。便听得嘎哒一声,大门重又闭上。

大宅院的主人听仆人禀报来了法师,甚是欢喜,吩咐厨下好生款待,说道自己不久即来相见。过不多时,便看客厅帷幕撩起,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丫环搀扶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妇­人走了出来,一根龙头拐杖衔金缨明珠,显得颇为富贵,便是此间的主人陈太君了。

四人不敢怠慢,放下碗筷,齐身起来行礼。陈太君愕然道:“不想法师竟然如此年轻,实在是后生可畏呀!”杨起面红耳赤,忖道:“我显露一手,不过是为了进来混上一夜的食宿,却不想太君亲自出来迎接。

如此架势,莫非此处真有妖怪不成?”心中有此闪念,顿时后背脊梁一阵含意,暗暗叫苦道:“我这不上称两的一些功夫,怎能降妖捉鬼?要是运气不济,遇上厉害的鬼怪,那可是大大的不妙。”看陈太君神情坦然,不慌不忙,不由念道:“是了,便是此处闹凶,她看我年轻,办事恐不牢靠,未必便会央我捉妖。先前不过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此希望我们懂些法术,能够自保防御罢了。”

第七章 隔物宝镜

他一厢情愿胡思乱想,却看陈太君又叫人送上一盘极其名贵美味的菜肴,唤做珍珠炖­鸡­煲,未免有些忐忑惶然。黄松见青衣与祁恬二人毫不客气,微微叹惜,拉过杨起一旁,附耳低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招待的如此殷勤,只怕托付之事更不易为。”声音低微无比,听在杨起耳中却如雷鸣海涛一般,顿时是心神不宁,后悔不迭。

听得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琴声,悠扬轻雅,却又说不出的哀怨忧愁。陈太君脸­色­一变,跌足道:“她如何又去弹奏此曲了,难道还嫌招惹得那怪物不够么?”吩咐丫环速去清风阁喝止。

丫环应诺一声,方要举步,屋外已是风云变­色­、飞沙走石。众仆人婢女尽皆慌道:“不好了,那妖怪又来了!大家快些去地窖躲避,再要耽搁得一两分,只怕就不能活命了。”又看几人推搡着一个妙龄女子而来,神­色­惶恐不已。

陈太君怒道:“心如,你为何总是不肯听话?莫非是果然喜欢上了那个妖怪,故意弹奏这高山流水之曲以为引诱不成?好,今日你便一人留在院内,被它掳去,从此安心做一对恩爱夫妻罢了。”

陈心如唬得脸­色­苍白,颤声道:“姨­奶­­奶­,心如知错了,以后定然再也不去碰那琴弦。您千万不要将我一人留在外面,孤苦伶仃地受那妖怪的欺负。”陈太君长叹一气,道:“你此时楚楚可怜,为何先前总是明知故犯?图一时抚琴弄音之好,将自己陷入险境不提,难道还要庄院的一百余人陪你送死么?”杨起忖道:“原来外面的妖怪是冲着琴声而来,只怕也不是如此闹将得一回两回了。”

黄松道:“他们都进了地窖,我们也快些过去。”却被几个仆人挡在窖口之外,传陈太君的话道:“几位法师酒足饭饱,正有气力降妖。我等在地窖之内静候佳音,外面若是太平,自然会出来重金酬谢。”轰隆一声将窖门拉上,与厅上其他的石板痕迹交错纵横,竟然看不出一丝的痕迹。

黄松目瞪口呆,被杨起呼唤,方才惊醒,连声道:“这偌大的庭院只余你我四人,此外再无一个帮手,你说如何是好?”

祁恬叹道:“都到这么一个地步,再去叹息埋怨也是妄然。呵呵,我却头一个有些张惶了,大伙儿相互间不要离开。”众人倚在窗边探头向外望去,见庭院之中有着一个绿­色­的文士,口中犹自叫喝不已,却听不甚清。

青衣掏出一物,贴在墙上观看,外面的声音顿时一清二楚,不再有丝毫的含糊。杨起奇道:“这不是茶仙人的隔物宝镜么,如何会在你的手里出现?”青衣脸­色­微微一红,眼睛一转,笑道:“隔物宝镜出世之时便有两面,一面是雌的,一面是雄的。他的那一面比我的稍稍大些,我这面小巧玲珑,正是雌镜。”

杨起横竖打量,暗道:“这分明就是一样的镜子,哪里又什么雌雄之分。你必然是从茶斋那里偷取了这面镜子,又不好据实相告,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编出这么一个谎言哄骗于我。可惜你偏偏遇上了坑蒙拐骗的老祖宗,哪里隐瞒得过去?”

那绿衣文士转悠着几圈,口中幽然念道“知音”二字,如吐冰唾寒,叫人听来脊背一阵发凉。看他似乎闻得这边有生人的气息,便晃悠悠走了过来。

黄松看他衣袍飘起之际,无影无足,不由心惊­肉­跳,颤声道:“他不是妖怪,分明就是一个­阴­司里逃出来的魂魄。”

祁恬也是浑身寒意彻骨,喃喃道:“我不怕妖怪,但对这鬼魂却还是有些畏惧的。这玉月弓能­射­妖夺魄,却不知对纯­阴­之体的恶鬼能够降服?”从背上摘下短弓,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双手犹在抖擞踌躇,竟然拉不开弓来。

杨起看他越走越近,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扔出­干­莫小匕,以驱剑术往前扎去。他此刻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这匕首使将得更好。便看那绿衣文士啊呀一声,侧身躲避开来,惊道:“大家都是斯文之人,何必要舞刀弄枪?”

杨起请他说话文雅,不觉一怔,忖道:“莫非他是一个好鬼,便同那鼓贤士一般不曾害人?”有心收回匕首,手脚反倒变得不甚利落,便看那匕刃旋转两圈,在绿衣文士身上划出几道伤痕,方才往杨起手中落去。

又听得嗖的一声,祁恬好容易压住心神,将手中的箭放了出去。她的准头甚好,此箭迅如闪电,正刺在他的肩上。便看那鬼哀号一声,身体如水纹波漾一般,有些闪动模糊。青衣道:“这匕首与玉月弓都能除鬼,若是在伤上三分,只怕他的­阴­气就要散了。”

祁恬­精­神一振,喜道:“原来除去他竟是如此的简单。”弯弓搭箭,还要以­射­,却被杨起挡下,道:“等等,我看他并无恶意,不似一个坏鬼。”

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面一声怒吼,那绿衣文士大声道:“我好意前来,不过是想看看故人罢了,你们为何百般阻拦。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又用这刀箭伤我,莫非真以为我好欺负不成?既然你们不识得礼仪道理,我便是高士,亦不可一位斯文退让,好歹要给你们吃上一些苦头,方才能谨慎行事。”便如私塾的先生教训学生一般,语气虽缓,却是严厉之极。

杨起叫苦不迭,暗道:“我们鲁莽行事,终究还是惹恼了他。这气愤之下,好鬼也要变成恶鬼了。”就看那绿衣文士往一处墙角的藤条飘去,转瞬没入其中。

黄松喜道:“如何不见了,若是就此离开,那可是谢谢神佛菩萨的保佑了。”青衣摇头道:“他并非逃走,不过是寻找­阴­魂的附体之物罢了。”话音方落,见墙角一阵簌簌抖动,一声闷响之后,走出一个绿­色­的大蔓怪,枝条四处乱舞,一步步往花厅逼来。

四人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黄松惊道:“快用匕首扎他,快用弓箭­射­他。”一手拉着青衣往后面退去,杨起与祁恬张惶四顾,眼见得大门被蔓怪封住,一时间也寻不得其他的退路可逃,咬咬牙,只好往前冲去。孰料那蔓怪枝条苍劲灵活,三两下将匕首打落地上,被羽箭刺中,也不觉疼痛。

祁恬喝道:“你休要猖狂,再吃我一箭方能知道厉害。”杨起看她唬得嘴­唇­青紫,又是担心又是好笑,暗暗忖道:“她心中明明惊惶得要命,却还要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模样,这便是所谓的­色­厉内荏了。”惟盼她这一箭能起到奇效,救四人于水火当中。

那蔓怪本领果真不小,看祁恬第二箭­射­来,一根枝条便轻易挡开。祁恬脸­色­苍白,心中惊骇之极,竟然动弹不得。杨起叫道:“这是什么时候,哪里还能让你发呆。”拖着她的臂膀就跑。

青衣观察仔细,道:“这­阴­鬼附体之物是半枯的藤条,可以用火烧之。”黄松看蔓怪气势汹汹,不敢上前,只觉得浑浑噩噩,一味随着青衣大声道:“火烧,火烧。”

杨起恍然大悟,看桌上一盏蜡烛,拾起往那蔓怪扔去,便听它哀号呜咽不已,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绿衣文士忍耐不得,舍弃了藤条身体,重又显形,顿足道:“劣儿不教,难有大为,吾之责也。”说完掩面而去。杨起一众惊魂未定,也不敢肆意追赶,拾起案上的茶杯啜饮,虽是茶叶浓浓,此时喝来只觉得冷而无味。

陈太君看外面太平,引着众人从地窖鱼贯而出,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身的好本领。那恶鬼吃了这番苦头,几日里必定是不敢再来了。”众家仆婢女也是簇拥恭维,极力称颂喧扬。独独那陈心如神­色­忧愁,不时往窗外瞥去,似乎在看天上的明月云雾,有如同替那绿衣文士担忧,被杨起看在眼里,心中大是疑惑。

第八章 魔音七焦琴

当晚四人就在这陈家庄留宿,祁恬与青衣受了许多的劳累,不多时便已酣睡。黄松长嘘短叹一番,终究是架不住瞌睡虫的左右围攻,一声长长叹息之后,也是沉沉睡去。杨起心中困惑,辗转反侧,始终不得入眠,索­性­披衣而起,推门出去静心散步。

不知不觉来到了陈家庄的后花园,看一处竹桥甚是雅致,便在桥栏上倚坐安歇。却听得后面一人怯生生道:“这位法师,那……那蔓怪伤得严重么?”杨起猝不及防,几乎跳将了起来,骇然道:“是谁?”一手便往怀中揣去,回头一看,原来是陈心如,不觉长嘘一起,心中方才安定下来。

陈心如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支吾半日,说不出话来。杨起忖道:“我大吵大闹,却被她笑话了。”顿时满脸臊红、浑身烫热不止,所幸夜­色­沉浓,不能轻易看出。

借着一阵清风吹过,杨起咳嗽一声,讪讪笑道:“陈小姐深夜到此,便不怕那恶鬼又来侵扰么?”心念一闪,暗自喜道:“二人在此相遇,那也是极大的机缘。既然如此,何不将我心中的疑问一并提出,也免得困惑不已。”

陈心如神情慌张,讶然道:“他又来了么?”四处张望,未见到绿衣文士的踪迹,不由微微一笑,低声道:“杨师父说笑了,他受了惊吓伤害,此时该在某处安心休养才对,怎会一味的纠缠,回到此地?”

杨起眉头微蹙,忖道:“我看她神情,似乎对那­阴­鬼既是害怕,又是担忧,若非我多心,难道她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干­系不成?”思忖再三,还是将心中疑问提出,只惊得陈心如神情惶然,竟然不敢抬头看他。杨起暗道:“看来的确是有一些事情隐瞒于我了。”

此时二人气氛未免有些尴尬,杨起等候了一时,见陈心如一语不发,灵光一闪,计上心来,道:“此时天­色­已晚,陈小姐也早些安歇吧。我也要回房休息了,养足­精­神,明日才能去追拿恶鬼,叫他原生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杨起说完举步即走,却被陈心如唤住,看她满脸焦急,讶然道:“你说什么,明日还要去与他为难么?”杨起暗自好笑,正­色­道:“不错,陈太君将话说得甚是明白,一定要斩草除根,从此还小姐一个清静太平。我最好行侠仗义,自然是义不容辞,一定要用极其厉害的法术将它消灭。”

陈心如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许多,慌道:“可是他并非是什么恶鬼,法师手下留情才好。”将杨起满脸疑惑、甚是不解的模样,跌足道:“也罢,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要隐瞒一些什么呢?”张口对他娓娓道来,说到欢欣之处,眉目含笑,哪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的畏惧恐吓?

原来陈家庄是此处的大户人家,陈太君的儿子是朝廷官员,与夫人、心如居住于京城之内。后来心如身患疾恙,兼之水土不服,于是送回家乡,安心调养身体。这陈心如最是喜好音乐,一手琴艺颇为­精­妙,虽然乡下无人赏识,但自娱之乐,到也欢喜融洽。

某一日夜里,她看月­色­美恬,心情大是愉悦,便在亭中抚琴释怀,却遇上了一个绿衣的青年文士,本来羞涩之极,便要跑去躲闪。孰料这文士彬彬有礼,未加任何侵犯,只是一语指出了她琴艺中的若­干­瑕疵。

陈心如­性­情斯文恭敬,本是大家闺秀之人,不喜与人争执,唯独对自己的琴艺极为自负。她听得文士批评,言语虽是清雅却不失严苛,心中未免恼怒,便辩驳了几句。那文士一愕之后,不肯认输,又逐一替她驳回,二人你来我往,竟然大声争吵起来。这番动静引来了家人,文士方才怆惶而逃。

以后每天夜里,这绿衣文士都会到此与她谈论琴艺,时日长久,彼此渐渐生出了情愫。陈心如每每暗示他来庄中提亲,这绿衣文士便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于一个明确的答复。

又过得几日,陈心如心中苦恼,便向一个最要好的丫环倾吐了心思,谁知隔墙有耳,却被陈太君的一个老妈子听了去。陈太君本是极信鬼神之人,以为此处高墙深院,每晚还有家人巡视,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怎能屡屡轻松往来,且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便道此人非妖即鬼。

她将此事拟成书信送到京城,心如父亲阅毕也是心急如焚,便从张天师哪里求了一个照妖镜,差人小心押回,嘱咐悄悄挂在亭里,可叫妖鬼显形无遁。陈太君如言行事,果然发现那文士是个纯­阴­之体的鬼魂,不由魂飞魄散。

她本是极其­精­细谨慎之人,当时不敢惊动绿衣文士。待天明之后,讲于陈心如听,又将镜中存下的影像给她观看。陈心如便如晴天霹雳一般,伤心欲绝,留书一封放于亭中石桌之上,言明情由,不敢与绿衣文士相交。

那绿衣文士也是伤心离去,可是他思念陈家小姐甚然,隔不多时便要回来探视一回。陈太君大为愤怒,便请了一些道士和尚坐法驱鬼,却不知为何,始终不能成功,问其原因,俱是茫然不知。尤其是陈心如弹起高山流水之时,绿衣文士必定前来,神情恍忽愕然,大呼知音云云,却从来不曾伤害过什么人。

陈心如伤心之际,泪水不觉簌簌而下,啜泣道:“他谈论琴艺,造诣极为深厚,如何就是恶鬼了。我不敢见他,亦不敢想他,但是每日里就如坐针毡一般还是要思念他,那时便如鬼使神差,禁不住就要抚琴释怀,惟有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方能排遣心中的无限寂寞与思念。”

杨起默然不语,暗道:“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人鬼之间却永远不得鹊桥。”方要好言劝慰,忽听得后面有人叹道:“你有如此心意,我便是元神丧尽,亦是无怨无悔了。”二人大惊,慌忙回头观看。

陈心如看绿衣文士神情憔悴,愕然一怔,幽然道:“你还来此做甚?若是被我祖母知道,我又要受到责备了。人鬼殊途,不可相聚,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口中催促,目光却又不舍之意。

绿衣文士叹道:“今日此来,便是要与你告辞的。只是你我缘分极深,就此空杳离去,实在不能甘心,便送你一件礼物如何?”看她低头不答,又道:“你是清雅喜乐之人,自然看不上什么胭脂俗粉之类,也不欢喜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我有一件宝贝,唤作魔音七焦琴,是三界的谱音弄乐的至宝之物。以后我也用不得它了,便转手送于你,也不辜负了这琴自身的­性­格秉­性­。”

陈心如苦笑道:“既是魔琴,抚奏起来也是乱人心神,还是不听得好了。”绿衣文士道:“这琴名虽然带着一个魔字,却不是妖魔之物。当年天庭的广目天王听兰云仙子弹奏此琴,不觉如痴如醉,竟忘了替四海龙王转呈奏折,结果被天帝用白玉杖鞭策了十下,以为警戒。

他羞愧难当,便强行从仙子手里夺取这琴,扔到天火之中燃烧。待抢救出来之时,已然被烧出了七道焦痕,但音质反倒更加绝响。后来兰云仙子恐天王再来强夺,不敢将之存放于九重天上,在云霞山寻了一处石洞藏匿,却被我机缘巧合得到。”

第九章 钱塘小龙王

杨起看他不是恶鬼,却是个痴情的好鬼,想起先前对他的种种所为,不免心中愧疚,不敢随意答话。绿衣文士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的道法修行不是太高,但也颇有根底。还请你明日晚上护送陈家小姐到庄外掩月湖畔,以求安全。”

杨起点头应允,不由忖道:“他说得如此伤神忧虑,便好似生离死别一般,颇不寻常。”蓦然一念,却是百般滋味,暗道:“他本来就是­阴­鬼,与阳间一切早已隔离才对。”抬眼观看陈心如,见她依旧一语不法,但双眼之间尽是茫然仓皇。

第二日晚上,杨起如约等候,却看青衣与祁恬拥簇着陈心如而来,不觉大是诧异。祁恬笑道:“你又有什么事情能够隐瞒得我们呢?既然情缘未了,便该有着一个说法才是,否则他日想起,岂非遗憾终生?”

陈心如闻言一惊,细细品味,渐渐扫去了满脸的犹豫之­色­。黄松不知从哪里套来了一驾马车,引着四人上座。一声吆喝,挥鞭而去。他本是秦财主家的佃户,驱车的本领甚是纯熟,走了约莫两注香的工夫,看见前面有一处湖泊,不由叫道:“到了,想必这就是那掩月湖了。”

绿衣文士早在树下等候,树枝之上挂着一件长条之物,用布紧紧包裹,当是魔音七焦琴了。杨起一众避开一旁,留他二人在树下叙话,不多时,听见传来一阵琴声,颇为悦耳。

黄松叹道:“这莫非就是魔琴奏出的音乐?我虽然不懂得评鉴欣赏,但好坏还是能够分辨的,果然是天籁之音。”杨起笑道:“我也是深有同感,此天籁较之那鼓贤士的天籁,却是有着天壤之别了。”

青衣听无所动,那祁恬最是天下好奇热闹之人,如何能够按捺得住,便要追究底细。杨起无奈,便将七郎祠鼓贤士之事详细道来,祁恬听得有趣之处,忍俊不住,揶揄道:“它当了雷公最好,一槌下去,方圆数十里都能听见,如此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便再也不需要去抓人强作听众了。”大伙儿哈哈大笑。

忽听得树林中隐约有人叫道:“满月之夜,大凶之时,神鬼皆避,万劫不复。”声音悠扬幽远,叫人听来不寒而栗。

祁恬惊道:“难道这里还有妖怪不成?”杨起掏出­干­莫小匕,见上面五­色­无波,不能识辨得什么妖怪,道:“既然不是妖,那便是魔或鬼了。”祁恬苦道:“我不怕妖,却总是对­阴­鬼畏惧几分,如何怕什么它便来什么?”

琴身嘎然而止,绿衣文士脸­色­大变,更是惨淡苍白,颤声道:“今日原来是月圆之夜么?”抬头观看空中,却见一轮满月高挂,甚是清澈冰亮,不由捶胸叠足,叹道:“我以为你会来此,满心欢悦,却将这大忌之时忘了个­干­­干­净净。苦也,苦也!”催促众人赶快离去。

陈心如大是诧异,奇道:“这月圆之日又能怎样?”不待绿衣文士说话,便听得湖水动静极大,月光之下,一道漩涡若隐若现,渐渐向岸边袭来,每每近得一分,它便大上一分。

杨起叫道:“不好,虽然不知它是妖是鬼,但只看这汹汹气势,断然没有善意。”话音方落,一声震天巨响,波浪两边分开,水里窜出猛然窜出一物,庞大无比。

绿衣文士不敢怠慢,慌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太子殿下,您回来了。”一边回头朝众人使将眼­色­,低声招呼道:“这位便是南海龙王的二太子,钱塘小龙王敖劫殿下,你们还不跪下叩拜么?”拉扯着陈心如一并行礼,果真是恭敬有礼,却也惶恐无极。

只是杨起四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动弹不得,哪里还能听到他的劝告?待回过神来,尽皆讶然,道:“分明就是巨大无比的大狮子,如何会是海中的龙太子?”绿衣文士阻止不及,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敖劫二太子冷笑道:“我长得虽然象是一头巨狮,但的的确确就是龙钟。你们可曾听说过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的传说么?九子之老大唤做囚牛,平日里最是喜好音乐,蹲立于琴头。

老二叫睚眦,形体如狮,­性­格最是天下暴躁之物,嗜杀喜斗,被人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亦显示出无限的威风;老三称作嘲风,平生喜好冒险探奇,若是有着险峻危处,它便流连忘返,眷恋不已,今日各处殿角上镂刻的走兽就是它的相像。

四子蒲牢,一旦受击就会大声吼叫,往往充作洪钟提梁的兽钮,助其鸣声远扬;五子唤做狻猊,形如狮,喜烟好坐,倚立于香炉足上,随之吞烟吐雾,好不逍遥之子;六子就是霸下,又名,似龟有齿,喜欢负重,碑下龟便是它的化身了。

七子狴犴,是龙宫中最为正直呆板之龙,形体彪悍,颇似那百兽之王的老虎,喜好打抱不平,替人诉讼打官司,那狱门或是官衙正堂的两侧都有其像;八子称作负质,身体似龙,雅好斯文,欢喜时就要盘绕在石碑头顶,玩文弄字;老九螭吻,又名鸱尾或鸱吻,口润嗓粗而好吞,遂渐渐成为殿脊两端的吞脊兽,取其灭火消灾。”

黄松惊道:“你是那睚眦还是狻猊?”心中暗暗忖道:“如果是狻猊,那就好办多了。”却听得敖劫得意道:“老五懒惰烟鬼一个,我如何会是他?自然是恶人的祖宗睚眦了。”黄松不由叫苦不迭。

青衣连道不对,杨起与祁恬问他缘由,却说龙之九子并非如敖劫所言。敖劫怒道:“我是本龙,难道还会骗你不成?是了,我们南海一族的龙之九子与其余三海不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不能知晓的。”

青衣不服,道:“有何不同?”

敖劫道:“你们听好了,东、西、北海的九子老大唤做品质,形似大龟,喜好负重行走,也就是那碑下龟了;二子与我家老九相似,也唤做螭吻,形似兽,喜好登高张望,聊以释怀,平日里总是站在屋脊之上,轻易不肯下来;三子饕餮,却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整日里立于鼎盖,无所事事。

四子唤做蚣蝮,好立不好坐,以后索­性­站立于桥柱,也算是称了它的心愿;无子称作椒图,似螺蚌一般,­性­格内向封闭,不愿与人来往,通常立于门首之处。六子金猊,与我家的老五­性­情最是相投,形似狮,喜好烟火,一样立于香炉之上;再加上蒲牢、狴犴、睚眦三个,恰为龙之九子了。”

青衣恍然大悟,方才明白其中的蹊跷。杨起、祁恬、黄松却是听得如在云山雾海之中,依旧不能理清九子的关系。

陈心如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心中忧惧之时,双手颤抖不已,竟将那魔音七焦琴拨动了几下。绿衣文士顿时魂飞魄散,忖道:“敖劫最是厌恶音乐,你此时撩拨琴弦,岂非火上浇油、雪上覆冰么?”

果然便看敖劫怒吼一声,喝道:“你如此喜欢弹唱,本殿便将你连人带琴一并吞下,从此在我腹中尽兴弹唱如何?”陈心如浑身瘫软,再也把持不住,看敖劫利齿晃晃,只觉得一阵眩晕,便要倒下。绿衣文士大惊失­色­,慌忙哀求道:“二太子殿下,她不过是无意触动琴弦,绝无冒犯您的意思。还请看在小人薄面,饶她一条­性­命吧?”

敖劫哈哈大笑,道:“你也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小亡魂罢了,自身尚且难保,为何还要起她求情?难道不知道本殿每次回到此地,必要一些鲜­嫩­的血食餐饮么?这女子细皮­嫩­­肉­,必定是味道鲜美,我怎可以轻易错过?是了,先前在水下看你们弹奏魔琴,似乎情到浓时正卿卿,看着你愁哭不得的神情,再细细将她咀嚼品尝,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快事。”绿衣文士又惧又怒,不能说话,只将双臂张开,紧紧护在陈心如的跟前。

第十章 迦楼罗

祁恬顾不得害怕,大声骂道:“什么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简直就是屁话。你不仅长相不似龙王,便是­性­情也与他的宽厚仁德背道相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二太子?”一拍巴掌,叫道:“我却明白了,你定然不是南海龙王的亲生儿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野种,在此借着龙宫的名义招摇撞骗罢了。”

杨起心中也是气愤不已,暗道:“一个女儿家尚且不惧强权雄威,我他日若要成为一代剑侠,怎可在此落後于她。”便大声道:“不错,哪有听说过龙神跑来吃将活人的?龙宫太子个个神骏非凡、气宇轩昂,怎么会如它一般狰狞猥琐,跑到这遥远之地丢人现眼?”

他二人一唱一和,只气得敖劫脸­色­青白不定,一只巨爪从空拍来,便要夺命。黄松与青衣不敢懈怠,搀扶起陈心如往树林里跑去,绿衣文士紧紧跟随,又挑了一处草木繁盛的地方藏匿。

杨起大声道:“果然是假冒龙宫皇族的浊物蠢才,这番被我们识破了真面目,便要杀人灭口,以全劣迹了。”

祁恬道:“钱塘离此何止千里之遥?它辛辛苦苦来到这掩月湖,或是被真龙太子追赶,无奈之下逃遁而至罢了。”二人身手倒也敏捷,往边上拼命窜跳,好容易避开了这一爪,便看地上尘土飞扬,轰然震颤,不觉面面相觑,皆道:“好厉害的力道。”

祁恬不待敖劫反应,张弓搭箭,一支铁羽如飞而去,直逼它的咽喉,却如撞在了铜墙铁壁一般,磕碰了开来。敖劫冷笑道:“这种弓箭,莫说一支,便是一千支、一万支,也伤不得我的分毫。”

杨起见势不妙,大声叫道:“那你尝尝本剑侠的驱剑屠龙斩恶之术如何?”祁恬咦道:“不过就是普通的仙家飞剑之术罢了,你也不过刚刚入门,如何添上这么许多的文字,既是屠龙,又是斩恶?”

敖劫呸道:“不知羞的小娃娃,你那法术若是果真如此高强,我还一定要见识一番才成。”舍了祁恬,便奔杨起而来。方走得几步,见眼前亮光一闪,原来是杨起放出匕首,狠狠扎将过来。敖劫一爪挠去,匕首滴溜溜转了个圈,反从它的身后刺去。

敖劫哼道:“不过就是让匕首绕上几个圈而已,这等寻常的驱剑术,还能屠龙斩恶么?休要大言不惭,笑话死人了。也罢,我便不再躲闪,让你刺扎个痛快好了。”­干­莫小匕与它身上的磷片相撞,火星四溅,铿锵有声,却偏偏扎不进去。杨起收发几次,结果莫不如此。

黄松看得心惊­肉­跳,有心过去帮忙,却不知如何是好。绿衣文士看他焦急,便道:“此时若是能够扰乱敖劫的心神,或许还能有机可乘。”青衣眼睛一转,道:“他最是厌恶音乐,不妨就用那魔琴弹奏一曲,看它如何忍耐?”绿衣文士略一沉吟,抚琴而奏,正是一曲《凤求凰》。

敖劫怒声喝道:“连你也敢反抗本殿么?早知如此,上次回来之时便要将你的魂魄打散,叫你元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绿衣文士看陈心如昏迷不醒,更是恨意甚然,那琴声悠扬远飘,丝毫不得松懈。

杨起与祁恬与它百般纠缠,渐渐气力不济,险象环生。杨起对那匕首道:“人人都以为你是神物,却未曾看见带来什么好处。今日我若是死在此地,你也没了主人,从此就沉在这掩月湖中安眠好了。”言罢口诀一念,又将­干­莫小匕投了出去,其后心念一动,却不知是何缘故。

敖劫道:“你投了多少遍,始终未能成功,难道还不肯死心么?既然如此,我便将你的宝贝匕首折断,看你还有什么其他能耐?”一爪往前抓取,方要掳获,却看­干­莫小匕寒光一闪,匕身突然暴长了一尺,便如短剑一般,正扎在爪心的鳞片之上。

敖劫一阵疼痛,方待伸出另一爪要去拔除,见此匕首如有灵­性­,自己脱落了下来,又回到杨起的手中。祁恬奇道:“它的外形如何变化了,一时竟然大了许多。”

杨起愕然道:“我不能知晓其中的道理。”蓦然想起当初茶斋赠匕与灌输妖元气之时说过的一番话,不禁喜道:“它果然生出了一些变化,与先前大不相同了。”轻轻抚摸匕身,自语道:“先前心念一动,难不成也是你我心灵相通的原因么?”

敖劫看手心被扎了一个小孔,却未见有鲜血流出,不觉哈哈大笑,看见杨起,怒从心起,吼道:“你这凡人,如何胆敢伤害神祗?便不怕承受报应么?你要屠龙,那我便可屠戮天上的玉皇大帝了。”

敖劫张口要来吞噬他们,却听得半空有人沉声道:“你本是龙宫太子,虽然他日也不能继承南海大统,但也该自珍自重金枝玉叶的身份才是,如何敢对上天不满,说出刺王杀驾的毒话?”

敖劫怒道:“本殿就爱如此,你能怎样?”空中那人叹道:“本来看在南海龙王的面子,尚想饶你一条­性­命,不料你桀骜不驯,执意逆天。也罢,我既是八部天龙之一,得天帝和佛主授权,可随意清理孽龙,今日便不用将你送到天廷斩龙台去,就此正法好了。”

敖劫却是不信,道:“好狂妄的愚人,如何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便看湖面月­色­昏暗,渐渐被一片黑影笼罩,闻得上面一声嘶鸣,足以划破长空。众人仔细观看,便见一只极其巨大的鹏鸟缓缓落下,顶上双翅都有诸般宝象威严之­色­。敖劫一瞥之下,顿时心惊­肉­跳,叫道:“不好,如何会是迦楼罗?”顾不得杨起众人,转身便要往湖中潜去。

那大鸟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今日既然撞见了我,又出口伤逆天庭的威严,又岂能逃脱。”便看湖水瞬间变得如凝胶一般,不能自由出入。敖劫大是无奈,惊惶之下变身为一个凶猛的巨汉,双手执定一柄长刀,口中哇哇怪叫,要向大鸟斫去。

那大鸟不慌不忙,口宣佛号,便见嘴中吐出千百朵异彩的莲花,其中一朵正将长刀迎住,不能砍下半分,其余往敖劫身上洒去,便见他浑身抽搐晃悠,渐渐萎靡不振,重新化出原形。

敖劫见势不妙,猛力从湖中挣脱,跳到岸上,方要奔跑,早已被大鸟伸出双爪捉住,重又飞到半空之中。敖劫动弹不得,苦苦哀求道:“我父亲是天帝册封的南海龙王,以前曾有一段时间在灵山脚下的有缘河中修行,如此算来,与你也是老相识、老邻居了。你便看在我父王的薄面之上,饶了小龙的一条­性­命。从此我一定诚心悔改、一心向善,再也不去为恶人间。”

大鸟不肯松爪,喝道:“你本是一员神祗,就该替天庭效力,努力造福于民才是,却每月来此地寻找血食,也不知伤害了多少的无辜。实在是饶你不得。”张开大口,便去啄食敖劫。

只是敖劫是睚眦龙类,一身磷片坚硬无比,迦楼罗啄了数下,始终不曾啄开。这南海的二太子本是一个不识时务之人,见身体不曾受伤,心中稍安,不禁又得意起来,哈哈笑道:“原来迦楼罗的本领不过如此,却凭空唬吓了我一跳。莫说是你,便是斩龙台上的神兵利刃,也未必能奈我何。”身体趁势拼命扭动,想要挣脱出来,只是鸟爪如粘贴在它身上一般,牢不可撼。

大鸟冷哼一声,也不答话,便看它吞云吐雾之际,突然身形又大了一倍,反将敖劫叼在口中。敖劫心感不妙,如何再敢嚣张,慌忙哭泣求饶,却看大鸟仰脖一咽,不待它惊恐吼叫,已然将其完整地吞入腹中,更无一丝痕迹。

杨起与祁恬瞠目结舌,看得乍舌不已,待蓦然惊觉,急急奔跑到青衣一旁,问道:“这迦楼罗是神是妖?”

青衣笑道:“迦楼罗前身是第九重天的至上大鸟,平日里喜好食龙,每日要吃一个大龙和五百小龙。后来诸龙在它肚中吐毒,使之不能进食,迦楼罗疼痛之下,在金钢宝轮山上山下翻飞了七次,陨命而亡。佛主看其宝象庄严,便还其真身,又封他为八部天龙罗汉之一。”

众人愕然,尽皆道:“原来他是能食龙的西天罗汉,难怪消灭这敖劫竟是如此地轻松。”

迦楼罗收了金身,化作一个皓眉白须的­精­瘦老和尚,缓慢落在掩月湖畔。众人不敢怠慢失礼,急忙上前跪倒磕拜,感谢其救命之恩。绿衣文士本是­阴­司的鬼魂而成,受不得罗汉身上的佛光,便放下魔琴,只在远处等候,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低头不敢张望。

迦楼罗微微颔首,手抚胡须,笑道:“我从此地经过,隐约闻道恶龙气息,一时尚不能肯定。后来听闻得一曲《凤求凰》,下来观看,果然是这孽障胡作非为。”招手唤那绿衣文士过来,见他畏惧,不觉叹道:“你生前也是生灵,死后也有魂魄,我不会为难你的。”将佛光隐匿,不至让他害怕。

第十一章 妖魔鬼怪

此时陈心如醒转过来,晃晃悠悠来到绿衣文士身边,听他低声耳语几句,面有诧异之­色­,于是一并过来叩拜。

迦楼罗教众人起来,引步走到树下,拾起那琴,观看把玩一番,道:“这魔音七焦琴既是仙界的稀罕之物,落在了凡间,那更是无上的至宝,也不知要修上多少世的缘分方能求得。可惜若是音律造诣不深,便不能洞悉其中的千万奥妙,只会弃置一方,沾惹灰尘了。”

迦楼罗转身凝目观看绿衣文士与陈心如二人,道:“你们可曾知晓自己的前世缘分?”二人面面相觑,尽皆躬身道:“请罗汉垂悯告之。”

迦楼罗从怀中掏出两颗金丹,叹道:“前世因果本不可泄漏,但是你二人感情至诚,却不可不知。各捏一粒服下,自然能明白了然。”绿衣文士服下,神情淡然,默不作声。

陈心如服下,却从罗汉手中接过魔琴,轻轻弹抚起来。众人不懂音律,暗道:“她现在竟然还有如此的雅兴,叫我们听来,不懂得赏鉴,就是对牛弹琴了。”绿衣文士拍掌赞道:“巍巍乎志在高山。”

杨起愕然一怔,道:“似乎确有高山屹立,气势宏伟之感。”琴音旋即一变,绿衣文士喟然叹道:“洋洋乎志在流水。”祁恬恍然大悟,道:“果真是汹涌澎湃,浪涛翻滚。”便见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相互笑道:“知音也,由此可知。”

青衣啊呀一声,讶然道:“莫非你二人是当年的伯牙和钟子期转世不成?”陈心如与绿衣文士顿时觉醒,皆是泪流不止。原来二人相约来世夫妻,伯牙转成女胎轮回,钟子期依旧男身转世。

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二人来到凡间,绿衣文士莫名暴病而亡,坟塚立于掩月湖畔,魂魄又为敖劫控制,不得自由。陈心如虽然康健长大,但是往世的记忆悉数蒙蔽,亦不能寻找爱人。

众人皆是唏嘘不已,祁恬甚是伤感,哀求道:“罗汉法力无边,还请施手相救,成全他们二人。”迦楼罗道:“如此却大大地为难我了。”陈心如二人携手跪倒,啜泣不已。

迦楼罗将他们搀起,叹道:“也不是没有法子施救,不过一切皆看女施主的修为造化了。”陈心如一惊,喜道:“还请罗汉明示。”迦楼罗道:“你若是能够扮成男装,赴京考中状元,便可受得浩荡天恩。那时钟子期魂魄便能还阳,你二人自然可以结为夫­妇­。”

绿衣文士苦道:“罗汉有所不知,我的­肉­身早已腐烂,如何能够再用?便是今夜与心如相见,也是因为魂魄滞存阳间的期限已到,稍时便会被牛头马面羁押,回到地府轮回。”

迦楼罗笑道:“你方才服下的前世丹尚有安魂定魄的奇效,­阴­司差役是捉拿不得的。你若是还不放心,我便亲自去与十殿阎罗招呼,保你安然无恙就是了。”众人闻言大喜。

迦楼罗又道:“你的­肉­身化作尘土,我早已知晓,若是丝毫未坏,我现在便能替你还阳。所以你的魂魄暂且寄附在这大树之中,若是女施主高中状元,此树便会萌发新芽,那时结出的一根树枝就能凭藉天恩化为­肉­身,你不就与常人无异了么?只是陈太君如何阻拦,我却不便­干­涉,却凭你二人好生努力了。”杨起一众拍掌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齐声恭喜他二位。

迦楼罗将杨起招到一旁,寻他的­干­莫匕首观看,赞道:“此匕首虽是凡品,但是离仙器不远,若是好生调教锻炼,便是遇上真正的法宝,也不遑多让。”

杨起忖道:“他是天上的罗汉,比那寻常的神仙还要厉害许多,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迦楼罗看他欢喜不尽,微微一笑,又道:“适才我在上方观看得仔细,虽然此匕已然能够变成短剑,但是火候尚不深厚,变化也不甚自如。你若是能够勤学苦练,不断增加修为道行,最终与它人兵合一,其威力便不容小觑。其时再去应付寻常的妖魔鬼怪,那是绰绰有余了,不用费上什么气力的了。”

迦楼罗说完又传授了几句驱剑术,叫杨起牢牢记住,比那霓裳剑仙的更为­精­妙高深。末了,迦楼罗从口中吐出一物,托于掌心之上,道:“这便是那敖劫的龙珠,我已将上面的凶戾之气除去,此物于我无用,便送于你和那女娃娃一人一半罢了。”手指轻轻一捻,看一颗龙珠顿时分成均匀的两半。

杨起喜不自禁,急忙唤将祁恬过来,讲述原委,祁恬也是欢喜不止。二人尽皆将龙珠服下,自此修为大是不同。

黄松看得称羡不已,有心讨要一些好处,却又不敢随意开口。那迦楼罗窥破他的心思,捻须笑道:“你体格健壮,但无修行的清明慧根,不可去降妖除魔,若是强求,反倒徒然丢失一条­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黄松连连点头,附和道:“佛爷说得是,若是教小人去与各路妖魔鬼怪打架,便是一百条­性­命也早已丢尽了。”迦楼罗呵呵一笑,乐道:“但是我纵观你们四人之中,论起这买卖贯通和修理的本事,你却是首屈一指。也罢,我便授你柏木算盘和回收宝袋一套,其中的用处自去领会体悟。”

黄松受了赠物,心中狂喜。迦楼罗又授青衣疗伤宝袋一只,道:“你虽然年幼,但既然与他三人一并旅行,也该有些本事才好。同伴间相互扶持,道路才能少些坎坷。此物看似寻常的袋囊,但注入清水,即刻便可化为疗伤妙水,不管是何伤势,只要气息尚存,便能医治。”青衣躬身称谢。

那迦楼罗又往树林看去,缓缓道:“我给了他四人疗伤宝袋,你们一定是愤愤不平,以为故意破坏你们盘算好的药材买卖吧?”众人看树林之中无甚动静,尽皆惊道:“您在与谁说话?”

迦楼罗依旧笑道:“你们不肯出来,那果真就是在生闷气了,既然如此,我这个罗汉便向你们陪罪如何?”便看林中慌慌张张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道童装扮,一个则花衣红袖,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

绿衣文士看那花衣红袖的童子,愕然道:“先前林中示警之人,莫非便是你么?”那童子得意一笑,道:“可不就是我么?可惜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将‘满月之时,敖劫复归’的老规矩忘得一­干­二净。”此言一出,绿衣文士羞臊得面红耳赤,慌忙转过头去。

杨起被祁恬拉扯衣袖,甚是奇怪,看她悄悄指点红袖童子的脚下,不知所以。祁恬看他昏噩不解,心中焦急,附耳低声道:“这童子肢体齐全,为何月光之下竟然无影无踪?”杨起依言观之,果真如此,心中不觉一惊,暗道:“难道他也是­阴­鬼不成?”再看那小道童,却是踪影俱全。

迦楼罗微微一笑,旋即神情肃然,眉头微蹙,正­色­道:“我且想想你们为何会在此地出现?”略一沉吟,呵呵笑道:“是了,我记得了。年前红锦仙子替凡间生病的丈夫求药,老君念她因人凡结合而被天庭贬责,不敢施与。你眼看不得,便从炼丹炉中偷取金丹暗暗给予。

结果手忙脚乱之间,反将一炉的上好的丹药悉数损毁,惹下弥天的大祸。老君气愤之极,因此轰你下凡历炼修行,言道若是不赚足十万两白银抵偿金丹的炼制费用,便不得再回到兜率宫中为差。

至于红孩儿么?你是看地狱的幽明归桥黑暗难走,就寻思用鬼火替一路的­阴­魂照明引路,却不慎烧了三殿判官的银库,被罚到人间卖药赚钱,少了三千两黄金的本息,便不被­阴­司黄泉容纳,那时孤魂野鬼,可是万分的凄凉了。”

清风与红孩儿满脸通红,忖道:“如此不成体统之事,何必大声宣扬,这是故意要在旁人面前笑话我们了。”却不敢违逆西天佛爷,于是讪讪陪笑,齐声道:“罗汉爷爷神机妙算,晚辈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迦楼罗叹道:“哪里是我神机妙算?不过是前些日子曾去兜率宫和三殿阎王处分别拜访,听他们讲述过你们的祸事罢了。我年纪老迈,总要过上好一些时刻才能想起。”

杨起一众忖道;“原来是因为要做好事的缘故,如此说来,他们也是好仙好鬼了。”

清风道:“我们偶尔经过此地,却……”话未说完,被迦楼罗打断,看其缓缓摇头道:“不对,不对,分明就是有意而来,怎么又变成偶尔经过呢?”红孩儿愕然一怔,道:“罗汉爷爷以为我们为何而来?”与清风相视一眼,皆是心中暗道:“便是西天的大罗汉,也不能算尽神鬼的心思吧?”

迦楼罗掐指一算,哈哈大笑,哦道:“原来如此。”清风与红孩儿面面相觑,讶然道:“原来怎样?”

迦楼罗不慌不忙,慢条慢理道:“他四人要去辉照山赤足大仙处一窥究竟,其路程前后约有六万八千余里,也不知会遇上多少的妖魔鬼怪、风云坎坷,那受伤负难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们两个娃娃正是思忖到了这一点,以为若是有了这等克难克险的主顾,不时售卖一些疗伤治疾的药材丹药,一趟跑将下来,想必能赚得不少的银两,于是便一直跟随么?”

清风与红孩儿见心机被识破,再也不去隐瞒,尽皆点头称是。杨起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对黄松叹道:“我们也是一贫如洗的穷人,如何竟将别人当成是腰缠万贯的老财主了?”

黄松拍拍脑袋,道:“虽然还有两个水晶元宝能够置换金银钱财,但要应付此番的迢迢路途都嫌不够,哪里还有余钱去买什么药材?”

红孩儿暗自冷笑,忖道:“这是故意哭穷了,若是以后买药,他便有了借口肆意杀价,果真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了。”心中甚是不服,道:“罗汉爷爷方才说道你们之中有人­精­通买卖生意,既然如此,便是一夜暴富也是可能的。”

清风道:“若是诚心要买救命的丹药,再是贫穷也能掏出白花花的银两,自古以来,无论天上地下,皆是如此。”一眼往迦楼罗瞥去,撅嘴道:“只是罗汉爷爷给了你们疗伤宝袋,也就用不上我炼制的丹丸了。”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1)

红孩儿不以为然,辩驳道:“那妙水治疗普通的刀剑之伤自然有效。若是大妖大怪的伤害,或毒或蛊,或五行之疾,那还得我们的奇特药材救治。”青衣恍然大悟,笑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看来这笔生意还是能够做得下去的。”杨起看二人如此执著,甚是无可奈何。

迦楼罗笑道:“果然还是有些抱怨了!你们放心,若是银两不够,我便亲自去向老君和三殿判官求情,好歹给你们一个公道满意的说法如何?”二人喜形于­色­,躬身告辞,结伴离去。

众人受迦楼罗活命之恩,又得赐龙元宝物,平白受了许多的恩惠,尽皆讶然不已,亦是感激不尽。迦楼罗走得几步,忽然做势呕吐,祁恬慌忙过去搀扶。

迦楼罗摇头叹道:“许久未曾食龙,这肚腹却有些不舒服了。”张口吐出一道磷光,直奔远处而去,大声道:“既然消受不得,那么便将它们送于你罢了。从此乘风破浪,快活逍遥,再也不怕雷击电闪了。”众人颇为愕然,俱是不解其意,方要说话询问,便看迦楼罗飞身而起,没入夜空之中,转瞬失去了踪影。

这一日,众人扯帆起航,眼看着前面到了一处城镇,恐青天飞舞会惊世骇俗,遂选取了一处隐秘的所在将筝船降下。黄松看着盘缠不多,掂摸着怀中的那两锭水晶元宝,便要入城去寻商家置换银两,问起其余三人的打算,却是各有一番说法。

祁恬道:“我有一些女儿家的东西需要采办,自然是要入城去得。”青衣喜好阅读,道:“听说这毫州城镇本是绝世名医华佗的故乡,其中的医术典籍颇有名气,若是钱财还有富裕,不妨便买上几本,路上也好打发时日。”

杨起闻言不觉有些羞臊,暗道:“我是药铺出身,对着医道一知半解,还不及他的三分见识。”听黄松催促,便道:“这里荒山野岭,你们都走了,我一人如何看船?也不知城中有些什么样的风土人情,我也想进去好好游玩一番。”

黄松心中暗暗叫苦,忖道:“你们三人不肯节约,换出这水晶元宝,不知回来时还能留下几两纹银?”

四人欢欢喜喜进了毫州,约定两个时辰之后在黄寺城门集合,便各奔东西。杨起逛过几条街,又穿过几条巷,渐渐兴趣索然。听得有人道:“快些去,快些去,若是晚了,便挤不进去了。”便见一群人奔走呼号,彼此簇拥往前走去。杨起看他们兴高采烈,心中顿时好奇,便尾随在后,随着大伙儿来到了一处广场。

人山人海之中,拥挤之极,要想随意进出谈何容易?杨起本是个喜好热闹之人,便如横竖搏杀一般,终于冲出一条道路,挤到了台前,便看木柱之上挂着一副对联,左起书道:“才婿乘龙娶吾女,郎情妾意。”右边书道:“美­妇­倚凤嫁汝男,举案齐眉。”横批四个大字“佳偶天成”。

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列镂空雕画的太师椅,面前各有一张红木翘案,盛放着一个壶、一只杯。下面有人叫道:“如何等了好长的工夫,还不见东家出来?莫非是小姐害羞,不敢抛头露面,非要等候到夜深人静之时才肯一展芳踪么?”

周围许多人起哄笑道:“美人一笑值千金,便是到了晚上也没有­干­系。只是大家济济一堂,轰闹不止,就是果真到了三更天,也只有夜深而无人静的。”

杨起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正在招亲。此地要么就是有心撞撞运气、娶纳美人、从此一步富贵之人,要么就是与我一般爱凑热闹、肆意鼓噪宣扬之徒,难怪半个毫州的男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时刻,听见台侧一声锣响,跑上来一个肥胖的家丁,四周拱手作揖,笑道:“今日我家小姐绣球招亲,不想竟有如此众多的才俊之士接踵而来,实在是荣幸倍至。有请钱老爷上台,以示招亲伊始。”

众人哈哈大笑,欢喜道:“快快有请老爷,快快有请老爷。”便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扶着一位员外款款拾阶而上,教他居中,各自排了次序挑选椅子坐下。有人啧啧称赞,道:“钱员外实在是艳福不浅,声旁的妻妾虽然中年,但依旧风韵犹存,个个美艳无比,可谓是享尽了人间艳福,不枉此生。”

另一人道:“却不知钱小姐是他的哪位夫人所生,想必也是一位绝­色­的大美人。”有人笑道:“若是小姐长得不甚美丽,你们岂非大失所望?”先前那人哼道:“既然如此,你快些回家就是,何必还来冒此风险?”却没有一人肯走,尽皆摩拳擦掌,跃跃一试。

杨起奇道:“难道他们都未曾见过钱家小姐的模样么?”闪过一念,拍掌笑道:“人家是大家闺秀,哪里能够轻易示人,不是都说笑不露齿、走不露足么?我好糊涂。”

钱员外做了一个手势,那家丁回到台中,大声道:“只是偏偏不巧,我家小姐这两日里不慎受了一些风寒,正在卧床养病,不能亲自前来挑选佳婿。”台上顿时喧嚣一片,纷纷道:“难不成今日的招亲大会便就此夭折,不了了之么?”

家丁慌忙说道:“各位既有本地的乡邻,又有远道而来的贵客,如何能够就此打发,岂非是大大的失礼。我家小姐说了,她要让一个心腹丫环替主征夫。过得此女一关,再由老爷和各位­奶­­奶­点评挑选。若是这两关都过了,便是钱家的女婿,择日与小姐完婚成亲。”

便听台下一个大汉吼道:“这是什么鬼话?难道是你家的小姐生长的丑陋,不敢出来见人不成?”那家丁也不生气,招手唤上两个个丫环,便见其中的一个女子肌肤如雪凝脂,微丰而不肥,合中身材,五官端正,却只有一番风流。另一个女子则是削肩细腰,生长得一副上好的长挑身材,鸭蛋脸面,,杏眼修眉,举手投足间顾盼神飞,颇有文彩­精­华,更是风华绝代之感。看她手上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的东西被一块绸缎掩盖,窥其形貌,想必就是那择婿的绣球了。

台上众人称赞不已,皆道:“若是得不到小姐的垂青,能娶得她二人之一,那也是不枉生平,从此只在温柔乡中酣睡了。”前番鼓噪的大汉一拍脑袋,叫道:“我错了,那钱小姐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了。”

有人问其缘故,他振振有词,道:“自古以来­妇­人善妒,那年轻貌美的女子更是如此。你们想想,钱小姐若是相貌丑陋之人,又怎能放得这两个如花似玉的丫环伺候身边?她必定是还要美上三分,方敢这般自信。”

众人恍然大悟,尽皆称是,便看台下群情汹涌,个个按捺不住,连声唤道:“快些选亲,快抛绣球。”那钱员外与诸位夫人相视一笑,竟有说不出的得意。

那端庄女子撩开稠盖,从长挑丫环手中接过绣球,小心翼翼合在手里。她走到台东,底下众人便往台东拥去。她走到台西,大伙儿又忙不迭往西边奔跑,好不慌乱急躁。

杨起看满目皆是张扬挥舞的手臂,心中烦躁,忖道:“我不过是来看看热闹罢了,不曾想要成为女婿,何必在这里受挤挨推,徒然吃上许多的苦头。”看着边上有着一根柱子,便往上爬去,以求一个清闲。

却被人看见,大声嚷道:“是了,此处人如虫蚁,多不胜数,人家哪里能够挑选得过来?只要爬上了柱子,便是出类拔萃,说不得合了姑娘的法眼,便将绣球跑了过来。”于是大家纷纷寻那高处的攀爬,喝道:“这里看来,这里看来。”

杨起哭笑不得,一怔之下,已然被人扯住了腰带,喝道:“你一个毛头小子,尚且年幼,急着成亲作甚?还不给我下来。”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跌落地上,张惶之间,贴地的双手被人奔踏了几下,好不疼痛。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2)

台上响起三下锣声,众人懂得规矩,皆道:“这便是要抛绣球了。”杨起慌道:“绣球尚未抛出便已然如此混乱,若是一旦抛出,彼此推搡之下,稍不留神,岂不就会被踩死。”急忙叫道:“我不应亲,我不应亲,你们散开一旁,放我出去。”声嘶力竭,却哪里有人理他?只听得背後风声一响,有人扔来一物,杨起慌忙躲过,看是一只布鞋。有人骂道:“你若是不应亲,那跑到这里胡闹什么?多你一人,便拥挤了许多,害得大爷动弹不得。”

有几人眼看夺球无望,心中怒气无从发泄,响应那人道:“不错,这人实在是可恶之极。”将身上的琐碎东西纷纷砸来。杨起左躲右闪,一眼瞥见一物直奔面门而来,闪避不及,只好伸手双手接住。

却听得台上家丁大声道:“准姑爷有了,就在那里。”杨起尚未答话,便看几个彪形家人冲将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哈哈笑道:“这喜钱暂且欠下,恭喜准姑爷了。”

杨起低头观看,原来手中所接之物不是其他,正是众人梦寐以求的招亲绣球,不禁一呆,慌忙道:“我不是前来应亲的,你们再抛一次吧?”那几个家人正­色­道:“婚姻岂能儿戏,准姑爷既然接了,那就该理所当然进入第二关才是。”

杨起急道:“正是因为婚姻不得儿戏,我才不敢答应。你们……”话未说完,已被那几人簇拥到了台上,夹在其中,不能动弹。

那喊话的家丁躬身道:“老爷,这初选的准姑爷已然出来,您与诸位夫人若是不满意,便给他五十两银子打发,重新抛却绣球才是。”

杨起一怔,忖道:“为何说话如此不敬?”却也不以为意,继而叫道:“员外爷,我这人毛病甚多,且身无分文、一贫如洗。钱小姐若是跟了我,那可是大大的不幸,还是给我五十两银子,您老人家另觅佳婿的好。”

看钱员外眉头微蹙,似乎颇有微词,不觉心中大喜,暗道:“只要受他不满意,我便可全身而退了。”伸手擦拭脸额,不觉已是一头的冷汗。

钱员外微微颔首,伸手便要往袖中探去,却被身旁的一位黄衣美­妇­按住,附耳低言了几句。钱员外啊呀一声,将手从袖中掏出,依旧空无一物。那家丁一怔,笑道:“恭喜新姑爷,老爷和几位夫人对您都是颇为满意,小姐的乘龙快婿,非您莫属了。”

杨起甚是不屑,心道:“你前倨后恭,分明就是一个势利的小人。只是我的婚姻怎能这般草率?”不由急道:“员外爷,我有这许多的毛病,实在不敢耽搁小姐的终生幸福。那五十两的纹银我也不要了,就此告辞。”转身欲走,便看众家人环侍左右,俱是虎视眈眈,哪里能够脱身。

那黄衣美­妇­盈盈笑道:“小公子实在过谦了。这里应亲之人,莫不将自己夸耀的天花乱坠,便是一只破茅屋也敢说成三间大瓦房。你却能如实说出自己的种种不足,可见真是一位憨厚老实的好人。我家的女儿嫁于你,定然不会受你欺负,正合托付终生。”不待他回话,使将一个眼­色­,便看众家人如狼似虎一般扑上,夹着他就走。

杨起挣扎不得,只好乖乖随他们下台,一眼瞥见黄松和青衣,忖道:“原来他二人又碰到了一起。”不由叫道:“我的两位兄弟还在那里,人生地疏,若是走散了以后如何相聚?”黄衣­妇­人笑道:“那也就是亲戚了,自然要好好款待。”将三人尽皆拥到钱府,却是好大的一处宅院。

黄松与青衣被留在花厅用茶,吃着­精­致的点心。一个老妈子邀请杨起去与钱小姐见面,杨起惊道:“如何这般­性­急?”老妈子道:“既是夫妻,早晚又有何­干­系?”

杨起慌道:“老人家不可胡乱说话,彼此尚为拜堂,如何就是夫妻了。”无奈之下,只好随她往后院走去。一路之上,皆是浓浓的蒸煮药草之味,到了钱小姐闺房之前,味道更是浓郁,几乎要让人掩鼻而过。

老妈子推门进去,回头向杨起招手,示意他也入内。杨起大是诧异,说道:“这是小姐的闺房,我哪里能够随意进出?”老妈子咦道:“你是姑爷,怎么还这般夹生捏扭?若是不肯进来,稍时小姐亲自邀请,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杨起忖道:“你们说她患了风寒,本该在房里好好安歇修养才是。轻易便邀我入闺,一者渗风透凉,对病情有弊无益,二者毕竟不合礼仪,男女怎可随意亲近?”无可奈何,只好进去。

老妈子躬身道:“小姐就在里间,还请姑爷脚步轻缓些,莫要发出太大的声响。奴婢进去多有不便,就此告辞。”杨起被唬得目瞪口呆,半日方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与小姐以前素昧平生,如何自己进去?”再看老妈子更不答话,快步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听得嘎哒一声,竟似上了门锁一般。

杨起心中惶恐,伸手要去推门,听得里间有人轻声叹道:“她若是果真将门锁上,你就是用力推搡,她也是不会打开的。即来之,则安之,你还是进来与我叙话吧!”声音轻缓柔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幽怨。

杨起道:“如此便得罪了。”撩开门帘走了进去,见里面罗帐之内,隐约可见一位女子躺卧,看得有人进来,似乎勉强方能撑起半个身子,倚在床靠之上。杨起慌道:“你身子不好,不用起来,我自会照应自己。”随手搬过一张凳子,坐在门口,离钱小姐远远的。

钱小姐微微一笑,道:“你果然很会照顾自己。”张口一阵咳嗽,半日方才安静下来,犹自喘息不已。杨起暗道:“这位千金小姐病得不轻,只是边上为何也没有一个丫环好生伺候照顾?”看桌上一个瓷壶,用手触之微烫,便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帐外。

钱小姐叹道:“你真是好心之人,为何爹爹强要将你招来,难道好人不得好报么?是了,定然是那几个姨­奶­­奶­的主意。”

杨起甚是莫名,讪讪道:“你咳嗽的厉害,嗓子也疼痛得难受吧?先将茶水喝下,再慢慢说话。”听得里面传来啜泣之声,不多时从帐里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接过茶盅,叹道:“谢谢公子垂悯。”杨起疑窦丛生,极其诧异,忖道:“这钱小姐听来为何如此可怜,便似久病床前,却偏偏无人照顾一般?我看她手臂消瘦,想必饮食用度也不甚完善,如此下去,病情岂非是愈发严重么?”

他看帐里女子身子极其虚弱,不敢与之多话。钱小姐有些不好意思,方要开口,却被杨起阻止,道:“思忖多了伤神,话说多了会损气,你还是歇着吧!”钱小姐­性­情温婉,便依着他的­性­子静默不语,偶尔偷眼往帐外看来,见杨起安心陪护,不觉生出欢喜之意。

忽听得门外有人叫道:“老爷与诸位夫人回来了。”老妈子将门锁打开,木然道:“公子还请到大厅回话。”钱小姐愕然道:“你……你要走了么?”想是心情起伏不定,略一激动,顿时又是一阵咳嗽。杨起好一阵莫名酸楚,脱口道:“稍时我再来看你。”

看老妈子喜笑颜开,心中不由一阵后悔,暗暗苦道:“我为何要如此说话,难道还真要留下来与她成亲么?此刻尽快赶去辉照山寻那赤足大仙才是,若是不得一个明白,谁知秦缨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如同鬼魅妖魔一般。”

他急急忙忙来到大厅,看钱员外与几位夫人端坐椅上,彼此神情各异,似乎满怀心事。黄松神情焦灼,看见他来,匆匆迎将上去,低声道:“你莫非真要与钱家小姐成亲不成?”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3)

杨起道:“你我都要西去,如何会入赘钱家?”黄松一怔,方要说话,看那黄衣美­妇­盈盈走来,笑道:“我家女儿的嫁妆都已然备妥,所谓好事不可拖延,杨公子若是看得时机适当,不妨现在便将她接去过门吧?”就看厅中摆着几个木箱,虽不陈旧,却也没有丝毫的新­色­,便是比普通人家的女儿嫁妆尚是不如。

钱员外道:“这些都是小女平日里的装扮梳洗之用,若是新的,她反而不能习惯,所以思前向后,还是用这些往物陪伴,权当嫁妆罢了。”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道:“此处还有十锭黄金,杨公子看得什么合适,自去采办购买。”

杨起又急又惊,渐渐有些恼怒,沉声道:“员外爷不愿与女儿多呆一会儿,要她早早离门出家么?我先前还担心你父女二人依依不舍,抱头痛哭,此刻看来,毕竟是我多虑了。”

钱员外听他含有嘲讽之意,脸­色­青白不定,­干­笑道:“既然是喜事,哭泣起来岂非大煞风景。”转过身去,拿起一杯茶水慢慢斟酌饮品,却有说不出的尴尬。

黄衣美­妇­往一侧看去,笑道:“乖女儿,你得了这样的如意郎君,想必心中也是开心得紧吧?恨不得早早便嫁了出去。”不知何时,几个家人丫环推着一辆半卧的轮椅走来,钱小姐脸­色­苍白,斜卧其中,喃喃道:“全凭姨­奶­­奶­安排。”

黄松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离此处又六万多里的路程,可是甚远。”一个紫衣美­妇­道:“无妨,我家的女儿从未出过远门,此番正好饱览大好江山的无限美景。况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去到哪里,妻子自然也是要跟到哪里的。”

黄衣美­妇­咯咯笑道:“女儿身子虚弱,若是康健一些,此刻也能开怀大笑了。”又对钱员外道:“老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钱员外道:“有理,有理。烟敷定然是开心的。”却看钱烟敷嘴角微微上翘,果真笑了起来,却是说不多的凄凉与哀怨。

杨起看她抬头望来,双目之中似乎有许多的企盼,不忍拒绝,便从一个丫环手中接过一袭薄被,轻轻替她盖上,又看她眼中噙泪,心中亦有不忍,吩咐黄松与青衣将轮椅推到前院的影壁等待。

黄松方欲说话,看他神情毅然,不觉长叹一声,引着青衣推钱烟敷出去。钱员外身边的几个­妇­人挤眉弄眼,尽皆欢喜不已,似乎除去了一个碍眼的羁绊。

杨起忖道:“钱小姐分明就是这几个恶毒­妇­人的眼中钉了。若是留在此地,只怕过上一些时日,就会香消玉殒,莫说治病,­性­命也难以保全。只是我如何能够这般轻易便宜了他们?”

打定主意,一咬牙,大声道:“小姐治病,十锭黄金怕是不够,员外爷腰缠万贯,不妨再多给些吧?”也不待他们说话,祭出­干­莫小匕,便看其一经脱手,便化成一柄更长的短剑,绕着梁柱旋转几圈,回到自己的怀里。

那几个夫人神­色­惊慌,急忙道:“杨公子说得甚是,十锭黄金如何得够,再加上一些才成?”钱员外看匕首的威风,也是惶然无措,吩咐众人从库房领出二十锭黄金,诚惶诚恐递于杨起。

黄松看杨起追来,甩手又给了自己二十两黄金,大是惊愕。杨起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先前的情形告知于他。黄松惊道:“这不是讹诈么?”杨起哼道:“他如此糊涂昏庸,留着这许多的黄金何用?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些黄白之物么?”看钱烟敷沉沉睡去,喟然一叹,三人便带着她往黄寺城门与祁恬会合,那自然又是诸多的­唇­舌,好一番解释。

众人在筝船之下安歇,青衣替钱烟敷诊脉,良久不得病因。正在忧愁踌躇之时,听得后面有人道:“她中的不是风寒,而是被人下了降香草的毒药,此药无­色­无味,可以衰脉,却不会乱脉,你自然不能诊断。”

青衣回头观看,识得真是贬谪凡间的清风道童。杨起心中暗惊,忖道:“难不成是她的那些姨­奶­­奶­下毒陷害不成?实在是蛇蝎的­妇­人心肠。”问道:“你既然窥破其中的玄机,不知可否想法施救?”

清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此物虽然不能解毒,但是却可护住她的心脉,且能固本培元,你们若是诚意要买,算你们的价钱也可优惠一些,一两黄金一瓶。”

黄松脸­色­一变,道:“你这便是公然抢钱了,哪里听说过丹药如此昂贵的?”清风不慌不忙,笑道:“药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这配炼的方子却是来自九重天的兜率宫中,极其灵验。她气息衰弱,继续折腾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祁恬呸道:“你口泛莲花,说得自然好听,谁知道那瓶中的丹药是真是假?”清风略一沉吟,叹道:“也罢,既然你们心存怀疑,我便奉上一粒药丸,且看它有无效果?”从瓶中倒出一粒朱红的腰果,唤做培元定心丸,给钱烟敷服下。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见她面­色­红润起来,呼吸均匀,气息通畅了许多。黄松叹道:“不想此药还真有些效果,只是你开价实在太高,还是便宜一些的好。”清风连连摇头,道:“价货相当,我若是给你便宜的丹药,如何会有这等奇效?”

二人犹在纠缠,便看杨起身后转出一人,嚷道:“他的丹药太贵,我的价格正好。要是比较效果,也不会比他的差。”清风怒道:“红孩儿,你怎能当面抢我的生意?”

杨起奇道:“你没有附体,如何白天也能出来。”红孩儿笑道:“三殿的判官恨不得我每日十二个时辰都做生意,也好早日弥补他的亏空,是以求得阎王恩典,授予我白日行动之权。”又对清风道:“我的价格最是天下第一的公道,与你小商大­奸­的作风大是不同,如此公平竞争,如何就不许了?”

便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包药散,道:“此冬虫夏草散功效不比他的培元定心丸差,但价钱只收一半。他的一瓶丹药可用十日,我的却能用上二十日,如此算下来,你们花上一样的黄金,却得到了四瓶的药丸。这般划算的买卖,怎能轻易错过?”二人你来我往,价格便一直往下压去。黄松喜不自禁,暗道:“他二人争执,实在是大大的妙事。”

清风气愤之极,将药瓶往黄松手里塞去,大声道:“今日与你们开张,这瓶药丸平白相送,我一文钱也不收了。”黄松心中甚是欢喜,暗道:“果真如我所料。”却不动神­色­,又故作茫然之状。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4)

清风看红孩儿愕然不止,颇为得意,炫耀道:“本仙人财大气粗,实力雄厚之极,岂是一般小商小贩能够媲美的?”红孩儿受他讥讽,如何按奈得住脾­性­,也将冬虫夏草散递于青衣,笑道:“我与你们甚是投缘,正合着那一见如故的古话。今日本来就没有打算作出第一笔的买卖。这药散便是我悉心准备的一份见面礼物。你们万勿推辞。”

杨起心道:“这丹丸也好,药散也罢,终究不能治得根本。”于是问道:“难道这降香草的毒便没有其余的法子可解么?”红孩儿道:“自然是有的,离此处南边三十里外,有一处铁枪溶洞,里面生长着一种红­色­浆果,唤作百毒消。顾名思义,它能解上一百种毒药,偏偏这降香草也在一百之内。”

清风道:“不过里面却有着一个极其厉害的魔将,听说是当年神魔大战之时颠沛流离而来,论起年岁,可当得许多妖怪的老祖宗了。此魔使得一手极好的枪法,听闻天界之中若是有人与他单挑,只怕除了灵珠三太子与三眼神君外,便再也无人堪能与之匹敌。”

杨起叹道:“即便如此,好歹也要走上一遭才是。”清风与红孩儿面面相觑,隐约面有喜­色­,齐声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再打搅,就此暂且别过。”祁恬看他们远去的背影,哼道:“瞧他们那一幅诡异的模样,分明就是盼望着铁枪魔将能够重创大家,那时他们必然是欢欢喜喜地又来卖药了。”

众人一番商议,看青衣年幼,黄松又不能降妖除魔,去了也是徒添累赘,便决定由他二人留下照顾钱烟敷。杨起与祁恬乘上筝船,一路往南赶去,不多时看得一处群峰,巍巍而不失清秀、豪迈而不去端庄,峰下有一山洞,上面高书“铁枪溶洞”四个大字。

祁恬道:“就是这里了,我们下去罢。”将筝船藏好,沿着草木树丛,小心谨慎地往溶洞潜去。到得跟前,见洞口不大,也未曾安装大门,举足便能迈进。只是从外面看来,洞内深幽无底,叫人不觉毛骨悚然。二人相视一笑,却笑得颇为勉强,暗道:“要做侠义之人,为何总要身犯险境?”一人拽弓,一人持匕,丝毫不敢松懈。

他二人硬着头皮没入溶洞,却未曾注意到身后的洞口已被人悄然掩上。祁恬初时还有些紧张,待看到四围安有许多透光萤石,将千姿百态的岩石悉数映照出来,不同角度观看便有不同的奇妙形象,不觉心中释然,渐渐有些喜悦。

杨起道:“你我都小心些,这里可不是随意能够游玩的地方。莫看此时美景无限,稍时与铁枪魔将相斗,只怕四处皆如人间地狱一般。”

祁恬受他提醒,蓦然惊觉,于是努力静气凝息,不敢分神走意,未走得几步,看得一处颇为奇异的景观,心中又是一片欢喜,难以自抑之际,禁不住拉着杨起一并观赏。杨起看她如此模样,长叹一声,甚是无可奈何。

二人转过一处钟|­乳­石,看前面豁然开朗,一片水面如镜似玉,映照出后面好大的一处平台。上面一位老者挺枪冲突,忽而左劈右挡,忽而前刺后缩,弓步箭进,身形敏捷,好一番­精­神矍铄,全然看不得什么老迈之态。

祁恬低声道:“难道他便是那位神鬼忌惮的铁枪魔将么?除了一身好的枪法,未曾看出与凡人有何区别。”杨起也是大为奇怪,却不敢松弛懈怠,喃喃道:“人不可貌相,那魔也是一样的。”

他服下龙珠,目力修为与以往大是不同,仔细打量之下,见老者枪尖隐隐有一股杀气,窥之不透,探之不得,不由暗暗心惊,忖道:“这强悍之极的气势都被他隐藏了起来,为何还有撼天摇地之感。若是这些魔气尽皆释放出来,那又会怎么?”

杨起越想越是害怕,虽然努力自持不动,但脊背寒意升起,极其忐忑不安。祁恬渐渐也看出了倪端,脸­色­沉凝苍白,不觉紧紧倚靠杨起身畔,手心徐徐渗出些许冷汗。

老者一番挥舞,大汗淋漓,伸手拿过一条毛巾擦拭,继而喝道:“你也看了许久,此番再无老旦在戏台上唱喝,难道还舍不得出来么?”

杨起大惊,方要出去,却被祁恬按住,轻声道:“休要急躁,未必便是发觉了我二人?”便听洞顶一处溶|­茓­之中有人笑道:“老将军好耳力,不想我努力隐匿,竟然还是暴露了行踪。”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心道:“这不是那魔使银瓶么?如何他也来了。”

老者哼道:“我早已不是四大魔山十二魔峰之人,也不曾担上将军职责许久。你体内魔气甚然昭彰,想必也是来自三界之外。既是乡人,无论是否知道我的底细,还是唤我吴九道的本名为好。”

银瓶飘然而下,抱拳行礼,道:“吴老前辈既然如此吩咐,晚辈也不敢不从,今日来此,正要请求前辈恩赐,垂悯一株洞中的百毒消于我。我有一至亲之人,急切盼望此物救命。”

吴九道愕然一怔,道:“这百毒消千百年来也只结得三株,岂能轻易送人?”看见银瓶颈脖之上的一串银坠,见上面有一龙一麒麟的雕刻,道:“看你模样,莫非是青龙山左峰魔帝手下的丞相,你本是乌麒麟的化身,能解天下各种异毒,却不知你口里所说的那至亲之人中的又是什么毒?便连你也无可奈何?”

银瓶道:“我虽是化作真身,能解奇毒异弊,但偏偏对这种毒无可奈何。先前有一人说道能够助我一臂之力,我也应其所请挂印离相,从此甘心为其所用。但后来观之,他却是借此肆意使唤,允诺迟迟不得兑现。晚辈实在无法,冒昧拜访此地,欲另觅坦荡道路。”

吴九道冷笑道:“原来如此,依你所言,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正合百毒消救人的宗旨。”银瓶闻言甚是欢喜,急切道:“前辈答应见赐了么?”吴九道摇头叹息,道:“可惜你却有些心术不正!所谓拜访,就是用无息凿山锤敲打我这溶洞的石壁,以图避开我的耳目,径直开出一条道路,直通百毒消的生长之处不成?”银瓶啊呀一声,满脸通红,喃喃道:“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5)

吴九道哼道:“我是魔界中人,在此溶洞之中住了何止千百年,与草木山水皆是气息相通。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如何瞒得过我?百毒消是不能给你的了,你快些回去吧?”银瓶苦苦哀求,见他不为所动,脸­色­顿时一变,喝道:“我看你偌大的年纪,方才好言恳请商议,谁料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执意与我为难。今日不叫你看看我的本事,岂不从此小觑于我?”一道道闪电鱼贯而出,直奔吴九道而去。

杨起识得厉害,不由一声低呼,道:“这又是那逆天雷电了。昔日鼓猛神勇无比,尚且被此招重创,他放出这许多,分明就是要取人­性­命了。”祁恬甚是不屑,呸道:“乘人不备,突施暗袭,果真是个无品无­性­的卑劣之人。”

他二人不禁替吴九道担忧,却看他哈哈一笑,连道有趣,早已飞身闪过。银瓶大惊失­色­,叫道:“年岁老迈,如何还有这般敏捷的身手?”反手又是一道逆天雷电,极尽全力之下,威力更是猛烈。

吴九道笑道:“我若是再去一味躲闪,你势必心中不服,如何还肯甘心离去。也罢,便接下你的招式,看看究竟能耐如何?”双手平推而出,由掌心处幻出圈圈波纹,正将逆雷挡住。杨起啧啧称赞,叹道:“如此轻易便将那招式化解,好厉害,好魄力。”祁恬苦笑道:“若是做了我们的对手,那便是好可怕,好惶然。”

银瓶三番两次地攻击,俱是伤不得吴九道分毫,不禁脸如土­色­,索­性­拔出缠腰软剑,照头便砍。吴九道怒道:“你这晚辈如何还不肯死心,依旧拼命纠缠。你用上兵刃,莫非也是要我动枪不成?既然如此,我便亲手送你出去,以后休要再来烦恼生事。”长枪一抖,顿时卷起一道风云环绕,好不骇人。银瓶识得厉害,大叫一声不好,飞身躲避,已然不及。

银瓶看长枪迎面而来,慌忙格剑抵挡。此剑虽然柔软无比,平日里可束在腰间携带,但亦是青龙山的一柄魔家宝器,随主人心意所至,坚韧异常。便看磕碰之下,火星四溅,银瓶顿觉胸中气血翻涌,一时把持不住,跌跌撞撞便往後退去,如此五六步方才勉力站稳。

吴九道哈哈笑道:“乌麒麟生­性­好战,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方才不过是老夫的一个起枪势罢了,只为活动筋骨,以后也好展开招式。下面的一枪轻则伤逆心脉,重则贯身穿体,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援救不得,你且小心了。”

银瓶叫苦不迭,暗道:“当日在青龙山左峰御馆藏经阁观看以往战史之时,就听闻几位大学士谈论到此人的事迹,说道他与神界天庭的诸位猛将相斗,无一败绩。刚才接他一枪,已是极其勉强,若是再撑抗下去,果真会有­性­命之虞。”心中陡然升出许多的寒意,浑身略一颤抖,方要说话言和,却听见吴九道一身大喝,长枪顿时破空而来,气势如火似荼,与先前更是不同。

银瓶不及思忖,银牙一咬,叫道:“也罢,若你这一枪不能将我搠倒,也算是徒有虚名了。”挥剑横向,便有剑毁人亡的架势。孰料他有视死如归的气概,那软剑却受不得长枪杀意的逼迫,堪勘疲软了下来。

杨起二人自钟|­乳­石探出脑袋张望,见得真切分明,不禁骇然,相顾道:“他这一条­性­命休矣。”都是扭头闭目,不忍窥看。只是等上好一会儿时刻,未曾听见银瓶的凄惨呼嚎,不觉大是诧异。杨起与祁恬转回身子,小心瞥视,原来吴九道一手叉腰,一手擎枪,已然滞招不发,那枪尖闪耀处距离银瓶胸口微微颤动,也不过半寸三分之遥。

银瓶被唬吓得目瞪口呆,如泥塑铁浇一般,丝毫不能动弹,双目凝视枪尖,一阵眩晕。好容易半日回过神来,颤动道:“前辈为何不再动手?莫非是我的一条­性­命还看不上眼么?”此话说出,蓦然一觉,心中后悔不已,忖道:“我这话说得如此意气用事,若是不小心将他惹恼,手腕往前再进得一尺几寸,那便真是洞穿胸膛,冤死溶洞了。”

吴九道不以为然,笑道:“你为求药而来,偷凿密道虽不甚光明正大,却也罪不致死。我若是因此杀你,反倒显得我小肚­鸡­肠,被人笑话唾骂了。”银瓶心中稍安,长长舒将一口浊气,此时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身的衣饰皆被冷汗浸透打湿。被台下的水镜映照,颇为狼狈,哪里还有什么飞扬的风采?

吴九道叹道:“只是我这溶洞经不得许多的打斗,你若是规规矩矩前来做客,彼此都是四山魔界之人,我身为地主,自然要好好款待,不敢怠慢失礼。不过若是还对那三株百毒消存有觊觎之念,且修炼的道行火候尚无大进,那还是流离于此处越远越好。难道天下之大,奇山秀峰、万涧千水,便没有能够替代的药草么?你好生寻找,自然不会为造化所弃。”银瓶无可奈何,不敢顶逆,于是抱拳一礼,默默离去。

祁恬看得心惊­肉­跳,低声道:“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天下解毒之药千万难数,难道除了这百毒消,便没有其余的药材能够救得钱烟敷么?”她看这老者甚是厉害,若是上去与他交涉,一语不合动起手来,那是万分之一的胜算也没有,是以心中畏惧,顿然萌生退意。

杨起也是与她一般的心思,轻声附和道:“你说得也是,我们得了清风与红孩儿的药散,虽然不能即刻清净钱小姐体内的异毒,但也能固本培元、保全心脉。以后寻得一株仙家的花草,说不得比这什么百毒消还要强上十倍。”祁恬点头道:“不错,莫说强上十倍,便是强上二十倍、三十倍也是有的。”

二人主意既定,缓缓向后退去,却听得里面吴九道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娃娃,看了热闹便要溜走么?还不快给我过来!”

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忖道:“他如何知道我们躲藏在此?”灵光一闪,已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苦道:“他说道自己与此处的草木山水气息相通,我等隐匿在石后,就如同爬到他的口袋里无二,自然是瞒不过他的耳目的。”一时手足无措,相顾惊惶。

吴九道哼道:“你们既是同伴,彼此的相貌早已熟忒,相互之间还有什么好看。莫要发呆,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请不成?”祁恬一提弓箭,便要过去,被杨起扯住,道:“它此时能起得什么作用,若是剑拔弩张,反倒容易激怒于他,那时岂非大大的不妙。”教她将背弓收箭,二人携手转将出来,心中皆是怦怦乱跳,惶然无状。

吴九道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把椅子,悠然坐在上面,以长袍的袖口细细擦拭枪尖,又用十指轻轻整理披散的红缨,甚是爱惜有加。祁恬毕竟是女儿家,不敢趋前,闪躲在杨起的身后,他往前挪的一步,她便跟上一步,他若是犹豫停歇,她也是呆若木­鸡­。

吴九道看得甚是滑稽,不由笑道:“老夫是魔不是妖,不吃人­肉­,你们害怕什么?”问其来意,杨起不敢隐瞒,一应据实道来。吴九道掸动袍袖,拂去上面的灰尘,哦道:“你们看我吝惜那三株百毒消,无论是谁也不肯给予。又亲眼见得银瓶吃亏,要是强取豪夺那更是不得,于是便想悄悄回去,另寻办法么?”

看杨起点头,笑道:“你二人既有入洞的勇气,又有识时务的机巧,也不负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美誉。”祁恬低头不语,杨起羞臊得满脸通红,暗道:“打不过就跑,三岁的孩童都懂,又与所谓的少年英雄何­干­?这分明就是在嘲讽我们了。”心中忿忿,却不敢多言顶嘴。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6)

吴九道看他二人忽而撅嘴,忽而呡­唇­,一忖之下,顿时窥破了二人的心思,笑道:“你以为我是在极尽讥讽嘲笑之事么?非也,非也。”将长枪放于地上,道:“你们看着它害怕,不妨就将它抬到水边,稍时我清洗起来也可省却不少的气力。”

杨起与祁恬依言而行,只是憋足了气,使将了浑身的力量,那枪也是纹丝不动,不觉大是诧异,心道:“它虽是魔枪,为何却如此沉重,也不知有多少斤两?”

吴九道哈哈大笑,弯腰将枪拾起,道:“当年盘古开天地,用的是一柄擎天巨斧。后来­阴­阳相分,浑沌破除,那斧头也随着天地的生成震成无数碎片。许多碎片化成地上海底的铁矿,留待世人开采,惟有最是微小的两点碎屑可见速用。一点为大禹所得,铸成绝世铁­棒­,后收入东海龙宫以为震海之宝,称之为定海神针。还有一点溅出三界之外,为魔山巧匠吴中子所获,同样以三味真火锻铸,成撼天枪。吴中子便是我吴家的先祖,此枪也是家传的宝物。”

祁恬心中按捺不住,怯生生道:“老人家,你叫我们过来,究竟有何吩咐?若是无事,我们便要告辞了。”心中惊惧不定,暗道:“也不知他肯不肯放我们回去?”吴九道:“其实那百毒消再是宝贵,若是不能用来救人,终究还是普通的山草罢了,如何看得出它的稀罕珍奇。你们肯冒险犯难,到得我这神鬼为之变­色­的洞府,想必也是要它急用。”杨起心念一动,慌忙点头。

吴九道看他双眼颇有期盼之意,喟然叹道:“只是你们可知道这百毒消除了有解毒奇效,尚有其他的用途么?”祁恬道:“莫非还能吃下肚,充饥填腹不成?”看杨起与吴九道惊愕瞥来,蓦然觉醒,心道:“我如何会说出这等蠢话?他们听了,只怕还以为我是懒惰馋嘴之人,整日里思量的便是饮食了。”一时间面红耳赤,困窘得无地自容。

吴九道捧腹大笑,良久方才安歇下来,大声道:“有趣有趣,我好久未曾如此开心畅怀了。”

略一停顿,看他二人道:“百毒消是本非三界之内的草木,它最初唤做丹木,生长于白虎右峰的密山一地,株­干­为赤朱颜­色­,生有圆叶,花朵为黄|­色­而果实却是红­色­,品尝起来便如饴糖一般香甜,食之不饥。但若是吃上上几口,凡人则会腹胀而亡。

百毒消生长满上五年,会渐渐幻出五种­色­彩,生成五种馨香的味道。魔山的魔鬼怪自由之时,不受五­色­五味所限,肆意采摘玩弄,无所顾忌,但是一旦犯事触律,被执法官吏加上封印之刑,又将百毒消种植在封印之上,那五­色­五味的厉害便悉数发作。”

祁恬惊道:“它如何发作?”吴九道正­色­道:“这五­色­五味能融合封印的柔刚秉­性­,使之天衣无缝,无论里面的妖魔如何厉害,都不能凭一己之力破印而出。我这三株百毒消也正是长在一个封印之上,所以万万不能采撷。”

杨起甚是愕然,道:“难道这溶洞之中也封印了什么大妖大魔么?”

吴九道颔首道:“的确是又一个凶横的大妖怪。当初神魔之战后,蚩尤八十一个兄弟尽皆伏诛,黄帝平定了天下,且建立稳固的朝廷。我心灰意冷之下,无意再随着残兵败将回到魔山整备,一心要在人间寻找一处合适的所在归隐。

来到此地之后,遇上了一个大妖怪,一口吸食了三千人口,竟将方圆百里的城池百姓吃得­干­­干­净净。见我路过,又一口将我吞下,以图果腹。我有护身法力庇佑,不至于被它的胃液消化,又用铁枪剖开它的肚腹,跳将了出来。”

杨起二人暗暗咂舌,俱是惊叹不已。吴九道说道:“我看它不死,便将它运到这溶洞里面,又寻了一个极深的内洞将之封印。恐其力量巨大,终有一日破印而出,于是又潜回魔山搬了三株丹木回来,渐渐便长成这百毒消的药草了。”

祁恬惊道:“如此说来,这三株百毒消也有成百上千年的岁数了。”

杨起心有不甘,问道:“难道便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能够替代百毒消么?”吴九道摇头道:“那便要极其灵验的护身符纸了。”

杨起咦道:“当初我从师父手中接过一张护身符纸,本意是做个纪念之物,不想今日却能派上大用场了。”

吴九道看他欢天喜地往怀中摸去,哭笑不得,道:“你如何这般­性­急?我说的这等符纸并非一般画符驱鬼之物,而是……”话未说完,却见杨起手中的黄|­色­符纸,不禁大是愕然,惊道:“快拿来我看。”仔细揣摩打量了一番,微微叹息,对杨起道:“你果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杨起随口道:“不过是普通的护身符纸罢了。”

吴九道拍掌笑道:“也好,也好,看你道行修为不深,带着它反倒容易生出一些祸事,便暂且押在这里好了。”祁恬道:“可能替代那百毒消?”吴九道笑道:“使得,使得,若是用它替代那百毒消,封印更是牢固十倍不止。”杨起与祁恬携手相贺,尽皆欢喜不已。

原来那三株百毒消生长在一处石壁之上,杨起观看那石壁的纹路,图案雕刻皆是匪夷所思,叫人看不明白,忖道:“这颇似符纸的记号,想必就是他所说到的封禁之印了。”

祁恬喜道:“我这便将它们采摘下来。”吴九道不肯,道:“你若是只救一人,那采摘一株就好。以后若是还有人前来寻药,岂能四壁空空,徒然嗟叹?”杨起笑道:“还是你老人家考虑得周全。”

这时却听得有人沉声道:“吴将军好生见外,那银瓶与你本是四大魔山的化外之民,同生同源。你不惜同乡情谊,不肯将百毒消送一株于他,却胳膊肘尽向外拐,与这两个人间浊人肆意亲密。”便听得一声啸响,一团火球直逼石壁,眼看着便能将百毒消尽皆焚毁。

杨起大惊失­色­,拼命往壁上攀去,极尽努力抢救的人事。吴九道大喝一声,长枪一抖,便看一股风云翻涌,将那火球席卷无踪。杨起趁势将三株药草一并连根拔下,心道:“此时危急,待情势安定,我再将另外两株送回去就是了。”

吴九道沉声道:“想必是那银瓶的幕后主子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好与老夫光明正大地交谈。”便看对面平地之上现出两个人来,一人正是­性­格莫名变化的秦缨,一人纶巾布袍,气宇轩昂,面目倒也俊朗,却比常人在眉心处多生得一只眼睛。杨起不及询问秦缨的近况,讶然道:“莫非这位便是三眼魔君?”祁恬闻言­色­变,慌忙将玉月弓摘下,一箭搭在弦上,却不曾拉开。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7)

吴九道冷冷一笑,喝道:“果然是好大的魔力,老夫挡来,也是颇为吃力。”上下打量三眼魔君,目光渐渐迷惑,忽而心念一动,哎呀一声,颤声道:“你……你莫非就是当年被蚩尤用计害死的那个三眼将军黎锦?”

左右斟酌,又道:“不错,正是你了。神魔大战之时,你我曾并肩作战,与灵珠、三眼神君捉对厮杀,四人混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一时在神魔两界都传为佳话。不过你那时留着三尺长髯,骑跨一匹雪银豹,可是比现在威风多了。”

三眼魔君笑道:“原来吴将军还记得本将?”吴九道叹道:“魔军阵中有言,道‘魔中黎锦,豹中雪银’,如何能够忘记?”三眼魔君道:“你我二人的本领不相上下,别人夸赞得我,你却万万不可。”

吴九道看秦缨手中的一枚钢圈甚是眼熟,眉头微蹙,一时却想不起它的来历。三眼魔君道:“这个钢圈曾与灵珠的乾坤圈相撞,结果被震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若是不仔细观看,便瞧不出它的破绽。”

吴九道恍然大悟,道:“是了,这是你的天地圈,虽然当年受损,却也将那乾坤圈打得大失元气。灵珠从此四处寻找元气珠的碎片,以之医治呵护,足足过了十天方才复原。”

看秦缨低头把玩,不时往石壁望去,顿时心生戒备,道:“这天地圈解开各种封禁最是绝妙,难道你二人前来,也是想要搭救那个大妖怪么?”

三眼魔君道:“那齐天大王虽然作恶多端,但也被你关了这许多年,便是面壁忏悔也是足够,何必要苑禁一辈子?”看杨起惊疑不定,又道:“你身上有一张修仙观中得到的地图,此物对你无用,便送于我罢了。”

秦缨呵呵一笑,道:“黎将军,他的­性­格最是执拗,断然不肯轻易就范的。还是用上一些惨酷的手段,逼供一番,方能教他屈服。”杨起又是惊愕又是庆幸,惊的是秦缨竟然说出如此无情无义的恶语,欢喜的是她二人尚不知地图碎片正放在黄松身上。若是真相被泄,此时莫说是地图碎片会被抢去,就是黄松、青衣与钱烟敷的­性­命只怕也被她们顺手拿走。

秦缨说话之间,往前走得几步,突然唉哟一声,身子眼看着便要跌倒。她手中的天地圈脱手而出,径直朝石壁飞去。吴九道哼道:“这天地圈可是至重的宝物,若是摔坏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一枪破出,正挡它的去路之前,双手一引一抖,便将圈子的力道给卸了。

三眼魔君冷笑道:“吴将军既然如此雅兴,便由我尽心陪伴好了。”手上现出一把方天画戟,更不答话,当头抡圈劈来。吴九道怒极反笑,大声道:“黎将军果然是快人快语,说话也不绕弯子。你肯陪伴,我若是一味推辞,反倒是却之不恭了。”挺枪相迎,顿时战在一起。便看魔风肆意翻滚,云雾缠扰无极,隐隐电闪雷鸣之际,不分胜负。

秦缨看那魔圈落在地上,弯腰便去拾取,却被祁恬抢先一步,开起一脚踢飞。秦缨怒道:“你嫌自己的­性­命长久,便想要寻死不成?”祭起飓风术,就要往祁恬卷去,只是大风尚未成势,渐渐消于无形。

秦缨愕然一怔,继而醒悟过来,忖道:“此处溶洞气息封闭,如何能够刮起大风?”一甩手中的长鞭,似紫­色­闪电,直奔祁恬面门。祁恬情急之下,奋力躲避,便看那长鞭将地上扫出一道痕迹,无功而返。祁恬心中欢喜,暗道:“我服下了半颗龙珠,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反手一箭往秦缨­射­去,被她挥鞭荡落。

那二魔二女战成一团,喝斥交纵,腾挪躲闪,便如走马灯一般滴溜溜乱转,只是气势杀意却相差极远。杨起看得目瞪口呆,忖道:“看秦缨双目再无往日的清澈透亮,这一条长鞭使来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莫非是鬼迷了心窍不成?”

心慌意乱、胡思乱想之际,看得远远有一人悄悄往石壁封印攀去,定睛打量,原来是钱员外府中先前所见的黄衣美­妇­。不由大吃一惊,心道:“此处离毫州数十里之遥,山路迢迢,荆棘横生,我与祁恬乘上筝船方才轻松到得。她一个小脚的夫人,倚着三寸金莲,莫说攀山越岭,便是平地行走也不能长久。便是雇上轿夫抬将而来,如何会这般快捷迅速?”再看她跳越点升,身法颇是轻快随意,哪里象是只有缠足的柔弱­妇­人。

杨起虽然恼她,却恐她生事,不由叫道:“那封印着传说的妖怪,你过去不得。”黄衣美­妇­冷冷一笑,置若罔闻,脚步丝毫不见停歇。杨起灵光一闪,暗呼不妙,惊道:“此刻我将三株百毒消尽皆采撷了下来,那封印正是脆弱无助之时。若是什么齐天大王此时努力挣脱,误将她的­性­命损害,那岂非是大大的不妙?”

黄衣美­妇­看他过来,冷笑道:“你想要过来阻碍我么?那可真是不智得紧了。”杨起忖道:“她不知道里面妖怪的厉害,我要阻止,也是为了她好。”不及解释,看离她不过数丈之遥,赶紧几步,伸手便去拉扯,却被黄衣美­妇­衣袖一展,只觉一阵寒风袭来,顿时被吹刮到了地上。

那黄衣美­妇­也不理他,转眼到得石壁跟前,从怀中掏出一页符纸便牢牢贴上。杨起被那阵寒风吹得头晕目眩,又跌了老重的一跤,依旧是目眩迷离不已,依稀看见她的举止,心中反倒安心下来,微微叹道:“原来她也知道用符纸压住封印,如此一来,便固若金汤,再也无甚担忧了。”只是尚有无数疑问萦绕,一时间却也无从问起。

吴九道看得真切,怒道:“好你个母狼的妖怪,如何胆敢如此胡为?”一枪逼开三眼魔君的画戟,回身往那黄衣美­妇­追去。三眼魔君道:“此时难分难解,正是兴意盎然之时,如何能够这般走掉?”口中喷出一股黑烟,如弧似虹,将吴九道的一个足踝缠住,待其回枪斫断之时,已然转到了吴九道与黄衣美­妇­之间,横生障碍。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8)

黄衣美­妇­咯咯笑道:“你被这三眼的魔头纠缠,看得我就在面前,却偏偏不能赶将驱逐,果真是苦也,苦也。”忽见一束寒光飞来,一道短剑如飞而现,不由大惊失­色­,啊呀一声后腾纵翻,堪勘躲过。却看那短剑一个旋转,扑哧一身,正扎上石壁的符纸。

黄衣美­妇­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这柄短剑好强的妖气,若非使剑的主人教它转向,只依着它自己追踪寻获的本事,我如何能够轻易逃脱?”

杨起横眉竖目,大声呵斥道:“你是这山里的妖­精­么?如何要幻作人形到那毫州作恶,蛊惑了钱员外不说,还下毒陷害钱家小姐?”黄衣美­妇­安抚住心神,讶然道:“你一个小小的娃娃,还真是聪明得紧,如何知道是我给那惹眼的丫头下毒?是了,看你在钱府飞剑讹财,便该知道你不是凡人,不过那时看你身上皆没有妖鬼之气,又不得神仙之灵,一时疏忽,便大意了。”

杨起听她夸赞,不知道是讥是讽,道:“我的确就是凡人,若是真有本事,在钱府之时就该看出你是个妖怪。”黄衣美­妇­一怔,旋即笑道:“说的也是,莫说我的妖气难以遮掩,边上众家姐妹的狐气、獐气、豺气你都发觉不得。”

眉头一蹙,连声道:“不对,不对,我看这柄短剑妖气甚然,你若是随身携带,它必定会有反映。”杨起脸­色­微红,忖道:“当时我正是气愤难耐,心情无法平复,便察觉不到­干­莫小匕的异样了。”

黄衣美­妇­道:“那钱万贯本是个贪­色­之徒,我们几姐妹转作人形与他相亲相爱,不也正合你请我愿的道理么?可烟敷那个丫头一双眼睛却颇是毒辣,放着自己好好的千金小姐的日子不过,偏要跑到老头的面前说上许多的坏话,道我们都是山里的妖鬼,终有一日会去害人。她口出毒言,我便要她吃下毒物,所谓礼尚往来,不也是你们人间的尘俗规矩么?”

杨起喝道:“你本来就是妖怪,她哪里说错了?”黄衣美­妇­微微一愕,嫣然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此说来,我那毒却是下错了?也罢,若是日后再遇上她,便将她的肚腹剖开,取出吃下的毒物就是了。”

蓦然一念,笑道:“不对,不对,你又说错了。她对钱万贯说道我们要去害人,我们只不过是日夜惦记着他家中的一张符纸罢了,除了偷偷吃了几个家丁仆­妇­,何曾害过其余的­性­命?”

杨起甚是奇怪,问道:“便是这壁上被你新贴的符纸么?”黄衣美­妇­道:“钱家祖上是毫州有名的法师,后来弃道从商,赚得一些钱财,反倒落下了驱鬼降服的生意。到了钱万贯父亲那一代,钱家有个子嗣唤做钱一通的,携家带口去东南作买卖,结果路上妻子二女皆被被妖怪掳去。后来妖怪被除,他的妻儿却被误封,入了那断魂封印之中。

钱一通本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于是翻出祖宗的法术典籍,日夜研究参悟,以天下一百二十八种原料,搅和草木铅汞,终于得了一张无所不能的开禁解印的符纸。莫说几株小小的百毒消巩固了封印,便是在上面再种上十株、一百株的丹木成长,只消贴上此符,也是能够开启的。”

看那壁上一眼,又笑道:“你以为用剑Сhā在上面,这符纸便无用无效了么?呵呵,只怕……”欲言又止,却将眼睛微微瞥来,果真是妖媚横生,说不出的风流婀娜。杨起心中惊恐,忖道:“她为何说话只到一半即止?难道……”

他胡思乱想,却连二女二魔争斗的喧闹也浑然不觉,心中莫名生出许多不安。惴惴之下,忽然听得石壁一声巨响,便看石头崩析分溅,纷纷滚落了下来。那­干­莫小匕再也撑不得短剑的形状,复为匕首原身,回到杨起的手中。

黄衣美­妇­呆呆愕愕,好半日醒悟过来,拍掌笑道:“这符纸唤做千禁解,便是仙家兵刃Сhā在上面,依旧是神效无比。如今你可看得其中的厉害了?”杨起目瞪口呆,愕然不语。

祁恬与吴九道无心恋战,纷纷往后跳出,尽皆变­色­道:“这封印终究还是被破开了。”三眼魔君与秦缨收了兵刃,相顾道:“这齐天大王已然被放了出来,若是再将那一屑地图抢夺到手,今日的辛劳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众人俱是猜测不定,便听得洞内一声叹息,有人道:“这洞门总算打开,是说我可以出来了么?”黄衣美­妇­欢喜不尽,禁不住泪水流溢,啜泣道:“大王,你教我黄姬思念得好苦。此时你能重见天日,我夫妻二人便再也不要分离,生生世世都要做一对恩爱的妖夫­妇­。”话音方落,便看里面金光一闪,窜出一个猴怪。便见此怪头戴金箍,身披僧袍,腰束一条灰麻布袋,俨然是个出家的和尚。

黄衣美­妇­花容失­色­,颤声道:“大王,你如何变成了这等模样?那满山尽洞的如花美眷,你便这样抛下了不成?”猴怪哈哈笑道:“我分明就是个和尚,唤做息斗大师,从来不曾娶亲,哪里来的许多的妻妾?”

说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说得莫非是那白爪猿猴的妖怪么?他作恶多端,后来被这个老头破开肚腹而死。”黄姬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个瘫软,跌坐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息斗和尚看见吴九道,顿时怒气冲天,喝道:“你这个糊涂的老头,那日我喝了山中的醉泉,浑身无力,便倒在路上休息,却被你不分青红皂白擒住,口口声声道‘不想我方从魔山采得丹木回来,你便破开封印而出。幸好我回来的及时,否则岂不又被你逃脱作恶?’我若是清醒之时,你以为那杆铁枪能够胜得过我么?”一把揪住吴九道的领口,抡拳便要揍打。

杨起看它虽然咬牙切齿,一幅暴跳如雷的模样,但是并无狰狞凶恶之意,不似坏人,便劝道:“有话好说,若是一场误会,好好解释便是。”息斗和尚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小施主说得也有道理!我在里面清静修为了许多年,­性­情早已虚幻成空,如何能够轻易恼怒。”

他看吴九道震愕不已,又大声骂道:“只是你若不能给我一个公道的说法,我还是要与你打上一架的。”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尽皆哭笑不得。

吴九道支吾道:“你……你果真不是那白爪猿猴?只是我再度开启封印之时,为何见不得它了。”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9)

息斗和尚呸道:“亏你还好意思夸耀自己的魔道修为,竟然连万物神灭,俱归于尘土的道理也不懂么?那时你破腹而出,它已然奄奄一息,不过真元未散,是以能够苟延残喘罢了。你封印之后不久,此怪便一命呜呼,又因其修炼有异,尸身放不得三日便会化尽。你一个来回用了五日的光­阴­,如何还能看见痕迹?”

撩开僧袍,露出满腹的猴毛,道:“你那铁枪造下的伤痕,无论妖魔鬼怪、神仙道佛,都是不得遮掩隐匿。你且看看我这肚上还有那破腹的痕迹?却平白将我关上了这许多的年头。”

吴九道心有不甘,果真是细细观看打量,过得半日,老脸通红,道:“是我一时不察,冤枉你了。”息斗和尚哼道:“你的一时,却误了我的一世。若是依着我以前的­性­子,早将你按在地上一顿好打。你说那三眼神君如何,你自诩与他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你又能岂奈我何?”

黄姬一跃而起,双目赤红,喝道:“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今日我便与你们拼了。”竟是绝望之下,只觉得了无生趣,伸出双爪便往息斗和尚抓来。息斗和尚轻轻避开,讶然道:“我有没有杀你的丈夫,你何必找我寻仇?”一指吴九道,道:“那正主儿就在前面,你若是心中愤然不平,便找他去报复。”

那黄姬如痴如醉,哪里还听得进去,看他躲过,反身又是一抓。息斗和尚往后躲将几步,看她依旧不依不饶,顿时心中火气,喝道:“我被那老头莫名奇妙关了许久,胸中的一口怒气尚在努力按捺。你不过是死了一个花心的丈夫罢了,天下群妖众多,难道不能再寻找一个更好的么?”

黄姬变得愈发恼怒,喝道:“天底下妖怪众多,我哪里再去寻找好的丈夫?”停步不前,大声哭道:“我苦苦守候了许多年,好容易打探得毫州钱府有这么一张符纸,于是不惜委曲求全,便是想蛊惑于他,心甘情愿地将符纸送上。可恶费了如此的心机,待到功成,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罢了。”

祁恬哼道:“休要将自己说得这般高洁,你去蛊惑那浑噩的老头,又将许多别的那女妖怪一并引入,难道都是为了那符纸不成?莫非是贪恋人间的富贵,才不顾廉耻,尽皆嫁了钱家的小妾。”她说得斩钉截铁,竟似不容黄姬辩驳一般。

黄姬脸­色­青白不定,怒道:“你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懂得什么……?”舍了息斗和尚,便往祁恬扑来,却不慎撞在吴九道的枪尖之上,顿时一命呜呼,现出原形,赫然一头死狼。

三眼魔君对杨起道:“你将地图于我,从此便安然无事,再也不会生出烦恼。”杨起哼道:“你为了寻找地图,差遣百足娘子屠戮铁­鸡­镇,却不知伤害了多少的­性­命,可见得是个暴戾无度的恶魔。我也不知那地图有何用处,但是你如此急切,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若是被你拿去害人,岂非正是助纣为虐?”

息斗和尚看三眼魔君神情狰狞,杀气渐渐浮现,便道:“先前你说什么得了这地图的片屑,便能功德圆满,却不知那地图究竟有何用处。我本是好奇之人,你不妨在此说个明白。”语气生硬,叫人听来颇有威恐恫吓之意。

三眼魔君脸­色­一沉,道:“我若是不说,你便待怎样?”息斗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最是喜欢纠缠别人。你若是不说,那也无妨,只是从此以后你去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到了最后,我不用问你,你为了图个清静快活,也会找我述说殆尽的。”

秦缨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有这个本事么?”息斗和尚哈哈大笑,拍掌道:“我别的本领不强,但若是论道这缠磨人的工夫,那可谓是天下第一。无论三界之中还是魔山化外,谁要是被我缠上,那可是日不能安息,夜不能成眠,实在是烦恼浮躁得紧。”

三眼魔君脸­色­一变,方要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看吴九道手中的铁枪灼灼闪耀,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忖道:“我此时若是与这猴子动手,难保铁枪安然默守、袖手旁观。一旦他二人群起攻之,我便是三头六臂,只怕也抵挡不得。”略一沉吟,又将双手缓缓垂下,杀气顿时也消弱了许多。

秦缨未及深思,看着息斗和尚肆意张扬喧闹,心中甚不服气,于是有意出头非难于他,便将长鞭甩将得噼哩啪啦,颇有跃跃欲试的气势。三眼魔君微微侧目摇首,轻声道:“他是出家之人,尚有佛门的造化,不可无礼。”言罢使将一个眼­色­,竟是不许其轻举妄动。秦缨愕然一怔,终究不敢违逆,无可奈何之际,只好惜惜作罢。

杨起见息斗和尚依旧嘻嘻哈哈,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由忖道:“只看猴和尚方才揪住吴九道的那份迅捷轻松,便可知他的本事极其高强。这三眼魔君便是全力相斗,未必敌手。于是他心生忌惮,自己也好,手下也罢,一时也不敢随意出手挑衅了。”

眼目随意张望,正与秦缨对视,被她­阴­恻恻的冷笑所摄,心中不由一凛,暗暗叫苦不迭,念道:“她已然成了这种模佯,也不知到了辉照山后,那赤足大仙可否还她一个本来的面目?”心中惴惴不安,莫名间有了些许的迷惘。

祁恬看他神情有异,虽然不能窥破得心思,但大致也能揣测得三分,低声道:“无妨,到了辉照山后,自然会有说法。”杨起微微一叹,点头称是,将头扭过一旁,不忍再看秦缨。

吴九道眼见得洞中的气氛有些凝滞,恐拖延下去,双方俱是尴尬难堪,便道:“今日黎将军未曾救得那早已不复存世的白爪猿猴,已是失了先机和胜算。依现下的情形看来,你惦记牵挂的什么地图片屑只怕也难以到手。既然不得天时地利,且人和又多多不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何不就此打住歇手,离开我这千疮百孔的可怜溶洞的好?”

三眼魔君冷笑道:“我倒是真想离开,只是又不愿意带着这和尚一并回去。是以踌躇不定、难以举足。”息斗和尚啊呀一声,拍着脑袋,嘻嘻笑道:“如此说来,你便是宁愿被我纠缠一世,也断然不会将那地图的秘密悉数相告了?其实不过是几句话罢了,你若嫌说将得劳累,便言简意赅一些罢了,何必如此固执倔强?”

秦缨看三眼魔君一再忍让,再也按捺不得,呸道:“你既是一个出家人,自号清心寡欲无所渴求,那就该说到做到,少管这些尘俗的琐事才对,如何还喋喋不休,厚着脸皮对人家穷追猛打,非要弄将一个明白透彻。”

息斗和尚摇头晃脑,笑道:“你这恶毒的小丫头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也罢,我也不再刨根究底,免得落你一个口实。待你们心情好了,再来寻我告诉不迟。”

祁恬扑哧一笑,低声对杨起道:“果真是个疯癫不羁的傻和尚,莫说是一世,便是十世、一百世,那大魔头与女魔头也不会将秘密告诉他的。”也不知息斗和尚是否听见,哈哈笑道:“世上的万事万物皆有机缘造化,你想要时他不给,你不要时他偏塞,所谓造化无常,便是这个道理了。”

杨起微微推搡祁恬,看她吐吐舌头,­唇­舌紧闭,便似个三缄其口的金人一般。三眼魔君与秦缨不敢耽搁,转身离去,瞬间不见了踪迹。

杨起得了百毒消,便要往筝船赶去,却被祁恬拦下,道:“此时那狼妖虽死,想必妖元气还有一些。你那­干­莫小匕既然能够吸纳,何必故作不视,白白浪费。”

杨起羞道:“它再是妖怪,毕竟也已死去。匕首中的妖元气已然足够,就不必再去攫取,偏偏做这盗坟掘墓、欺凌亡者一般的事情。”躬身向吴九道一礼,拉着祁恬就要出洞。

却看眼前人影一闪,怀中猛然空荡,待惊觉过来,­干­莫小匕竟然被息斗和尚轻松掠去,拿在手上揣摸把玩。杨起猝不及防,与祁恬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措。

息斗和尚啧啧叹道:“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兵利刃,其实只是一把不仙不凡的废品罢了,有何珍惜宝贝?若是想要依靠这等东西降妖除魔,已然吸纳的妖元气便如杯水车薪一般,如何得够?还得多灌输一些才好。这狼妖既是那什么齐天大王的爱妾,想必也有了千百年的道行,吸了它的妖元气,对此匕首必定是大有裨益。”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10)

祁恬喜道:“大师说得有理,吸了它的妖元气,从此用于仗义行善,也算是替它的罪孽积攒了一些功德。”息斗和尚一愣,旋即笑道:“不错,这些正是我欲待相告的道理,不想却被你这娃娃抢先说出。孺女可教也,孺女可教也。”

杨起看他二人一唱一和,俱是满脸的得意之­色­,不由苦笑道:“莫非这就是读书人所津津乐道的英雄所见略同么?他们是不拘微节的英雄,我却是瞻前顾后的小人了。”

息斗和尚将黄姬的妖元气送入匕首,又以自身的法力贯通融合,便见匕刃光彩夺目,较之先前不知道鲜艳了多少倍。杨起伸手接过,感觉亦是极大的不同,心中又惊又喜,听吴九道连声催促演练驱剑术,更不迟疑,脱手将匕首甩出。

那­干­莫小匕飞到半途,暴长三尺,变成一柄锐利长剑,竟轻易将一块岩石劈成两半。祁恬拍掌称赞,喜道:“这小匕首化成三尺青锋,更是教恶人凶鬼魂飞魄散了。”看着自己的玉月弓,不禁喟然一叹,道:“可惜我的弓箭受不得这些好处,终究不能大用。”

息斗和尚闻言笑道:“你这小弓未曾受过三味真火的锻炼,是以不能承受各种元气。不过我看弓身是用环链木所制,也是有大大的妙处,不过是你见识浅薄,未曾发觉罢了。”

祁恬不以为然,道:“你是说更值钱一些么?”息斗和尚吐口唾沫,满脸不屑,道:“它便是一千两、一万两的价格,本大师也不会如此夸赞。”

吴九道笑道:“此木虽然受不得元气,但是却有吸纳各种宝石秉­性­的本事。譬如你得了一块炎魔宝石,将其镶嵌于弓身之上,初时未觉奇异,但若是过了几天,此石被环链木融于一体,威力大是不同。只是那些宝石颇难寻获,一切皆要看你自身的努力与造化了。”

玉月弓本是霓裳剑仙所赠,祁恬闻言大喜,暗道:“她送我的东西,虽不起眼,不想却都是三界的稀罕之物。”

息斗和尚对杨起道:“我看你的驱剑飞刃之术颇有功底,只是若是遇上厉害的妖魔鬼怪,却是无可奈何。”祁恬道:“其实还是说驱剑术的火候不成到家,因此依旧不能与大对头对敌了。”

息斗和尚叹道:“你便是将驱剑术练得炉火纯青,也有一个极大的破绽。若是不能将此缺憾弥补,西天路上迢迢数万里,你们怎能安然无恙?只怕半道上便成了十殿阎王的座上佳客,与四围的鬼魂肆意欢乐。”

杨起道:“却不知是什么破绽?”息斗和尚道:“你这飞刃的本领虽然厉害,若是遇上同样修为火候都不容小觑的对头,能够一手抛刃掷兵与你那­干­莫小匕化成的长剑纠缠,另一手执将其余的刀枪剑戟逼你近战,你又偏偏不懂得近战之术,那时可怎样是好?”杨起被他一问,不禁怔愕,支吾了半日,说不得一句话了。

息斗和尚又向祁恬看去,听她嘟哝道:“我使用弓箭,从来只习练躲闪跃避之术,哪里管什么近战之道?杨起若是要学,你自去教他便是了。”息斗和尚哈哈大笑,道:“你不知晓那也罢了,何必故意设下圈套。我从来不收徒弟,又怎能教他近战­肉­搏的剑法?”

杨起抱拳道:“大师所言甚是。莫说你不肯传授本领,便是有心指点教习,晚辈此刻急忙要赶去救人,也是没有空暇的时日拜师学艺的。”心中忖道:“近者要解去钱小姐的毒害,远者欲寻求秦缨的解脱,路途虽然遥远,凶险亦是重重,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息斗和尚往地上一坐,对吴九道喊道:“你们四大魔山之中听说有一个甚是有名的工匠,能制作出极其­精­巧细密的机关木人,可是确有此事?”吴九道颔首道:“不错,他的手艺无论天上天下,都是无双的绝活。九重天的火德星君虽然也擅长此术,不过与他相较,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了。”言罢看息斗和尚冷笑不已,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人,拍掌喝道:“此时不舞,汝更待何时?”便看那木人拳打脚踢,果真就是一套虎虎生威的拳法。

杨起与祁恬本来就是小孩儿,最是喜欢这些玩具,不由尽皆喜道:“在大的木工房里也曾看见有机关小人,不过每次都要旋动其背後的机括,方能动得一二。哪里能像它一般,便与活人无异。”

息斗和尚甚是得意,道:“这是当年我的一位师弟闲来无事,便随手斫砍树木所制。他不喜功名,便是现在也默默无闻,却被火德星君那厮夺了三界机关巧匠的头块招牌。而那火德老儿偏偏又不能争气,反倒被化外魔山的一个小小工匠比了下去。”

说着扭头问道:“你看这木人如何?”吴九道微微一笑,道:“我原以为三界之中,九重之上,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此时方知,那里面还是有一些奇神异仙的。”分明就是对此小人大加赞赏。

息斗和尚看杨起羡慕,嘴角一撇,洒然道:“我便将这个小人送于你,他会得一套风雨剑法七十二式,招招­精­妙。你好好揣摩观看,若是能够修习下来,自然会有一番成就。只是我却不是你的师父,你休要被门户师礼局苑,一味纠缠于我叩拜。”吴九道哑然失笑,忖道:“你自以为是天下纠缠的祖宗、磨人的无赖,竟然也怕被别人如法炮制,扰了一番清静。”

祁恬拍掌叫好,冲将过去便将小人抱在怀里,却被它拳打脚踢,好不疼痛。息斗和尚将它夺下,呸道:“好个不知害臊的丫头,这机关木人既然是送于你的相公习武之用,自然不肯识别应承他人。”

祁恬也是一口呸回,哼道:“不就是一块木头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将它送我,我还不要呢?”扭过身去,偷偷生将闷气,瞥眼看得息斗和尚教杨起接过小人,又将使用之法悉心叮嘱,不觉怒气全消,心中竟是暗暗欢喜。

吴九道笑道:“你二人还是快些回去罢。只是还将那两株百毒消还我,只拿一颗便是了。”杨起受他提醒,方才想起三株都被摘下,不敢怠慢,便放了两株下来。吴九道将它们往壁上一贴,喝道:“长上。”便看百毒消的根须深深扎入壁上缝隙之中,未曾损坏一丝一毫。

息斗和尚道:“你们一路之上的风土人情经历颇丰,不妨也打听一下那三眼怪物索要的地图究竟有何用处?知晓了以后我自会过来询问,那时若是不肯相告我,我定然不断缠扰……”话未说完,却被祁恬打断,听她笑道:“如此最好,杨起欠下的拜师之礼那时一并连本带利奉上。”

息斗和尚大是惊愕,喝道:“那我便不去了,你们快走,你们快走。”一时急切轰赶不已。几人相视一笑,皆是哭笑不得。

他二人辞了息斗和尚与吴九道,攀上筝船回去。这筝船每每降落便要停歇在树上或是高处,若是着地,必要托云之术方起。黄松一众早已等得焦急,看见空中筝船漂浮的身影,杨起手执药草挥舞,尽皆笑道:“他们平安回来,想必手上的就是百毒消了。”

青衣将百毒消配上其余药材煎熬,稍时将汤汁缓缓喂入钱烟敷口中。过得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看她­精­神大是不同,竟然自己从椅上站了起来。众人甚是欢喜,携手雀跃道:“这毒既然解了,便再也无恙无忧。”

祁恬本是个不善隐藏之人,一时按捺不得,便将洞中黄姬所言一五一十与钱烟敷道来。她说道高兴之时,未免有些添油加醋,以为更是­精­彩甚然,却不知每每多得一分跌宕,那钱烟敷的脸­色­便更是多得三分惊惶。

听祁恬说道黄姬本是一头狼妖,妖媚之外又是如何凶恶,钱小姐心惊­肉­跳,再也不能停留片刻,眼中的泪水簌簌而下,执意要进毫州钱府探看,生恐钱万贯会有什么不测。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11)

众人虽是无奈,却也能体谅她的一番心情,相视道:“那钱员外枉为人父,钱小姐却不能不忠不孝,还是回去一趟探个究竟是好?”待到了毫州的黄寺城门,却看官兵捕快盘察看护,不能放人随意出入。

黄松上前问起,却说是里面的钱府莫名生出大火,全府上下数十人口尽皆烧死。县衙看城中出了这等大祸,俱是惊惶不止,一边层层上报州衙、京城备案,一边关闭四方城门,不准百姓随意出入。

钱烟敷身子方才复原,本是虚弱之极,只觉得眼前一阵昏暗,便要晕厥。祁恬慌忙过来搀扶,怒道:“这必定是那些妖怪作恶,杀人灭口了。”钱烟敷勉力站立,哀求道:“杨公子、黄公子,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去告官,还请你们想个法子,送我入城。”

蓦然想起一念,脸上颇有歉意,嗫嚅道:“你们尚有西天万里之路,如何好在我这里长久耽搁?城北住着我娘舅一家,平日里对我便视同亲生女儿一般,只是爹爹迎进那几个妖­精­后,彼此的往来方才少了许多。而我卧病在床,虽是思念日甚,又不得随意过去探望。你们快上路程,且莫挂怀惦念,告完官后,我便去投奔他们,自然有人照顾,便是在衙门遇上却也不定。”

杨起听她说得有理,暗道:“她既然还有托付之地,我们也可放心离去。”黄松掏出钱财上前搭讪打点,那护城的官兵听说是事主来了,又有银两可拿,皆相顾道:“大老爷正在四处寻找那钱家的小姐,既然如此,放她入城也不算违令。”

四人看钱烟敷进得城门,转身欲走,却听见城中喧闹不已,大是诧异。回头观看,便见一人飞空而起,果真是惊世骇俗,叫人未免宣扬。杨起看得真切,不禁大惊失­色­,叫道:“如何是那银瓶?”再看他坐在小黑鹏背上,迅捷升起,腋下牢牢夹着一人,分明就是钱烟敷。

祁恬不及说话,弯弓搭箭,就是极力一­射­。可惜小黑鹏飞得甚高,箭到之时已然强弩之末,被它一翅横扫,轻易挡开。众人惊惶失措,相顾愕然颓丧,不由跌足叫道:“这可如何是好?”

却听得远处有人哈哈大笑,道:“太岁头上,你如何也敢动土?白日里在本大师眼皮底下掳掠人口,便不怕受到天谴么?”南边一朵白云飘来,上面息斗和尚与吴九道或立或蹲,直奔银瓶追去,不多时踪影全无,只闻毫州城内一片惊叹。

杨起道:“你我此时无能为力,也只好盼望那猴大师与那铁枪魔将救援。”唏嘘一番,依旧回到栖息之地,乘上筝船西去……。

“欲乘千里欲乘风,丹阳一动真气萌。飘然成仙何处去,一云做被一云篷。”这本是道德真君得证正果之时,留下的四句谒语,此时被青衣随意诵来,众人皆有神仙逍遥之感,大是畅怀开心。

黄松掌舵,怡然自乐,看杨起将机关木人放于甲板之上,略一吆喝,便动弹跳跃起来,哈哈笑道:“三界之物,有着筝船,有着小人,俱是奇妙无比。听说那有那耕田自拉的神犁、放米自孰的铁锅,难怪许多人放着皇帝不做,也要当神仙了。”

青衣道:“当了皇帝,还想作神仙,便是人心的贪婪不足了。偏偏他们自己舍不得极盛的荣华富贵,也不肯撇下无数嫔妃努力修行,只是一味差遣臣下寻找什么不老成仙的金丹罢了。术士们若说炼制不得,轻者流放,重者砍头,只好寻那许多的铅汞胡乱配制,结果所谓的金丹便是毒丸,皇帝吃了自然一命呜呼、绝气而亡。”

杨起看小木人演动剑招,一心默默记忆,自己手舞足蹈,渐渐也有些累了,便将它收起,听得青衣的话语,甚是不解,道:“听说铅汞是修仙成道的无缺之物,如何放入丹中,反倒促成一枚毒药?”

青衣道:“仙家所谓的铅汞,本是指体内真气萌动,如流似汞,其­色­疑铅罢了。如何会是真正的铅汞等有毒有害之物?世人望文生义,以为从此可以投机取巧,陷入愚钝毒害而不能自拔。”

祁恬爬在船舷观看,见下面一处风景,不由笑道:“那底下莫非是流波山不成?”青衣摇头道:“流波山本在东海,这里一路西去,你怎能看得?”杨起与黄松相视一笑,道:“若是问起我们这些地理,那可是一问三不知,徒然贻笑大方了。”

祁恬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世上的流波山本来就有两座,都在东海之中,入海七千里。那愚公将太行山与王屋山分别移至朔东和雍南之后,举家迁至东海,欲求蓬莱仙岛安家落户。蓬莱不得,只好居于百鸟岛上。

流波山长于岛前,正合挡住了他家的阳关,于是愚公一气之下,带领子子孙孙又要移山。流波山山神二兄弟颇为无奈,只好禀告天帝,天庭无奈,只好将流波山一分为二。那不能遮掩阳光的一半便留在原地,另一半则由五六个黄巾大力士轮番搬运,挪到西向之地。”

青衣愕然道:“原来是这等典故。却不知此处的流波山有何说法?”祁恬道:“我也只是知晓一些大概罢了。听说此处的流波山上由一种异兽,其名曰夔,状如黑牛,身形苍劲而无角,只有一足。听说此兽极其奇怪,但凡它出入水里,四周必定是风雨大作。又听说它的目光如日月一般皓亮,吼叫起来声音则同雷鸣一般……。”

话声未落,便听得一声巨响,筝船猛烈晃动,黄松勉力把持住舵盘,惊道:“那怪兽叫起来果然如天上打雷一般,只是不想余威竟是如此巨大,几乎将我们这筝船都要掀翻了。”

祁恬急道:“你好糊涂,这哪里是那夔兽发出的声音?分明就是被人用雷劈打了。好在当日迦楼罗将敖劫的鳞片镀在了船身之外,坚硬强固了许多,尚能抵挡前进。”

黄松心中忐忑惶然,终究不得放心,便将筝船停在流波山的一棵大树之上。众人顺着软梯爬下,如走马灯般围着船底观看打量,除了一道极浅的百印,果然没有其余的伤痕。

黄松长叹一气,道:“这大白天如何会有惊雷,怪哉,怪哉!”便见远处山坡之上跑来一个黑乎乎的巨汉,口中犹自嚷道:“前面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方才我不小心放错了响雷,多有得罪,还请好生包涵。”

黄松喜道:“好,这番找到恶主儿了,岂能就这般放过他,好歹也要索赔上一些银两。”待走得近了,双方都能看得清晰分明,不觉俱是一怔,彼此齐声道:“如何是你?”

原来这黑大汉正是七朗祠的巨黑鬼、天籁大洞的鼓贤士。

杨起笑道:“鼓贤士不是被茶仙人送到雷部当差,专门在东南击雷布雨么?如何会与我们一样,一路往西而来?莫非是茶仙人举荐力度不够,未能得偿所愿不成?”

巨黑鬼摇头道:“那倒不是,那老儿虽然只是一个半仙,果然还是与九重天的神仙有些人事。闻仲听他请求,便在雷部替我与七朗神寻了一个临时的差事,各得两三日便要在东南上空大肆捶打一番,好不痛快。只是有两个朋友在这西方流波山遇到了一些麻烦,央求我来主持一个公道,是以偷偷溜将了过来,不想却与你们相遇。”

黄松叹道:“你一槌子下来,却将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巨黑鬼抬头看看树顶的筝船,哦道:“我还以为是哪一位过路的神仙,腾云之时受到我的惊恐,稍时查清了情由,便要跑到雷部告状。其实不过是一艘飞天的小船罢了。早知如此,我便不用急急忙忙赶来了。”

杨起哈哈大笑,道:“鼓贤士此言差矣。我们虽然不是神仙,但好歹懂得一些与天界的接触通禀之术。若是察得原因,皆是你之过疚,再用黄纸焚烧以祷告上天,你一样不能避责。”

巨黑鬼啊呀一声,拍拍脑袋,羞臊得满脸通红,连声道:“不错,不错,所以还请你们多多包涵才是。”

杨起道:“你那两位朋友是谁,如何会在这荒山野岭遇上麻烦?”巨黑鬼道:“他们一个唤做清风,本是老君炼丹房中的看炉童子,一个叫做红孩儿,是我­阴­司的伙伴。”

巨黑鬼看众人嘻笑不已,不觉一愕,怔然道:“莫非你们认识?”杨起道:“鼓贤士有所不知,他们以为我们会是那买药购丹的大主顾,因此一路跟随、穷追不舍。”灵光闪念,拍掌道:“是了,这二人必定以为我们要从这流波山上经过,便匆匆赶在前面,也好安心等候。却不知他们遇上了什么麻烦?”

巨黑鬼恍然大悟,道:“这山上有夔兽之时,本是个太平所在。后来夔兽被太白金星借去看门护院,此处山神也被调往天庭萧湘院整理山石盆栽,便成了无主的荒野。前些时日来了一伙强盗,专门在各处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第十二章 杨银瓶斗魔枪(12)

可他们犹嫌不足,又在山道上设立关卡,收取什么买路钱。清风与红孩儿不肯结伴而行,却都要从那关卡经过,俱是被洗掠了得­干­­干­净净,于是不约而同找我诉苦,要我用雷轰了那山寨,也好帮他们出气。”

众人啼笑皆非,心道:“只是你却劈得失了准头,竟然将雷引到我们船上来了。”巨黑鬼不是糊涂之人,看大家似笑非笑,讪讪道:“方才有失斟酌,且莫介意。”

众人上了筝船,巨黑鬼只说看他们走远,尚要发出二鼓雷电。黄松闻言不敢怠慢,将帆扯起,顺风疾行,唯恐离得近了,又莫名被那鼓贤士击中,忖道:“先前好运,只是哪里能够每一次都得到这种造化?”看过得流波山了,心中方才稍安,笑道:“以后便是一路太平,不用担惊受怕了。”

杨起摇头道:“只要清风与红孩儿跟随不舍,他们又动辄求助那鼓贤士,便不会有长久的太平。”黄松目瞪口呆,听得身后轰鸣不断,回头观看,苦道:“这雷公要挥雷惩恶以为天罚倒无不可,只是往往不能准中,还易伤了一旁的无辜。这可如何是好?”正胡思乱想,听见船里传出一声闷响,仔细查看,原来是一处底板破裂了,不由大惊失­色­。

祁恬慌忙过来查看,半日方道:“好在受损的不是紫竹方料,只是一小块寻常板材。我们且去寻着一个木匠,依样做出一块替代,自然无妨。”黄松心中稍安,却是依旧痛惜难安。杨起不以为然,笑道:“那天生披甲戴鳞的大鱼尚有柔软的肚腹,我们这筝船自然也有破绽,不过却如此凑巧,偏偏被巨黑鬼打中。如此说来,它的雷击之术还是极准的。”

筝船往前行得数十里,看见前面一处山峰,上面依稀有着几户人家。黄松道:“此地周围不见城镇,只有这些农家。他们不能轻易到得城里,凡事必要自给自足,是以虽然不是什么木匠,却也懂得一些木工手艺。”将筝船放下,卸出底板携带,便要去寻换木材。

杨起看祁恬嚷嚷着要去,便道:“此处能降妖除魔之人只有你我,你若是舍下青衣与筝船,那时鬼怪来袭,又有谁能抵挡?”祁恬无奈,只好耐住­性­子留守,自与青衣在树下埋锅造饭。

他二人攀到峰顶,寻着一个懂些木工技艺的乡民,央求他按着损毁底板的模样,重新制上一块。那乡人­性­子憨厚,满口答应,未过多时果然都已做好,比照之下,竟然不差分毫,可见其用心之极。

杨起甚是感激,叫黄松掏出一些铜钱酬谢,那乡人却执意不收,道:“此地无商无贾,要来这些铜钱也无用。”话音才落,便听峰崖旁的一棵槐树之后,有人冷笑道:“他要给你你偏偏不要,我问他索取他又始终不给。实在是可笑可叹,可悲可恼。”杨起与黄松倒吸一气,眉头紧蹙,往后退开两步,沉声道:“莫不是秦缨么?”

树后转出一人,赫然正是秦缨,虽然笑容盈盈,却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阴­恻。黄松惊道:“你如何会在这里出现?”秦缨笑而不答,眼角瞥来,横竖打量了他一番,叹道:“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以往不过就是我家里的一个佃户罢了,邋遢寒酸,此时换了一身衣物,却也有些公子气息了。”黄松愕然,一时不知所措。

杨起喃喃道:“此时秦缨已非昔日的秦家小姐,便是说她是无恶不作的女魔头也不甚为过。你速速回去将这底板置换,叮嘱祁恬好生看护,假如遇上妖怪袭击且难以抵挡,便舍了筝船逃跑。若是因财物陨命,那可是大大的不智。”黄松心中沉重,看他目光瞬间凛然,不由一惊,挟了底板便跑。

那乡人本是目瞪口呆,看黄松跑动,方才回过神来,又见秦缨身上黑气萦绕,便如鬼魅一般,只吓得撼魄惊魂,大叫一声,匿入房中不敢出来。

秦缨看黄松跑远,呵呵笑道:“先前我还在夸赞他,不想还转眼间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胆小畏惧本之­色­,终究是不能扶上台面的下人。”

杨起听得口语刻薄,虽然知她变化,心中依旧难受,叹道:“胆小便能谨慎,小心才能活命,这又有什么不好?”秦缨双掌轻合,讶然道:“原来你知晓这个道理?既然如此,为何还偏偏要护定那一张地图,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杨起道:“你们念念不忘这张地图的碎屑,却不知它究竟有何用途?你将其中的奥妙说于我听,若是与宝藏财富无关,我自然双手奉上。”

秦缨哼道:“我自己尚且不知晓这地图的好处,又哪里能够告诉你?三眼魔君的心思,从来就只有他自己了然。他不说,便是心中好奇万分,我也问将不得,否则雷霆之下被他惩罚,岂不是自讨苦吃?”

杨起看她说话间一手往腰间探去,且又有意无意间不断迈足挪将过来,渐行渐进,心中不敢大意,恐她窥量得彼此的距离近了,忽然拔出长鞭勾卷,那时哪里还能躲闪的开来?秦缨看他颇为谨慎,不由笑道:“你怕我作甚,难道我是那母大虫不成,还会扑将过了吃了你么?”昔日在铁­鸡­镇时,杨起看她动辄发怒暴躁,便最爱唤她母老虎,调侃追打一番,她的脾­性­自然也就平复了。

只是此时的秦缨­性­情大变,出手亦是毫不留情、毒辣万分,便是比那真正的母大虫还要可怕几分,杨起如何能够懈怠?看她近得两丈之前,胸中更是怦怦乱跳,额头冷汗涔涔,不觉有些难以自持。

秦缨叹道:“你怕我近前不利么?也罢,你如此生疑,我也没有办法,就在此处歇下好了。”弯腰便去整拾衣裙的边褶,身子一侧,一条长鞭如电而来。杨起早生戒备,暗道:“果真是居心不良、用意歹毒。”顺手拔出­干­莫小匕抵挡,那匕首见风即长,瞬间化成三尺宝剑。便看杨起一挥之下,长光荡漾,竟将那紫­色­长鞭荡了回去。

秦缨始料不及,反手垂鞭,愕然半晌,方才冷笑道:“你何时竟将匕首锤炼如斯,又从哪里学得贴身近战的一些剑法?”杨起见她第二鞭压来,侧身躲闪,犹自说道:“你离去之后,又生出了许多的事情,只怕你都不知晓。”

蓦然想起钱烟敷被银瓶掳去,心念闪动,忖道:“她与银瓶看似不和,但既然都是那三眼魔君的手下,彼此也该有些互通信息才是。何不努力将她擒下,便能问得银瓶与钱家小姐的下落或也不定?”打定主意,更不退后,瞅得她的一丝破绽,欺身逼近,一剑往那鞭头斫去。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1)

秦缨看他如此举动,猝不及防之下,未免方寸大乱。杨起喜道:“原来那风雨剑法七十二式竟然如此厉害。”秦缨将心神稳住,仔细观看,不过时便已看出了其中的倪端,笑道:“原来是叫做风雨剑法么?可惜号称七十二式,为何我看你翻来覆去却只有那三四式?莫非是没有学得齐全不成?”

杨起看她神情轻松,脸­色­顿时骇然,心中隐隐一股寒意升起,暗道:“时间如此急促,我也只不过在那筝船的闲暇时刻,方才从机关木人学得这前面的三式罢了。不想她的眼神却是如此锐利,轻易即已识破。”思忖间,依旧还是三式重复连贯,也是颇为无奈之举。

再看秦缨­精­神倍增,一条长鞭紫光流溢,挥动得虎虎生威,专向这三式的弊漏攻来。杨起左右躲闪,却是手忙脚乱,目光眩晕,数招下来,依然大汗淋漓,不由叫苦不迭。

秦缨哼道:“你那驱剑术呢?莫非也有了一些长进?”杨起受她嘲讽,不由啊呀一声,恍如隔梦,忖道:“我如何将自己拿手的本事给忘了。”避开长鞭的横打竖劈、勾卷点戳,几个箭步窜到峰崖边缘,便要换那驱剑术御敌,却看一道大风袭来,心中惊道:“飓风术么?”啊呀一声,便往峰下深谷跌去。

杨起被那飓风掀下悬崖,便如称陀一般穿云破雾,只道此番必死无疑,心中虽是惶恐,又是不尽的茫然。待他跌倒半崖之时,却觉得双肩一紧,身形垂坠之势嘎然而止,已然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

他抬头观看,见一只巨雕横翼展飞,不由笑道:“原来是你救了我,此番虽然被你捉得动弹不得,但好歹拣了一条­性­命,实在万幸。”蓦然一念,不由忖道:“所谓救命之恩就如同再造父母,只是你是一只大鸟儿,如何能够受得这等至重极高的称呼?若是一味强难,反倒折了你的鸟寿。”

他略一思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拍掌道:“是了。我便唤你雕兄吧?你今日救了兄弟的­性­命,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加倍偿还报谢。”见巨雕无甚反应,似乎不通人­性­,杨起颇不甘心,又大声道:“你若是诚心有意,便叫唤三声如何?”巨雕初始尚是对他不理不睬,飞得一段路程,便看它眼睛一亮,果然叫唤了三声,其音响彻云霄,透人心骨。

杨起隐隐不悦,暗道:“你好大的架子,莫非以为认下了我这位个兄弟,难道还会受了什么辱没不成,竟然考虑良久,方才勉强答应。”口中却道:“好,雕兄,我是极其欢喜,想必你也是颇为愉悦吧?”

巨雕仰脖啼鸣,双翅鼓风拨云,猛然窜向高处,破穿得几朵碎云,又一头往下掠去,便闻得耳边风声甚急,如浪打涛拍,声势颇为骇然。杨起在这疾速之下睁不得眼睛,口舌亦是难以张扬,呼吸凝滞之时,胸口渐渐有些慌闷,心道:“想必是它颇通人­性­,听得懂我的言语,于是心中快活的­性­情难以压抑,飞得自然也就快了些。可惜我不耐急驰,真是吃上了好大的苦头。”其实他哪有窥探禽兽心思的本领,不过是胡乱揣摸、莫名臆测罢了。

眼前是一处突兀的山峰,上面一棵极大的树木,三枝粗壮的­干­丫之间,垒着一个鸟窝。杨起道:“雕兄,这便是你的雅居么?”巨雕又是三声啼鸣,飞到鸟窝正上,松开爪子,将他抛落了下来。

杨起只跌得腰酸背疼,哎哟不止,抱怨道:“你叫唤三声便是答应我了,何必还要如此粗鲁,将我硬深生摔将下来。若非此处软草铺垫,我岂非早已摔死?”便听得身后唧唧之声不绝于耳,回头观看,却是六七只小雕拥挤在一起,彼此推搡,簇拥着向他逼来。

杨起看小雕年纪虽幼,但体型颇是庞大,且面目狰狞可怖,心中未免便有些发怵,又见得它们只只垂涎不止,更是有了些许惊惶,勉强笑道:“我到了这窝中,想必让你们觉得不甚宽敞。我往上挪将一些,空出一些地方就是了。”便往窝边攀去。

一只幼雕按捺不住,张口便来啄食,被杨起躲过,竟将窝壁枯草之下的泥土敲下了一大快。杨起顿时被惊得魂飞魄散,喝道:“我与你们的爹爹好歹也是兄弟,你们不敬重我这位叔父倒也罢了,如何还敢胡闹袭击?”猛力往上窜了几尺,避开其余几只幼雕的扑打。

那巨雕看得真切,只是停歇在一块大石之上不动,继而三声啼鸣之下,便见众幼雕扑腾双翅,纷纷往杨起扑来。

杨起大惊失­色­,恍然道:“你不断叫唤,哪里是要与我结拜?分明就是招呼儿女过来用餐,将我当作你喂食这些小畜生的血­肉­了。好,你不将我当作兄弟,我也就不必客气,好歹教你看看我的厉害,休要高高在上,再露出那得意的嘴脸。”将­干­莫小匕投掷出去,口中振振有词,正是驱剑术的法诀。

便见三尺青锋挟威飞杨,一圈下来,寒光闪处,幼雕哀嚎不绝,尽皆被斩杀殆尽。那巨雕愤怒之极,展开双翼,作势要取杨起­性­命。杨起不敢大意,手指一点,喝道:“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干­莫长剑转向疾刺,如电似闪,果真是避无可避。那巨雕尚未飞起,正被剑刃Сhā入胸口,抽搐几下,气绝而亡。

杨起两度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待心神平复安然,方觉得身上的衣襟尽皆湿透,颇不舒适。四处张望之下,见鸟窝树下有着一条道路,竟然都是青石铺垫,甚为齐整,不觉心中奇怪,自语道:“这条道路并非自然天成,难道还有人来到这恶鸟的巢|­茓­不成。”缓缓站起,在窝中行走,脚下磕绊到一物,却是个小小的包袱。

杨起叹道:“不知是哪个可怜的路人,与我一样被恶雕捉来,成了幼雕的饭食,连骨头也不剩一根,只留下这么一件遗物。”打开观看,里面是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披风。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2)

杨起喜道:“此处风大,我身上寒冷,正好用得上它。”抖开披在身上,再低头一瞥,不由唬将得啊呀一声,动弹不得。原来但凡被披风遮盖的地方,竟然无形无迹,便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杨起惊愕不已,细细思忖,半日方才拍掌笑道:“我明白了,这想必就是一件隐身披风。不想这凶煞之地,却能无意得到这样好的宝物?果然是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靠,妙哉,妙哉。”只是既然知晓了它的异处,便不能当作寻常的衣物取用,于是依旧放在包里,负在肩上束扎。

他顺着道路前行,跃过几个弯拐,转过几个角落,听得一阵锣鼓宣扬,前面远远地走来了许多村民。队伍中间有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观其相貌不过九、十岁罢了,却比乡人高出一头。杨起暗暗诧异,待走得近了,仔细观看,原来两个孩童俱是坐在一张红木大盘之上,底下各有两个­精­状的大汉抬着。

前面一个鬼脸面具的乡民大声喝道:“大伙儿再走快些,若是耽搁了神雕爷爷的用餐时刻、坏了它进膳的­性­情,降下无穷的灾祸,那可是了不得的。”

后面两个小孩儿哭泣不已,啜泣道:“我们不想被大雕吃掉,你们放我们回家吧。”却受到众人的喝斥,皆道:“现在回去,他日某时神雕爷爷跑到村里报复,又有谁能抵挡,那时大伙儿戚然丢了­性­命,岂不冤枉?”

杨起从那队伍侧畔走过,此时闻言一惊,忖道:“我以前也曾听说过荒蛮蒙沌之地,又用活人小孩儿祭祀的。不想今日却亲眼所见。如此说来,脚下通往巨雕巢|­茓­的道路,也是他们铺筑的了。”看两个孩儿哭得可怜,回头大喝一声,道:“都给我站住。”众人冷不防受他呼嚷,不由面面相觑,大是讶然。

那鬼脸面具的乡民哼道:“你这娃娃又是何人?”杨起道:“你们若是要去那恶雕的鸟窝,终究只会白跑一趟罢了。它与一窝的小雕,方才已然被我杀死。若是现在过去,不过就是看见许多的雕尸而已。你们还是抬着那两个孩子回去,从此安养生息,再无烦恼。”

鬼脸面具的乡人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如此瘦弱,如何会是那神雕爷爷的对手?”杨起正­色­道:“它虽然庞大凶恶,但是非妖非魔,不过是寻常的畜生。要除去此害,又有何难?”众人看他说话不似有假,不禁骇然。

鬼脸面具的乡人脸­色­一沉,朝队伍中喝道:“老二,你去前面看个究竟。”那被唤作老二的汉子脸­色­苍白,颤声道:“难道我一人过去么?”被他怒目而视,不禁打个寒战,一步步往前走去。

鬼脸面具的乡人叫道:“你如此拖拉,难道要大家等到天黑么?”老二神情张皇,脸­色­惊惧不定,便一路小跑过去。过不多时,看他回来,大声喊道:“这娃娃说得不错,神雕爷爷真的死了。”众人闻言骇然,横竖打量杨起,议论纷纷不止。

杨起甚是得意,忖道:“我替他们除了此地的一恶,再也不用取那大小活人祭祀奉献,也算是救了不少的­性­命,若是放在天庭功德簿上看来,想必也算得一件大大的功德。可惜我不似茶老儿一般的修道之人,纵然功德圆满,也是不得正果,不能飞升成仙的。”

看乡人或是三言两语,或是比划手势,暗道:“只是他们若来感谢,我却不知如何推辞谦让。”他心中默默盘算,又难以压抑行侠仗义的喜悦,却听得鬼脸面具的乡人号啕大哭,道:“这可是天大的灾祸了,神雕爷爷莫名冤死,它的魂魄定然会化成历鬼回来报复。我全村人的­性­命皆要就此葬送。”

众人大惊,问起解救之法,那鬼脸面具的汉子一指杨起,道:“此人便是真凶,大家捉了他替神雕爷爷偿命,自然便可无恙安康。”引着队伍逼将过来,其势汹汹,绝无一丝一毫的善意。

杨起见势不妙,心中不由叫苦不迭,念道:“他们为何如此愚沌,硬要将那大恩人看作大仇人?我此时不走,被他们拳打脚踢、棍­棒­加身,后面哪里还能够留存得­性­命?”众乡民缓缓靠拢,见他转身拔足,拼命狂奔,不由一怔,待回过神来,尽皆大吼一声,紧紧追赶不舍。

于是这多追一逃的两拨人,渐渐便到了一处山道拐角的险陡之处,那鬼脸面具的汉子冲在最前,忽然足下一滑,竟径直跌下了道旁的深坡山崖。便听得他的哀嚎之声消匿远去,终于再无声息,想是已然死于非命。

杨起闻得后面的动静,忖道:“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你草菅人命,如今便以自己的一条­性­命抵偿也不为过。”一阵凉风吹过,身上不禁一颤,蓦然想起肩上的隐身披风,喜道:“这等救命的宝物,我如何将它忘了。”急忙抖开披在身上。

众人看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相顾失­色­,俱是手足无措,又紧赶慢追几步,亦是茫然,索­性­停下脚步,吆喝着去寻找跌下悬崖之人的尸身。杨起不敢怠慢,又跑出了许久,看得后面无人追赶,方才安心,于是卸下披风,寻了一棵大树倚靠,犹自喘息不已。

此地不知是什么所在,草木繁盛,却又有­阴­森寒冷之意。杨起忖道:“也不知今日究竟哪里犯煞?不过短短半日,已然三度犯难。每次俱是阎王门前打滚,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到了那红孩儿的老家作客。”

料想祁恬三人等候自己不及,必定也是焦急不安,心中渐渐烦恼,苦道:“我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也不知以后如何团聚?”越想心中越是窝心,最后再也憋闷不得,对着前方的一棵大树便唾口大骂,喝道:“算来我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不肯衔环报答也就算了,为何还要算计于我,便不怕被那鼓贤士的大雷劈打么?”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3)

他随意发泄,清除了胸中的闷气便能安然,孰料树后果然转出一个人来,一手揉着眼睛,犹自哈欠不断,待他看见杨起,愕然一怔,慌忙稽首行礼,讪讪笑道:“我一时困乏,难以自持,便寻了此处小睡休憩一会儿,不能清醒招呼。未想杨施主竟然因此大发雷霆,横生抱怨,说来都是贫道的不是,这里诚意陪罪了。”

杨起啊呀一声,惊道:“你不是修仙观的灯芯道人么?如何来到了此处?”拍掌笑道:“可要好好翻阅一番历书了,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遇上了三次大难,又逢上了两个故人。”

灯芯道人看他微笑,甚是开怀畅意,愕然道:“杨施主难道不生气了么?”杨起奇道:“我有何气恼之处?”心念一动,方知情由,不禁好一通尴尬,于是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灯芯恍然大悟,叹道:“不想杨施主厄难跌宕不断,尚能如此乐观,贫道佩服。”又将自己百夷一族乘大舟离开黄水之后,犹恐天庭追赶擒拿,便四处分散行走,自去有缘之地安身立命,或还俗成家,或继续修行。说道那牵动心肠之处,二人皆是大生感慨,唏嘘不已。

灯芯道人见杨起欢笑之间,眉宇依旧难以舒展,便相问缘故。杨起也不隐瞒,一一吐述。灯芯道人笑道:“这有何难,贫道法力虽然不甚高强,但也懂得一些千里疾行的追踪之术。那黄施主我也是认识的,寻着他之后,叫他前来接应,这困顿为难岂非就迎刃而解了么?”又道:“可惜我这法术不能载人,所以杨施主只能在此等候消息了。”

杨起笑道:“你肯帮我这等大忙,我已是万般感激,如何还能不通情理,强行要你稍带?只是此地若是有乡人往来,被他们发觉捉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灯芯道人道:“此处西北约三百里,有一处平阳郡,你不妨便去那里安心等候。”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却是一只纸马,道:“我法术敝微,不会折鹤飞天,只能放出一匹纸马陆上奔腾。”口中念念有词,继而吹出一口气,便看那纸马顿时变成了一匹通体蜡黄的高头大马。

杨起笑道:“那符纸是黄|­色­的,这变化出来的大马自然也是黄|­色­的了。”灯芯道:“若是修行的火候深厚,尚能用黄纸唤出白马、黑马的。”扶杨起坐上,二人就此告辞。

杨起这马虽是纸物幻化,但疾行奔跑之速,便是与凡间的千里名驹相较,也是不遑多让,蹄飞风扬之下,一路绝尘而去。天黑之时,已然赶到平阳郡界,那大马再也支撑不得,嘶鸣一声,变会原形。

杨起叹道:“这一路颠簸,实在是辛苦你了。虽然回复符纸真身,我还是不忍将你抛弃。”将纸马细细折叠,纳入袖中收好。只是此刻平阳城门早被关闭,吊桥也是高高挂起,如何能够进得。

杨起忖道:“不知青衣他们是否已经入城?”有心碰碰运气,便大声呼喊开门,却被上面的守城官兵一顿喝斥,骂道:“此番已是宵禁之时,你若是进来也是违法,与其被押入大牢,还不如在城外逍遥快活一夜。快些离去,若是执意纠缠,我们便要开弓放箭了。”

杨起奇道:“为何还有宵禁,难道出了什么恶事不成?”看城上官兵尽皆不予理睬,有那好事的已然拔出弓箭恫吓,无奈只好退下。

走得几步,看见树林之中有一座破庙,里面凌乱不堪,再看上面一块牌匾,书道“昴日清殿”四个大字。杨起心道:“也不知这昴日又是那一位神仙,只是我看匾上尚是清洁,应该能够入睡。”便冲着那头戴紫金冠的神像躬身一礼,恭敬道:“神仙大人,凡人杨起今日不过是想寻觅一处安睡之地,欲借贵殿的大牌匾一用,绝无任何冒犯之意,还请多多见谅。”

他看地上有一柱残香和一个用了大半的火折子,拾起观看,喜道:“如此便不会失礼了。”将香点燃,叩首三拜,Сhā在神龛之上。他爬上牌匾,见后面甚是宽敞,正合一人躺卧,心中颇为欢喜,本就疲劳之极,未多时便已入睡。

杨起睡到半夜,隐约觉得殿中似有人来,初时尚未曾在意,继而听见说话喧闹,哪里还能安眠?不觉烦恼,忖道:“这深更半夜,如何还跑出来肆意胡闹鬼混?莫非是盗贼土匪不成?”便趴在匾上,悄悄往下观看。

却见一个黑冠黑衣的老者与一个红束红服的中年汉子,坐在神龛之前,每人跟前席地铺着一座的酒菜,自斟自饮,聊兴正浓。杨起腹中饥饿,闻得饭食的香气,看见菜­色­鲜艳,顿时垂涎不已。

黑衣老者道:“老关,昨日老刘不知得了什么宝贝,上午尚且开心不已,如何到了今日早上,不过隔了一天,便眉头紧锁,长吁短叹?”

老关哈哈笑道:“都说老张平时鲁莽跌撞,却又能粗中有细,果真是名不虚传。其实说来简单,他的那件宝贝虽然好,却是烦恼之物,老刘本来就是一个不甚活泼之人,初时不知晓这宝物的厉害,自然颇为高兴,后来渐渐受了它的­骚­扰,便愁怨多生,无从排解了。”

老张奇道:“这是什么宝贝,竟然如此奇异?”老关道:“昨日老刘依旧坐在摊边卖鞋,多时也未曾开张,做成第一笔买卖。后来来了一个赤足大耳的肥肚和尚,挑了许久,买了一双草鞋,偏偏支付之时,又说是银量忘带。

老刘叹道‘既然如此,看你也是出家人,这双鞋便算是化缘的施舍,送于你罢了’。若是旁人得了便宜,那必定是开心得紧。这赤足的和尚却是脸­色­一变,正­色­道‘我若是化缘,自然要以化缘的名目前来寻你。此番说好了是要买鞋,你不肯收钱,岂非说我是街市的霸王、横行掠夺不成?’

老刘哭笑不得,道‘你没有带钱,怎样叫我收取?我送你也是心甘情愿,这鞋子也不值几个钱’。那和尚依旧不肯,便将一个哨子送于他,说道这是听懂许多禽兽语言的宝贝,以之抵债,甚是足然。老刘胆小,不敢收取,被那和尚强行塞将手中,道‘你不肯用,自然会有能用之人’,言罢踏着草鞋就跑。老刘追到巷口,哪里还能看见他的身影?”

老张啧啧称奇,道:“这哨子本是口吹之物,如何用来听取禽兽的话语?莫非是和尚诳骗,以求逃避债务罢了?”

老关笑道:“这其中的蹊跷我哪里能够知晓,不过老刘将哨子放在口中,的确能听懂不少禽兽的谈话。他向我提及,我也是不信,只道他一时浑噩,头脑不甚清醒,于是放在口中一试,竟觉得那窗上停歇的两只喜鹊说的果然是人话。由此可见,那赤足的和尚不是妖魔便是神仙了。”

老张道:“若是妖魔只会强夺,哪里还会努力偿债?一定是神仙的。却不知那两只喜鹊说了什么?”老关看他眼神殷切,不觉有些难堪,忖道:“它们在你家玩耍,看见你那老妹子迟迟不肯出嫁,却乘隙引了一个汉字过来。你一旦出门,她二人便在后门偷­情­。只是这等尴尬之事,我如何能够对你提起?”

咳嗽一声,道:“不过是一些闲聊家话罢了,因其琐屑,我也不曾用心记得。”看老张未能在意,便算是支吾遮掩了过去。

杨起忖道:“却不知有了这样的宝贝,那个卖草鞋的老刘为何还要说它­骚­扰?如这老关所言,似乎日无宁息、夜无安寐?”听老关道:“只是老刘生­性­清静,不喜打听旁人的闲事,便是那鸟兽鱼虫能够言语,说得许多奇怪隐秘的轶事,他也是索然无趣。若是清闲,不如或坐或卧,打个哈欠做个盹来的惬意舒适。”

老张笑道:“他喜欢睡觉,又总是睡不足一般。”老关叹道:“偏偏奇怪的是,每次他入睡不久,便被一阵莫名奇妙地声音惊扰,醒觉过来,却是那只哨子附在了嘴­唇­之上。他分明是将其放在口袋之中,不知怎么会自己跑将了出来。”

老张哈哈大笑,道:“你最常作弄于他,莫非是你乘他熟睡,便故意将哨子放在他的嘴上,于是外面的禽兽语言尽皆听得,再是困顿也不能安歇。”

老关呸道:“我再要揶揄戏弄,也不会这般无休无止。再说他不可忍耐,便将哨子锁在了柜里,我如何能够拿出玩耍?只是即便如此,那哨子还是会不时回到老刘的嘴里,教他好不烦恼,睡眠不足,自然也是苦不堪言。”

老张听得目瞪口呆,讶然道:“如此说来,这个哨子的确有些诡异。”双掌一拍,大声道:“那就将它抛到远远的一处所在,难不成这哨子还会伸出手脚,自己爬将回来么?”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4)

老关喟然叹道:“它还的确自己又回来了,只是未曾看到上面生长了什么手脚。”老张顿觉匪夷所思,朝昴日神像瞥看几眼,越看越觉得灵显,心中顿时有些惴惴不安,慌忙站起,躬身就是三礼。

老关奇道:“你做什么?”老张不言不语,口中默默念诵一番,方才回身道:“莫非是你我三人以往经常在此深夜吃喝、品茗赏月,竟然惹恼了这位大神仙,于是他便有意惩戒不成?你也来叩拜,便算是诚心陪罪。”

老关甚是不屑,哼道:“一直在此宣扬鼓噪的只有你我,老刘不过是偶尔来之。若是报应,也该你我承担才是,如何会莫名落到他的身上?这昴日神像不过是个泥塑的神人罢了,怎会是那天上真正的星君?再说此处荒凉破落,怎能入得他老人家的无边法眼,便是心血来潮,在这平阳地界跑上一趟,只怕还踩得满地的灰尘。”

老张脸­色­微变,道:“昴日大仙,这些不敬之话皆是他老关一人所说,与我无­干­,您老人家倘若生气,只责罚他一人即可,休要看多了对象,害得小人吃上苦头。”

看老关目瞪口呆,不觉有些羞臊,又道:“老关平日为人倒也不错,请您也休要太过为难于他。”老关呸道:“你还算是有些良心,只是这满满的酒菜再无兴致下筷,还是回去好了。”收拾整齐妥当,拍拍身上的灰尘,结伴而去。

杨起心念一动,忖道:“他们若是城里的人家,这城门紧闭,如何能够回去?莫非还有其他进城的道路不成?”慌忙从匾上跳将下来,追到庙门往外探望,见关张二人摇摇晃晃走在前面,于是偷偷尾随。

几人一前一后沿着城墙行走,到了一处鼓楼之下,便看护城河上还有一座极其简陋的竹木浮桥。老关道:“以往要说拆桥,只是光闻雷动,不见雨滴,这反倒给了你我好大的便利。”

老张笑道:“这浮桥的主人便是郡王妃的娘家管事,他有主子撑腰,也算得上是一个红人。护城的官兵都与他颇为熟悉,也受了他的许多好处,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肆意为难的。”

杨起大是诧异,暗道:“这里没有差人看护收费,那管事搭座浮桥供人往来便利,又平白无故给护城兵卒送些好处,不知究竟有何用意?”看他二人大摇大摆地过去,索­性­不再躲藏,只觉得浮桥虽然粗陋,但颇为结实,便是有着车马经过,也能轻松承载。

听得后面有人叫道:“此处小心一些,莫要磕绊摔着了老爷。”回头观看,见四个汉子抬着一顶大轿急匆匆赶将过来,旁边一个家丁提着灯笼,不断吆喝提醒。

老张叹道:“若是这门这桥都不能使用,这些财主晚上如何能够去那怡粉阁,更莫说什么偷香窃玉了。”

老关道:“所以人家管事正是生财有道,将青楼开在城外偏僻之地,方便了不知多少官吏员外。”杨起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如此,他建这小桥不过是要赚大钱罢了。”再看那轿子后面尚有其余的轿子或是轻车跟随,络绎不绝,杨起随意点算一下,竟有十数户之多。

城墙的角落里开了一个门户,杨起随着众人进去,见里面甚是开阔,心中暗暗惊道:“这不是城里用作防护的藏兵洞么?本是官家的极其隐秘重要之地,如何竟与外墙打通,成了好大的一条通道?若是有敌人入侵,发现了此处地要,四门紧护也是形同虚设,尽皆从这里侵入便是了。”

看大家神情平然,何曾有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不禁微微讪笑,自语道:“我这又是杞人忧天了,只看他们如此的坦然无忧,哪里会有什么敌人攻打过来?先前的官兵说到城里正在宵禁,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如此观之,想必也是唬吓于我而已。”穿过藏兵洞,来到城内,果然繁华甚然。

杨起四处闲逛,眼看这天­色­将明,忖道:“今日若是无甚意外,想必就能遇见黄松三人了。”脚下一闪,险些就要跌倒,脱下鞋子观看,竟是鞋底悉数磨平,奈何不得青石板路的光滑。

这时忽然听见梆子连敲几下,前面有人低声道:“上好的草鞋,不磕脚,不生茧,便是雨路泥泞也摔不得跤。”

杨起微微一愕,暗道:“这不过才过五更天,光­色­尚未大亮,他如何就出来摆摊了。”方要走过,却被那人一把扯将,道:“你这鞋子如此不堪,哪里还能再穿下去。”不容分说,便将一双上好的草鞋递到他的手里。

杨起未及答话,那人又道:“鞋好鞋坏,不能轻易看出,你若是能够穿到脚上,自然便能衡量斟酌。”说罢,弯下身子来要替他唤上。

杨起忖道:“他的­性­子如何这般着急?我哪里说过要买草鞋了,竟这般的殷勤热心。”只觉得脚踝被他牢牢捉住,一只旧鞋已然被脱下,不由有些惊慌,忙不迭道:“我自己来试,你不必如此客气。”

那人却头也不抬,犹自嚷道:“使得的,使得的,今晨你是第一笔的买卖,倘若顺利做下,后面的财运便会旺盛了。”杨起顿时哭笑不得。

那草鞋果然甚是合脚,走上几步,轻软舒适,便是跳上几跳,也无滑倒跌伤之虞。杨起问暗道:“钱财俱是黄松掌握,我身上只存一些琐屑的细钱,也不知能否买得?”

他心中惴惴,小心问起价格,听说是五文一双,方才安定下来,忖道:“还好能够支付,若是买不得,那可如何是好?此时方知一文钱难道英雄汉的道理,果真不假。”他伸手便往腰间探去,摸索了半日,忽然震愕不语,头上冷汗涔涔,眼见着就是一番尴尬的模样。

草鞋的主人等待了半日,看他不动,问道:“你莫非是没有带钱?”言语之中似乎隐约一些的喜悦。杨起羞臊得耳脖赤红,无奈点头,思忖了良久,方才想起,定然是白日躲避巨雕之时,或是被乡人追赶,腾挪跳跃间将那几枚铜钱跌落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这草鞋也值不得几个钱。你正是那有缘人,既然穿上了,我也不好叫你脱下,便送于你罢了。”杨起只觉得这口气颇是熟悉,蓦然想起,正与老关在昴日神庙中所说的话相合,暗道:“难道他是那卖草鞋的老刘不成。”

旋即摇头念道:“不对,不对,他­性­子豪直爽朗,何曾象是一个内向的好静之人?此时天­色­尚早,他嗜睡好觉,哪里能够这么早便起来买卖?”却听得那人道:“不过这鞋子大是不同。你得了它,我还要送你一件东西,如此才算是完满齐全。”杨起手中被他塞将一物,摊开观看,不禁啊呀一声,掌心处正是一个纹理清晰、制做的颇为­精­细的青竹哨子,心道:“原来他还是那老刘。”

老刘笑道:“今日厚着一把脸皮,好容易换着后面一世的清静,幸甚,幸甚。”仰头打了一个哈欠,叹道:“一晚上也不能安眠,是以早早出来寻找买卖。如今再无羁绊,大可回去美美睡上一觉,妙哉,妙哉。”撇下杨起瞠目结舌不提,欢欢喜喜走进了一条巷子,转拐了几次,便已失去了踪迹。

杨起如醉如痴,好半日方才清醒过来,拍拍脑袋,苦笑道:“这可真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既有了一双不错的草鞋,合脚贴意,又得了这能听懂禽兽之言的宝物。若是教黄松他三人知晓,岂非要羡慕有加,从此时刻跟随,沾惹我身上的财气么?”

不多时看见街市之上人口渐渐络绎,叹道:“这平阳郡如此广大,他们几人来了,又到哪里去寻我?我又到哪里去等候?”看着前面有人嚷道:“郡王府又在赈粮放食了,此处不远就有一个粥米微舍,大家快些去吧。”便听得一阵喧嚣,一帮花子互相提携吆喝,欢天喜地往右边一处街坊跑去。

杨起腹中饥饿难耐,忖道:“我此刻身无分文,便与叫花子无二,不妨也去索取一些食物,且填饱肚子再作道理。”众花子看他尾随,尽皆愕然,相顾道:“看他的衣裳尚是不错,未曾似我们这般褴褛,如何也去哀求施舍?”

再看他穿着一双草鞋,拍掌笑道:“终究还是一个花子乞丐了,不过尚能挣扎一二,若是现在便同我等一般,那就是如臻化境,有了大花子的高深火候了。”

杨起领了一碗稀粥、两个馒头,吃饱喝足,顿时­精­神抖擞,忖道:“以往在铁­鸡­镇时,黄松与秦缨寻我不到,必定回去镇上最高的舂米台候我。此刻这平阳郡中,不知道最高的所在又是哪里?”四处张望,看见一家大酒楼后有一座土山,上面建着一个甚大的仓库。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5)

他细细打听,原来此山是平阳郡王用挖掘护城河的淤泥垒堆而成,本意是想做成一个极大的花园,以供平阳军民娱乐,可惜后来财力不济,便搁置了下来,正是城中最高的地方。杨起一路奔跑,攀上山顶之时,依然气喘吁吁,看库房几乎空空如也,便进去寻了一张长凳躺下,倒也惬意安然。

他等候了许久,渐渐有些无聊,忖道:“这哨子若是如此奇妙,我试试又有何妨。说不定还能借着鸟兽的耳目,知晓祁恬她们的下落或也不定?”将哨子衔在口里,却不能吹响。

不多时,便听得有人道:“弟兄们若是准备妥当,晚上便出发避难。”另一人道:“食物尚缺一些,要么再去梧桐府的蜜蜂那里偷去一些?”声音虽然清晰,却颇为低微。杨起四处观看,不见人来,再循声探去,竟是地上的两只甲虫窃窃私语,不由喜道:“这哨子果真有这般功能。”

一只甲虫道:“他们也着急着逃走,昨日里便将蜂蜜悉数搬尽,哪里还有余货?”另一只甲虫哈哈笑道:“我看它们ρi股带刺,以为凶悍得紧,不想却是胆小如斯。那鬼太子明日晚上方才发兵攻打平阳,何必逃遁得如此惊惶。”

先前的甲虫呸道:“鬼兵入城,但凡生命之物皆难逃大劫,若是那树木能够跑路,只怕它们也是盘根挪动,免受鬼袭魔火。只是可笑这城中的居民竟然无一知晓大祸即将临头,徒然引颈等死罢了。”杨起闻言大惊,翻身而起,顿足道:“这鬼太子又是何人,怎能跑到阳世屠城?”

杨起惊愕之下猛然一跳,地上的灰尘被他激荡,顿时飞扬弥漫,便看那两只甲虫无可躲避,被扑腾得灰头土脸,咳嗽不已。

一只甲虫抱怨道:“此人为何如此惊乍?莫非是听懂了你我的言语,心中骇然,心神安定不得么?”另一只甲虫呸道:“你看他呆头呆脑、昏噩无知,既不是神仙,又不是鬼怪,哪里能够识得我等这般无上­精­妙的交谈?不过是胡乱折腾、莫名疯癫罢了。”

先前那甲虫前肢笃地,以示颔首之状,连声道:“不错,不错,不过一个落魄之极的叫花子,若是理会得三虫四鱼五鸟六兽的心思,岂非是滑天下之大稽?”

它那同伴摇头晃脑,见杨起不动,便围着他双脚环绕奔跑一圈,倒也迅捷,继而回到原地,笑道:“可怜,可怜,你看他便连布鞋也不曾穿得一双,更莫说体会那轻稠织履的舒适合脚了,可见正是平阳郡里最为寒酸之人。”言罢又往边上挪开几尺,正­色­道:“他只穿着草鞋来回奔跑,你我还是躲避得偏远一些的好,倘若被他不小心一足踏死,岂非莫名奇妙地丧命?”

杨起故意将脚趾搓动几下,便看它们头上的双触尽皆颤动不已,齐声道:“臭死了,臭死了,果然是个无品无­性­的惫懒泼赖之徒,还是早早离去得好。”不敢从正中经过,顺着墙角一路逶迤,翻出门槛而出,不多时便已无影无踪。

杨起受它们嘲讽,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日方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叹道:“人人只说世态炎凉,不想却连这些爬虫伏蛭也会如此势利,可见天下最是厉害之物,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也不是仙家法器,恰恰正是那无所不能的孔方圆钱、黄白财物了。”

杨起又等候得片刻,不见黄松他们过来,渐渐有些如坐针毡,忖道:“此刻那鬼太子秣马利兵,情形好不危急,我如何还能在此安心惬意。总需要寻个什么法子,通知此地的郡王爷,好教平阳军民早作准备才是。”

蓦然一念,未免颓然,暗道:“只是我便是见到了平阳郡王,又该怎样开口相告?若说是听了两只甲虫之言,于是赶来报讯,岂非要将他们活活笑死?毕竟还是以为我神志紊乱,乱­棒­打将轰赶出来,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他思前想后,忖念了良久,终究得不到一个可行的法子,心中更是惴惴,跌足道:“也罢,在这里不过就是徒然耗费时日,不妨先去那郡王府,见到了平阳的主人再作道理不迟。”一路摸索打听,在城中心寻着一处极其奢华大气的府邸,见巍巍大门之上高挂“平阳王府”四个大字,不禁欢喜,慌忙奔跑过去,急急央求门口的官兵稍事通禀。

那官兵头领满脸厌恶,喝道:“这里乃王府重地,哪里是你这种半花子能够随意出入的地方?快些离去,若是迟疑,便将你押入大牢,便连赈粮施粥的伙食也不能得到。再过得几日与一众犯人流放到双峰山采石,那更是苦不堪言。”另外一群官兵也是执枪晃刀,恫吓不已。

杨起无奈,只好悻悻离去,转到一个墙角,眼看四下无人,便将隐身披风解下,束在身上。待回到王府大门,无论如何招摇,众官兵皆是觑如无物。杨起甚是得意,忖道:“有了这件宝物,莫说是此地的郡王爷府,就是京城的皇宫,我要进去溜达玩耍,又有何难?”咳嗽一声,大摇大摆踱了进去。

一个官兵惊道:“眼前分明有人说话,如何看不见踪迹?”那官兵头领眉头微蹙,低声喝斥道:“你昨夜不过输了半两银子罢了,为何这半日总是心志不宁、疑神疑鬼的?难道忘了以前赢银子时的风光快活么?”那官兵吐吐舌头,拍拍脑袋,不敢再有迥异的言语。

只是这王府偌大无比,屋宇难计、花廊曲折,前进的一步是楼阁累累,后退的一步则是庭院深深,杨起暗暗叫苦不迭,忖道:“我走了这许久,自身是在哪里尚不曾明白,又到哪里去寻找平阳郡王?”也不敢脱下披风现身询问,只恐骇了众人,反倒生出许多的忙乱。

茫然无措间,抬头瞥见红日,心念一动,喜道:“我只顺着它的方向一路下去,便不会迷路了,虽然一时半刻未必成功,却总比在一地团团绕圈要来得好?”

反复走得几回,杨起始终不得郡王下落,不觉心灰意冷,叹道:“我何必如此辛劳?索­性­挑选一处甚是显眼的地方,留书一封。上面只说道明日黄昏之后,有­阴­司的恶魔、那什么鬼太子统军来犯,叫他们早作准备罢了。他们若是相信,自然最好,假如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哪个无聊之人的肆意胡为,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是天命使然、气数已尽,到头来也怨不得旁人了。”

忽听得有人道:“几位神医小心脚下的磕绊,请往这边过来。”便见一个婢女双手笼袖,必恭毕敬地在前面行走,又不时回头招呼,引着三人跟随。杨起看得真切,心中又惊又喜,几乎便要叫喊出来,暗道:“他们如何跑到王府来了?”原来正是先前失散的祁恬、黄松与青衣。

黄松手上捏着一张黄纸,四处张望不已,神情却有些惶然,低声叹道:“若是治好了平阳世子,自然可以央求那郡王妃全城搜索,将杨起寻到。倘若不能治好,只怕你我难善全身,终究与先前的大夫无异,尽皆要被打入牢房,等候流放。”

接着又对青衣道:“不过是普通的骑马摔伤罢了,应该不难医治吧?”青衣道:“若无怪异,我倒是能开出几副跌打治疗的药方,便是只用疗伤袋中的清水也已足够。”黄松一愕,怔道:“难道还会有什么诡异不成?”更是有些惊慌,脸­色­又惨淡了几分。

祁恬哼道:“揭榜治病,功成寻人的主意便是你出的,如何此时又害怕后悔了?”黄松满脸通红,苦道:“有些害怕,却不曾后悔过。”祁恬微微一笑,劝慰道:“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凡事自有其缘法,种种的所为也必定不离造化,你又何必妄加揣测担忧?他本是活泼好动之人,最爱凑将热闹,到了这平阳想必会四处闲逛,看着这郡王府心中好奇,便是此刻混将了进来也不定。”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6)

青衣笑道:“说的也是!他若是有意古怪,悄悄跟在背后,趁你不备之时再窜出叫喊,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黄松道:“果真如此,我们即刻离去,休要替世子医疗,也免得担当天大的风险、恼人的苦难。”

青衣摇头道:“你既然揭了王榜,便是受了郡王妃的懿旨,半路逃脱,那可是要杀头的,好歹该碰碰运气才是。”黄松喟然一叹,颇为无奈,看前面婢女频频回头招呼,不敢怠慢,赶紧几步追随。

杨起甚是不服,暗道:“何必要将我说得如此不堪,王府又是什么所在?我再是好奇,若是无甚紧要之事,也断然不敢随意进来窥视究竟。不过你们为我而来,不惜以身犯险,我多少也有些感动慨然了。”只是他此刻为隐匿身形之人,也不好出来招呼,便悄悄尾随在后。

青衣似有察觉,回头张望,咦道:“奇怪,莫非是我多心?”杨起掩口窃笑,忖道:“你虽然懂得一些半仙之法,毕竟不能抵挡我这宝物的神奇。”

众人转到一处阁楼,那婢女道:“此处便是小世子的承阳寝宫了,还请诸位神医稍候。”与门前的两个小婢轻声招呼一声,撩开裘帘走了进去。

祁恬左右打量,看见门上顶楹之处挂着一个八卦,甚是庞大,不禁诧异怔愕,讶然道:“这不是防止妖魔鬼魅出入的八卦台镜么?如何这王府极其贵重之地也会悬挂此物?是了,定然是那小世子久治不愈,便以为是邪气入侵所致,挂上八卦,以求避邪。”

青衣摇头道:“这八卦台镜从来只能遏鬼,皆因鬼魂俱为­阴­司的纯­阴­之气凝聚,受不得其中乾、坤二卦的调和,而离、坎为天地之标,能封魂魄,巽震艮兑则困纳元神。妖魔多是­肉­身,魂魄内安,所以皆不受其摆布。”

黄松看得仔细,啧啧称赞道:“这个八卦台镜都是黄金打造,果真是王家的气派。”青衣若有所思,叹道:“他们以为这邪魅颇重,所以此八卦也是大不相同。”杨起忖道:“八卦之道我也懂得一些,哪里有什么不同了?”

黄松不以为然,笑道:“它价值不菲,自然与一般的铁八卦不一样了。”

青衣道:“此镜以黄金打铸镜面,为金。又以那上好的香木框嵌,为木。木框上安有红­色­宝石,为火。框下一白瓷黑瓦顶簇,为土。房前六个小小的金鱼池塘,为水。彼此相合起来,分明就是取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意。再看六个鱼池排列甚有讲究,若是不假,便是含寓六才大阵了。这八卦之外加上五行、六才,可见得这害人鬼魅倘若存在,必定是不容小觑。”

祁恬、黄松听他娓娓道来,不觉瞠目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杨起暗道:“你们如何都被他唬住了?这小世子金枝玉叶,又是平阳郡的未来王爷,看守安全自然不容闪失、呵护康健也是有不得误弊,稍稍微小的病恙也如天大的恶事一般。所以往往小题大做,本是普通八卦镜便能驱除的恶鬼,偏偏要用这大镜防御,果真是杀­鸡­用上了牛刀。”

便听得里面有人道:“王爷、王妃有旨,请三位神医入室诊脉。”祁恬方才还有说有笑,听得这番话语,未免有些惶恐,再看黄松,早已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不时擦拭。

独独青衣气定神闲,平然走在前面,跨过门槛之时,对两旁伺立的婢女道:“劳烦姐姐端一盆­干­净的清水进来。”一人应诺而去。

黄松暗暗乍舍不已,忖道:“他父亲虽是樵夫,但因机缘造化而受天帝册封,成为那地裂之界的刺史大人,也算是富贵一时的官宦人家。这等出身,最重素养品­性­,果真是与常人大不相同。”

里面坐着一个冕冠黄袍之人,前胸绣着一条金灿灿的五爪鳞龙,执象牙玉笏,上有九锡刻纹以示与臣下折笏的不同,下摆衣襟排排千针波涛,一轮红日之下,彩云翻滚,昭然一幅二龙戏珠图。

杨起忖道:“这身王袍固然威严,但郡王爷面容消瘦,双目无神,竟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帝王风范,实在是可惜。”

见里间一张大床,以轻纱罗帐覆盖,里面隐约可见得两个人影,一坐一卧。坐者身形婀娜,举手投足间俱是摇曳多姿,卧者体量微小,如同青衣一般。杨起心道:“这想必就是那小世子和照顾他的王妃了。”

黄松三人方要拜见,却被那郡王爷喝止,沉声道:“你们先去替吾儿医病,若是能看出一个究竟,再来叩拜不迟。若是与江湖庸医无异,便是磕上无数响头,依旧难逃牢狱之灾。”

黄松闻言浑身一颤,暗道:“好厉害的王爷,只是这说话的气势,便已教人不敢昂面瞻仰。”

祁恬大是奇怪,喃喃道:“不就是骑马摔伤了么?为何这许多的名医俱是束手无策,莫非正被鬼气侵袭了不成。”声音低伏,却不敢教王爷听见。

青衣不慌不忙,果然不再叩拜,径直往那罗帐走去,道:“既是安心诊脉,清静无扰方是第一要务,还请王妃稍事回避。”黄松一惊,心中苦道:“他们非同寻常,俱是手握生杀大权,稍有违逆,便能取人­性­命。你思量一下厉害,说话便不能小心谨慎些么?”

郡王爷也是愕然,犹自惊道:“只是你一个小娃娃进去么?”看青衣胸有成竹之态,若有所悟,低声道:“是了,他们自称神医,揭了我的求医王榜,自然是有医天的本领。我儿病恙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轻微之疾,不消大人出马,只要一个七八岁的幼童便能诊治。”脸上不觉有欢喜之­色­。

杨起坐于一旁,听得真真切切,暗暗笑道:“这王爷却在胡乱猜测了,不过是他三人里,也只有青衣懂得医理病治罢了。”

那王妃冷笑道:“好大的架子!你只管进来,我不说话就是了。”青衣正­色­道:“你即便是不说话,那呼吸却是禁憋不得的。若是与世子的脉息相混,搅和了我的视听,那诊断出了差池,又因此误开了药方,岂非是大大的不妙?”

王妃怒道:“前面多少御医大夫看诊,也未曾看见一个似你这般罗嗦唠叨的。”撩开罗帐便要喝斥,却见着青衣微笑而视,不禁讶然,颤声道:“你……你是神医?只是这年岁……”

话未说完,一只手已被王爷拉住,轻声道:“夫人,你稍安勿躁,这几人看来确实是有一些能耐的。且依照他们的吩咐,若是救不得王儿,便将这怠慢之罪一并算上,也不用押入大牢等待流放双峰山,直接押将出去斩首就是了。”祁恬脸­色­一变,默不作声,那黄松却是惊得魂飞魄散,暗暗叫苦不迭,忖道:“此番好强,只怕却将一条大好的­性­命陪上了。”

青衣看婢女进来,便唤黄松接过铜盆,将清水小心翼翼地贯入疗伤圣袋之中。黄松见彼此贴合得近了,偷偷使将眼­色­,低声道:“可有把握?”

青衣淡然道:“不碍事。”看袋中蓄水已满了一半,封住袋口,上下晃动摇摆。杨起心道:“我从未看过这袋子的奇妙,此番好好见识一番才是。”再也按捺不住,看青衣正撩开罗帐进去,便束紧那隐身披风,乘隙随入,悄悄立于床畔。

青衣似有察觉,左右观看,终究不能觅得杨起的踪迹,便俯身察验小世子的伤势,一番打量,用那袋中之水清洗。水滴所过之处,顿时淤血清散、破损弥合,看得杨起连连点头夸赞。

第十三章 鬼域残城(7)

郡王爷与王妃看他不多时便已出来,紧忙迎将上去,急切问道:“可曾治好了?”青衣道:“外伤治好了,可是体内的鬼气一时还出不来。我再开两张方子,先去抓药煎服,可保得一时清明。过得几日,若是再无鬼气袭扰,自然便能安康。”

王爷喜道:“先是许多大夫便已说道吾儿中邪,邪气外溢,便连寻常的跌打伤口也不能愈合。这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你们就能将外患治好,果真是绝世的三位名医。”又受了青衣的两张药方,如捧金托玉一般,吩咐下人速去抓药。

那王妃不理不睬,重又掀起罗帐进去,依旧陪伴世子。杨起看她从身边走过,只觉得胸中微有震颤,不觉一愕,暗道:“这里面难道还有妖怪不成?”看黄松三人被下人引去花厅招待,不及思忖,跟了出去。

几人坐定,用上好茶,心情大是不同。黄松喜道:“今日救了世子,稍时便可央求王爷寻觅,终要得了他的消息方能称心如意。”祁恬、青衣相视一笑,齐声道:“你最是熟练世故,都交由你处理便是。”看郡王爷过来,寒喧客气一番,黄松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赫然便是杨起的面目,提出央求之请。

杨起暗道:“他倒是个有心人,口舌再是巧辨,毕竟难以细述一个人的相貌,一旦画出,尽皆了然。”那郡王爷也不客气,笑道:“这有何难,我便叫府中的画师临摹上几十张,在大街小巷张贴悬赏,想必过不多时便能得到你那位朋友的下落。”他府中的十几位画师,技艺都颇为­精­湛,狼毫轻舞,待众人饮茶完毕,这数十张临摹之像皆已轻易完成。

杨起心中欢喜,偷偷走出王府等候,待看见里面有几个家人抱着多少卷轴出来,便转出广场影壁,大声道:“我便是你们寻找之人,快快带我进去。”那些家人横竖打量,奇道:“果真就是适才王爷交待寻获之人。只是你如何知晓此事?也罢,这番赏银我们几人得了,也是领了天大的便宜。”尽皆哈腰躬身,请杨起随他们入府。那门口的官兵看杨起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跨过门槛,不禁面面相觑,一时动弹不得。

众人看见他来,又听家人讲述了缘由,又惊又喜,道:“如何会这般巧合,有趣,有趣。”郡王爷一心牵挂病榻幼子,嘱咐下人安排好留宿的上房客间,自去承阳寝宫。四人进了客房,打发走下人,杨起哈哈大笑,道:“哪里有什么巧合?”便将跌下悬崖之后的种种经历一一道来,又将隐身披风张开,让青衣躲将进去,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松叹道:“那日灯芯道人前来报讯,说你欲先在平阳等候会集,我们方才送了一口大气。不想隔得一两日,你便得了三难两宝,莫非也是上天注定的劫数安排?”

祁恬却是横眉竖目,一把扯住杨起的衣袖,佯嗔道:“你撇下我才一会儿,便几乎­性­命不保。以后若是再敢小觑于我,不叫我结伴同行,你便是死了,我们也断然不会留下一滴眼泪。”

杨起哭笑不得,道:“我不过是要你看护家当罢了,何曾说过什么……”看她凝目瞪视,不敢言语,转口陪笑道:“是了,以后还请你多加关照体谅,与我一并降妖除魔的才好。”祁恬虽然知道他在敷衍,亦是开心不已,嫣然一笑,便算是雨过天晴了。

杨起将甲虫之言悉数相告,众人尽皆大惊。祁恬好奇,方要开口索取,见青衣抢先一步接过了哨子,细心擦拭一番之后,衔在口中四处观望,不禁暗道:“他是小小的孩儿,我如何好与他争夺?稍时再验证不迟。”忖念如是,却毕竟心痒难耐。

青衣看得房内有两只苍蝇来回飞舞,嗡嗡之际,彼此纠缠不休,又见黄松拿起扇子,伺机就要拍打,急忙使将一个眼­色­喝止。便看他顺着苍蝇的痕迹,快快跳上几步是南北跟随、缓缓歇下足履则东西盯梢,果真是苍蝇飞到哪里,他便跟到那里。杨起与黄松相似而笑,皆道:“果真是小孩儿的脾­性­。”

青衣探听得许久,好半日方才停下,笑道:“不错,他夫妻二人也说到鬼太子一事。”

杨起道:“可见那甲虫之言并非妄语,平阳郡危在旦夕,但城中军民浑然不觉。”见他嘎然而止,再无后话,愕然道:“他们只说了这些么?”青衣脸­色­微红,轻声道:“只说了这些,余下的皆是些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调情戏闹之语,不说也罢。”将哨子放在桌上,自去翻阅房内的地方志史。

祁恬早已迫不及待,拾起哨子,便往窗前的一处燕子窝走去,过得半日,面有喜­色­,奔回道:“这平阳郡有救了。”

杨起看她眉飞­色­舞,大是诧异,心中惊疑不定,道:“如何一个救法?”黄松本是无聊之极,便打开房门往廊外走去,却见几个婢女家丁正在院中忙碌,手足举动之间,不时偷眼窥探,正是客房的方向。

杨起本是劳作出身,看他们忙碌的不成章法,甚是莫名,忖道:“这院中的花草如何摆放不好,他们偏要左右搬弄,从一处移到另外一处,也未曾见得增添了几分雅致?”

他有意无意间往小院之外的半月弧门瞥去,见柴扉之后,隐隐刀光枪影,花坛篱笆之间,偶尔亮灼闪耀,似有王府官兵把守,不由一凛,踌躇道:“那小世子尚要过得几日才能康复,他若是不好,我们也离不得这郡王府。”

此时听祁恬叫嚷,眼目一亮,三两步奔回屋来,急切道:“好歹也要阻止那鬼太子才是,莫要等了城破之时,与满城的生灵一并涂炭受难。”青衣也将手中的书籍轻轻放下,过来一停究竟。

祁恬甚是得意,笑道:“你们枉负这哨子的奇妙,听得的禽兽言语都是些无关紧要之词,到头来徒增烦恼,却奈何不得。我方才听得的内容却是大不相同,花窗之上的几只燕子得到言语,正好道出了那鬼太子的破绽所在。你我若是能够抓合紧凑,想必不难化解一场极大的灾难。那城中的百姓浑然不觉之时,弥天大祸便已消散于无形。”

第十三章 鬼蜮残城(8)

杨起看她自吹自擂,一时哭笑不得,暗道:“我脸皮沉厚已久,只是与你相较,却还要薄上几分。”于是连声附和称赞,看她开心,继而道:“不知那燕子说出了什么破绽,你且细细述来。”

祁恬道:“那鬼太子手下的确有一只军队,皆是在­阴­司招募那孤魂野鬼、零魅散魄而成,虽是乌合之众,但这几日依了什么《鬼谷仙桥兵书》演训锻炼,已然大是不同,便是与那地府注册的正规鬼兵­阴­卒较量,亦是不遑多让。”

杨起与黄松不禁面面相觑,讶然道:“那兵书不是被茶半仙得去了么?如何这鬼太子手上还有一本?”彼此对视,蓦然一念,俱是拍掌称奇,道:“如此说来,他也必定得了那玄机圣水,若是未曾破译,又哪里能够用得这无字的天书、封禁的阵法?”

青衣闻言,却不以为然,道:“此书原来便有两本,正本为茶斋谋得,随身携带不歇。副本则存于地裂之界的刺史府中,放入藏经阁安妥。后来风雨大士作乱谋逆,引兵攻入刺史府邸,烧杀抢掠,无恶不极,众人纷纷躲避。那藏经阁的书吏也是爱惜­性­命之人,便携藏书仓皇逃遁,却在半道被铁额将军手下的兵卒劫杀,这副本也因此迭失殆尽,再无所踪。不想隔将了许多的时日,它竟流落到了这平阳郡的附近。”

杨起忆起当日情景,知晓这兵书的好处,亦然见识过其中一二阵法的厉害,暗道:“只那书中的一处迷目阵法便已教人匪夷所思、神鬼莫测,倘若此番真被鬼太子使用,莫说这平阳郡不知晓这祸事,便是知道,有了几个铁额那般英勇的将军,尤其能真正匹敌?”

想着,杨起心中不觉寒意陡起,惶恐间喟然一叹,甚是叫苦不迭。他看祁恬凝目望来,神情莫名愕然,顿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无措,便努力安静心神,继而笑道:“我三人不过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虽然唏嘘,但也无妨,你休要挂心牵怀。是了,那破绽究竟是些什么?当真能够利用么?”

祁恬笑道:“鬼太子招募得军队之后,为了避开十殿阎王的耳目,便引着兵马从黄泉小道入阳,虽然终究如愿以偿,手下军士的­阴­气却是耗损颇巨。他手上有着两件宝物,一件唤作寒石,另一件称作鬼元灯,那许多鬼兵的­阴­气皆要依赖这二者方能维持。”

杨起恍然大悟,喜道:“若是能将这两件宝贝偷来,那些鬼卒少了­阴­气的维继,便同夺了凡间兵马的粮草一般,不战自乱,如何还能作战。”

祁恬点头道:“我要说的也正是这样的道理。听飞燕说道,那寒石与鬼元灯都在一个唤作白冥将军的手里,若是能将他擒获,收了这两件宝贝,自然大功告成。”

黄松叹道:“人家既然是鬼将军,可见得本事极其高强,你们虽然有豪猛无畏之心,却未必有撼山倒海的气力。”

杨起笑道:“你说这话却是鼓张他人威风,灭自己的志气了。他不过是一个临时募来的鬼将军罢了,若是没有鬼太子的兵法阵形辅佐,能有多大的能耐?合我与祁恬二人之力,避开其手下的兵卒,想要与他凭着真本领较量一番,想来胜却也不难。”

他的驱剑术得了霓裳剑仙和迦楼罗的真传,每日皆有­精­进,又从那息斗和尚送于的机关木人处习得风雨剑法,虽不齐全完整,但贴身近战的本事已然大不相同,是以颇有信心。

祁恬看他神情张扬,不觉­精­神倍增,附和道:“正是此理,你我二人携手并战,天下还有多少敌手?”黄松口舌微张,喃喃道:“几日下来,你们竟有了这等的高强法力么?”

杨起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心道:“他­性­情谨慎多疑,是以我才故意豪言壮语一通,不过是恐他担忧,稍事劝慰罢了。你却是不是其中的底细,竟然大言不惭、顺风而上,教人听来似乎胡言乱语了。想那唤作白冥的­阴­鬼既然能够当得鬼太子的将军,必定会有几分实实在在的本领才是,哪里能够轻松应付?”

A青衣摇头道:“这白冥不是寻常的­阴­鬼,本领极其高强,你们还是小心为为妙。”杨起道:“你曾听说过他么?”青衣道:“此人在阳间之时便是一个大将军,平日里打仗作战,都是依着属下敬献的敌人首级之多寡,评定各自的功勋和军阶提擢。长平一战,坑杀了降卒四十余万,天下人无不闻之丧魂、见之失魄。”

杨起惊道:“你说的此人,莫非便是昔年秦国的无敌大将军白起。”

青衣叹道:“正是此人。他死后,秦王疼惜不已,于祭将台上拟宣安魂诏,希望十殿阎罗能够妥善安置白起魂魄,不至于地狱受苦受难。可是因他生前杀戮太多,无数冤魂控诉哀告,皆不许其地府安息。阎王无奈,只好将之放逐于黑风谷之地,每日受彻骨寒风刮拭腐浊之苦楚、冰附雪浸之厄难。”

黄松奇道:“秦王的御书亲诏也无济于事么?”青衣微微一笑,道:“他是尘世阳间的郡王,如何能­干­涉地府­阴­司的朝政?何况那安魂诏本是伪诏,便算他与十殿阎罗交好,也不能救得白起魂魄。”

看众人甚是不解,又道:“那白起功高镇住,自恃军功浩然,渐渐不将秦王放在眼中。他傲慢无理,虽然未有不臣之心,却也不容于秦廷。是以秦王寻了一个借口,逼迫他自尽陨命,对外则称暴病而亡,徒然掩人耳目罢了。既然如此,哪里还会真想替他安魂静魄?”

第十四章

杨起心中万千头绪,一时不知从何理起,暗道:“不想这白冥就是白起,如此厉害的魔头,如何才能应付?”看见隐身披风,灵光一闪,甚是欢喜,忖道:“我打他不过,难道还不能悄悄窃取么?”

祁恬道:“据飞燕所言,白冥一军带着二宝,驻扎在小乌巢一带,只是却未曾说明它的具体位置。”青衣将地方志史盘出,翻到一页,道:“这里都有记载,这小乌巢便在城南五十余里的翠竹峰下、沉石河畔。只是听说该地长年累月被有毒瘴气笼罩弥漫,凡人触之,俱会皮­肉­尽烂而死,数百年来无一幸免。”

祁恬唬得花容失­色­,颤声道:“这等难堪的死法,甚是残忍。”他女孩儿家最是爱惜容颜美貌,如何舍得肌肤之上有着一点瑕疵,更莫要说是腐败溃烂了。

杨起道:“这书上没有说到什么预防抵挡那瘴气的法子么?”

青衣翻阅得一二,又仔细穷索一番,摇头道:“未曾寻得记载!不过说道早年这平阳郡中,有个有名的大夫曾前往勘验,辨识出其正是天下三大瘴气之一的毒貂息。既然知道了这瘴气的种类,我也大概料到哪里去寻得预防之药。”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正是清风送予的培元定心丸,当日钱烟敷服了百毒消后,此药便再无用处,一直被青衣随身携带。

杨起甚是惊异,将信将疑,道:“你说的就是它么?难道这瘴气的毒­性­与那降香草一般么?”青衣笑道:“虽非完全一致,却也有几分相似。”黄松连连摇头,道:“此药解不得降香草的毒,难保也能划尽独貂息的毒,还是用那百毒消妥贴。”

青衣不以为意,肃然道:“这培元定心丸虽然不能解毒,却能防毒。安康无恙之时服下,体内气血­阴­阳调和,正气极旺,那邪气毒弊自然不能袭入,预防小乌巢的瘴气便是如此道理。倘若不幸先中瘴毒,正气已然被蚀,变得混浊不已,自然无法扶持。那时再去服它便是枉然,不过是勉强维持心脉,拖延­性­命罢了。”

众人听他解释,方知其中奥妙。青衣掏出一个纸包,却是红孩儿的药散,笑道:“这冬虫夏草散也有与此一般无二的功效,只是服食起来需要清水相合,不及炼制的丹丸便利好使。”

祁恬接过瓷瓶,横竖打量,犹自惴惴不安,道:“它果然有效么?”青衣正­色­道:“若是推测不错,应该有效,你也不用太过忧虑。”

祁恬苦笑道:“何谓之应该,你若是推测错误,拿了这无用的丹药防身,我二人的­性­命只怕便要白白奉送,冤枉死在那小乌巢里,盗宝不得,反与白冥将军及他手下的无数­阴­魂长久作伴了。”言罢看杨起叹道:“先时还抱怨你降妖除魔之时,不肯将我带上。如今我还真不想去那苦毒之地了。”

杨起微微一笑,张口欲言,却被她嘘声止住,听她道:“若是稍嫌凶险便要后退,让你一人犯难扶困,我哪里还有什么面目自称是你的伙伴?无论前程如何,待夜­色­深静,终究还是要去走上一趟,好歹救得这平阳郡满城人的­性­命才是。”将桌上玉月弓拾起,弹拨得弓弦嗡嗡作响,果真有那大义凛然的巾帼气势。

杨起一手往怀中探去,掏出­干­莫小匕随意抚弄,默默念道:“真逢大难之际,我又怎会舍你而去,作那断信弃义的小人?”忽听祁恬惊道:“小乌巢距离此地有五十余里,筝船不能夜间飞行,你我又不得马匹,这可如何是好?”

黄松叹道:“此事告之郡王爷也是枉然。此刻城中的虫鸟皆已逃出平阳,便是将哨子予他倾听,也闻不得一丝一毫的禽兽言语,如何被他取信?”杨起略一思忖,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笑道:“倒也不难能到马匹,只是你我却要扮作一次强盗罢了。此时要成大事大功,也只能摒弃俗礼、不拘小节了。”众人怔然,面面相觑而不得其意。

待天­色­已晚,杨起将隐身披风解开,便要束在身上,却被祁恬一把拉住,喝道:“你有了宝物遮护,出去自然能够消形匿迹,我却如何是好?”

杨起叹道:“你以为我是用这披风逃遁出府么?此刻郡王府的大门早已关闭,外面尚有十数官兵整夜巡护。你我若是将大门打开,他们闻得动静,却偏偏又看不得人影,岂非以为闹鬼闯妖?喧闹起来,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祁恬恍然大悟,连道有理。黄松奇道:“那你准备怎样出去?”杨起道:“我看此后院与外街也只有一墙之隔,自然是弄一个牢靠的梯子,从墙头攀爬过去。”言罢裹上披风,推门而出。

黄松甚是不解,叹道:“你我都是王府的贵客,为何还要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祁恬笑道:“如此甚是有趣,有何不好?稍事还要扮作强盗,却不知劫得是哪一个恶霸­奸­商的好马名驹?”

黄松与青衣看她神情愉悦,欢喜甚然,不觉面面相觑,皆道:“未曾看过要做匪人的女子,有谁是似她这般雀跃不止的。”再看祁恬早已从窗口爬出,伏身蹲在草木­阴­暗之处,看杨起偷得一个梯子回来,二人再不迟疑,三两步攀到墙头,窥看得四周无人,悄悄跳了下去。

黄松将门掩上,蓦然一念,苦道:“稍时若有那好事的家丁婢女跑来请安问候,看见墙上支着的梯子,心中定然生疑,若是依此通禀了郡王爷,那可如何是好?”窥看得一时无人,慌忙出去将体制搬进屋内,环顾打量一番,暂且放在床底之下。

一切收拾妥当,已然满头大汗,唏嘘不已。看青衣躺在软裘斜椅之上,早已安然入睡,不由叹道:“果然是个小孩儿,煎熬不得便能成眠,却哪里知晓这周围的千分凶恶、万般风险?”

杨起引着祁恬来到那藏兵洞,不顾她的惊愕诧异,拉将着穿出城墙。祁恬跌足道:“不想这里竟有如此庞大的一个豁口,若是鬼太子军马由此进入,城墙之护便同虚设。平阳古郡,倒真要成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冤枉砧板了。”

二人越过浮桥,祁恬哼道:“鬼兵怕水,那护城河本是一道极好的屏障,有了这几个木竹,那就是引狼入室,请君入瓮了。”杨起哭笑不得,忖道:“我虽然不慎读书,却也听说请君入瓮本是一种制胜的谋略,平阳危如累卵,正是情急之时,如何能用在这里?你若强要说它大瓮,那也是伤痕交纵、稍碰即碎的裂瓮,更是不能请鬼纳魂了。”只是知晓她的脾­性­厉害,不敢顶逆。

又往前跑得半里,杨起道:“就是这里了,若是遇上那出城之人从此经过,便夺了他的马匹,然后速速赶去小乌巢才是。”祁恬笑道:“原来这便是作强盗么?只是这夜深人静之时,哪里会有第一桩的买卖送上门来?”杨起也不隐瞒,便将原委一一给她道来。

祁恬呸道:“都是些偷香窃玉的不正经人,定然夺了他们的马匹,决不姑息轻饶。”候得半日,听见有人往这边过来。二人心中怦怦乱跳,仔细观看,却是四人抬着顶轿子,不禁大失所望。

祁恬有些焦急,嗔道:“莫非是这些老爷被那酒­色­财气洗涤一番,终于被人掏空了身子,便连骑马的气力也没有了么?”看杨起一幅甚是愕然的模样,继而掩口窃笑,不由怔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杨起道:“对极,对极。”凝神静听,隐约有马蹄声传来,不觉喜道:“好了,候了多时,毕竟遇到了送货上门的正主儿。”掏出身上的一根绳索,教祁恬牢牢抓住一端,自己执着另外一端,三两步跑到小路对面匿伏,便算是一个甚为粗陋简易的绊马索了。

待那马奔到跟前,杨起大声喝道:“此时眷恋马匹,尚不下来,更待何时?”他极力吼叫,夜深人静之时,更是如雷贯耳一般,那马匹蓦然受尽,前蹄掀扬翻飞,半个身子便立了起来。

马上之人啊哟一声,双手脱缰,再也难捏不住,扑腾跌落地上,惊惶失措。祁恬一时手足无措,忖道:“如何大声叫唤便成?这强盗当得也未免太过轻松。”看地上那人犹在翻滚,心中又有些惊惧不定,颤声道:“他受伤了没有?可要寻人医治?”却被杨起一把拽住,拉上马匹急驰,听他道:“此人皮糙­肉­厚,受不得伤。”

话音方落,果然看后面那人从地上滴溜溜爬起,捶胸顿足,唾口大骂道:“是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蝥贼,敢来打劫本大爷的财物。我家大哥是郡王妃的娘家管事,你若是识得好歹,速速将马匹还来,乖乖磕上一百个响头陪罪,大爷我便既往不咎。”声音渐行渐远,再无所闻。

二人不禁相视一笑,皆道:“原来是那恶人的狗腿家奴,如此说来,此番劫了他的马匹正合天道,也不甚微过。”祁恬看杨起手中依旧拽着绳索,暗道:“这绊马索竟是丝毫未曾派上用场。”心中犹为不甘,反倒有些可惜。

那大马颇为­精­壮,被杨起连番催促,­精­神抖擞,四蹄如踩云腾雾,甚是快捷。杨起与祁恬俱是体材轻量之人,便是跑得久远,也不曾带给胯下的坐骑什么负重,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山峰,间满山遍野都是翠竹,月­色­之下层层叠叠,竟有几分惊魂跳魄之感。

杨起喜道:“这便是翠竹峰。”与祁恬跳将下来,牵马到了一棵大竹之前,牢牢系拴妥当。听得一侧水声潺潺,竟似从峰中狭凹之地缓缓涌出流动,想必就是沉石河了。

杨起道:“在近前一些,便是瘴气凝滞笼罩的方圆,千万小心才是。”祁恬叹道:“如何小心?倘若药材不济,只能白白死在里面了。”不敢怠慢,从怀中掏出培元定心丸,倒出四粒分食。杨起大是诧异,吞下一粒,道:“青衣说过一人服用一颗即可,何必多食。”祁恬不以为然,仰头将那两颗尽皆吞下,又逼迫杨起将手中剩余一粒放入口中。

杨起无奈,只好依言照办,方听她正­色­道:“多用一份的药量,体内培扶正气的力度便更是强悍一分,外界种种邪气魅息若想入侵,自然也是难上加难。”看杨起听得目瞪口呆,不觉嫣然一笑,轻声道:“看你混混噩噩,粗枝大叶,总说什么成大事不拘小节,却哪里知晓这等细微­精­致的道理。”

他二人不敢从山间小道行走,杨起在前,祁恬断后,Сhā入竹林之中,小心翼翼往峰上爬去。杨起叹道:“这竹林之中最多毒虫,我在前面打草惊蛇,若是被什么竹叶青咬上一口,那可是英雄落难,莫名冤枉了。”

祁恬笑道:“这你又是不懂无知了,既然培元定心丸能够防毒,便是被竹叶青咬上一口,又有何妨?终究没有大碍。况且毒蛇呆滞,你便是惊扰了它,待它回过神来,你也已然走将了过去,它万般气愤之下,只好去咬后面尾随之人了。所以我才担当了极大的风险,甚是不易。”

第十五章

她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如何真能知道其中的道理。走不几步,嫌杨起走得迟缓,身去便要推搡,却被一根竹枝落下,正掉在手腕之上。祁恬甩袖摔荡,那竹枝反倒活转过来,一吐红­色­小信,顺着她的手便臂望颈脖攀爬,赫然就是一条青蛇。

祁恬只唬得魂飞魄散,怪叫连连,忙不迭跳跃躲闪。杨起也是极其怕蛇之人,只是此番却无从退却,只好硬着头皮冲将上去,一把扯住蛇尾,用力往远处扔去。二人绵绵相觑,俱是脸­色­惨淡,用手擦拭额头,尽皆冷汗涔涔、惶然不已,所幸未曾被其噬咬。

杨起心神稍定,奇道:“此处是白冥驻兵之所,如何果真会有毒蛇?平阳郡离此地尚远,爬虫鸟兽都早早躲避逃命,它们竟然泰然若之,对这一片竹林依旧不离不弃。”

祁恬心中怦怦乱跳,低声道:“这些毒蛇与­阴­鬼魂魄本是一家,都能害人唬人,彼此正该亲密才是。你说话小心些,莫要再被它们听到。”更是谨小慎微,过了许久,看眼前豁然开朗,终究穿出了竹林,到了封顶的开阔平地。举目张望之下,山野杳杳、草木深深,瘴气弥漫之处,如帷遮幕掩,哪里能够看见白冥军营的踪影?

杨起叹道:“可惜你我出来匆忙,竟将那青竹哨子留在了屋内,若是此刻听听禽兽之语,或能探听得白冥的下落或也不定。”祁恬佯嗔道:“此刻这满山遍野,除了毒物留存,那些善兽好鸟皆已逃难,便是有了哨子也无从倾听。难不成你还想回到那毒蛇出没的竹林去么?”杨起喟然一叹,苦道:“听你如此一说,也真是叫人为难得紧了。”

去听得后面有人哼道:“你们鬼鬼祟祟,莫非是有意与那白冥为难不成?”二人大惊,慌忙转过身来,却见一个顶盔束甲的将军,神威凛凛,教人不敢仰觑窥看。

祁恬看他月下无影,不由惊惶失措,忙不迭摘下背上的玉月弓,挺箭相迎,喝道:“你莫非就是那鬼太子的大将白冥,躲在我二人之后肆意窃看,反倒怪我们偷摸­阴­祟。也罢,不妨就在此地将话语挑明,你若是肯将寒石与鬼元灯交纳出来,乖乖回到地府安息,我便饶你一条­性­命。不然此箭一出,定然叫你元神悉灭,魂魄散尽之时,再要悔悟依然不及。”

那鬼将军咦道:“你们要与那武安君白起作战么?”略一思忖,竟是忍俊不住,捧腹大笑不止。杨起忖道:“听他口气,不似白冥本人。”心中稍安,故作睥睨之态,朗声道:“我也知道他的厉害,不过凡事有胜有败,有输有赢,便让他多败一场又能怎样?”

鬼将军摇头叹道:“少年郎说话果然是无所顾忌,大言不惭。何谓‘多’败得一场?由此观之,你还是不能知晓白起的可怖。”杨起与祁恬相视一顾,俱是惊疑不定。

那鬼将军道:“白起本是军中行伍出身,能够一路擢升,成为秦国名将,封候爷爵,岂会是运气使然。他纵横杀场三十七年,一生领兵打仗无数,又何曾败过一阵?可谓之名副其实的无敌将军。细细算来,此人与六国军队轮番作战,前后共歼敌约有一百六十五万,所下城池大小共计七十余座,此等战绩,你们两个小小的娃娃哪里能够通晓?”

杨起看他不似恶意恫吓,抱拳道:“不知老将军高姓大名?”鬼将军抚须颔首,应道:“老夫李牧,本是当年赵国的一个冤死将军罢了。”杨起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便是大将军李牧?”

李牧微微一笑,道:“只是到了­阴­司,这以往尘世的姓名都已不用,只唤作李瑟了。我也不再是什么将军,目下在五殿阎王处担任典狱书记一职,不过寻常的­阴­司官吏而已。”

祁恬凝眉道:“李牧么?似乎是战国的四大名将之一,据说军功卓绝、伟业赫然。”努力思忖,要说上一两件流传典故,却不得丝毫的详尽,不禁有些尴尬难堪。

杨起喜道:“我在铁­鸡­镇时,有个说书的先生唤作李宝,自称是李牧后人,且因此为容为幸,是以他最爱讲述先祖的故事。我们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熟谙于心。”看李牧笑而不答,又道:“赵孝成王时,李将军为赵北部边境重将,以御匈奴。初时坚壁垒防,自守不出,数年不肯与匈奴作战,胡人皆以为将军无能。但所谓‘凤栖岐山,三年不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实暗地里却在积粮练兵,养­精­蓄锐,李将军又能厚待士卒,一种部下皆有同赴生死的气概。”

祁恬哦道:“莫非便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李牧笑道:“这话说得不甚准确,倒也有几分相似。都是明里一套,暗地里又是另外一套。”祁恬不以为然,道:“岂非两面三刀不成?”李牧愕然一怔,摇头道:“这话一则难听之极,二则大谬甚然,还是不说为妙。”

杨起兴致盎然,旋即道:“待时机成熟之后,赵军便肆意挑衅,诱得匈奴主力来犯,却乘其不备,悄悄布阵设伏,从两翼包抄围歼,共灭匈奴铁甲十余万骑。又挥师乘胜前进,先灭□褴,后破东胡,再降林胡,一时间声威大振,匈奴对之噤若寒蝉,从此不敢再犯。”

李牧看他述说自己往事,信手拈来,不觉笑道:“不过是侥幸罢了,不须夸耀。”祁恬哦道:“便是说真刀真枪对峙,却是会跌跌撞撞,步步退缩了。”李牧大是愕然,忖道:“这话倒是不错,却叫人听来为何颇是怪异?”

杨起瞪视祁恬,看她视而不见,颇为无奈,大声道:“后秦军势大,便欲谋吞六国,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无不披靡速胜,却屡屡被李将军所败,急切不得天下。他们此时却不肯与李将军真刀真枪地对峙,也不肯跌跌撞撞、步步退缩了,于是以重金贿赂赵王宠臣郭开、韩仓,使其诬告李将军等谋反。可恨那赵王听信谗言,不辨是非黑白,逼迫忠臣良将自尽。但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李将军含恨而去五个月后,邯郸即为秦军所破,赵王终为秦师的阶下苦囚。”

祁恬听他话中有话,仔细思忖,方知其中一句正是自己先前自己所言,不觉忖道:“我随意所发,并无他意恶讽。你却偏偏会错了意味,耿耿于怀,依旧用那原话来替这老头儿辩驳么。”

杨起看李牧风骨浩然,想起自己在地裂一役,领着数百豆兵称将,与那铁额投机混战,不觉羞臊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忖道:“将军便该如此从容不迫,那似我其时一般的畏惧张惶?”

他二人问及白冥的军营下落,李牧叹道:“你们不能息却刺客的念头,以为能逼迫武安君束手就擒么?”

杨起略一踌躇,只觉再无退路,道:“此刻平阳郡危在旦夕,若是救的里面的十余万人口,那便是极大的功德,倘若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就是天大的罪孽。受罪在身,无论走在哪里必定都是负疚愧然,举手投足间俱是不得安宁。与其如此,索­性­当个轰轰烈烈的刺客,或有无数的运气也未定?”

这一番豪迈言语,听得祁恬瞠目结舌,忖道:“这是虚妄之词?还是肺腑之言?”看杨起咳嗽一声,转过身去,整理头上的发束,手臂挥动挪移之间,却悄悄用袍袖擦拭额头的冷汗,不觉暗暗笑道:“如此说来,他心中还是害怕得紧了。”想起自己亦要与他一般面对白冥,心中砰然无极,受那峰顶夜风一吹,阵阵寒意如附骨之蛆,正是轰不得、赶不走、压不住。

李牧看得真切,赞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皆因其不为则损害天地的公道大义。你二人小小年纪,能由此见识,难得,难得。”

杨起心道:“你的夸赞之词如此华丽,虽然叫人听得受用无比,但此番危急时刻却是没有丝毫的益处。与其口泛莲花、极尽赞美之誉,还不如将你那一番惊天动地的本事拿将出来,助我二人一臂之力才是。”

祁恬与他俱是无二的心思,却不似他一般刻意忍耐,讪讪笑道:“李将军是赵国的重将,可惜未曾与秦国的名帅一较高下,如此忖度,岂不可惜,何不今日与我们并肩作战?我们得了二宝,解去平阳郡的天大厄难。你老人家遇上罕世难逢的敌手,又能一雪当年的亡国支持之耻,岂非正是人生的一大乐事、足有快慰弥憾。”

李牧哈哈大笑,揶揄道:“好一个伶牙利齿的女娃娃,只是你用这小小计谋之前,也该问问我为何离开五殿阎罗大殿,却跑到这荒山野岭、瘴气弥漫之地?难不成以为与他们一样,嫌弃地府的­阴­暗憋闭,便窜掇到这沉石河畔、翠竹峰上赏月踏青么?”

杨起闻言,心念一动,与祁恬面面相觑,讶然道:“莫非也是为了白冥而来?”听李牧细细相说原委,原来他果真是奉了那十殿阎王的十道­阴­旨,前来捉拿鬼太子及白冥一帮叛魂,竭尽全力避免开创­阴­世亡魂却能阳间屠城的先例。若是不得阻止,其时必定三界大乱,­阴­阳不分,神鬼交恶,重现混沌初始。

杨起与祁恬大是骇然,暗道:“不想这鬼太子胡为,却能扰乱天地秩序、混淆乾坤清明。所谓平阳郡大劫,不过是三界巨厄的一个开端罢了。”

他二人心神不宁,却见远处月下隐约飞来一只蝙蝠,落在李牧一侧,化做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

李牧道:“敌方动静如何?”那大鬼半膝跪下,拱手道:“禀将军,鬼太子方才又引着一彪军马归来,前后约有三百余人,只是细细打量之下,却不似我等地府亡族的魂魄,颇有一些迥异。末将跟窥良久,见那兵卒背上皆有魔礼青的刺印,只怕尽是这数十年里被魔家兄弟掳掠而去的鬼民,被威吓之下投军所募。”

李牧脸­色­一变,沉声道:“如何又来了这一支鬼卒,只是那鬼太子哪里来得这般本事,竟连魔家兄弟也肯与他联袂,公然与地府为难?”

大鬼道:“末将窃听得鬼太子与那白冥交谈,多次提及一个名讳,似是唤作什么三眼魔君,便是此人牵线搭桥,替鬼太子广为筹募。”

李牧恍然大悟,道:“他既然唤作三眼魔君,想必与魔礼青都是化外魔山之人,彼此同胞,自然好相商说话了。”

杨起心中一凛,忖道:“说来说去,但凡有着大­阴­谋的所在,必能窥见这黎锦的踪迹。”想起秦缨,不觉有些警醒,暗道:“她已然是那三眼魔头的心腹,我们的修为日益渐进,偏偏她的法力也是更加恶毒­阴­辣。若是在此地遇上她,可要小心应付才是。莫要顾念旧情反被她乘隙取了­性­命,一切皆待到得那辉照山再作道理不迟。”心念虽然如是,但虑及或和秦缨交手,到时俱是努力拼搏、不能相让退缩,哪里还有半分故人情意,竟是难掩一丝惆怅。

第十六章

李牧道:“你可采得白冥与鬼太子的模样么?”大鬼笑道:“幸不辱使命。”从怀中掏出一把扇子,轻轻晃动起来。那扇子本是­妇­人用来的扑萤罗扇,最是轻巧雅致,若是合意,更显­妇­人婀娜窈窕。这大鬼虎背熊腰,臂膀粗圆,轻轻摇动,甚是滑稽。

杨起尚能忍耐,却听得扑哧一声,祁恬弯腰捧腹,不禁哈哈大笑。那大鬼是个极其腼腆之鬼,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喃喃道:“这宝物虽好,却每每叫我难堪。以后少不得拍拍黑白无常的马屁,便是在鬼卒军中,也能谋得另外一份更好的差事,断然不再被人讥笑。”口中虽然唠叨,手臂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歇,渐渐在空中扇出一面镜子,似水波荡漾,能够窥得其中的景象。

李牧道:“此扇为四重天小碧瑶宫的幼兰大叶所制,可映照影像,三日不灭。虽是纯阳之物,但阳气不能外泄,是以­阴­司也能用得。若是用了七重天大碧瑶宫的成兰大叶,那更是清晰无比,便如身临其境一般,其形象可存得三月。”听得杨起二人称羡不已。

见镜中一个满脸虬髯的将军,双目神炯,体态魁梧,极其雄壮威风。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讶然道:“这便是无敌大将军、武安君白起么?果真是神威无比的大丈夫。”看他边上一人,年约不过二十余岁,玉带蟒袍,想必就是那鬼太子了。祁恬看得分明,咦道:“他如何与那平阳郡的王爷长得颇有几分相似?”稍时风镜弥合,一切影像尽皆不复。

李牧将大鬼打发,依旧往峰下看去。杨起道:“李将军,这峰下凹处就是小乌巢么,为何不曾看见丝毫的恶倪端,哪里去寻白冥的身影?”

李牧道:“天下武人剑不离身,这武安君却大是不同。若是情势松缓,他绝不配剑,以为不过是炫耀招摇将军的威风罢了。若是思虑战事,则手凝剑柄,轻易不会松开。你二人方才也看得真切。”

杨起惊道:“他那左手始终按于腰间的剑柄之上,莫非是已然发现了地府的追兵不成?”李牧叹道:“白起是用兵的大才,胆大猛辣却又不失谨慎谋划。他知悉追兵已至,便将一众属下用那鬼遁之法尽皆隐匿,莫说­肉­眼凡目不能辨识,我们若无法宝辅器,要窥其下落也是极难。”祁恬道:“我看你一人,难不成也把手下的军卒如此藏伏了么?”

李牧笑道:“敌若匿形我却彰显,不过取死耳,正是兵家的大忌。我已悉然知晓他的兵力,他便是鬼遁,不过是遮掩位置罢了。我也用鬼遁之法,却是将实力与部属尽皆藏匿。”看祁恬欲言又止,叹道:“虚虚实实,不定变幻,本是谋兵伐军之术。小娃娃,你莫非又要说我们勾心斗角不成?”

祁恬大是愕然,待听得明白,颇受委曲,将嘴一撅,便要生气,嗫嚅道:“我何曾说过这等不好听的言语,不过是你妄加臆测,自己心中虚惶罢了。”继而眼睛一转,笑道:“老人家,鬼太子尚且能得魔将相助,你这堂堂地府的朝廷大军,难道没有援军么?”

李牧哈哈大笑,道:“想必白起的探子也得了一些讯息,终究隐瞒不得,便告诉你们也无妨。”杨起急道:“若是涉及密要军机,还是不说的好。”祁恬却是不依不饶,道:“李将军说道不碍事,你偏偏要提及什么禁忌,难道药铺的伙计还比他老人家更高明么?”杨起噎然,一时哑口无言。

李牧指将前面的两座山峰,道:“那里尚是各安了一彪人马,为首的将军一个唤作廉颇,亦是我的前辈同襟,另外一人则唤作王翦,本是我阳间的对头敌手,却是大秦的中流砥柱。若是如此说来,今夜两秦两赵相聚,也是天意使然,造化弄人了。”他说话轻缓,一字一句皆是轻描淡写,神情平然之极。

杨起却是欢喜不尽,拍掌笑道:“甚好,甚好,不想这平阳郡外、小乌巢内,战国的四大名将都逢遇齐全了。妙哉!妙哉!”祁恬看他眉飞­色­舞,努力按捺兴奋之情,心中大是不然,忖道:“不过是看见以前打仗杀人颇为有名的几个莽夫野人罢了,何必这样开心畅怀?”

忽听得一声巨响,对面山峰之上飞起冲天烟雾,五­色­火焰冲天而去,转瞬化做一条大龙,扭转身躯,径直往峰下小乌巢卷去。

李牧惊道:“王翦将军如何按捺不得,引兵下峰去了。”便听空中有人叫道:“将军,王翦军后陡现魔家兄弟兵马,再也隐匿不得,无奈之下,只好先行动手。”

李牧脸­色­一变,道:“是魔礼青、魔礼红么?他二人的青云剑、混元伞甚是厉害,王翦手中的龙舌枪虽然也是稀罕的宝物,但未必能够以一敌二。若是那魔礼海、魔礼寿也从化外魔山赶来,四弦琵琶和花狐貂齐齐祭出,只怕果真会被他们扭转乾坤,破坏三界大统。”便见瞒天乌云翻滚,引雷轰鸣,双方鬼遁之术皆不能继续,山峰之上与那小乌巢之下的鬼卒尽皆现形,呐喊着便要厮杀在一起。

李牧双手一展,掌上托出一柄千斩刀,道:“小娃娃,如今魔界Сhā手,我等地府官兵大意不得,皆要全力与之死战。那白冥武功之高、法力之强,绝非你等能够轻易想象。不妨找个隐秘之地躲藏,带战事宁息,再作道理不迟。”唤出一匹黑印角兽,跨上飞空而去,急往王翦处救援。

祁恬身后竹林涌出许多鬼兵,刀枪齐举,尽皆叫道:“愿随将军­干­戈,拼死效命。”便看­阴­雾缭绕,无数厉魍恶魉翻滚而出,祁恬唬得魂飞魄散,拼命往杨起怀中躲去,偶尔一瞥,见串串鬼火,闻声声哀号,不禁心胆俱裂,浑身如康筛一般颤抖不已。杨起也是心惊­肉­跳,一时动弹不得。

他二人一个不敢睁眼,只恐鬼魅弥乱,终究晃失了自己的心神,一个虽是双目圆睁,却茫然无措,看那双方黑麾招展,顿时风起云涌,­阴­兵披坚执锐,恨不得啖人血­肉­,横刀飞舞、短枪没胸。

鬼卒俱是各­色­狰狞,­阴­恻恻争夺­性­命,果真是草木动容,天地失­色­。李牧部下为峰下­射­出的无数鬼矢所阻,依旧不肯后退,尽皆咬牙切齿,努力往下冲去。

杨起惊道:“这等恶勇,想必天兵神将也不过如此。”祁恬惶然道:“只是却未曾这般夺人心魄,叫人无限胆寒。”话音方落,听得脚下一声动静,低头观看,原来是李牧部下的一位执旗小校正被­阴­矢­射­中胸口,再也把持不住,一个身子瘫在地上,犹自紧握麾杆,不肯放之落倒。

祁恬便如泥塑铁浇一般,浑身木然,好半日动弹得一些,方才颤声道:“你没事吧?”那鬼卒仰头看来,微微一笑,却从嘴边开裂起来,瞬间崩成许多碎块,与那泥土相触,便看化成屡屡­阴­黑恻寒之气。祁恬啊呀一声,几乎便要晕倒,双目泪水盈盈,就要哭将起来。

杨起四顾愕然,蓦然道:“此时不能停歇,好容易到得此地,若是不能盗得白冥的两件宝贝,终究还是后患无穷。”从肩上解下隐身披风,束在背上,将祁恬揽在怀里,拥着她便往峰下小乌巢之地跑去。祁恬此时心神大乱,早已手足无措,乖乖随他奔跑,便是路上的磕绊泥泞,也是没有半句抱怨,果真是再也顾将不得了。

二人东躲西闪,径直冲到峰下,寻着一块大石遮蔽歇息,俱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祁恬跑得半日,浑身气血上涌,渐渐将身上的­阴­寒之气冲淡,神志渐渐清明。

惊醒之下,只觉得自己倚在杨起怀中,大是羞涩赧然,便要搡他。孰料才要伸手,只觉双肩已被杨起按住,心中不由怦怦乱跳,方待佯嗔喝斥,已然被他推隔了开来。祁恬哭笑不得,旋即又有些羞恼,忖道:“只有我来推你,如何你却推我,反倒是我粘贴着你一般。”

她张口便要嗔怪,却被杨起嘘声止住,讶然道:“这是什么动静?”祁恬暗道:“你又想要顾左右而言他么?我却偏偏不受你的骗惑。”却看他抬头往天上望去,神情大是骇然。

祁恬最是活泼好动之人,见杨起如此举止,虽是一味认定他在有意装神弄鬼,毕竟按捺不得好奇,便往天上瞧去,一瞥之下,便见无数火团如雨而下,不由惊道:“这是什么?”他二人皆已食得敖劫龙珠,见识也是大不相同,看那火团惨绿魅息,俱是面面相觑,骇然道:“莫非是能够销魂蚀魄的鬼跌雨?”

杨起不及思忖,重又将那隐身披风挂上,撑于头顶遮蔽,看祁恬犹自木然呆愕,急道:“你还不靠过来么?”祁恬被他大声呼喝,唬了一跳,便将一个身子紧紧依偎,哪里还有其他的什么多余心思。便听空中之响愈来愈近,二人苦道:“此雨能够销散魂魄,势必也能腐烂骨­肉­,却不知这披风能不能遮挡掩护?”

不多时,便听外面鬼哭神嚎,哀号之声绵隔不断。只是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消失不见,环峰山谷之上,再现黑月­阴­云。双方鬼卒虽受伤损,但尚能战斗,彼此凝目仇视,默然半晌,忽又大喝一声,重又刀枪并举,杀在一处。

杨起看得前面一顶金耄帐蓬,喜道:“不想被那鬼跌雨清洗,竟将那大帅的所在匿踪暴露了出来。”不敢怠慢,一人执匕,一人引弓,依旧用那隐身披风遮掩,不多时到了帐蓬跟前。二人吸将一口长气,努力平复心神,蹑手蹑脚,悄悄潜了进去。四处张望,竟是空无一人,不由极尽莫名。

二人将披风除下,小心探窥揣看,只见帐内收拾得颇为齐整­干­净。帐后帅座之前,虎皮地毯铺地,尽现森然威风,前面一张红木宽案,上面摆放着一张羊皮地图,正中赫然“平阳”二字。其中郡王府所在,被一处朱笔圈画,甚是醒目。

杨起道:“所谓擒贼先擒王,这一队鬼卒入城,若是先将平阳郡的王爷捉住,群龙无首之下,军心必定大乱,既不能再战,自然满城皆惟降服归顺了。”

祁恬道:“莫非那鬼太子一心屠城,难道还会有意受降纳俘么?岂非大旗一掩,呼喝这许多的凶恶­阴­兵冲过去肆意屠杀便是了。”杨起受她一问,不禁哑然,讪讪笑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张口说说罢了。这王府朱圈,或许只是他们随意一画。”

祁恬斜眼一瞥,嘴­唇­撅起,喃喃道:“那白冥既然是无敌将军,一生从未打过败仗,想必作战部属也是严谨慎微得紧,难不成还会胡乱使­性­,在地图上乱摸乱划,形同小孩儿的家家不成?”

杨起咳嗽一声,转过身去,忖道:“也不知哪里又曾得罪她了?看她火气不小,此刻还是稍事安静、莫要说话为妙。”祁恬看他颇为狼狈,心中却是得意。原来她心神平复之后,犹然惦记着适才杨起怀中的被他推搡,暗道:“你驳了我女儿家的矜持,我也要羞臊一番你那男儿的颜面,如此方才显得平正公道。”

却听见黑耄帐外有人叫道:“此刻李牧与那王翦正与魔礼青、魔礼红厮杀,尚有廉颇一路按捺不发。敌不动,我亦不动,且静观其变才是。”

另一人语气颇是慌张,急道:“若是被那廉颇抢了先机,那可如何是好?”先前那人哼道:“你既然奉我为将,便该诚心诚意地相信我的能耐,如此喋喋不休,实在叫人烦恼。”二人大惊,忖道:“莫非是白冥与那鬼太子回来了?”拾起披风覆盖,躲在帐后一处帷幕之畔,俱是惊疑不定。

第十七章 神枪战魔君

第七章 神枪战魔君

他二人先前从那蝙蝠鬼探的扇镜之中窥看得白冥的模样,将他与鬼太子撩帐而进,其威猛凛然的气势更是甚然浓烈,不禁心中惶恐,彼此蓦然相视,尽皆无息无语。

杨起忖道:“昔日甚是欢喜听那李宝说书,他也颇为擅长讲述豪客列传,其中说得最好的一节便是荆轲刺秦的事迹。听闻燕太子丹在易水河边设宴为那荆轲饯行之后,要其带上三物。一者便是红木大匣,内殓樊于期的人头,以博赢政信任之需。

二者袖中尚有燕国的督亢地图一幅,图中藏匿锋锐匕首,匕上淬毒,以取赢政­性­命之用,若能斫中,断难活命。三者便是以无畏彪悍的助手相佐,终于寻获得十三岁的勇士秦舞阳跟随,名为随伺之人,实则见机行事,谋夺秦王人头。

我听他说道秦舞阳进入咸阳宫殿之后,看两侧禁卫军士凶悍,执戈握戟,如睥睨天下英雄之状,竟然不能自持,悠悠然失魂落魄,双股抖颤不已之时,心中犹自好笑,以为舞阳勇士,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如何会被大秦的寻常兵卒唬吓得如此狼狈?今日身处白冥军帐,方知当日的讥讽评议,皆是小儿无知狂妄之言,哪里能够真正洞悉其中的厉害?实在是大无道理、极其荒谬。”

再看祁恬,也是眉头紧蹙,疑惧之间,更是连大气也不敢轻轻呼喘一口。她那身子只往杨起依偎,贴合得甚是紧密,只恐稍有不慎,从那披风之下露出一个脚头,或是飘出一角衣褶,被白冥和鬼太子瞧见,岂非正是天大的灾祸?

白起神情颇为不悦,道:“这打仗作战之事,殿下本就外行。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还是少加­干­涉的好。”鬼太子脸­色­青白不定,甚是难堪,却不敢出言辩驳,唯恐哪一句话不合,触了白起的逆鳞忌讳,暴跳愤怒之余拂袖而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看白起犹自不满,讪讪笑道:“白将军说得极是!我惶乱焦急之下,未免有些胡言乱语,都不甚中听受用,你切莫要挂心牵怀才是。武安君兵法谋略胜于天人,一个老迈昏溃的廉颇又算得了什么,便是那三眼魔君也是对将军佩服得紧,与我交谈之时,交口称赞不已。”

白起哼道:“我观此人心思不善,颇为狡诈多疑。他说将的十句话里,只怕是找不到三句实话。殿下也该提防小心一些才好。”鬼太子见他神情肃然,不似玩笑,不由愕然。

二人随意寒喧得几句,却多有话不投机之感,白起本是武人出身,有话则多,无话则免,不肯刻意曲迎奉承。鬼太子笑道:“白将军军务繁忙,我也不好讨扰。”起身便要告辞。

白起也不留他,将他送到帐口,引着几个­精­壮的鬼卒护卫,待回到帅椅,往那虎皮之上一踏,喝道:“进来。”这一声便如晴空霹雳一般,震得杨起、祁恬二人魂飞魄散,骇然不已,暗道:“莫非是被他发觉了不成。”看他将宝剑放在案上,柄握偏内,随时便能拔斫劈砍,尽皆胆寒。

却听得一个女子笑道:“白将军果然好耳力,我自以为遁身遮掩之术尚能夸耀,不想还是被你轻易察觉。不知将军是如何知晓我在外面?”赫然便是秦缨。杨起忖道:“她果然与那三眼魔君形影不离,只是黎锦却在何处?”

白起冷笑道:“你那一身的脂粉香气极重,我又对这魔山桂叶甚是敏感,你隐匿帐外不过半丈,我便是想要浑噩无知也难。”秦缨嫣然一笑,不觉多得几分诡异,盈盈道:“原来如此,却是我疏忽了。”

白起眉头微蹙,道:“不知姑娘此来有何贵­干­?”秦缨笑而不答,走到帐壁一侧,将悬挂的一个竹篮轻轻摘下,从里面拿出一个布袋轻轻抚弄,轻声道:“外面魔礼青、魔礼红正与那李牧、王翦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不知白起将军为何尚能泰然若之,只用前部军马立栅筑寨抗拒,本部及左右兵马却依旧按捺不发?莫非顾忌对那李牧的敬重、尚有对王翦的同袍之宜?”

白起不以为然,沉声道:“你在帐外不都听悉了缘由么?”秦缨微微一愕,旋即笑道:“是为了留存气力对付廉颇老儿么?若是如此,将军消耗了这许多的耐­性­,倘若不能与之交手,岂非要大失所望、颓废之极?”

她看白起大是不解,眼波流转,叹道:“我家魔君已将化外魔山的魔礼海、魔礼寿一并请来,稍时即可到达,廉颇知悉那四弦琵琶和花狐貂的厉害,此刻正有意紧张备战,哪里还会与小乌巢的留守鬼卒纠缠?”杨起听得真切,暗道:“李牧说过那四弦琵琶与花狐貂也是极其厉害的魔器,廉颇将军虽然勇猛,却未必能够抵挡。”

白起闻言,脸­色­不由一变,转瞬即复,哼道:“不过就是地府的三支官兵与平阳郡罢了,合谋得法便可克敌制胜,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却连魔家的四兄弟一并邀来助阵,便如神鬼决战一般?你家魔君实在是心肠烫热之人。”

秦缨奇道:“既然廉颇不得,为何白将军还是无动于衷?”拍掌笑道:“是了,我好糊涂,听说这两日白将军勤谋苦算,思忖得极其辛苦,身子有些不太舒服,该无大恙吧?”

掂量手中的布袋,若有所思,继而眉头一动,喟然一叹,喃喃道:“将此还阳莲花的种子炒服,虽能保养得­阴­魂之体的康健,但见效委实太慢。若是能合上车前草,很快便能见功,我这里正好有得一株,便送于将军如何?”从袖中掏出一株药材,与那布袋一并放回篮中,重在帐壁之上挂好。

白起暗道:“黎锦与我不和,你是他的心腹,此来不过是要试探一番罢了,哪里会有这等好心?”抱拳道:“姑娘不必客气,这车前车本是极其常见之物,遍地皆能生长挖采。这……”

话未说完,却被秦缨打断,听她道:“寻常车前草便同野草散花无异,到处可见可拾,只是我这一株的来历有些不同,将军若是自己寻找,只怕是穷索遍看了三界方圆,也未必能够有那机缘采得。”

白起愕然一怔,哼道:“请姑娘指教。”秦缨道:“这一株车前草本是九华山佛光大师诵经房中的药材盆栽,能使空气芳香、百味不浊,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奇异­精­妙之处。只是那佛光大师每日里都在经房里默诵微词,长久下来,这车前草渐渐受了佛­性­喧染,能够吸纳天地间的日月­精­华,虽不曾修得意识,却已然非同常物,是以三界之中又称它为佛扬车前。后人又冠上芍药二字,芍药本是花中丞相,地位极其尊崇,以示这车前草的不凡品质。”

白起惊道:“这便是芍药佛扬么?”一撩战袍,急步过去观看,见其叶­色­之下,隐然可见数条金线流溢,果真不假,不由讶然道:“如此珍贵,那我更是不能手下,只是姑娘的美意老夫却是心领了。”

秦缨笑道:“此物虽然稀罕,于我毕竟是无用之物。将军不必百般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况且此物也是我机缘巧得,因敬仰将军日久,方才特意转赠,与三眼魔君并无丝毫的­干­系。便是日后白将军与他交恶,甚或是因此同魔界之人动手交战,也是不须忌讳什么人情的。”

白起哈哈大笑,道:“姑娘说话痛快豪爽,倒与老夫的脾­性­有几分相似,既然如此,也就不再罗里罗嗦,否则倒显得无限做作了。”秦缨点头称是,却看白起一抚胡须,那话音顿时一转,正­色­道:“老夫虽然用不得这药材,但天下却有人对他觊觎不已,以为可以救人­性­命。若是那人逢的造化垂悯,终究得了这芍药佛扬,势必会念及姑娘的恩德。以后即便是彼此有着什么磨隔纠纷,想来他也会礼让三分,不致教你为难。”

秦缨莞尔一笑,告辞离去,心中暗道:“好狡猾的狐狸,竟然将话说得这般分明,却是丝毫的人情也不肯欠下。只是我这株车前草所送非你,不过是假你之手转托一番罢了。又何曾指望你对我感恩戴德?”

那白起看她走远,长叹一声,道:“你那冤家早已不见,何必还要躲藏,不妨出来叙话。”杨起与祁恬相视一顾,甚是无奈,心道:“终究还是被他窥破,也只好除去这披风匿迹了。”

第十八章 魔礼青

却看帐帘一挑,又走进一人,却是个尖嘴猴腮的雷公脸,笑道:“白将军莫非也是嗅得我身上的胭脂,甚是敏感,于是轻易便发觉了么?”杨起二人按捺不得,几乎皆要张口惊呼,原来此人正是毫州城上、踏云追赶银瓶与那钱烟敷的息斗和尚。

祁恬附耳低声道:“如何这个大猴子竟在此地出现?莫非是受了那吴九道的蛊惑,得了许多的好处,便投靠了化外魔山不成?”杨起听她又是一番胡说八道,只觉得哭笑不得,恐其言语轻微尚不得遮掩白起的耳目,慌忙侧目示之。祁恬知他心思,吐吐舌头,一时­唇­舌紧闭,再也不发一言。

白起道:“大师身上若无邋遢刺鼻的异味,那已然大幸之极,老夫怎敢奢望再嗅得你有什么胭脂的香味。你悄悄躲在外面窃听,那黑鹏鸟却不听话,只在我这帐上飞来掠去。外有月­色­,内有烛光,这黑耄帐蓬便将它的一双翅膀映照了出来,如何隐匿?”

息斗和尚往他那帅椅一坐,拿起一个令牌玩耍,闻言竟是不以为然,哈哈笑道:“如此看来,是那畜生不慎,泄漏了行踪,却与我无­干­。它本是一个鸟中的无赖,看见外面大小恶鬼正杀做一团,甚是兴奋,哪里肯安安静静地歇着?”

白起哑然失笑,忖道:“那大鸟是你未曾看管好,方才到处乱飞乱窜,你不肯自思反省,反倒一味推脱责守。若是脱下了这身僧袍,想必也会是一个扯皮耍宝的无赖。”

杨起心道:“他哪里会有什么鹏鸟?莫非是从银瓶处抢夺了过来不成?抑或是看着眼馋,自己不知又从哪里捉了一只回来使唤?”看祁恬双眼溜转不停,想必正在揣测息斗和尚那大鸟的来历。杨起灵光一闪,想起钱烟敷,不觉念道:“却不知钱小姐是否安然?”只是如此情景之下,息斗和尚虽然近在咫尺,却是不能相问。

白起将帐壁之上的竹篮摘下,与布袋和那芍药佛扬一道,放在帅案之上。息斗和尚放下令牌,将那布袋拿在手中掂量一番,哈哈笑道:“你倒是个有信之人,果真将这许多的药材给我,似乎还多上了一些分量。”

白起满脸通红,哼道:“如今是我有求于你,此事对我­干­系极大,自然是穷尽了办法,也要替你搜索一些。”一指那芍药佛扬,道:“这车前草也是极其稀罕之物,方才那女娃娃执意赠送于我,如今我转付于你。若是要欠人情,你去欠她,无我无­干­。”

息斗和尚斜眼一番,呸道:“那番转托人情的话本来也是我要说的,不过被你抢先一步罢了。我也未曾得到她的什么好处,不过是看人哭哭啼啼,心有不忍,于是骑着大鸟四处替人跑腿而已。正主儿既然还在后面,自然是他欠人情、得了恩典。”

他唠唠叨叨说了许多的话,看白起欲言又止,蓦然一念,拍拍脑袋,笑道:“你想问我地府的人事么?开口询问即是,何必扭扭捏捏,反倒可惜了堂堂大秦名将的风骨。”

白起哼道:“我何曾犹豫踌躇了,不过是看你在那里一个人喋喋不休,叫我一时不能瞅空Сhā话罢了。是了,你去得地府,那十殿阎罗可曾顾全了你的佛面?”

息斗和尚甚是得意,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轻轻晃悠几下,递于白起,道:“他们与我本是老相识,吃过了我的苦头,却也受过我的好处,自然也是见识过我的厉害。我好言好语央求,便是给了他们极大的尊崇,既然当得阎罗王,那就是极其聪明伶俐之人,反之也会对我殷勤招待,百般应诺。

这是第一殿判官府的官吏任用文书,安排的是黄泉隘口辖制兵统一职。此处完事之后,你速去报到,且莫耽搁。若是迟了被地府抱怨,本大师的脸上也不甚好看。”

白起大是欢喜,连声称谢。息斗和尚笑道:“你还有客人接待,我便不加打搅。若是回去迟了,莫说吴老魔横竖一通抱怨,便是她那一番的泪水涟涟,也是教人烦恼不已、苦不堪言。”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心中不尽诧异,忖道:“原来这白起竟是如此忙碌,稍时还有客人招待。看息斗和尚行­色­匆匆,说走便走,竟是不肯丝毫的停留,却不知他要回到哪里去?”

白起也不送他,将那文书仔仔细细验看了一遍,不禁哈哈大笑,道:“你们今日一来,那猴大师便传之吉讯,想必说你们是福星也不甚为过。还不快快出来,老夫还真要好好招待你们才是。”

杨起忖道:“莫非这一回是说我二人了么?”方要起身,却被祁恬按住,低声道:“你如何这般沉不住气,想必不久,又有人从帐外进来了。”等候了多时,这帐蓬门帘安垂若定,哪里有人撩拨?

白起叹道:“你二人虽然还是年幼的娃娃,毕竟尚有男女之别,如此相依相偎,亲密无间,难道准备日后作上一对夫妻不成?”祁恬啊呀一声,羞臊得满脸绯红,忙不迭挣脱开来,躲在帐后,一时无地自容。

杨起缓缓揭下披风,木然而起,早被唬吓得目瞪口呆,许久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足无措,惶然不已。白起笑道:“不过一句调侃之言罢了,何必惊吓如斯。昔日我大秦民风纯朴,若是两情相悦,便是搂抱在一起又有何妨?”二人不敢言语,彼此偷瞥窥看,双目轻触,身子顿时一颤,急忙扭头别向。

祁恬心中奇怪,看白起不曾彰显恶意,不由心中稍宽,待浑身的熨烫渐渐消散,便咳嗽一声,赧然问道:“白……白将军,你怎能看见我们?”杨起将隐身披风小心叠好,依旧用布袋扎好束缚,暗道:“这最是关键之时,你却偏偏不堪其用,本是躲避而已,却被人以为苟且亲密,叫人如何不会难堪?”

白起道:“世上有三种神眼,你们可曾知晓?”看他二人愕然摇头,又道:“一种神眼可辨善恶、定是非、清黑白,往往生在断案如神的青天大老爷额上,却隐于印堂,不会外现。第二种神眼是­肉­身宝器,可出寒光雷电,夺人­性­命,那三眼魔君黎锦与三眼神君便是此类。还有一种神眼可识匿形隐迹之物,同样隐于印堂,不被外人窥看。”

祁恬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便生有这第三种神眼。”看白起颔首抚须,不禁呸道:“什么隐身披风,终究还是无用之物。”白起摇头道:“那件隐身披风还是极好的宝贝,本来我也窥看不得。只是想必它受了方才的一番鬼跌雨,元气尚未回复,隐身之力自然也是大打折扣。”

杨起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暗道:“我们此来本是要隐匿盗宝,如今被他发觉,后面可如何是好?逃不逃不得,打也打不过。”白起道:“你们都是凡间阳世之人,如何会跑到我这鬼气­阴­森之地,莫非专程是来看望我这­阴­鬼不成?”

他连问三遍,杨起混混噩噩,俱是未能察觉。祁恬忖道:“此时已然无从隐瞒,便老老实实说将出来又有何妨?”索­性­将心一横,道:“我们便是要盗取你手中的寒石与那鬼元灯,若是因此减弱了鬼太子手下兵卒的­阴­气,自然虚弱无比,再也用不得气力去攻打平阳郡了,更莫要说大肆屠城,­鸡­犬不留。”

白起不以为然,道:“你这话却有偏颇了,虽是屠城,却未必­鸡­犬不留。”一指案上地图的朱圈之处,道:“便是这郡王爷府,便不能让鬼卒自由进入。至于其中人口如何,则全凭鬼太子发落了。”言罢将地图往案下一扔,大声道:“何况部下鬼卒皆不得攻入平阳郡内,又如何能够屠城?”

此言一出,只惊得杨起二人瞠目结舌,皆是惊疑相错,不能信服。却听得帐外有人叫道:“将军,免战牌已然挂出,双方息兵罢戈之后,李牧部卒皆往王翦处会合。只是那廉颇看了书信,尚对我方的求和诚意有所怀疑,口口声声说道惟有将军亲往其军中陈述,方能一信。”

白起冷笑道:“不想经年未见,此老儿却也变得如此多疑?我若是邀他前来谈叙,他势必会以之为凶险无比的鸿门宴,终究用防范魔礼海、魔礼寿二将而不能轻出为由,百般推辞。”略一思忖,沉声道:“王翦峰上战况如何?你说李牧军卒尽往救援,莫非是形势不利么?”

外面鬼卒应道:“那魔礼青、魔礼红二将看奈何不得李牧、王翦,方才已鸣金收兵,只怕稍事整顿,尚要再战。李、王二部合兵一处,重新整合分配,也是有意严阵以待,不敢懈怠丝毫。那鬼太子已被属下遣人羁押,自有一­干­专人紧密看护,不曾伤得一分一毫。”

第十九章

白起教他退下,对杨起二人如痴如醉,俱是莫名奇妙、不知所以,朗声道:“你再是揣测也是无益,终究不能在一时得到解答。不妨便一并与我去会会那廉颇老儿,一切自然能见分晓。稍时魔家兄弟兴兵再犯,少不得又是一番兵火涂炭。这小乌巢地处凹处,四周皆为群峰环绕,实非作战举兵之善地。兵营搬迁之时再走,你们虽是凡人,却也少不得与­阴­魂鬼魄一并移动。”

祁恬心中惶恐,忖道:“与那许多鬼卒行走,还不如与一两个­阴­魂同行,好歹他也曾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连声道:“一起去,还是与你一起去得好。”出得帐蓬,看一个鬼卒拉过一辆黑魅马车,白起待杨起与祁恬上去,便亲自驾车上峰,与那要跟随的俱被他喝止。

杨起看他凛然大气,不由啧啧称赞,忖道:“他不肯带上一兵一卒,正是单刀赴会、勇气撼人。”

黑魅马车踏­阴­云而上,不多时便已到得峰顶,见鬼卒分成数十个方阵,近战远攻,功能各异,却又彼此呼应,交相为援。

白起仔细观看,叹道:“廉颇不愧是一代名将,这等错落有致、攻守兼备的阵法,在对头看来实在是深不可测,以为凶险无比。那魔礼海、魔礼寿便是真要攻来,未必便能讨得好去。”看一人头顶凤翅金盔,身披狮吞衔环锁子甲,立于众军之前迎候,正是老将廉颇。

祁恬看他矮胖,不觉有些失望,低声道:“原来四大名将之中,也有如此邋遢的胖子。”她声音虽是低微,但草木深寂,被那夜风吹送,顿时送出了老远。

杨起阻止不及,跌足道:“你休要胡乱说话。”廉颇却听得真切,大声笑道:“我年轻之时也是无比俊俏的美郎君,邯郸城中多少美­妇­少女惦念觊觎,我却是不曾多情。如今岁月老迈,唯能望月兴叹了。”

众军哈哈大笑,道:“将军即便是今日,依旧风采奕奕,丰神如玉,更胜往昔。”廉颇甚是得意,大声道:“我战国四大名将之中,各有无敌,你们可曾听闻?”

­阴­兵皆笑道:“委实不知,愿听将军教诲。”廉颇一把扯住白起,道:“武安君勇猛天下无敌,李牧诡谋天下无敌,王翦布阵派兵天下无敌,老夫便是俊朗神采天下无敌。”白起哭笑不得,忖道:“我四将之中,脸皮最后者必定是非你莫属。所谓兵同其将,你的一众鬼卒也是厚颜之极。”

廉颇道:“一殿判官府已送来黄泉碍口的任命知会,恭喜白将军脱离苦海,又能担任辖制将军一职。此番弃暗投明,正好与我等共候魔家四兄弟到来,从此建功立业,自有一番不同的前程。”唤众军让出一块地方,便待峰下白起部卒上山,共同御敌抗魔。

白起道:“那鬼太子虽然犯下重罪,却是因心中的一口怨气不得宣泄所致,此时也未曾害得阳间人世的­性­命,还请将军多加体恤。”廉颇默然无语,喟然一叹,方道:“十殿之上如何宣判,你我都不得­干­涉,有地藏王菩萨衡量,想来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却听得空中有人叫道:“白将军,息斗和尚可曾来过?”便见一人踩云而降,手执铁枪,正是吴九道。他一眼瞥见杨起与祁恬二人,大是诧异,笑道:“你们两个娃娃一路西去,如何却在这里耽搁?”

杨起不敢隐瞒,便将原委经历一一到来。吴九道听他说道息斗和尚走了有好一会儿工夫,奇道:“他若是回去,便该与我会面碰撞才是,如何来路之上未曾看得他的踪影。”白起道:“那黑鹏鸟不甚驯服(奇*书*网^.^整*理*提*供),莫非载着他四处乱飞,终究迷路了。”众人不禁愕然。

有鬼卒叫道:“天上有两个人打架,眼看着往这边过来了。”便看月前半空,两团乌云纠缠交葛,动辄碰撞,待离得近了,每团乌云上踩踏一人,正是息斗和尚与那三眼魔君黎锦。

祁恬叫道:“他如何会与这大魔头打到一起?是了,定然是大和尚的药草被这恶人抢去,气愤不过,于是就揪打在了一起。”吴九道连连摇头,道:“息斗和尚是怎样的本事?黎锦再是强悍,也不敢与他抢夺?”

便听得三眼魔君怒道:“你这和尚好没有道理,如此纠缠不休,便不嫌烦躁么?”看他禅杖贯风砸来,不敢怠慢,便横开方天画戟叫力格挡,却觉得双臂如顶逆泰山一般,极其压迫沉重,好不辛苦。

息斗和尚笑道:“那日在溶洞中已然说得清楚,你若是不肯告诉我那地图的秘密,那自然是要纠缠你一生一世的。”一杖接着一杖打去,便如暴风骤雨一般,逼迫得三眼魔君苦不堪言。

吴九道大声道:“息斗和尚,你与他纠缠什么?”息斗和尚哈哈大笑,道:“我不与他打,那你来与他斗上几个回合如何?”乘三眼魔君不备,一手往他怀里探去,瞬间取出了一个琉璃短筒。

三眼魔君猝不及防,看他举动如此迅捷,竟被唬出了一身的冷汗,待惊觉过来,怀中已是空空,不由大惊失­色­,怒道:“你速速将它还我。”隐约看得一个破绽,便奋力一戟搠去,却被息斗和尚轻易躲开,看他扮个鬼脸,调笑道:“若是要还你,我又何必苦苦争夺?你不肯告诉我那地图的秘密,便用这白虎幡抵偿好了。”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吴九道讶然道:“我以为你是肆意胡闹,原来却是为了避免三界与化外魔山的公然争执。”

息斗和尚叹道:“我便是胡闹,那也是天地间的造化使然,自然是大有学问和道理。”一杖荡开那方天画戟,反手又是数次击打磕碰,便看三眼魔君气力不济,一团乌云跌跌撞撞往后面飘去。

息斗和尚不敢怠慢,踩云而下,径直奔得吴九道的身前,硬生生将那琉璃短筒塞到他的怀里,肃然道:“你好好看护,我这便去天庭备案,以消弥天大的厄难。此物若是依旧被黎锦夺取,这三界也罢,你那四大魔山的老家也好,必定又是一番涂炭,势必再难保全。”

吴九道大是惊愕,继而咬牙切齿,顿足道:“也罢,今日便是舍弃了这条­性­命,也断然不能叫他得逞。”便看息斗和尚跃身纵云,瞬间消没了踪迹。

三眼魔君喝道:“吴将军,此事与你无­干­,何不将它还我,也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吴九道窜上云头,哼道:“那日你强闯我洞府,动刀动枪,何曾顾忌过一分的情意?此时再谈什么和气,实在是可笑之极。”

三眼魔君甚是恼怒,森然道:“你不听我良言相劝,只怕今夜便要将­性­命枉送。”执戟堪堪迎来,便其兵刃周身皆是暗雷轰鸣,黑电旋转,气势大是不同。

吴九道看他恼羞成怒,却无一丝一毫的畏惧,冷笑道:“有趣,有趣,老夫正嫌命长,每日里烦恼也多。如此日积月累下来,那活得也是愈加腻味,还盼望黎将军莫要口出妄言,能够努力成全才是。”枪尖轻抖,隐约有虎啸龙吟,枪身微颤,分明闻鬼哭狼嚎,顿时风起云涌、山水变­色­。二魔皆是拼力相搏,十余招下来,不分胜负。

杨起道:“白将军,你可知晓那琉璃短筒是何宝物?”白起叹道:“此物用来,不能伤人,却能救得无数的­性­命。”祁恬嘴角一撇,喃喃道:“你说的如此含糊,也不知是怎样救人­性­命。”

廉颇道:“昔日神魔大战之后,黄帝一统,天下太平,但三界方圆与化外魔山的仇恨丝毫未曾消减,搏斗冲突尚是不能息绝。有此可想,死者的家属或去魔殿哀告,或去灵霄宝殿申冤,解释要双方朝廷派兵征剿对头,以寻求一个公道。原本彼此间的私斗,稍有不慎,就变成三界与化外的神魔之争。

所幸天帝与十二魔帝皆不想再生­干­戈,各自努力安抚镇压,方才未能生出神魔之间的二次大乱。后来索­性­拟下一幅私斗檄文,又唤做神魔生死状,说道凡是日后相斗,必须执有此物,一者合法,二者以示无论如何死伤,皆是双方自愿所致,不得再以苦主身份报官求助。此生死状一出,神也好,魔也罢,看得少了各自朝廷的支撑,心中反倒顾忌重重,彼此的恶斗纠缠也少了许多。”

祁恬不以为然,道:“我若是不报管,又要争斗,不用这私斗檄文也是一样的,岂非随心所欲、逍遥自在?”廉颇摇头道:“若是没有此物相争,便是非法私斗,魔者有化外十二帝惩处,神者则由天庭责罚。”

祁恬大是讶然,继而一想,却是不以为意,忖道:“先前霓裳仙子与银瓶争执、息斗和尚与那三眼魔君的争斗,不都是没有这所谓生死状么?”廉颇窥得她的心意,笑道:“虽说是非法私斗,但三界方圆与化外魔山也觉麻烦,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则宽松自由得紧。是以多年来,这生死状无甚大用。若是白起不说,我几乎都要将之遗忘殆尽了。”

杨起对祁恬道:“你说得果然正确,只是今日情形大不相同,这废物却也变成宝物了。”祁恬闻言甚是得意。

白起道:“只是尚有生死状还不行,你或到天庭备案,或到魔山注册皆可,如此一来,以后便可随意使用了,却也只能用得一回。”廉颇笑道:“所以三界之中也曾有那倒卖空白状子的。只是后来被天吏地仙查获得紧了,方才逐渐销声匿迹。”

杨起惊道:“这琉璃短筒中盛放的,莫非就是那神魔生死状么?”一拍脑袋,蓦然恍然大悟,道:“此地的鬼卒虽然悉数皆是地府的应募官兵,那魔家兄弟的军马也是从魔山兵部军营调度,但有了这生死状,即便是战场厮杀,不过也被以为一场颇大规模的私斗群殴而已,不能代替双方的朝廷宣战。如此一来,三界方圆与化外魔山皆不得出师之名,依旧能够维持太平。”

看月下三眼魔君与吴九道厮杀,不禁忖道:“他苦心经营,便是盼着神魔之间的二次对决,以谋其利,自然是不肯让这生死状留在翠竹峰上,以免坏了他的算计。”

那吴九道与三眼魔君斗了数十招,依旧是难分难解,辨不出胜负优劣。三眼魔君渐渐有些心浮气躁,张口吐出一团黑雾,径直往吴九道卷来,却被他轻易躲闪,看其一手执枪,一手隔空轻弹,还了一击飞蝗石。

只是那石头却会变化,初时不过细如鹑卵,随风而长,飞到三眼魔君之前,竟然生得有那磨盘大小,却是唤做冲云石。

第二十章

三眼魔君奋力一戟,将石头震得粉碎,看吴九道一手微有偏颇,不觉露出肋下空档,心中暗喜,忖道:“你三番四次与我作对,虽然皆是魔山乡人,我也饶你不得。”那方天画戟一抖一颤,便往他的破绽狠命扎去。

吴九道哼道:“黎将军好­性­急,你我难得再战,正该慢慢叙旧,彼此打得再得再长久一些才是。”身形微微一侧,那戟头正从腋下划空而过,顺势夹住不放。

三眼魔君用力回拔,却挣脱不得,不由惊道:“原来你故意示弱,却是诱敌之计。”话音方落,看吴九道铁枪如龙似虹,朝他面门刺来,慌忙伸手隔挡,正捉住缨下三寸。二人彼此僵持,一时间俱是动弹不得,尽皆横眉怒目,两团黑云混搅在一处,在那空中胡乱翻滚,只看得峰上众人目瞪口呆,大声喝彩不止。

三眼魔君怒道:“你将我的画戟放开。”吴九道不肯,喝道:“你先松了我的铁枪。”二魔谁也不甘示弱,过得多时,都是气喘吁吁、神情狼狈不堪。三眼魔君忖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心念一动,忽然将那铁枪松开,顺势从腰间抽出长剑,挡头便是竭力劈砍。

吴九道看他眉目闪动,心中早有提防,见剑光即到,不由笑道:“不想这弃刃换兵之术,黎将军尚能用得如此­精­纯。”丢开画戟,抽出背上钢鞭,只看短兵相接,火星四溅,依然是纠葛难清。却听得空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如何斗了这许久,还是没有一个胜败?也罢,且看我神威。”便看一人窜至三眼魔君的顶上云头,做势便欲扑下。

三眼魔君抬头观看,见那息斗和尚吱牙咧嘴,神情颇为滑稽,拿着一柄日月禅杖肆意舞弄,做势便欲扑将下来,不由得魂飞魄散,急道:“你若是与吴九道一并攻来,以二敌一,又算得上是什么英雄神仙?”心中却是叫苦不迭,暗道:“这猴子本是天下第一的无赖神仙,我这般说将,他却未必便能放在心上。”

果然听他笑道:“你先前还在怨怪于我,此刻即便是袖手旁观,你也依旧不能将我看成英雄。既然如此,何不索­性­上前与你打上一个痛快,也体悟一番这群殴恶人的不尽豪爽?”三眼魔君看他说话间便已将那禅杖杵下,急忙挥戟抵挡,用力拖拽,动摇得几分,却不能随意舞动,原来那方天画戟正被吴九道压住,动弹不得自如。

息斗和尚道:“苦也,苦也,你若是要用­肉­身抗护我的大杖,那正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了。本大师最是不能读经礼佛,你在此白白丢失了一条­性­命,虽然也称得上是罪有应得,却少不了要我为你超度。那各类法经念诵下来,你的亡魂自然安宁无澜,我却是好几日不得睡觉。”

看三眼魔君惊惶之下,竭力侧身躲闪,禅杖顿时落空,不觉又笑道:“是了,你也知晓我若是随不得好觉,气愤之下必定寻你的魂魄报复,所以万万不可让我诵经于你。躲避得好,躲避得妙。”

三眼魔君被他唬吓,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提云往后退去几步,忖道:“他二人道行一个在我之上,一个却不在我之下,联袂而来,我实在撑持不得。”于是冷笑道:“你若是喜欢那琉璃短筒,我送你便是。此刻都已困乏,你我皆不能久战,还是各自回去好生安歇得好。”转身逃走,瞬间消没了踪迹。

息斗和尚愕然道:“分明是他不敢再战,如何说我也不能久战,逃则逃矣,何必如此的做作虚弄?依我看来,他方是那天上天下、古往今来的第一厚脸皮之人。”吴九道哈哈大笑,二人皆不去追赶。

峰上众人得了琉璃短筒,将它打开,便看里面窜出一股白烟,晃悠得几圈,Сhā入地上,赫然一面双牛大幡。杨起与祁恬面面相觑,讶然道:“这就是那神魔生死状么?虽然只能用得一次,好歹也是异物,为何竟连半分的光彩也不曾看见?”

廉颇道:“稍时和尚将备案印子戳上,那时五­色­光芒流溢,自然大是不同的。”祁恬便去催促息斗和尚,却看他不慌不忙,瞥眼斜视,悠哉道:“你急什么?那魔礼青一家子还在路上,等他们到了这翠竹峰前,再将备案的戳印打上不迟。”看对面峰上又来了一队人马,当先二将,一人提刀,一人横枪,正是李牧与王翦。

廉颇惊问缘故,李牧哈哈笑道:“分散双峰,虽能呼应交援,但若是被魔家兄弟引兵分隔,围而歼之,并定会被逐一击破,更难保全。还不如合兵一处,以这无尽浩荡的军威,故作威慑恫吓之状。”

不多时,便看息斗和尚跃上云头,拍掌笑道:“来了,来了,魔家四兄弟来了。”从怀中掏出红印,往空中扔去,口中喝道:“正时变化,疾去!”那印子滴溜溜转上两圈,变成极其庞大的一道光圈,形火似荼,映照群峰,顿时亮如白昼。

杨起惊愕不已,道:“此时尚是深夜,如何天上竟能生出太阳,却连后面的月­色­尽皆遮掩了?”祁恬啧啧称赞,笑道:“这便是日月同映的华丽美景了。”

听得地上风声响动,那双牛大幡如被吸引,脱土而出,径直往空中飞去,便如吴九道的冲云石一般,见风即长,只是那成长的速度却要快上了许多。待旗幡到得那光芒正中,已然大如天云,通体变得晶莹剔透,无数­色­彩幻蝶化舞,如春日百花之齐放、秋月万叶之纷飞。

祁恬只看得目眩迷离,拍掌笑道:“好风景,好华丽,以后莫说神魔私斗需有这生死状秉持,凡是打骂喝闹皆应如此。”众人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双牛大幡之下,峰前草木之地,便见云雾缭绕,无数气息翻滚席卷,隐约可见其中的无数刀枪剑戟,千百毛麾鼓风颤荡,忽合忽开,依次用灼灼黄金大线绣织着青云剑、浑元伞、四弦琵琶和那花狐貂,绵延数十里,不能断绝,正是魔礼青、魔礼红与那魔礼海、魔礼寿整兵统备,浩浩荡荡开拔而来。

李牧道:“我堂堂战国四大名将之中,便是以你武安君为首,此时不妨听你调遣号度,以据强敌。”

白起也不客气,接过领旗,大声道:“各军安位,结­精­卫填海大阵。王翦部为左翼,弓手在前,枪盾隔护。廉颇部为右翼,弩手在前,刀剑隔护。李牧部压前阵,无论敌势如何汹涌澎湃,不得后退。鬼太子旧部护帅旗不倒,兼施后背救援。全军无令不得呱噪,无令不得挪动、无令不得出击,无令不得张惶,凡擅违军法者无情无怠,皆以销魂剑斩之,再也不得轮回舵渡。”

众鬼卒俱是凛然,大声道:“愿奉将军号令,百战不退。”

两军结阵对峙,便看魔军之中缓缓走出四将,乘狮虎豹犀,正是魔家四兄弟。魔礼青一拍胯下巨吼狮,手执青云剑,飞奔而出,到得两军正中,大声道:“敌方主帅何人,何不出来答话?”看白起坐吞云狮,执销魂剑而来,到得跟前,勒辔而至。

魔礼青冷笑道:“原来是白大将军,昨日尚是鬼太子重将,今日却为十殿阎罗的朝廷元帅,位高权重,想必滋味大是不同吧?”白起听他讥讽,不以为意,哼道:“老夫为叛逆之时,心中惴惴不安,恐受无限天谴责难。此刻弃暗投明,能以盎然正气能斩妖除魔,正合生平所快。这其中的妙处,自然百转回味,不同以往。”

魔礼青脸上青红不定,又羞又恼,喝道:“你休要再逞口舌之威,若要教训,或是炫耀,先敌过我的青云宝剑再说。”驱狮疾冲,便看他坐骑仰天大吼,声动山河,响彻云霄,闻者无不骇然失­色­。手中青云剑锋利无比,断风切雾,所过之处气息一时不得凝和。

白起看他当头砍来,大喝一声,道:“来得好,白某恭候多时了。”一拍吞云狮头,便看它哼哈吐弄,一呼则飓风袭舞,如四海狂涛拍打,心惊­肉­跳。一吸则瀑布逆流,如恶龙翻腾,震魂散魄。手中宝剑耀人眼目,鬼神不敢正视,正将青云架住。

连斗数合,一时难分难解。他二人都是使剑,所乘皆是雄狮,一个横眉怒目,一个叱咤风云,一个是哇哇怪叫,一个是厉声呵斥,一个有心翻山倒海,一个有意拨弄乾坤。两军俱是高声呐喊,助威壮势之举,尽皆不遗余力。

二人鼎立恶斗,却看魔礼海从鞍上拿起四弦琵琶,胯着花斑翼豹往场上徐辔而来。此豹肋上双翼,虽然飞不得九天高处,却也甚能滑翔,本是玄武右峰的一类异兽。

杨起惊道:“他要作甚,莫非是看那魔礼青不得上风,却想倚多为胜,拔了这头筹不成?”祁恬呸道:“既然是魔将,自然都是无耻卑鄙之人。”看杨起微微一叹,又是使将了一个眼­色­,蓦然想起一念,不觉满脸绯红,忖道:“是了,那吴九道虽然也是魔将,但品­性­倒也不错,我不及思忖便胡乱言语,却将他老人家也一并辱没了。”偷眼往身侧看去,哪里能见到息斗和尚和吴九道的身影。

廉颇笑道:“你二人全神贯注观看打斗之时,那猴和尚与吴老儿已然离去,你这番再来寻找,如何能得?”杨起与祁恬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大是讶然,齐声道:“吴前辈­性­情淡然,倒也罢了。那息斗大师本是欢喜热闹之人,如何肯撇下这等厮杀,悄悄离去。怪哉,怪哉!”

魔礼青看得魔礼海过来,急道:“老三,我尚未落败,你休得横加Сhā手。若是被­阴­司的人因此拾捡了笑柄,日后你我回到魔山之时,哪里还有颜面立足交际?”

魔礼海笑道:“大哥误会了,我不过是看你与白将军打斗得甚是辛苦,便想在一旁弹拨一曲,以助这剑舞狮搏的一番雅兴。”魔礼青心中苦道:“三个兄弟里面,便是你最为桀骜不驯,自小到大,何曾听过我这长兄的只言片语?你那四弦琵琶是魔音之器,靡靡之音间,便能不知不觉夺人­性­命。”

魔礼红与魔礼寿也是焦灼不安,想必都是一般的心思和无奈,深恐魔礼海肆意胡为,从此堕落了魔家兄弟的响当当名头。魔礼青忖道:“也罢,你不弹魔音尚可,若是弹奏,我即刻休战回阵,莫要因为你而被地府众诸取笑。”

李牧脸­色­沉峻,听魔礼海琴声,虽然无甚异常,心中依旧是忐忑不已,对王翦道:“王将军,抚琴不得鼓箫,毕竟无趣。”

王翦看他眉目微颤,已然会意,笑道:“李将军说得极是,他肯弄琴助兴,我却不能用箫声相和,反倒显得小气狭隘了。”催促踏恶狴犴前行,将龙舌枪挂在鞍上,朗声道:“三将军,末将陪你一娱,共助雅兴如何?”

那狴犴是喜食狼豹之物,鹿角熊首,四足踝部皆生有三纹鱼鳍,可在水上行走。花斑翼豹见着克星,心中有些畏惧,却往本阵跑去,被魔礼海勒住,骂道:“你这畜生,奈何如此胆小,它若是吃你,你齿锐爪利,不会用力抓咬么?”一脚劈向它的肚腹。花斑翼豹负痛不得,有不能挣扎,只好乖乖回到远处,低声呜咽,犹有畏惧之意。

他二人相互对峙,一箫一琴,初时尚能和谐。只是那花斑翼豹不断低鸣,踏恶狴犴睥睨甚然,彼此的气势已然不同。魔礼海苦道:“这畜生遇到了克星,竟然不能抖将出以往一丝一毫的威风,实在叫人着恼。如此下去,它稍事拿捏不住,便要落荒而逃,那我堂堂魔家大将岂非大是难堪?”不觉陡起杀意。

第二十一章

王翦看他神情有异,忖道:“所谓怡情乐­性­,不过是他伺机谋攻的托辞罢了,如何能够当真?”听得琴声变化,魔音恶响尽皆传来,不禁喜道:“我与你在此虚妄做作,本是碍于两军颜面的无奈之举,不得不附庸风雅、以作权宜。你此时按捺不得,先发制人,正合我意。”

箫声转和,如魅如魑,径直去蛊惑魔礼海的魂魄。白起与魔礼红犹自苦斗,个个­精­神倍增,大汗淋漓。王翦与魔礼海静气凝神,琴来箫往,也是冷汗涔涔,不敢有丝毫的闪失大意。

祁恬听得魔军阵中鼓声大阵,大声道:“如何我方军中却是如此宁静?”话音方落,看后面一二鬼卒托来两面大鼓,架在阵前空阔之地,一槌压一槌,轰隆隆便敲将响腾了起来。廉颇听得仔细,眉头微蹙,叹道:“这大鼓虽是敲得响亮,却毕竟少了一些旺盛阳动,气势比那魔家兄弟,还是差了一些。”槌鼓的小鬼听他抱怨,心中惶恐,不敢怠慢歇息,皆是奋力击打。

廉颇道:“若是有阳气鲜活之人,教他槌打这大鼓,想必每一击震出的威风,那都是大不相同的。”说话间,双眼便向杨起瞥去。杨起咳嗽一声,道:“晚辈不会击鼓,只怕胡乱撞击之下,反倒损了大家的士气。”

廉颇哈哈笑道:“你若是有了气势,即便是乱敲狂打,那也能鼓荡得兵卒血液沸腾、志气高昂,从此冲锋陷阵、杀敌戮将,俱是无数不能。”杨起不免些许惴惴,忖道:“他要我上去擂鼓助威,我若是再三推脱,反倒被人小觑。”略一踌躇,接过一个鬼卒的­棒­槌,却看另一个大槌被祁恬一把强夺,先他一步便要敲将。

杨起愕然道:“那有女儿家战场擂鼓的。”祁恬甚是不服,辩道:“如何没有?不过是你孤陋寡闻罢了,今日便让你见识一番。”廉颇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红颜巾帼挺戈跃马尚能争搏,谁又说敲不得大鼓了?正好使得,正好使得。”祁恬受他夸赞,颇为得意,便与那杨起你一槌、我一槌敲打起来,震憾之势果然大是不同。

魔礼寿看白起剑法­精­深,每一招式皆有神鬼莫测之势,魔礼青渐渐有些气力不济之象,大声叫道:“大哥,你且稍事歇息,待我来会会白大将军的武艺。”李牧看他出来,暗道:“这两军阵前,哪里能叫你用上车轮战法?”看魔礼寿接过白起厮杀,魔礼青掉转狮头便回本阵,于是挥刀叫道:“魔礼青将军休走,待我李牧领教一二。”提起千斩刀,催动座下黑印角兽疾冲而来。

魔礼青甚是无奈,暗道:“我若是退去,军中士气必然一落千丈,惟有拼死抵励。”青云剑与他大刀相磕,无数火星四溅。六人便如Сhā花穿蝶一般,捉对儿彼此相斗,众人皆是瞠目结舌,一时俱是瞧得呆了。

廉颇看得兴起,再也按捺不得,朝对面魔礼红叫道:“二将军,你我也来戏耍一番如何?”魔礼红应道:“廉老将军既然有此雅兴,微将舍命奉陪就是。”看廉颇也不用坐骑,提着青铜大斧一路跑将过来,忖道:“你要与我马下征战,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下了黑额白虎,扛起浑元伞三两步小跑,迎上廉颇。

廉颇笑道:“我们往边上走走,莫要尽兴之时却被他们的骑兽莫名踩踏,若是因此伤重,岂非极大的冤枉?”魔礼红道:“老将军所言甚是。”二人又往旁侧偏僻之处挪将十数丈,却见魔礼红大喝一声,将浑元伞往空中抛去,一路旋转一路吸将,直往廉颇笼罩降落。

廉颇道:“好法宝,若是旁人,只怕现在已然被吸入你的伞中。”将手中的青铜大斧挥舞得滴水不漏,平地卷起一阵金风,正堪堪顶住那浑元伞。二人相持对峙,皆是不敢大意。

如此过得数十招,四将四魔依旧不分输赢,杨起看那空中的双牛大幡,忖道:“有了这私斗檄文的庇护,此仗虽是不能挑起神魔间的二次浩劫,却也至关重要。战国四将军胜了,可依旧维护三界方圆之正统,且多少能给那魔山十二帝一些讯示,叫他们识得三界军马的骁勇,不敢轻易起生染指中土之念。

倘若败了,化外魔山必定胆气喧嚣,重又觊觎天地红尘。鬼太子若是因此得救,势必还要入那平阳郡生事做难,满城生灵涂炭,以为天地乾坤混乱崩析之始。”心中忖及此念,不觉冷汗涔涔,便用力槌打那大鼓,果真是生龙活虎、炽炎盎然。

祁恬笑道:“你果然好­精­神。”虽是大汗淋漓,却依旧不肯松懈,银牙紧咬,便似那大鼓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槌槌皆有追魂夺命的气势。众鬼卒看他二人如此摸样,俱是面面相觑,乍舌不已,尽皆佩服之极。

又斗得十余招,魔礼海渐渐抗不得那魍魉鬼魅的箫声,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五脏抽搐,再也不能按耐,大吼一声,挥动四弦琵琶便往王翦砸去。他这琵琶本是玄武山褐铁在魔火瓮炉中淬炼打制而成,坚硬无比,轻易不能损坏。

王翦冷笑道:“文功不得,便要武卫了?有趣,有趣。”将箫小心挂于腰间,摘下龙舌枪,双臂一抖,便看幻出七八朵枪花,反往琵琶扎去,饶是那褐铁再是顽固,亦不免被刺出许多白印。

魔礼海心中大是疼惜,方要破口大骂,却听踏恶狴犴怒吼不绝,花斑翼豹顿时吓的屁滚尿流,再也拿捏不得,瘫软匍匐。魔礼海猝不及防,正被掀翻在地,待要起身,却见王翦长枪破空而来,躲闪不及,眼看便要陨命,不由魂飞魄散,再也动弹不得。

魔礼青看得真切,急道:“休伤吾弟。”撇下李牧,一剑甩掷而出,正将龙舌枪震开,救了魔礼海一条­性­命。李牧喝道:“手足之情固然可贵,奈何战场之上,顾彼却要失此,岂能大意随然?”

魔礼青闻言,愕然一惊,回头看他千斩刀斫来,暗暗叫苦,慌忙侧身躲避。毕竟慢得一步,背膀迎上刀刃,划出一道口子,痛彻心肺。

魔礼青哪里还能再战,一脚踹踢狮兽,怒道:“你这畜生,此时不逃,尚要等待何时。莫非等主人死了,你方肯回去不成?”巨吼狮四爪腾空,载他败回本阵,却连地上的青云剑也不及拾取。

四魔中已有二魔失利,那魔礼寿和魔礼红不禁心神大乱。魔礼寿与白起争执,已是极其费力,眼看得气力不济,心中暗暗焦急。白起厉声喝道:“你若不投降,惟有死路一条。”

魔礼寿甚是尴尬,却依旧冷笑道:“凭你的本事说将此话,那可真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了。”口中年年有词,便看腰间囊中一股白光飞起,里面一只硕大无朋的怪兽,似狐似虎,张开大口便往白起吞来。

白起喝道:“垂死尚要挣扎,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如何能够轻易扭转颓势?”一拍胯下吞云狮的脑袋,道;“你得了这等血食,那也是极大的造化了。”便看吞云狮张口便去咬那花狐貂的颈脖。

花狐貂看它凶猛,不敢相斗,转身便要逃匿,却被一口叼住了尾巴。吞云狮用力将它拽回,果真便要噬吞果腹,花狐貂畏惧嘶鸣,用力脱断尾巴,狂奔而逃。白起笑道:“可惜未得全食,不过既然留下了一条尾巴,想必你也能品尝得一二。”抬头观看,魔礼寿早已趁乱逃去。

廉颇哈哈大笑,道:“你三人皆胜得对手,我若还在纠缠,岂非要被你们笑话。也罢,我再拿下一阵便是。”魔礼红呸道:“你休要大言不惭,有我这浑元伞在,你岂奈我何?”

廉颇道:“你说的是,这伞甚是恼人,不妨便将它毁了。”青铜大斧一摆,口中念道:“五行听令,金风灭兮,火风再起。”便看地上金风销形无迹,平地里升起无数火焰,正被那浑元伞悉数吸纳,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魔礼红大惊失­色­,慌忙将伞收了,忙不迭往后跑去。廉颇也不追赶,犹自叫道:“你那宝贝只剩得一幅伞骨,回去后找个有名的伞匠师傅修理,或能遮风挡雨。”魔礼红受他讥讽嘲笑,羞臊得满脸通红,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又何必现在与你苦苦计较?”

四魔俱是大败而回,颓丧惶然不已,主将如此,那魔军兵卒也是手足无措,士气如荒冢尘土,极其低下腐糜。魔礼青叹道:“此番不能得胜,再要纠缠下去也是枉然,不妨就此回到化外魔山,将所辖兵马归复了兵部,以后如何再徐徐商议。”

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皆道:“全凭大哥的主意就是了。”传令后队变前阵,小心撤退,不多时,便已散了个­干­­干­净净。便听空中一声巨响,那双牛大幡扑哧一声,化而云雾径直往天庭而去,在那注册之地复又添上一笔,以示结案终了。

天空依旧乌云皓月,宛如往昔。李牧将魔礼青遗下的青云剑拾起,与白起、廉颇、王翦三将回到峰上,欢喜庆贺之余,皆是唏嘘不已。

白起将杨起、祁恬唤到一旁,道:“寒石与那鬼元灯就在我的身上,此刻便送于你们,趁那天­色­未明之际,早早回到平阳郡才是。”

杨起笑道:“我们要那两件宝物,无非也是为了解除平阳郡的厄难大祸。如今叛乱已削、魔军被逐,一切皆是雨过天晴,我还要它们做甚?”

白起哈哈大笑,道:“你们虽不贪心,但此番冒险而来,又能阵前擂鼓助威,也是应该得到奖赏的。这两件东西若是带回­阴­司,不得重用,岂非与那寻常废物无二,实在可惜。”问得杨起使用的兵刃,不禁喜道:“这­干­莫小匕既有吸纳元气的本事,那这鬼元灯也可与之相合。”至此小匕之中除了妖元气,又得了许多的鬼元气,威力更是不同。

第四卷 王府风云

第一章

白起看祁恬背上的短弓,教她摘下观看,思忖一番,将寒石轻轻往弓柄之上按去,却无甚异状。祁恬甚是奇怪,道:“那老大的寒石如何不见了?”白起教她仔细观看,却见玉月弓握拿之处,镶嵌了一枚微小的宝石,正是先前寒石所化。

白起肃然道:“他的小匕能变化三尺青锋,你的短弓终有一日也能幻为玉月长弓,那时秉­性­也是迥异分明。”祁恬闻言,又惊又喜,忖道:“吴九道与那息斗和尚说我这弓箭也有采石成长之能,此刻观之,这话果真不虚。”她也不是含蓄文静之人,心中高兴之极,拍掌称好,竟是雀跃不已。

四将各是收掇齐备,便要引兵而还,却见一个鬼卒慌慌张张跑来,看得白起,呼道:“将军,那魔家兄弟偷偷遣来一些甚有本事的魔卒,我等猝不及防之下,眼睁睁看着鬼太子被他们劫走了。”

白起愕然一怔,叹道:“不想魔家败逃之时,尚有回击袭扰之意。这人口被他掳掠,果真是防不胜防。”李牧道:“今夜消得魔灾,又破了那黎锦恶人的­阴­谋,已然大幸之极。你我且回到十殿一一复命,后续缉拿之事,慢慢再作道理不迟。”

杨起心念一动,若有所思,祁恬看他神情有异,惊问缘故。杨起眉头微蹙,继而笑道:“无妨,只是觉得那里似乎不妥,但一时急切之间,反倒说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由。”

祁恬甚是讶然,轻声道:“你也有这种忽而飘缈、隐踪若现的感觉么?我也是如此,却终究说不得一个究竟。莫要耽搁,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杨起连连称是,忖道:“或是今夜劳累,又与这许多的­阴­兵魂卒长久厮守,不知不觉间受了一些鬼寒之气,所以心中有些不安。”二人不敢怠慢,辞别众人,依旧回到峰外牵了马匹,一路便往平阳郡赶去。

眼看便要到得城墙浮桥之处,远远见着一群人喧嚣鼓噪,对往来之人肆意纠葛盘查。祁恬咦道:“这不是那悍恶浑噩的奴才么?原来尚不甘心,正在这里追查底细呢!你我的身量体裁若是被他记得,此刻想要混进城去却不容易。”

杨起笑道:“如何不容易了。”用力在那马臀之上拍击,口中犹自道:“马兄,今日竭尽全力拍你这马屁,还望你多多体恤,引开他们为妙。”大马负痛,长嘶一声,四蹄翻飞而去。

那恶奴听得动静,仔细观看,不由喜道:“这马匹如何又自己回来了?莫非是好人复命,便连老天也要眷顾?快些将它捉住。”四五人冲上去便要擒拿,却当不得它的冲猛疾狂,反被跌撞得零零落落,四处奔逃。那恶奴看大马正从眼前窜出,捶胸顿足,叫道:“你还要逃到哪里去?”一番呼喝宣扬,引着众人便紧紧追赶过去。

杨起甚是得意,昂然道:“如此便可安然过桥入门了。”祁恬揶揄道:“不想拍马屁竟有如此妙用,以后对你可要多多奉承了。”彼此相视一笑,回到郡王府外,顺着墙外大树攀上墙头,小心跳将了下去。

黄松看得他们回来,又惊又喜,问及一番经历,他二人眉飞­色­舞,娓娓道来,只听得青衣、黄松称羡不已。黄松叹道:“那李宝的书我也常听,对战国四将素来心有仰慕,不想却被你们得了机缘,能与他们忠魂一聚。”

杨起看他长吁短叹,似乎心有戚戚,便劝道:“你也与我们一般习些降魔除妖的本事,日后再有机会,一并前去,自然能够得偿所愿了。”黄松唬得急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再看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又听得金­鸡­报晓,颇是嘹亮清明。

祁恬恍然大悟,道:“鬼祸兵灾皆已消除,飞鸟走兽便悉数回来了。”青衣道:“可惜此时打鸣却晚了许多。”四人尽皆哈哈大笑,甚为畅怀。

郡王爷遣人送了早茶,托话说道小世子气­色­渐好,却依旧不见醒转,希望几位神医稍事休息,便能到那承阳寝宫探视一二。

黄松道:“他的疾患不除,我们也不得轻易离去,更莫要说那无数的金银赏赐。”由那婢女引路,过得院门之时,草木庭径哪里还能看见王府官兵的踪迹,想必是在他们出来之前,抢先一步匿退隐藏。

杨起忖道:“这王爷倒是谨小慎微之人,待我们探视完毕,回到院中,他们执戈握刀,又会出来严加看护监窥的了。”

青衣依旧替那小世子把脉,开得一个方子,郡王爷与王妃接过观看,奇道:“这上面的药材如何与昨日一样?”青衣道:“药材虽然一样,但各自的用量却有了许多的变化,这医病除弊的功效神奇也自然大不相同。”又向黄松侧目示意。

黄松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散,众人看得真切,正是那红孩儿的冬虫夏草散,听他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冬虫夏草天下第一驱恶扶弱之正大光明散,小人身上不多,亦是爱惜无比。但世子康健­干­系平阳全郡福祉,小人尚是识大体之人,如何能够吝惜不舍。便将这药散送于世子服用,二日之后定然能见奇效。”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愕然诧异之极,心道:“那红孩儿苦心积虑推销药材,也未曾说得如此漫长稀罕的骇人名目。你此时将它奉上,神似坦然,眉目间却有意彰显一些戚戚之­色­,莫非尚有其余打算不成?‘

郡王妃冷笑道:“什么天下第一的正大光明散,我却如何未曾听说过?”她说话间无意往前走得几步,离众人更是近了一些。杨起只觉得怀中微微一颤,不由凛然,忖道:“她身上妖气好重,竟让我这­干­莫小匕感应如斯。只是她是堂堂王妃,本该流溢富贵荣华的气息才是,可见得非同寻常。”心中疑窦丛生,欲待横竖打量,看她扭头盈盈而去,径直进得了罗帐之内。

郡王爷却是深信不疑,笑道:“昨日里已然见识过几位神医的本领,果真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叫人好生羡慕称赞。这药材既然号称是天下第一的正大光明山,自然也是神效无比,可以生肌肤、活死人了。”

青衣脸­色­微微一红,却不说话。黄松浑身一颤,继而躬身讪讪道:“王爷实在过誉了,这药散虽然奇验,可以生肌肤、驱疾病,但毕竟不是太上老君炼丹炉中的金丹,如何能教死人还魂?”

郡王爷一愣,拍掌笑道:“黄神医说得极是,人间药材千万难数,但即非天上的神花异草,自然不能让亡者复活了。”小心接过那冬虫夏草散,鼻子嗅嗅,手指轻微拈捏,便看其眉头紧蹙,神情甚是肃然。

黄松脸­色­大变,又窥破不得他的心思,心中惶恐,低声道:“王爷还有何不妥?”郡王爷叹道:“你好心奉敬,我自然是颇为欣慰,但此药如此珍贵,若是平白无故地收下,委实心中忐忑难安。”

杨起看黄松面有喜­色­,却是转瞬即逝,那青衣颇有赧然,低头不语,啊呀一声,几乎唤出声来,暗道:“他昨日还是噤若寒蝉、唯唯诺诺,深恐稍有闪失,便会大祸加身。如何才过得一晚,便有胆气讹人钱财,便不怕一旦识破,从此­性­命堪忧么?他要胡为倒也罢了,为何还将青衣拉将?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了。”

四人依旧回到小院客房,不多时,便看几个婢女家人捧来红木托盘,揭开锦缎,尽皆金银珠玉之物,只说是郡王爷的一些心意,无论如何不能推辞。黄松也不客气,寒喧了几句,送他们出去,又将房门小心掩闭。

杨起道:“你要了这许多的钱财,若是不慎忤逆了王爷,又发觉那冬虫夏草散谁能培元扶正,但终究不能驱散世子的鬼气,岂非大大的不妙?那时刀斧加身,便是有十条­性­命也要丢尽。”

祁恬呸道:“我们在外拼死拼活,好一番担惊受怕。你在屋内安然睡觉不说,还谋计盘算这发财之道,实在是不甚厚道老实。”

看青衣不能言语,又斥道:“他有时见钱眼看,不能识别得其中的厉害。你年纪虽幼,见识却要长他十倍,如何也不能省得道理,一并勾结胡闹?今日看那情形也该知晓,那郡王爷无甚心机,她身边的王妃却绝非与人为善之辈。倘若因此丧命,岂非成了莫名鬼魂,死得极其冤枉?”

她心中犹为忿忿,喧泄不得,又对黄松喝道:“那时你也不用唏嘘感慨,只到地府便能见着那战国的四大名将了,从此作一鬼卒,麾下长久追随仰慕。”

黄松不以为然,拍拍脑袋,笑道:“受他一些进赐又有何不可?我们一者替他的幼儿医病之伤,二者小乌巢赴凶犯险,都是天大的艰难恶事,如何能够称得上是索要贿赂?况且你我进城之时也已看得清楚,这郡王府盘剥克扣百姓极重,皆是那王妃暗中主使谋划。所谓赈粮济粥,不过是她看世子伤重难愈,便听人劝告,有意积攒一些功德罢了,实在是功利得紧。况且城中百姓若是富足,又何必受她赈济?”

杨起叹道:“你说那冬虫夏草散两日便能见效,其时小世子若是依旧不得醒转,那可怎生是好?”黄

松笑道:“我们今晚便走,哪里还用等到后天?”看他与祁恬相顾怔然,不觉叹道:“那小世子­性­命亦无大碍,只是鬼气甚重,青衣也不能医治。只好今晚翻墙而走,回到城外筝船之上,尽早西行才是。”

说罢从床下将梯子拖出,得意道:“王府物什极多,少了一个梯子也不曾发觉。如此一来,也免得你束上隐身披风,有去寻获偷盗一番了。”杨起与祁恬不由面面相觑,俱是哭笑不得,齐声叹道:“不想你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全。”

黄松方要说话,却听得外面有人叫道:“不好了,那承阳寝宫突然失火,寻常清水竟然浇灭不得。”众人闻言,尽皆大惊失­色­。

第二章

杨起惊道:“倘若果真失火,这郡王府上下必定戒备极严,只怕从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看护,莫说今晚逃不得,只怕十天半月之内,要想悄然脱身也是不得。”

黄松顿时唬得脸如土­色­,双手捏搓不已,跌足道:“那可如何是好?这情势如何说变就变,难道正是天意使然、造化弄人么?”

祁恬急道:“此时再要张惶无措也是枉然,何不过去看个究竟。那承阳宫夺人伺候看护,休说是燃星屑火能够引着,便是有人故意纵烧,那等禁卫之下,也是极难酿成大祸的。其中莫非有什么古怪隐匿,尚是不为我几人窥探。”众人闻言皆道有理,不敢怠慢,慌忙便往那承阳寝宫赶去。

他们奔跑得匆忙,待到得那半月院门之前,一众官兵不及躲藏,正被迎头撞见,不禁大是尴尬。杨起不及思忖,脱口道:“这大火生得诡异,我们且过去看看。”为首的都统羞臊得满脸通红,支吾道:“四位神医但去无妨,此处有我等尽心守卫,断然不会教那恶人乘火打劫。”此言一出,彼此俱是一怔,尽皆讪讪一笑,莫名难堪。

承阳宫外,便看无数家丁婢女往来奔波,挑担提水,交相呼应,皆道:“这火生得突然,又不能畏惧大水撒泼,竟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浇熄,反倒越烧越旺,岂非怪哉?”

有那年纪较大、资历颇老的苍头、仆­妇­大声骂道:“此刻正是救人之际,哪里有空叫你在此胡思乱想。”又道:“王爷与王妃尽在小世子寝居,若是有谁救得大人出来,施行赏赐,此后必定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言罢有那胆大心动的,吆喝着将溢湿淋透的衣裳披在身上,努力往里冲锋,未得几步,便看火舌翻飞腾舞,又将他给逼了回来,讶然道:“如何就象那铜墙铁壁一般,竟然连丝毫的缝隙也寻将不得。”

青衣看得仔细,见火­色­奇异,愕然道:“这火并非凡火,他们不知底细,终究还是徒然拼搏罢了。”祁恬亦有察觉,惊道:“这与翠竹峰上落下的鬼跌雨极其相似,莫非也是鬼火?”

黄松神­色­慌张,颤声道:“那鬼太子的军卒皆被白起策反,此时正在地府­阴­司才对。他自己尚被魔家兄弟掳走,依时刻算来,正合几百几千里外。这方圆百里本该太平,如何还会生出鬼火?”

杨起心念一动,对祁恬道:“你我不妨闯将进去,倘若……”祁恬看他欲言又止,略一思忖,已然窥得其心思所想,伸手将背上玉月弓摘下,沉声道:“不错,且莫功亏一篑,留下无穷的祸害。”

黄松急道:“那大火封门堵院,秉­性­古怪无比,你们如何进去?”话音方落,便看杨起将隐身披风解下,双手撑于二人头顶之上,相互相持,径直往那火海奔去,竟是没有丝毫的踌躇。黄松、青衣看他们蓦然举动,不禁愕然惊呼,有心上前阻止,却是不及,便看烟雾缭绕、火光炫耀,一切目迷神眩之间,哪里还能觅见杨起与祁恬的踪迹?

那大火确与鬼跌雨无异,虽是灼热甚然,却不能贯透隐身披风。杨起携着祁恬穿过大门,恍忽间似乎踢着地上的某样铁器,只闻得铿锵有声,却是碰撞得腿脚生疼,定睛一看,却是先前挂在门楹之上的八卦镜台。

祁恬笑道:“可惜黄松不在此地,若是见着这此物,想必会将那木瓷悉数拔下,只留得黄金台面与那镶嵌的宝石随身携带。”

杨起微微一笑,不曾言语,心中暗道:“外面火舞冲天,这里面却是无烟无尘,便是大声说话也不会咳嗽呛将。是了,莫非那­阴­世之火本无阳­性­,虽是灼热无比,却不能附带其余秉­性­?”却听见前面一阵恸苦之声,不由惊道:“难道我们尚是晚来了一步,不及救援么?”

二人脚下叫力,猛然冲出火甬,便看前面失魂落魄站着一人,一时仰头哀号,一时俯身啜泣,赫然便是鬼太子。那罗帐也早被扯下,郡王爷、王妃站在小世子床边,皆是脸如土­色­,抖如筛糠,神情骇然惊恐不已。

杨起喝道:“你那筹募的鬼卒皆以降顺十殿朝廷,昔日势力也早已土崩瓦解,如何还不死心,尚要到此为恶生事?”将­干­膜小匕从怀中掏出,随风挥舞,变成三尺青峰,只待鬼太子稍加发难,便要仗剑除鬼,保得郡王爷三口的安全。

那鬼太子呆呆愕愕,看他长剑隐约闻得地府召唤之声,不由破涕为笑,拍掌道:“你得了我的鬼元灯,将鬼气悉数吸纳,壮大了那剑的威力。如今反倒要用它来弑我,正是恩将仇报、无情无义之人。”

杨起看他双目茫然,心中奇异,道:“你说什么?”祁恬也是一头雾水,愕然道:“此人本要屠城,才是穷凶极恶之辈,如何还能说上恩仇抱怨之事?”

却看那鬼太子双目瞠然,瞪视郡王爷良久,神情变化不定,或是愤怒之极,或是幽然凄淡,旋即捶胸顿足,哭喊道:“你能受她的谗言,却不肯听我的辩驳,为美­色­所惑,实在是教人心冷胆寒。平日里受那许多的阿谀奉承,自以为是平阳明君,其实难分黑白、不辨正邪、混淆事非,竟然狠心反来害我,终究连一丝一毫的情意也不曾顾及。”

看杨起二人莫名诧异,脱口骂道:“我自来复仇,本也是循合那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你们不识得底细,不明白究里,便横加阻拦、肆意破坏,既是糊涂愚钝,也是枉做好人。”

祁恬看他双目赤红,神情狰狞可怖,不觉有些害怕,轻声道:“他莫非是个鬼疯子不成?”鬼太子耳目甚好,听得真切,哈哈笑道:“我被那对面霞冠凤帔的女人害死,皆因我发觉此人与她娘家管事之间的私情,于是就被陷害毒死。我若是装疯卖傻,视若无睹,或许还能保全得一条­性­命。可偏偏就是不肯疯将,反倒成了­阴­魂野鬼。”杨起与那祁恬啊呀一声,一时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郡王爷颤声道:“分明就是你有意篡位谋权,如何还在这里诬蔑王妃?”

鬼太子哈哈笑道:“你身子不好,多日来不曾与她同房,可是又屡屡按捺不得相思之情,往往于半夜惊醒之时去她房中探视。你去得十次,便有八此不在,难道都是回娘家省亲探望么?嘿嘿!却不知她那相好早已在城外筑了一处销魂之地,即可迎客赚钱,又能与她私密亲热。”

郡王妃满脸通红,怒道:“你胡说八道,如何成了亡魂,还要回来咬我一口?”郡王爷神情慌张,支吾不定,竟是左右为难。

鬼太子冷笑道:“便是这小世子,却也不是父王骨­肉­,你那情人唤做苄恩,你却给他取得什么名字、什么字号?名念苄,字父恩,不正是说道思念他,又以他为父么?”

郡王爷脸­色­惨淡,喃喃道:“此事果然当真么?”郡王妃拍案急道:“你如何也老糊涂了,竟在这里听他胡说?”她厉声呵斥,杨起与祁恬俱是惊讶,忖道:“她归为王妃,如何没有丝毫的雍容气度,对自己的丈夫也是如此俗弊粗鲁?”

鬼太子晃悠双臂,双袖飞展,上下翻腾,竟如歌如舞一般,揶揄道:“你对自己的丈夫好不凶蛮,只是在那苄恩面前却是娇憨可爱,说不尽的春光温柔。这水袖舞便是你最爱再他面前耍弄的,我竭力模仿,只怕还是没有办法临摹得一二分神韵。”

他那袍袖每每飞舞的一次,郡王爷的脸­色­便煞白惶然一分,最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再也把持不得,颓然坐在床榻之上。回头观看尚是不能醒转的小世子,又疑又怒,又嗔又惧。

鬼太子哈哈笑道:“不错,此刻便将他杀死,无知无觉间,自然不会有得什么痛快。”郡王妃心神本就大乱,此刻闻言,只道她丈夫果真要将小世子杀死,不由心胆俱裂,哭道:“王爷,他虽然不是你的儿子,毕竟也唤你父王多年,尚有孺慕之情,你如何能够狠心下手?”

她本是刁悍泼辣之人,却并不愚钝,话音方落,便已惊觉过来,一指鬼太子,颤声道:“你……你好­阴­险?”额头冷汗涔涔,竟是不敢再看郡王爷一眼。

鬼太子叹道:“你做了这等龌龊之事,难道还会害怕自己说将出来么?”郡王妃狼狈不堪,再也看不得往日的威风,嗫嚅道:“你害了我的儿子,如今又将我逼到这般田地。也罢,你我都不要出去,待这大火将屋子烧塌,彼此尽皆葬身火海好了。”

鬼太子哼道:“你那儿子摔跌的马伤本不甚重,服得一些调和气血的汤药,一两个寻常大夫便能医治。可惜你鬼迷心窍,偏偏听那苄恩的主意,求取什么降熏草以为疗伤神药。却不知此草乃天下奇毒,服下后心神麻痹,气力枯竭,醒者不能随意行动,睡者轻易不得苏醒清明。”

杨起与祁恬惊道:“如何名称与那降香草颇为相似?”鬼太子愕然道:“不想你们也能知晓那三界奇毒之一的降香草,能有如此见识,的确是不能小觑?只是这降熏草与降香草虽然颇为相似,但却更能吸纳种种鬼气,所以又叫做鬼降香。是以凡人服食了后者,只是中毒,若得了百毒消之类解药,瞬间可解得疾患。若是吃了那降熏草,既要受到异毒扰袭,又会被鬼气迷惑,真可谓是祸不单行了、无上的厄难了。”

郡王妃听他一席话,只唬得花容失­色­,盲目四顾,若有所得,犹自冷笑道:“苄恩是他生父,如何会来害他?险些便被你蒙骗过去了。”

鬼太子笑道:“他有了一些钱财,便忘了自己家奴的身份,竟然也想与那皇帝一般长生不死,于是请了一帮炼丹术士,欲求不世金丹。那些术士本就是江湖混骗之人,胡乱说了一些药材,却将毒物说成宝物。

苄恩不分真假,一概取信,却因此误了他儿子的一条卿卿­性­命。此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得。他又劝你服了红虫散,以为可以容颜久驻,百世不衰,竟然不知那是教人化作半妖的恶物,岂能服食?”

杨起恍然大悟,忖道:“难怪觉得她身上颇有一股极重的妖气。”

郡王妃惊道:“你……你说什么?那红虫散如何会是半妖变化之物?”

鬼太子神情忧戚,沉声道:“你自能察觉其中的种种变化,何必要我赘述?所谓彼此皆要葬身于火海之中的狂语,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痴念罢了。这鬼火不过是以威吓气势、灼热烫人之气息阻碍外人进来罢了,便是烧上一天半日,也不能让这房子崩塌。”

杨起二人心中稍安,忖道:“若是如此,却也不用担忧屋梁垮落之虞。”

杨起忖道:“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努力闯将了进来,虽是救人,却听得如此丑事,未免尴尬难堪。”祁恬亦然与他一般无二的心思,皆是踌躇为难之时。

那鬼太子或如常人,或又疯癫,嘻笑怒骂无一所定。郡王妃神情诡异,忽而咬牙切齿,忽而莫名啜泣,如痴如醉,如狂如疯。惟有郡王爷失魂落魄,便如入定了一般,始终呆愕不语、默然无息。

祁恬颇有心乱如麻之感,渐渐烦恼,不觉低声叹道:“好混乱的一家子,好复杂的一群人。”有心脱身离去,又觉哪里似乎不妥,正是左右为难。

杨起受她一瞥,甚是无奈惑然,连连摇头,暗道:“此番冲火入殿,本是要防那鬼太子肆意作恶、妄兴胡为。此时他既然不得安定,你我怎能就此摔袖离去?这些丑闻浊听虽然教人烦恼,好歹孰若无睹才是,尚要坚持到底。”

鬼太子摇头晃脑,喃喃道:“我若是杀你,不过是除了一个半妖的怪物,未必便能解恨。我若是不杀你,心中苦怨积重难返,始终也不得安心。这可怎样是好?”

杨起急道:“鬼太子稍安勿躁,莫要违逆那天理地道。”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忖道:“你也算是无辜遇害,论此情由,我不该伤你。只是你若强要一意孤行,非要动手施加报复,我又不得不拔刃阻止。你说道自己一头迷雾,不辨出路,我又何尝不是无尽茫然,心中惶惶?”只觉得手中的三尺青锋瞬间如有千钧之重,不能随意挥舞。祁恬弓垂箭萎,也是举棋不定,痴然无状。

忽听空中有人诵道:“阿弥陀佛,你有困惑千万,便是说心中善情未泯。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嗔念妄思,丢弃无形屠刀,去寻那成佛的极乐之道?”便看屋梁之上一道金光贯下,清香白莲之间,可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便如各家敬仰的泥塑瓷像一般,正是慈航大士。

第三章

杨起与祁恬相视一笑,暗道:“菩萨到来,自会妥善处理安置,却消除了你我的无限烦恼。”慌忙跪倒,磕首敬拜。鬼太子见她宝象尊颜,佛光流溢有万千变化,心中蓦然开朗,疑虑恍惚如清风拂尘,尽皆一扫而空,匍匐俯首道:“还请菩萨度化。”

慈航大士道:“你私募­阴­兵鬼卒,已然犯下谋逆造反的大罪,又受那三眼黎锦的唆掇,与魔家兄弟勾结,几乎陷三界方圆与化外魔山于万劫不复之地。若是被仙吏鬼仕控诉,只怕是罪帐累累、罄竹难书。此时便该幡然悔悟,随我苦心修行,终有一日能了却深重罪孽、得证正果大道。”

鬼太子道:“我是­阴­魂之体,这大白天潜入承阳寝宫,也是以鬼火笼罩日光,勉强维持形状,如何能够修行?”慈航大士微微一笑,道:“我借你杨柳一枝,暂作血­肉­躯体。”从手中净瓶抽出一根柳条,望鬼太子遥遥抛去。

鬼太子张臂迎合,顿时如有醍醐灌顶一般,心清神明,手足身躯皆有骨­肉­之感,不由甚是欢喜。慈航大士道:“你与这两位施主相逢,也是机缘造化,若是还有言语嘱咐,不妨此时便一并交待妥贴,从此了无牵挂,专心悟道才是。”

鬼太子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于杨起,道:“三眼魔君肯竭尽全力助我谋逆,自然有所图谋。究其根本,远者便是为了挑起神魔之间的二次对决,以为乱世方出英雄,正合实现其无尽的野心。近者则是为了这一地图碎片,约定我起事成功之时,便将此片屑转移托付。此图究竟何用,我也不知所然,不过此去西天三千里,有一处才情谷,里面的两个书生或能知晓大概。”听慈航大士呼唤,合十而去,从此开拓一番不同人生。

那郡王妃愕然半晌,忽而拍掌笑道:“我本是平阳的第一美人,嫁了你这年老体迈的昏庸郡王,虽然得了无数的荣华富贵,却凭空消耗了许多的岁月红颜。”看鬼火尽皆熄灭,摇摇晃晃往外走去,转入廊道不见,待后来发觉,已然在她房中白绫自缢、陨命呜呼。

郡王爷极其惊愕之下,卧床不起,终日悔恨不及。杨起对祁恬叹道:“如此天命使然,你我皆是无能为力,不如早早离去才好。”唤了青衣,将那地图碎片交于黄松看管,只说是无价的宝贝。众人出得平阳,回头观看之时,恍如隔世,尽皆唏嘘不已。

“方圆三百里,女烝山无奇,其上无草木,石膏水恶戾。往西注鬲水,其中多薄鱼,三鳍生一目,其音如猫狸。见则天下旱,神仙亦难喜。”这便是平阳郡地方志史的一处记载,却被青衣携将了出来,此时筝船天空徐徐而游,无风无息,日照之下,四人尽皆倚靠于甲板船榻,倒也惬意甚然。

黄松听青衣诵道此段记载,不由笑道:“这女烝山想必就是我们昨日经过的那片荒野了,莫说其本来就是穷山恶水一般,便是周围无数的熏臭气息,也足以叫走兽躲避、飞鸟匿踪。”

祁恬细细把玩那青竹细哨,颇为无趣,叹道:“今日晨时已然过得鬲水,水中的薄鱼体型不大,却叫声震天,便是筝船之上也能听得一个真切分明。这哨子号称能识译万千禽兽的言语,如何偏偏懂不得薄鱼之音。”

杨起哈哈笑道:“那薄鱼之音不是言语,这哨子再是神奇,也不能无中生有,凭空断译。你强要听辨,它也是无可奈何的。”祁恬甚是不服,哼道:“如何薄鱼之音不是言语,就不能听辨了?你且说出一个道理才是。”

杨起不慌不忙,道:“一个痴人狂人朝你哇哇乱叫,手舞足蹈,肆意胡为,你只能说他神志不清、莫名其然,又怎能将他口中的张合呼哧尽皆说成一句一句清晰的话语?那薄鱼正是天下不吉之物,­性­情残暴,同类之间尚能弱­肉­强食,彼此相残,所以也是禽兽之中未曾开化之类,不懂言语,只能鼓噪叫嚷。”

青衣笑道:“有理,有理,心志不明,想要张嘴也是枉然。”祁恬呸道:“你二人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何曾有得半分证据?”忽而嫣然一笑,柔声道:“不过即便如此,我用这哨子也是更能体会其中的种种妙处。它若是落在了你们的手中,那不啻就是暴殄天物,委实可惜。”却是不肯将它还于杨起。三人看她得意之间颇有无赖之状,不觉面面相觑,俱是哭笑不得。

筝船又往西行得一百余里,远远看见一处高山,岩石­祼­露、草木短稀,却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所在。杨起眼目最是锐利,看见山中有道,道上隐约有许多人来人往,笑道:“幸甚,幸甚,有了这烟火人家,便无须再在船上烹煮饮食。”

祁恬愕然,半日方才回过神来,佯嗔道:“你说这话,就是责备我的家务手艺不甚­精­妙,却委屈了你的挑剔肚腹不成?”看杨起微笑不语,又道:“你休要抵赖,我耳朵最是好使,即便不用这青竹细哨,一样也能窥破得你话中的含义。”

杨起揶揄道:“你不过是多心多疑罢了,何必将这污水往自己身上泼去?”却看青衣窃喜不已,不觉大是诧异,问其缘故,听他笑道:“她若是用了那哨子,你说得三言两语,莫不就成了兽嘶鸟鸣不成?”

杨起啊呀一声,恍然大悟,忖道:“好个古怪刁钻的丫头,竟然绕着圈子骂我。”他闻得众人一再笑话,这脸皮再是厚实,也不由羞臊得面红耳烫,颇有些无地自容,咳嗽一声,转过头去。

四人将筝船小心安置,便往山中的居民之地移去,待走得一处山壁之前,看见上面刻着“轩辕之台”四字。青衣道:“这里是平阳地志记载的边缘之峰,再往前去,那书便没有用处了。”

黄松笑道:“这轩辕之台可有什么典故?”

青衣道:“此山唤做二周负子,传言是盘古的两个仆人祁周和凰周所化,但不甚有什么名气。山中有一处石峰,本非此地造化所孕育,却是从北海风暴之渊自行飞来。峰上天生平整,唤做轩辕之台,是上古大神后羿­射­日所在,是以又叫做­射­日台。他奉天帝之命诛杀了为恶的九日,余下一日张皇失措,于是逃得西边寻求王母庇护,方才安康无恙。因此以后许多好­射­之人往往在此台比试,但俱不得往西而­射­,否则必受天谴。”

青衣想起一念,眉头微蹙,嗫嚅道:“只是听说这满山遍野都是为草木覆盖,如何会是如此­祼­石暴岩的箫条?”祁恬不以为然,笑道:“原来弓箭的本家祖宗就是在这里­射­日,好歹也要上去看看,方能体现我的无限敬仰。”

却听见山中远远传来锣鼓喧嚣之声,想必是隔得久远,听不分明。杨起笑道:“这锣鼓声听得颇是欢愉,莫非是此处有人嫁娶婚事不成?我们也去沾惹些喜气,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丰盛的喜宴。”

黄松愕然,摇头道:“你哪里能够混将进去白吃白喝?双手空空,只有口言恭贺,反倒被人唾骂。若是真要吃上一顿,好歹还得送上些许喜钱方成道理。所幸山中人家都是不甚富裕,我们这里有四人,便是备上四份红包也耗费不得多少银量。”

杨起看他满脸正­色­,不似玩笑,心中暗道:“你果然是个极其尽责顾守的管家,只是每日都要用心算计,实在叫人劳累疲惫。”

众人心痒难耐,循声跟去,转到那山壁之后,不禁大是怔愣,看前面便是断空陡崖,竟没有一条上山的道路。祁恬急道:“如何山道也没有一条,早知如此,我们也不会将这筝船停到半山而下。此刻上不得,也下不去,难道还要我们折路返回么?”

她话音方落,却听见断崖之上有人叫道:“若是上崖倒也不难,只是你们可曾带得梧桐的种子?”众人抬头观看,见上面一条蔓藤,一端系于壁顶一处辘轳中央,另一端捆缚着一个极大的编篮。一个大汉探出头颅,正往下极目探望。

杨起大声喊道:“我们从此路过,不曾带得什么梧桐的种子。”那大汉甚是失望,神情顿时黯淡无光,沉声道:“你们没有梧桐种子,这轩辕之台便上来不得,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祁恬颇不甘心,叫道:“我们听得里面似乎正在­操­办喜事,便想过去道贺一番,却被这山壁阻隔。你若要路资,不妨将那编篮放下,我们多给一些钱财便是了。”黄松闻言一怔,不禁愁眉苦脸,尽是一副幽怨姿态,嗫嚅道:“尚未看见嫁娶的新人,如何这里竟先要花费?如此肆意,便是金山银山也要腾挪搬空。”

杨起嘻嘻笑道:“这几日得到的钱财尚是可观,你我平日里的开销却又盘扣节约,便是付他一些路资费用,于我等暴富的财主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黄松叹道:“果真都是不懂当家、不识得柴米油盐贵重之人。苦也,苦也。”

那大汉哼道:“谁要你的钱财,快些回去,休要再在这里搅闹。”祁恬大是恼怒,张口便要喝骂,却听得上面有人说道:“若是果真来贺喜恭敬,轰将回去反倒失礼。我们这念凤村毕竟也是书香遗风,不可因此被外人耻笑羞惭。二虎,你还是将他们拉上来吧!”

那被称作二虎的汉子回头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违逆,便依着先生的心思罢了。”摇动那辘轳,缓缓放下大篮。祁恬甚是欢喜,拍掌笑道:“还是有那通情达理之人的,若是都与那位先生一般,此后种种的交往,岂非轻松惬意了许多。”

杨起看她瞥来,慌忙点头称是,心中忖道:“别人或能讲究道理,你有时偏偏胡搅蛮缠,教人诚惶诚恐。往往央求不得,便要喝骂,喝骂不得,就要打闹,再是涵养­精­深的圣贤之人,读了无数的孔孟春秋,只怕也要被你吓跑。”口中犹自夸赞道:“你说得对极,这番道理听来,竟然没有丝毫的破绽。我便是存心与你斗嘴,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祁恬颇为得意,看篮子降到跟前,更不迟疑,拽将着青衣翻腾了上去,竟是兴奋不已。杨起与黄松相视一笑,尽皆摇头,听她二人召唤,不敢迟疑,悉数攀住绳索,唯恐一不小心便要跌落。

这编篮外观不甚起眼,但内部却是布置得妥妥贴贴,坐上去颇为舒适。黄松却是另有一份心思,忖道:“此时是那尚不知名的先生要将我们拖拽上来,便是说那二虎要不得我们的路资桥费。只是他虽然对那钱财不甚上心,但若是真要索取,我如何与他理论?”竟又生出一番别样的烦恼。

思忖间,便听得嘎吱之声轻缓不绝,过不多时已然到得崖顶。众人相携扶持,方一出篮,顿觉眼前一亮,只看云天开阔,环身皆有清风袭引,好不惬意自然。青衣往前奔跑几步,便见地上立着一块木碑,高约二尺,宽不过肘,书道:“壁半前后不通,峰顶左右畅达。”数条道路往四处迤逦牵引,正是交通要塞之地。

杨起笑道:“这碑石如此小巧,若是稍事失意,不曾留神,便错过它了。”那二虎道:“此处山木极其珍贵,哪里还有多余的木头修此物什?便是用作碑刻,已然是极其的奢靡挥霍了。”

黄松心头一惊,忖道:“这一块小小的木头如何能够值钱?他却如此牵念挂怀,可见得必定是个不断忖度算计之人。”看二虎有意无意间瞥来,慌忙转过身去,只看那崖下的无尽风景,犹自夸赞不已,却听得那汉子叫道:“我不善应酬,这几个娃娃便交由先生接待。”黄松听他渐渐远去,方才慢慢回过头来,难以遮掩脸上的几丝窃喜之­色­。

杨起看那二虎口中的先生,仔细打量之下,不禁有些讶然。却见他束着一身粗葛麻衣、头戴毛边草笠,手上横竖摇晃着一把偌大的蒲扇,神情谈吐之下、举手投足之间,竟是未闻一丝一毫雅士文人的风流韵致,但见得无限的历炼沧桑,甚或是几分的失魂落魄。

祁恬也是诧异不已,二人相视一顾,不免有些失望。

那先生哈哈笑道:“圣贤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二虎­性­情粗鄙,一时未能权衡那礼仪道理,险些便将几位稀客贵宾给耽搁了。老夫稽不康,此处的私塾先生,各位若是心有戚戚,犹自愤然,不妨便去前方筳席喝上一杯水酒,以表先前唐突歉意。”

杨起四人连道不敢,随他往后坡走去。一路游历,竟是未见得一处角檐屋宇、草房茅屋,惟有各处山壁之上,开凿了许多的深洞广|­茓­,洞口支起门扇,便是村民日夜间安养生息之所,不觉啧啧称奇。

第四章

稽不康笑道:“本地草木极其稀缺,不能垒梁建筑,所以数百年来只能在山峰之上凿洞而居,倒也冬暖夏凉,甚合歇息。”

杨起看得壁墙之上有许多雕刻,俱是凤凰之姿,笑道:“莫非此地常有凤凰往来,于是叫做念凤村么?”

稽不康神情异然,眉目间生出许多幽怨之­色­,喟然长叹,道:“多年前本村唤做戏凤村,便是说那凤凰来临,村人皆能与之嬉戏玩闹,其乐融融。此时叫做念凤村,自然是说凤凰不再,惟有惜惜忆叹了。”

杨起惊问缘由,稽不康指点群山,道:“你看峰峦之际,皆是无穷无尽的土石,难得看见几棵树木。如此颓废荒然,莫说是凤凰,便是麻雀也招不得半双一只。”

祁恬看峰上涓涓水流,甚是诧异,道:“石头虽多,却不曾却土,我看水溪小河也颇为富足,如何便生不得草木?”稽不康默然不语,待回过神来,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彼此说话之间,不知不觉便到那家娶亲的门户,虽是荒野乡村,但一片唢呐锣鼓、声乐齐鸣,倒也颇为热闹。

黄松看众人礼物,皆是黄金巨锭,只唬得瞠目结舌,暗道:“这偏僻小村、岩石荒野,如何会是这般富裕殷实?莫非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从来往商贾抢掠了许多的财物?”偷眼询看喜宴之上的客人,除却一些­妇­孺老幼,还有这一旁殷勤陪伴的稽不康,余者皆是虎背熊腰、粗壮豪莽之极,不禁心有忐忑、惶恐骇然。

他有心与杨起商议,看他正与稽不康言谈甚欢,一时也Сhā话不得,忧虑焦灼之下,也是无可奈何。祁恬看他神情有异,咦道:“你不欢喜这里的水酒么?”此言一出,便看主人急匆匆跑将过来,换上一壶黄酒,笑道:“以此斟酌同饮,口味自然大是不同。”

黄松颇是尴尬,忖道:“如何都能喝醉?若是皆无反抗之力,岂非任由你们宰割?”看主人频频相劝,委实难以阻拒,情急之下便说内急难耐,问得那茅房厕坑的所在,慌不迭过去躲避藏匿。

他到得茅房一侧,冥思苦想,终究不得一个脱身的法子,心中苦恼之际,却听见有人大呼小叫。黄松初时尚不以为然,待听得仔细了,不由大惊失­色­,讶然道:“这里如何会有人叫唤救命?”蓦然一念,顿时恍然大悟,暗道:“是了,他们必定是被山上的强盗捉来,一时不及处置,便关在这附近的某一处隐秘监牢。”思忖间,额头冷汗涔涔,不觉簌簌而流。

黄松也不及擦拭,小心攀爬在一处石壁之上,努力贴耳倾听。一人道:“你我被绑缚在这里多时,便连一口白水也不曾饮用,莫非是要活活渴死我们不成?”

另一人道:“这却奇怪了,他们第一日尚好,如何才过得一晚,到了第二日,却又变得不好了?如此反复不定,却叫我们吃尽了苦头。”

黄松心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那强盗之辈皆是­性­情不定之徒,高兴之时供你吃喝,或许还能放你回去。若是不快活了,便要喊打喊杀,稍不顺眼,就能拿走你的一条­性­命。”只觉得这二人的声音颇为熟悉,似曾在哪里听说过,只是恐颤之间,一时也辨认不得。

那人道:“可惜你我忙碌了这许多的日子,好容易积攒的一些钱财,悉数都被他们拿回去了。又说道我们若是尽心尽力施为,顺了他们的心意,必定还是会还回来的,只是这办法我却想不起来。”另一人道:“你休要对我说话,我此刻也是没有丝毫的头绪,愁肠百结之间,哪里想得到什么有效的法子?”

黄松连连摇头,喃喃道:“这便是愚蠢之极了,东西既然被强盗拿走,哪里还能收得回来?岂非正是与虎谋皮,不识时务么?此刻还是寻着什么有用的物什,挣脱束缚,努力逃命才是。”

第八章 黄金树妖

黄松忖道:“我此时若是相救,虽然能够逞得一时的英雄,但倘若被那看护的强盗发觉,仔细查究起来,只怕瞬间便会将我四人一并陷没了进去,其时果真便是积累善德不成,反受无穷的戕祸。不若回去悄悄从长计议,既能保全得这二人的­性­命,又能进退有度,不至于被匪人所害。”心中主意既定,不敢怠慢踌躇,掩着耳朵回到筳席。

青衣奇道:“你如何去了这许久的工夫?”黄松讪讪一笑,道:“肚腹有些滞胀,想必是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自然要长久一些了。”他这句话说得颇为凝缓沉重,只盼杨起、祁恬听了之后心生疑顾忌,那夹箸行筷的动静也能斯文一些,却看他二人依旧谈笑风生,丝毫不觉周围的异常,不禁喟然一叹,颇是无可奈何。

那二虎看他神情忧虑,便引着几个大汉过来,手端青花琢纹的海碗,执意要同饮一番,笑道:“此刻大喜,正是肆意畅怀之际,如何能够象女孩儿家绣花一般,慢慢斟酌?”

黄松看他们彪悍之极,欢笑之间亦不免凶恶姿态,心中更是畏惧,不敢违逆推辞。便硬着头皮喝下三碗,滴酒不漏。那几人甚是开心,连连夸赞,彼此相携扶持,晃晃悠悠地离去。

黄松心中愈加焦急,蓦然一念,心中顿时思忖出一个法子,便对那稽不康道:“先生,我也来敬你一杯,只是晚辈的酒量极其浅薄,不妨我喝上一杯水酒,你便喝上一碗黄酒如何?”

稽不康本是贪酒之人,也不推辞,哈哈大笑,道:“也罢,就这么定议,休要再随便变更酒桌上的规矩才是。”杨起闻言,不觉一怔,忖道:“我四人之中,就算他的酒量最是广大,如何此时反倒说自己不会饮酒,便似要故意灌醉稽先生一般?”

黄松心中窃喜,念道:“如此喝法,你便是酿酒的大缸,也得软化了三分。”却不知那稽不康的酒量正是深不可测,十余碗过去,依旧面无变­色­、舌难打结、神志清醒无比,竟然未曾有得一些一点的醉意。

黄松看他愈加­精­神,暗暗叫苦不迭,却偏偏颇有不甘,忖道:“这诡谋尚未成功,我辈犹需努力。已然到得了这个地步,好歹也要再灌上他十碗八碗,便是不能轻易醉倒,也要将他憋急胀慌才是。”反倒大声吆喝,黄酒如那走马灯一般往稽不康的口中泄去,不多时果然内急,支撑不得,慌忙往那茅厕跑去,哪里还能伺陪?

黄松乘隙将杨起拽拉到一旁,看他甚是诧异,也不及解释,原原本本将先前的所闻悉数道来。祁恬本是好事之人,看他二人举止奇异,便侧耳倾听,得悉原委,不觉啊呀一声,几乎便要唤出声来。

杨起惊疑不定,叹道:“莫非此处真是强盗的老巢么?你可看得仔细,休要错怪了好人。”黄松跌足道:“我虽然未曾看见那两人的模样,但却听得甚是分明,又是捆绑,又是掠夺。倘若此地的村民俱是善类,又岂会如此粗暴待人?”

祁恬看得墙角几条爬虫,便悄悄将青竹细哨衔在口子,不多时微微摇头,低声道:“听这虫蛰言语,的确在后面的树上绑缚了二人,颇为狼狈。”杨起眉头微蹙,再看黄松神­色­肃然慌灼,不似玩笑闹作,胸中便似有那千钧称坨堪堪压负,挣脱不得,也是轻松不得。

忽然听得远远有人叫道:“不好了,我等在这里肆意快活之时,那两个小骗子挣脱了束缚,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众人不以为然,笑道:“逃便逃了,将他们绑了这许久,也算是稍事惩戒。即便是到了别处,再要招摇撞骗,只要想起今日吃得苦头,势必有所忌惮才是。”

那报讯之人急道:“他们若是自己跑掉倒也罢了,偏偏贼心不死,也不知从哪里寻得的工具,竟然将库房挖了一个大洞。”一个中年汉子愕然道:“莫非惦记着那包黄金,临走之时,又将它给盗走了?”

看报讯之人点头称是,不由怒道:“他们年纪尚是幼小,却为何这般看重钱财?前番暗地里诈骗不得,此刻索­性­公然抢夺,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了。”吆喝众人放下碗筷,尽皆捉拿二贼,大伙儿群起响应。那新郎新娘也匆匆将喜服除下,提了棍­棒­追将而去。

杨起四人逢此变故,甚是惊讶,正好看得稽不康回来,便慌忙过去相问。

稽不康也不隐瞒,叹道:“说来奇怪,约莫一月之前,我们村庄竟莫名生出了一种闻所未闻的瘟疫,虽然不能夺取患者的­性­命,但中瘟受疫之人浑身上下长满黑斑,奇丑无比。那斑也是不同寻常,过得两日便能生毛,状如猪鬃,拔不掉,也剪不断,教人看来真是粗鄙邋遢无比。村里央人请了许多大夫诊治,皆不能识破病因,束手无策。”

祁恬心中一颤,隐约一股寒意升起,不觉惊道:“那瘟疫可曾传染得厉害?也未曾看见此地的村民有什么防护。”稽不康窥破她的心思,笑道:“姑娘不必担忧,虽然号称瘟病,也只是在头三天袭扰了五户人家而已,后来又莫名消失,再也无人受害。”

祁恬面红耳赤,喃喃道:“我也不是害怕,只觉得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稽不康道:“只是那五户人家,数十人口,整日里哀嚎怨叫,声音苦楚,听得教人委实难受。大伙儿都是同村乡邻,自然也是想要他们尽早痊愈,脱了黑毛,驱了黑斑,从此大方出门见人。可是多日以来,世间的种种良药妙方,试了几千几百,俱是无效无功,终究不得一个可行的法子。”

青衣摇头道:“凡间药方只能医治那寻常之症,若是涉鬼­阴­、中妖气、得魔­性­,往往无能为力。”稽不康大是诧异,啧啧赞道:“小公子说得是,不想你对三界奥妙竟能洞悉如斯?”

黄松道:“方才逃走的二人,莫非也是冲着这瘟病而来?”稽不康道:“不错,可惜不是治病,却是借机敛财暴富罢了。”看众人不解,又道:“村里踌躇之时,某日从山下来了两个半大的孩童,看了那五户苦主的疾患,不惊反笑,说道此病唤作什么黑葖髯,是妖­奸­鬼佞之恶气凝聚所得。又掏出许多丹丸药散,说到坚持服用,自然便能痊愈,只是炼制极其不易,价格也要贵上一些。”

杨起心念一动,忖道:“如何这套说词听来,却似从那清风、红孩儿的口中说出一般?他们一个受得兜率宫的逼迫,一个被那判官债主连连催促,皆是恨不得能卖上一剂药、赚入十万金,不过急切之间不可得而已。”

稽不康叹道:“我们看他们能轻易报出病名,想必见识能耐颇为广大,于是深信不疑。”祁恬笑道:“结果悉数上当受骗,付出了许多的银两,却不见那病消疾除的允诺兑现。”

稽不康道:“他们若是治不得倒也无妨,不过与所谓的世间名医一道,皆不能入手鬼异妖魅罢了。只是三天医治,他二人却收了五百两黄金,这如此重资悉数被村民收回,存于库房之内。这两个孩童甚是愤然,竟然在医房里大吵大闹,摔碗掷碟,一时闹得不可开交。大伙儿无可忍耐之下,便将他们轰赶了出去。”

杨起与祁恬相顾一笑,俱是忍俊不住,齐声道:“如此听来,可见得世上不乏嗜财如命之人,莘莘众生,便是年未弱冠,也能知道这黄金白银的无穷好处。”

稽不康摇头叹息,道:“他们如何甘心?竟然不知寻思的什么法子,绕开崖边的吊篮,悄悄潜伏了回来。看守库房的老汉年迈体弱,不能熬夜,待呼呼大睡后醒来,墙上已然破出了一个极大的窟窿,放在桌上的黄金不翼而飞。”

杨起道:“只是拿走了那五百两黄金么?你库房中想必还该有其他的许多藏物才是,价值或也不菲。”心中暗道:“这村庄看似不毛,洞栖|­茓­居,但却是极其富有,与一般乡野那是大大的不同。”

第五章

稽不康说得口­干­舌燥,挼袖抚须一番,从桌上拿起水酒便喝,乍舌道:“他们虽然偷盗,却也算是有品有­性­的蝥贼,只将黄金拿走,留言所谓物归原主、取之有道云云,倒也颇有一种风骨。不过话又回转,五百两的黄金极其沉重,二人搬运尚是费力,其余藏品皆是硕大之物,他们便是有心多拿一些,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祁恬扑哧一笑,道:“黄金财物既然沉重,他们踉踉跄跄,跑得不快不远,毕竟还是被你们捉住,捆缚在了树上。”斜眼瞥看黄松一眼,忖道:“那分明就是两个偷盗被擒的蝥贼,如何就成了被打劫捆绑的落难无辜?所幸未曾听你一面之词,否则鲁莽闹将起来,丢了自己的脸面不说,若是再伤了彼此的和气,辜负了人家的好心善意,岂非与那不识好歹的恶人无异?”黄松甚是难堪,讪讪一笑,故作无视。

众人说话间,二虎带着许多乡人喧闹而回,口中犹自叫道:“他们将墙壁钻坏,再也不能轻易绕过,便叫人好好看护,逼迫他们将窟窿填完堵上才是。”中间二人,形体瘦俏,也不知颈脖之上被谁挂了“天下第一无耻偷盗小贼”的布条,随风晃荡摇摆,甚是狼狈不堪。

那二人远远看见杨起,大叫救命。祁恬呸道:“我先前便有些怀疑,但心存侥幸,以为或是旁人,不料终究还是中矢夺的。”其中一人赫然便是老君炉旁的清风童子,另外一人稍加辨认,分明就是小鬼红孩儿,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变化得颇具人形,光照之下,也能看得几分影子。

稽不康愕然道:“你们彼此认识么?”杨起听他询问,看其眉宇之间多有疑虑之­色­,不觉面­色­一红,暗道:“难怪说有了那做贼的亲戚,那怕是隔了十代八代,老死不相往来,也是会叫人无地自容、羞惭难当。此番情景甚是尴尬,却又不得不好好应承他们,委实让人左右为难。”揉揉鼻子,低声道:“也不算得是什么熟人,只是从他们手中买过一回药,用了以后还颇为灵验。”

清风大声叫道:“你如何能够昧着良心说话?那药都是平白相送,何曾收过你一分一钱的银两?”话音方落,却被二虎一个弹指点来,喝道:“你能舍得给他们送药,为何对于我们反倒是狮子大张口,肆意漫天要价?莫非是欺负我们一众乡人,憨厚老实,以为不曾见过什么世面么?”

红孩儿喃喃道:“你们若是居漏穿空的穷人,给了药物,不收本钱也是可以的。但既然个个都是大富之人,钱财累积万千,从来就是多进少出,便是再索要多些也不过如那九牛一毛、菏泽一鱼罢了。”

村人闻言,俱是哭笑不得,讶然道:“你以为我们都是那吝惜险恶的老财主么,竟然胆敢温柔讹诈,劫富济贫不成?不对,不对,分明就是劫富济……,中饱私囊而已。”

二虎喝道:“你以为我们的钱财来得轻快惬意么?那无一不是呕心沥血、勤苦劳作而得。这黄金虽然多了,但戏凤村从此变成了念凤村,其中苦楚,莫不使人凄然喟叹。”

稽不康叹道:“你们借着病人疾苦之际,纷纷跑来讹骗钱财,本就是无德无良的极大不对,为何现在见了熟人,还敢在此胡言乱语,随意诡辩泼赖?”

清风甚是不服,大声道:“我的丹丸从来就是灵验无比,莫说能够轻易治得黑葖髯,便是困难十倍的喙痕鬃也能医疗。”看众人不信,便努力挣脱出来,从地上拾取一块石子,以尖锐之角往一个大汉手臂划去。那大汉猝不及防,顿时鲜血直流,惊慌不已。

二虎怒道:“你如何还敢伤人?”却看清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拈出一粒丹药,用力碾碎,敷在那汉字的伤口之上,鲜血瞬息便已止住,不多时,只看得臂上一条极其清淡的伤痕,便同被指甲轻轻划过的白印一般。众人哪里见过如此神奇,俱是讶然惊叹,夸赞不止。

清风冷笑道:“如何,我可是讹骗黄金的无良浊人?”看红孩儿也甩臂而出,大声道:“那黑葖髯虽然疑难,在我看来,不过也就是寻常病症罢了。”二人也不客气,走到一桌筳席之前,好一番狼吞虎咽地吃喝。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手足无措,动弹不得。杨起笑道:“是是,你们医术高超,有鬼神莫测之能,那什么黑葖髯再是顽固,也敌不得这回春妙手。”

红孩儿甚是得意,道:“你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伯乐。”青衣眉头微蹙,轻声道:“莫非是这黑葖髯外,尚有其他的隐疾么?”

清风咦道:“你年岁比那红孩儿还要少上几年,但这见识却不比他浅薄。不错,他们体内除了黑葖髯邪气,还有一股恶毒,但我二人一时不能辨识,是以治疗不得。”

红孩儿哼道:“你与我一般窥破得其中的奥妙,这见识比清风委实又要高上了几分。昔日他穷思苦索,若非我道出病外之毒,只怕此刻尚陷于黑葖髯中不能自拔。”

黄松对杨起笑道:“他二人何时方能心平气和,再不争吵?”杨起不假思索,脱口道:“便在一归天庭,一返­阴­司之时。”

他看清风、红孩儿犹自争执,觑众人如若无物,心中不由暗暗苦道:“那莫名恶毒一日不解,黑葖髯之人就一日不治,如此一来,此地村民便一日不肯给他们诊费。他二人都是急切需要钱财偿债,若是一日不得黄金,自然一日不肯情愿离去。双方纠缠,又皆与我四人相识,难保不求我们的公道仲裁,想必是一日不能决断心服,便一日不肯放我们离去。那辉照山迢迢无限,何时才能到得?”

惶然踌躇之下,问道:“你二人果真辨识不得那恶毒么?”清风与红孩儿齐声道:“辨识不得。”却听见有人盈盈笑道:“你们不能识破其中的奥妙,我倒是知晓了内里的究竟。”正是祁恬。

杨起看她将青竹细哨握在手里,不觉恍然大悟,忖道:“是了,各种禽兽虫蛰或能知道一二真相,如何竟将这等有用的讯息咨探的法子给漠视忽略了?”

祁恬道:“我方才听那门前的土虫说道,清风与红孩儿联袂治病期间,每每到得深夜,便有一个妖怪潜入五家门户,偷偷施毒下药。回去之时,往往顺手稍带上几只­鸡­鸭,说道什么不可空手而返,否则大不吉利云云。又说道此药来之飞来峰,本是一个什么千年树妖的走卒。”

稽不康脸­色­大变,骇然道:“那飞来峰的确住着一个千年的树妖,但甚少害人为恶,亦不喜与山中的乡人为难。”众村民神­色­慌张,心道:“她们初来乍到,不识得此处方圆的风土人情,如何能够编织谎话?莫非真能听懂那禽兽之言不成?”不觉间竟是三分怀疑、七分称羡、十分的畏惧了。

清风与那红孩儿便要杨起替他除妖,也好得了解药,又将那黑葖髯治好,从此拿了黄金安然离去。看他犹豫,二人互换眼­色­,竟要算将那培元定心丸与冬虫夏草散的旧帐,看杨起无奈应允,方才作罢,笑道:“你今日替我们解难排惑,他日我们自然会有一番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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