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起来，中国人的方言很有意思。像“武仁圣”这个姓名，用官话去念绝对没有什么不妥，只会让人想到信奉孔孟之道的遗老遗少；但要是用粤语来念的话，听起来就是“无人­性­”，活脱脱一个混黑道的双花红棍金牌杀手。

而实际上，这个叫武仁圣的福建移民，只不过是迈阿密街头一个目不识丁的游动小贩，卖点豆浆、油炸鬼、煎堆等中国特­色­小吃而已。

我们这位武兄年近四十，一张脸却已经又老又皱，还有点驼背，让人一看就知道在异国他乡讨生活的不易。这是可以理解的。迈阿密的白人虽然不像西海岸的同胞那样严重歧视华人，但也绝没有将华人平等看待，所以武仁圣的生意也不时碰上些黑白两道的刁难；加上懂得欣赏中国小吃的白人不多，他只是能够勉强糊口而已。不过这一年多来许多华人移居到了迈阿密，在他们的帮助下，武仁圣的生活大有改善，这让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添了不少生气。

现在他­精­神抖擞地推着自制的摊位小车，快步走向前往迈阿密海滩的海洋大道。

日落太平洋(87)

迈阿密海滩，这个在几十年后会因为挤满比基尼女郎，而被称为“男人眼睛的天堂”的度假胜地，事实上是一个长条型的小半岛，有两座桥连接着海滩和两岸。现在武仁圣就在其中一座桥的桥头被阻拦下来。

拦在桥头的是几个相貌凶狠的白人，他们不耐烦地挥着手，用西班牙语朝几个同样推着小车的“阿米戈”（Amigo，指中南美洲移民）叫喊着什么。武仁圣听不懂西班牙语，旁边一个好心的“阿米戈”同行用水货英语告诉他，收保护费的先生们正在海滩大酒店开会，这里拒绝闲杂人等进入。

聚集在桥头的小贩们不敢多说，嘟囔了几句后各自散开。武仁圣没有走远，他推车来到附近视野很好的一个小坡上，把摊子摆好，然后静静地开始已经习以为常的等待。

而对身份高贵的老布莱恩先生来说，等待是一件令人心生厌烦的事，尤其是在不得不等的情况下。他脸­色­如常，目光却不时看向旁边一个空位，尤其是频频看表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意大利面包师”已经迟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前几天从亲家那里得知，该死的那不勒斯人曾经试图拉拢这位迈阿密商会主席，这立即引起了他的警惕。在现在双方的火药味比较浓的情况下，皮提亚•奥古斯丁•古拉诺的这种举动意味着开战前的准备。他知道这一点，狡猾的那不勒斯人也知道他会知道，那为什麽还要这样做？难道说那个喜欢烤面包的家伙被面粉迷住了双眼，以为凭他那点勉强过得去的实力就可以打败豪森•布莱恩？还是他另有花招？

不管怎么样，他豪森•布莱恩流的是爱尔兰人的血，也同样有一颗勇敢的心。早在一天前，他就下令让属下们做好应战的准备，无数的眼线也早已撒出去，对方每一个重要头目都跟着几双眼睛，尤其是重点监视那个古拉诺家的头号打手，“鳄鱼”卡布里。他还提前安排了必要的善后措施，市政府的政客和领他津贴的警察局长都打了招呼，会在战争开始后给予配合。现在他只等“意大利面包师”进来，对他的最后通牒说“是”或者“不”，然后他递出长剑或者橄榄枝，就这么简单。

然而，这个历来准时的那不勒斯人竟然毫无理由的迟到，让老布莱恩嗅到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酒店专门准备的豪华会议室里，除了老布莱恩和普罗尔•洛纳托两大巨头外，还坐着七、八个小家族的家长。这次家族议事会是老布莱恩提议召开的，议程也只有一项，那就是解决布莱恩和古拉诺两家的争端；在其中一个重要当事人没有出现的情况下，无事可­干­的他们开始低声议论纷纷，只有普罗尔•洛纳托保持着沉静。老布莱恩心里更是烦躁。

日落太平洋(88)

会议室的门开了。那不勒斯教父沉稳地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华人。本来打定主意一见面就嘲讽对方迟到的老布莱恩愣住了。未经允许不得带外人与会，这是铁律。那不勒斯人想­干­嘛？

“先生们，我得为我的迟到向大家致歉，”老古拉诺温文尔雅的脱帽鞠躬，淡淡的笑容里隐藏着说不出的自信意味，“此外，我还要向大家介绍一位客人，和提出一项控诉。”

“古拉诺先生，你带来的客人是谁？你要提出的控诉又是什么？”因其中立立场而得以主持会议的普罗尔•洛纳托发话了，他的语气毫无感情，不知怎的却让老布莱恩很不安。

“我的客人就是这位青年，永唐•李，我的前任会计师。相信大家还记得差不多三年前，因为这个孩子和小布莱恩发生的一点小摩擦，我和尊敬的豪森•布莱恩先生在大家面前达成了一项协议，用我的一项生意换取这个孩子的­性­命。现在，我要控诉的是，豪森•布莱恩先生破坏了这项协议，以及我们神圣不可冒犯的规矩。”

听到这番话，老布莱恩突然醒悟，自己正身处在陷阱当中。当年儿子派出的杀手的事他是默许的，失败后他也准备应对古拉诺家族提出的抗议，但对方居然一直隐忍不发。到现在突然提出来，说明了对手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不定暗地里已经和洛纳托家族勾搭上了。

果然，普罗尔•洛纳托装腔作势的继续发问：“那么，古拉诺先生，你对你的控诉有什么证据吗？”

“对于布莱恩家最为得力的雇员‘矮子’拉里和‘岩石’肯特，相信在座的各位都不陌生吧？三年前他们就失踪了，其实是到西海岸追杀我们面前的这位客人……”

老古拉诺娓娓应对普罗尔•洛纳托貌似严正的质询，还拿出了一大叠书面材料，给在座的黑帮教父们过目。布莱恩家的家长看着这一幕，突然很想发笑。

“布莱恩先生，你对这项控诉有什么要辩解吗？”普罗尔•洛纳托转向一言不发的被告。

“哈哈哈哈！！！”老布莱恩终于忍不住，他狂笑着用手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你，还有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见鬼的法庭吗？你们是戴着可笑假发的法官，不懂装懂的陪审团，而我是那个瑟瑟发抖、乞求你们怜悯的可怜虫被告？醒醒吧！我们是黑帮，是无恶不作的坏蛋，是用实力说话的地下主宰！所以，想击倒我的话，不要用你们的舌头，换上你们的拳头吧！我，等着你们。”

说到最后，布莱恩家的家长已经无比冷静。他傲然扫视一遍在场的大小教父们，然后拿起自己的衣帽，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欧比斯家和曼尼家是从布莱恩家独立出去的附庸，两位家长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布莱恩出去了。

日落太平洋(89)

“那么，我们表决吧，”普罗尔•洛纳托面无表情地继续自己的工作，“认为控诉成立的请举手……很好，六票通过，布莱恩家族破坏规矩的罪名成立。按照规矩，各个家族可以自行参与对布莱恩家族的战争，谁拿到的地盘归谁所有……”

呼吸着海边咸腥的空气，老布莱恩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古拉诺和洛纳托两家联合起来只是稍占上风而已，要想拔除自己的势力绝无可能，单单那帮政客、议员就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唯一可虑的是他们会把希望寄托在暗杀上，自己一旦出事，比尔这个混小子是震不住场面的。

不过他对此也有所准备。按照规矩，作为中立场所的迈阿密海滩不允许任何人在这里动手，对方要下手就只能等他过桥之后。他的专车已经进行防弹改装，即使用步枪也不能穿透，加上装满五辆轿车的护卫保镖，足以应付一次猛烈的突袭，更何况欧比斯和曼尼也在跟着。海洋大道上他也安排了很多人，甚至还有警察在警戒，对手还不至于敢当众­射­杀警察。只要能平安到家，这场战争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老布莱恩自信满满，被保镖簇拥着上了车，浩浩荡荡的车队朝北区的跨海大桥驶去。

在另一端桥头附近的小坡上，武仁圣的摊子被树丛遮挡，别人很难看见，自然也不可能光顾。他也不在意，只是远远地眺望着海滩那边。突然他看到一些动静，连忙从手推车的底部拿出一架望远镜，按照把望远镜给他的那人的教导，调整一下朝远处看去。

来了。就是他们所说的那支车队。武仁圣藏好望远镜，摸出一个接力­棒­一样的东西，跑到坡顶，把­棒­子的一头朝天，用力一拉另一头的拉索，“砰”的一响，一团焰火直冲天际，高高的炸开。

­干­完了！明天起自己就是免费的三级会员了！武仁圣心情兴奋地收拾摊子，匆匆忙忙地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