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的纽约已经开始下雪。

富兰克林•D•罗斯福坐在轮椅里，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户前，静静地欣赏窗外那一片洁白的雪夜美景。他的秘书急于想听到他的答复，却又不敢打断他的思索，只能在他身后站着等待他的决定。

这位荷兰人的后裔、前助理海军部长、现任纽约州州长已经49岁，但作为一个美国总统的候选人来说，他还很年轻。可这并不妨碍他在面临人生的决择时，象个睿智的老人一样去深思熟虑。

现在就是一个比较艰难的抉择。

就在一天前，一个自称代表北美华人联合商会的白人向他的秘书表达了善意，如果他竞选下任美国总统，该商会将愿意向他提供1000万美元的竞选经费。对于这个提议和数额，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候选人都不会拒绝——如果它的提供者不是华人的话。

罗斯福本人对华人没有偏见，相反还抱有某种程度的好感。他的外公曾在中国做生意发了财，从而逃脱了破产的命运，而他的母亲因此漂洋过海到香港住了两年。母亲去中国的那一段经历是他童年时最喜欢听的故事，长大后还买了母亲当时乘坐的“奇异号”帆船模型。也许，在未来的世界大战中，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巨人一直想把中国扶持为强国，也有部分的个人感情在里面。但平心而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是没有个人喜好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考虑到选民的口味，而后者就像喜马拉雅山上的风一样不可预测。

“萨姆，对于这个北美华人联合商会你还知道一些什么？”纽约州州长打破了沉默，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帮助自己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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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太平洋(134)

“弗兰克，应该说从正常途径得来的情况就是这么多了。这个商会成立于1928年，一直都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但在‘黑­色­星期四’之后突然拥有了惊人的资产，同时还掌握了很多新产品的专利，像我们现在用的自动锁扣皮带、电动剃须刀、带档位的自行车等等，都是它旗下企业的产品。去年年底这个商会把总部搬到了迈阿密，顺带着几乎大半个美国的华人都往那里跑。”州长秘书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下去：“至于还有些小道消息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据说这个商会和迈阿密的黑帮关系很密切，还控制了当地的很多政客，所以华人才得以大规模的在那里聚居。不过得益于此，现在迈阿密是全美国唯一没有被大萧条影响的城市，那里的选民们并没有什么反响。我想，我们接受他们的捐赠并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不，萨姆，你错了。在对待华人的问题上，南方是一回事，北方则是另一回事。”罗斯福转动他的轮椅面对他的秘书，平静的说道。“我刚刚和艾尔分道扬镳，威廉•赫斯特①也正在报纸上翻我的每一片尿布，如果我在这个时候接受一笔华人的捐款，那等于是把自己放到火上去烤。再说了，他们要求的代价一定是废除《排华法案》吧？这在目前的状况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并非如此，弗兰克。他们也知道现在废除这个法案行不通，所以只是请求你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后再去做。他们还托我带给你一句话：菲律宾在台湾和密克罗尼西亚（两地当时均为日本殖民地）之间，而日本在美国和中国之间，总有一天美国会需要中国的。”

“但很显然，这一天还为时尚早。”罗斯福看向窗外，那边正好是华盛顿的方向。在他的政治生涯中，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1920年竞选副总统），这一次民主党获胜在即，他这个“D”极有希望接替白宫里的那个“C”（现任美国总统赫伯特•C•胡佛），他决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拒绝他们，但是要尽量婉转一点。”罗斯福最终作出了决定。

当这位未来美国总统拒绝商会捐赠的讯息传到李永唐手中的时候已经是12月2日，后者的“唐山号”正靠上上海港的码头。

看完手中的电报，李永唐并不怎么失望，这次碰壁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有些事情明知要失败还是得去试试。他更关心的是新西兰那边，林绍利发来的电报说安蒂波迪斯要求自治的文件已经送交新西兰总督，现在就看进展如何了。这让李永唐上岸的时候心情很愉快，甚至当地连绵的­阴­雨也没有降低他的兴致。

“卡嘉你看，这里就是黄浦江，同时也是上海最繁华的地带，当地人所说的‘十里洋场’就在这一片。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中西两种不同的风格……”虽然现在的李永唐是第一次来上海，但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对这个都市有很多回忆，所以他给卡特琳娜做起了导游。白人少女首次见识到这种异国风情，显得很兴奋，没有任何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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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那栋楼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

“那是四川人开的茶馆，非常有特­色­的，”李永唐看清了招牌，也留意到了卡特琳娜跃跃欲试的神­色­，就笑着邀请道：“卡嘉，你喜欢的话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上海商会分部的小轿车停下来，李永唐给白人少女打伞，两人走进了这个很热闹的茶馆。

一进到里面，卡特琳娜就被那里的气氛给迷住了。一眼看过去尽是舒适的竹靠椅，茶客们或躺或坐，享受着茶水和各种各样的服务：卖报的、擦鞋的、修脚的、按摩的、掏耳朵的、卖瓜子豆腐脑的，各­色­人等在宽敞的茶馆里面穿行，却给人一种忙而不乱的感觉。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头戴瓜皮帽长衫打扮的说书先生在那里口沫横飞，底下一群茶客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叫几声好，吸引了卡特琳娜的目光。

李永唐会意，带着她到那里坐下，点了一壶红茶和一些点心，和别人一样听了起来。那说书先生说的是《杨家将》，他那满嘴的四川腔调对于卡特琳娜来说无异天书，幸好李永唐在另一个时空里和一个四川同学同寝室，基本上能够听得懂，就给她做起了同声翻译。这个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故事很合卡特琳娜的口味，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人会那么激动地叫好，就问了一下她的男朋友。

“卡嘉，你也知道现在日本人正在侵略我们中国，他们在听这一段故事的时候，心里面已经把契丹人当成了日本人，把自己的感情融了进去——”李永唐正解释着，心里突然好像朦朦胧胧抓住了一些什么，他停下话头努力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烦躁的站起来，冷不防正碰到从身边走过的一个茶博士，那个年轻人手里的茶壶一下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位先生，真是对不起！”茶馆的老板正好在附近，见状连忙过来给被淋湿衣服的李永唐道歉，“这个伙计是新来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老板，你莫要低声下气的，我们都看见是这个假洋鬼子撞倒你的伙计，他要是不服气，我们几个给你撑腰！”旁边几个茶客打抱不平，颇不友善的瞪着李永唐。

“我想你们大家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这位小哥的意思，相反我还要向他道歉，的确是我撞到了他，”李永唐并不怕这些人的威胁，可他们是自己的同胞，况且是他有错在先，他很爽快的向那个茶博士道歉。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和他年纪相当的茶博士不卑不亢的接受了他的道歉，丝毫没有那种下层百姓诚惶诚恐的表情。看来这个人一定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

那些茶客见李永唐服了软，也就罢了，只有其中一人得意洋洋的低声嘟囔道：“算你个假洋鬼子识趣，要不然老子使个八卦掌一掌打死你个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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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掌？李永唐突然抓住了先前稍纵即逝的灵感。没错，就是这个！受到西方殖民统治者分而治之的政策影响，东南亚的土著居民和华侨一直都有摩擦，原先他一直在为难怎样才能让土著居民接受华人的文化，为将来控制东南亚打下基础，现在他终于找到办法。

“卡嘉，我们走！”李永唐生怕自己的灵感又再飞掉，连忙丢下一张大额钞票，拉起卡特琳娜迅速离开了茶馆。等来到商会在上海的分部驻地，他马上吩咐分部的负责人给他提供一个速记员，还要找来当地几个有名的说书先生。

要是这个办法成功了，东南亚将会变成中华的后院！我要让那些令海外华人悲愤不已的排华、屠杀永远不会发生！李永唐边想边握紧了拳头。

“日他先人板板的，这个假洋鬼子有毛病？”在刚才的四川茶馆，那几个茶客误以为李永唐被一句话吓得匆匆离去，彼此嘻笑了一番，又再听书去了。而那个年轻的茶博士不言不语地收拾好茶壶的碎片，正准备拿出去门口掉丢，外面跑进来一个衣着破烂的十三、四岁男孩，见到他连忙气喘吁吁地喊了起来。

“唐……唐大哥！我找……找到了那个人！”

“真的？！他在那里？快点带我去！”这个姓唐的茶博士先前一直都有一股从容的气质，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他的从容被万分的激动取代了。

“他就住在宝兴路，但是已经在一个星期前病死了！”

“他死了？！”姓唐的茶博士惊呆了，那一把垃圾从无力的双手中滑落，又再发出一连串的脆响。他木然望着渐渐变得昏暗的街头，那小雨正下得绵绵不绝。

①“艾尔”是指民主党的另一个政客艾尔•史密斯，他与罗斯福曾是好友，但在竞争民主党候选人提名时两人闹翻了。而威廉•赫斯特是当时的报业大王，同样是民主党人，在1931——1932年间因政见不合一直在攻击罗斯福。

在公共租界的北美华人联合商会分部，李永唐等来了他所需要的速记员，同时他也大致整理好了自己的想法。

根据他脑子里的资料，东南亚一直受到中华文化的影响，很多国家都曾经是中国的籓属国，深以学习中华文化为荣，像明朝时期的渤泥国（现文莱）国王还到了中国居住，最终死在中国。到了清代，东南亚还出现了不少华人建立的国家，像兰芳共和国甚至延续了110年。但西方殖民者的到来毁灭了这些国家，也破坏了华人和土著居民的和谐关系。

这些白人采用了强大的武力和分而治之的政策来控制这些东南亚殖民地，尤其是使用各种方法挑拨土著居民和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是挑唆土著居民抢掠、屠杀相对较为富裕的华人，使得双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势同水火。可是李永唐知道有这么一个时期，中国凭借自己的文化再度征服了东南亚，那时，靠的就是香港影片和武侠小说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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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宋仁宗年间，有井水处必有柳词；而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东南亚一带有华人必有金庸。至于香港影片，最初最常用的题材也是武侠。这股武侠风席卷东南亚，连土著居民也不能幸免。东南亚历来有习武搏击的传统，最好的例子就是泰国，泰拳到了后世甚至被各国特种部队拿来用在格斗术上。原先就深受中华文化影响，再加上这样的传统和基础，东南亚土著居民非常容易接受武侠文化。记得那时一首《小李飞刀》传唱整个东南亚，而金庸小说更是深入人心，据说某次马来西亚议会开会时，议员们攻击对手就把对方称为岳不群……如果现在就让这股武侠风提前刮起来，并且在传播时摻入其余的中华文化因素，就像后世的好莱坞常做的那样，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为此李永唐已经选好了第一个剽窃的目标——­射­雕英雄传。这部巨著是金庸的代表作之一，更重要的是里面抗击异族侵略的内容非常适合当今中国的状况，无论是在东南亚殖民地还是中国，都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也许，这部小说传遍中国之后，还能够减少一点当汉­奸­的人数吧？李永唐如此希望。

“速记，让我们开始吧，你要记录我说的每一个字。”李永唐凝神搜索了一下记忆，欣慰地发现朱老头给他刻录大脑时没有拉下这本书，“第一回，风雪惊变。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

这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在这部让“李永唐”三个字首次传遍中国和南洋的小说完工的过程中，先后累倒了五个速记员。但他们毫无怨言，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类似小白读者“快更新！”的狂热神情。李永唐只在吃东西、喝水的时候稍作休息，其余时间都是在不停地口述。等到他一口气讲完这四十回的长篇巨著，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了。他不知道，他这个“创作”速度已经打败了当时中国码字最快的大神张恨水（《啼笑因缘》的作者），那些累倒之后爬起来继续等更新的速记员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