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陈铭S等人参观了华侨连的阵地。

在那里，他们看到的是一些前所未见的工事群。没有战壕，也没有碉堡，只有数量众多的散兵坑和隐藏在每一栋居民楼里的火力点。而那些散兵坑也修筑得非常新颖：它是一个“U”字形的深坑，深度刚好可以让士兵站立露出头来。“U”字的两头正对着敌人的方向，可供两名士兵藏身­射­击，除了这两头外整个坑都用钢板盖顶，上面还堆上砖头瓦砾，既可以提供伪装还可以增加防护。散兵坑朝向我军后方的方向还留着一个出口，出入比较方便。

在场的高级将领都是经历过战场的人，很快就看出这种布置的巧妙之处。在这种散兵坑里的士兵­射­界开阔，还可以有效地抵御火炮的轰击，就算是被日军命中率非常高的掷弹筒①直接击中“U”字的两头开口，最多也只会伤亡一个人。而且即使日军占领了这些散兵坑也无法利用，盖在坑上面的遮盖物挡住了朝后­射­击的方向。

众多散兵坑加上各个居民楼房里的交叉火力点，还有无处不在的狙击手，就构成了华侨连极富弹­性­的防御体系。在29日的战斗中，日军投入了一个大队的兵力进攻这里，还使用了大量的步兵炮，一度攻进了第一道防线。然而他们随后就发现这是一个陷阱。等到他们进入街道楼群，马上陷入了四面八方的立体火网当中，只得留下一地的尸体逃回去。

接连几次进攻都是这样。如果日军进攻力度太强，华侨连就主动撤出正面阵地，等近距离接触、日军炮火停下后再用猛烈的侧­射­火力和迫击炮杀伤日本兵，然后进行小组反击，很轻松地把日军赶走。

这套战术是李永唐总结了后世斯大林格勒、柏林、格罗兹尼等等城市战例后制定的，对付没有巷战经验和装备的日军陆战队，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那些被收集起来摆在一旁焚烧的日军尸堆，给参观的高级将领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贤初，你看李上尉他们这些方法能不能在全军推广？”陈铭S被李永唐的讲述打动了，毕竟华侨连的战果就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服。

日落太平洋(168)

倒是李永唐吓了一跳。这么一搞，蔡廷K闻名后世、狠狠地调戏了日本矮子一把的“板凳战术”不就胎死腹中了？他连忙出来阻止：“报告司令，这套办法并不适合其他部队！”

不适合其他部队？陈铭S大为惊讶。等李永唐说出原因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问题就在于武器装备。华侨连能够这么打，是因为他们所配备的强大自动火力。连里一个10人编制的步兵班，基本配备是3支勃朗宁M1917A1自动步枪②、3支汤普森M1928A1冲锋枪、4支斯普林菲尔德M1903步枪（其中一支是装光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自动武器所占的比例在目前而言是世界第一的。所以他们可以大胆采取小组作战的形式，旺盛的自动火力弥补了兵力分散后人数上的劣势。反之19路军一个连才有5、6挺轻机枪，其余大都是老式的“汉阳造”毫米步枪，传统的堑壕战才适合他们。

搞清了这个环节，蔡廷K又联想到了另一件头疼的事情，那就是部队的武器弹药已经不多了，如果决定继续打下去，这将是一个要命的问题。他看看李永唐，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厚起脸皮说道：“阿唐，你也知道我们部队的武器弹药都缺得很，我们屡次向南京请求调拨，都没什么回音，看来是不成的了。黄参谋长联系到几家洋行可以买武器弹药，但这些洋行乘机狮子大开口，我们实在是财力有限，你看……”

李永唐见蔡廷K用私人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并且脸­色­还有些尴尬，知道这个耿直的军长是在向他要钱，还为此而感到不好意思。他正待答应，却突然在记忆的角落里翻到了一件事：在这次战争期间，19路军据驻守南市的部队发现，在海军部的兵工厂内贮存有大量武器弹药及通讯器材，但当时驻沪海军拒绝给十九路军任何援助，因此他们秘而不宣。后来战事紧张，看守兵工厂的海军人员弃职逃跑，十九路军才得以接收这批武器弹药。这批物资数量巨大，19路军动用汽车足足搬运了十多天才搬完。正是由于获得了这批武器弹药，十九路军才有可能在淞沪战场坚持了一个多月。后来，十九路军撤出上海奉调福建时，这批军火还剩余了很多，全部随运到了福建。

这么说来，现在南市的部队还没有发现这批军火物资。这倒是一个卖人情的好机会，而且做起来还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那些个看守人员反正迟早要逃跑的，让他们早跑几天，还可以少受一点战火牵连的罪。不管从哪一方面说这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蔡大哥，为了国家民族我们连命都可以拿出来，钱更不是问题。这件事情你就交给我吧，我会尽快把部队需要的军火物资搞到手的。”李永唐一口接下了这件差事。

送走了满意而去的陈铭S等人后，张克林给李永唐带来了一个消息，经过杜先生的引荐，名震上海的“民国第一杀手”、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终于表示愿意和他见上一面，并且已经派人来到了他的连部接他。

日落太平洋(169)

交代了张克林派人去侦察兵工厂后，李永唐没有带卫兵，跟着那个短衣打扮的青年人走了。在上海迷宫一般的弄堂里转了好半天，他最后被带到一栋毫不起眼的楼房里，在那里他见到了那个连蒋某人也要害怕的传奇杀手。

王亚樵和他记忆里的那些黑白照片中的样子没有多大区别。他身材瘦小，留着八字小胡子，头戴一顶瓜皮小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水晶眼镜，甚至有几分斯文气的青衣秀才模样。可就是这个“秀才”，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横空杀出了令人胆寒的名气。

来自安徽的王亚樵，为在龙蛇混杂的上海滩安身，召集一帮在上海的安徽同乡组织起“安徽劳工上海同乡会”，并打造了百把利斧作为防身武器——这就是斧头帮的来由。此后，为实现他的理想，这一百把斧头将上海滩杀得昏天黑地，斧头帮从此声名鹊起。这个神秘的人物行踪飘忽、神出鬼没，屡屡出手不凡。封建余孽、党政要人、日本鬼子、汉­奸­特务……一言蔽之，天上飞的地下走的，上至达官贵人下到爪牙爬虫，没有他不敢杀的。

王亚樵最为辉煌的战果就是白川义则大将。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3个月后，这个日军侵华早期最高司令官在所谓“淞沪战争祝捷大会”被王亚樵炸上西天，是整个抗战被中国人击毙的日军最高级别军官。其后王亚樵还组织了针对日本人和汉­奸­的多次暗杀，汪­精­卫也是最终死在他的带毒子弹之下。然而李永唐这次来却不是为了暗杀谁，而是为了黄浦江上的日军舰队——日军陆战队基本没有重型火炮，尚未直接参战的日军舰炮将是严重的威胁。

“王先生，我是从美国回来的华侨，这次适逢国家有难，就带着一帮弟兄投了19路军打鬼子。虽然弟兄们都愿意为国家去死，但我去不想让他们白白在日本人的炮火下牺牲。所以，我想请王先生帮我一个忙，帮我炸掉日本人在浦东的军舰！”李永唐从各种历史资料里早就深知王亚樵的­性­格，他没有客套，一上来就摆明了自己的来意。

王亚樵没有说话，仍然眯着眼睛打量李永唐，似乎想看出他是否在说谎。

李永唐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从兜里拿出了一叠美元，继续说道：“我听说王先生急公好义，更难得的是有一颗爱国的赤子之心。炸日本军舰九死一生，当以我的弟兄为主。万一王先生的人有所损伤，请用这些钱安抚他们的家人——”

“够了，收好你的钱吧。”王亚樵平静地打断了李永唐的话。“我王亚樵的兄弟为国家做事，自然有我来照顾他们的家人。你的底子我都查过了，我信得过你。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要替我帮一个人。”

①据说，89式重型掷弹筒在日军老兵的手上，命中率会高达95％，加上它­射­速快（20发／分），弹药的杀伤半径达到8米，中国军人在这上面吃了很大的亏。后来在南太平洋各岛屿战场，基本上丧失了炮火支援的日军步兵，也是靠掷弹筒给美军造成了大量杀伤。

日落太平洋(170)

②才公斤重的BAR在这里是当作小组支援武器来使用，而在美军的编制里，它实际上是充当了步兵班的轻机枪角­色­，例如《拯救大兵瑞恩》里的八人小组。

王亚樵喊了一声，屋里走出一个青年，他的模样长得颇有书卷气，只是李永唐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那个青年显然也有这种感觉，盯着李永唐看了半天。

“这位小兄弟是从法国回来的读书人，姓唐，名正英，是学造飞机的。他到上海来本想搞个航空实业，为国家做一点事，却一直没有人给他投资。我知道李兄弟你是美国的大富豪，以你这样的身份还上战场打鬼子，也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所以唐兄弟的事情就请你帮帮他了。至于日本鬼子的舰队，我会派人帮你的。还需要什么，你尽管说，我王亚樵只要皱一皱眉头就是不是好汉！”消除了疑心后，王亚樵非常的豪爽，当场拍起了胸脯。

李永唐原以为会是什么为难的事，听到王亚樵这么一说，他喜出望外。他虽然定下了让美国人为自己造飞机的打算，还开始了收购北美航空的工作，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出于培养自己人才的目的，他同时还派人去搜刮学航空制造的华人，可是目前成效不大，只找到了小猫三两只。想不到在上海，他居然就遇上了一个，而且还是非常关键的一个。

美国人首先发明了飞机，这个时代航空科技最发达的却是欧洲。到了二战时期，美国人才在欧洲的帮助下登上航空技术的顶峰。特别是发动机方面，早在1930年，英国皇家空军军官F•惠特尔就取得了喷气式发动机的专利；1937年4月，英国、德国就会分别制造出各自的喷气式发动机。而美国，要到二战末期才从英国那里得到相关技术，发展自己的喷气式飞机。李永唐一直盘算着把手中的航空人才派到英国去，学习喷气式发动机的技术——当时由于保守的英国军方对惠特尔的发明没有什么兴趣，这项日后导致航空技术革命的专利甚至没有被列为保密项目，于1932年公开发表！不知道那些高官们在后来见到德国人的Me－262时，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真实的历史上，英国各界对惠特尔的宝贝一直反应冷淡，一度使他怀疑自己是否超越了时代。直到1935年，惠特尔才在一些朋友帮助下获得一家小银行的资助，得以创办自己的公司，制造这台划时代的发动机。李永唐敢肯定，这时候只要在惠特尔面前拍下一张巨额支票，那位正在为钱发愁的英国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自己的合作要求。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在英国军方反应过来之前获得相关的技术和人才。（顺带一提，由于容量有限，李永唐脑子里的记忆没有发动机的制造技术，却有它们在制造、使用中产生的各项问题和解决方法——仅此一项就可以保证，李永唐的人只要掌握了相关技术，就可以在短时间内造出来一台完善的发动机。）有了这个在欧洲航空界混过的中国留学生，对他的计划大有益处。

日落太平洋(171)

“王先生请放心，就冲着你的面子，还有这位唐兄弟的爱国情怀，我李永唐一定会帮这个忙的！”李永唐也拍起了胸脯，非常的用力。

和王亚樵商量好偷袭日本人舰队的各项安排后，李永唐带着唐正英回自己的驻地去。一路上两人交谈了一下，才发觉原来他们早已见过——唐正英就是四川茶楼里那个与众不同的茶博士。李永唐非常好奇，一个法国回来的留学生怎么会在茶楼里做起了跑堂？

唐正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坦然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他是成都人，家底还算殷实，自小就喜欢各种机械，尤其是飞机。后来在开明的父亲帮助下去法国学习航空机械，学成后打算回国为国家的航空事业做点事，却没有人对他的计划有兴趣——即使是那些有点见识的军阀，他们也更喜欢向外国人买飞机，而不是自己制造。四处碰壁之后，他就想到了自己在法国听起过的一个著名华人，那人回国后还曾经在航空部队­干­过，如今隐居在上海。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上海找那个人，不料老找不到，时间久了盘缠用光，只好在老乡的茶楼里打起了零工。等他终于找到那人的下落，那人却已经病死了。

“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看到唐正英如此看重那个人，李永唐随口问道。

“他就是第一个参加空战并且击落敌机的华人飞行员，法国外籍军团航空队的朱斌候！”

朱斌候？李永唐在脑子的资料库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字。

朱斌候，生于1885年，祖籍江苏的上海人。自幼喜欢飞行，13岁就去法国留学，一战开始后参加了法国外籍军团航空队做战斗机飞行员。他的最终战绩是击落敌机2架、迫降2架、击伤1架、击落气球1枚。他击落敌机的时候高志航才10岁。值得一提的是他还击落了德军王牌飞行员、第三航空队司令官埃瓦尔德。战后他回到国内，在浙江航空队任队长，后来因军阀战争该队解散，他回到上海老家，从此再无音讯。想不到，这位华人空战的第一人，已经默默无闻地逝去。

“如果他地下有知，看到日本人的飞机在上海的空中肆无忌惮地投弹轰炸，一定会恨不得爬起来登机再战吧？”唐正英感叹了一句，继续说道：“我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觉得绝望之极，诺大一个中国，竟然再也没有人意识到航空对国家的重要。我本想就此回家耕田算了，正好我曾经帮过的一个上海小孩是王先生手下兄弟的遗孤，他去求王先生，可是王先生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最后才找到了李先生你这里来。李先生，我个人不要求什么，只要能办起航空实业给国家造飞机，我卖身给你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