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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雷虐联姻

72.白魂教

话说黑甲铁骑一行自找到雷菁,那是流着泪狂奔八百里,恨不得今天倒下,明儿眼一睁就能看到大王然后快乐的把手头这只小型藏獒上缴了。

这一路上,雷菁兽化,逮谁咬谁,悲哀的是被咬了还不能还口,更不能咬回去。这也就算了吧,哪知道明明是这位大姐行凶,反过来受诟病的还是他们,丫成天不是嘴上流血就是眼中落泪,给旁人见了,不住的指指点点,说丫的看啊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兵痞啊,那姑娘不用说了,定是抢来的媳­妇­啊媳­妇­啊,整个队伍一起用啊,可怕啊可怕啊,禽兽啊禽兽啊,可耻啊可耻啊。

铁骑们都流泪了。

于是一个月的行程给他们缩成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一行人已经踏入极东,蜀山境内,只消走过了这里,便能一举进入雷子彦管辖的北方范围之内。

可是世上之事多半都是在最后关头出岔子,比如现在吧。

荒废已久的小道上,杳无人烟,这个举国混乱的时候,一般的人根本不敢走这条捷径,连配备了护卫队的商人也不会选这条道。

但是这会儿小道上却挤得满满的,一边自然是黑甲铁骑,而另一边,看起来却像是小型的商队。

“哼,朝廷的走狗。”首领眼睛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来头。

铿铿铿……那一行二十骑纷纷出刀,以守护阵势围在中央一座轿子前。

“哼,茹毛饮血的蛮子!”轻骑首领冷冷的回应道。

轰轰轰……这一边纷纷抽出战刀来,恨不得立刻就上去茹毛饮血。

“前面的人,放下刀,把有钱的东西都留下!”一声吼突然从前方响起,一群举着菜刀板砖锄头的强盗突然冲了出来,队伍散乱,面带菜­色­,身上的破衣服仿佛随时会随风碎成粉末。

所谓的三足鼎立吗?

两方人马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光看卖相就毫无震慑力的强盗们,微微抬起了手中寒光凌厉的宝刀……

哪知道对方的眼睛根本看不到宝刀,只看到了他们坐下健壮的宝马,个个眼睛发绿,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野兽似的直喘:“­肉­……­肉­……­肉­……”

“啧!”首领轻蔑的啧了一声,“让路!”

那些眼睛里只有­肉­的强盗们迷茫的抬起头来,似乎是现在才看到首领他们,却登时眼睛一瞪,­干­瘦的脸上眼睛这么一瞪,效果真是入魔似幻啊,连久经沙场的战马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倒退几步。

“月……月……”其中一个指着意气消沉的雷菁,月了半天说不清话。

可是他家乡口音太重,这月字读起来也像­肉­字,顿时把首领给吓了一跳,心道真的遇上茹毛饮血的食人族了?

“把她留下!”旁边一人终于想起自己是强盗了,颤抖的手指指着雷菁,对首领喊道。而另一方则悄悄的给朝廷的人马让出路来,看起来是一副要跟黑甲铁骑们鱼死网破的驾驶,旁人尽快退散吧。

有这等好处,朝廷之人当然是乐得轻松,很快就策马奔走了,而这群强盗还真的从背后一摸摸出渔网来,准备捕猎丫的了。

首领极其不屑,手一挥:“冲过去。”

那意思就是,你挡看看,踩死你丫!

于是铁骑们冲啊……

在马蹄子离强盗们的鼻子还有0。01毫米的时候,绊马绳升起,顿时马翻人倒,骑兵们倒了一地,身上还缠着渔网。

“苍天已死,白魂将立!”一个撒网的家伙顿时双手交叉胸前,一副被神附体状对天狂嚎。

“白魂菩萨,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中原!”剩下的人也双手一叉,神叨叨的嚎。

然后一群人提起板砖菜刀冲上来:“把玉菩萨留下!”

这到底是什么啊……

首领一身冷汗……

他的噩梦开始了。

之后连续七天,他就被围在这处小小的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群蟑螂似的小人,他追他们跑,他跑他们追,真打绝不上,假打全部上,好不容易逮住几个杀掉,明天就换几个头上绑白布的,嗷嗷嗷的吼着为老父报仇为哥哥报仇。

而且最过分的是,他们吃草根就能活下去,而他的将士们是月狄族出生的高贵战士,每吨一定要吃­肉­,现在在军营中吃吃­干­粮就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耽搁的久了,粮食眼看着就要殆尽,难不成真的要学他们吃叶子吃草?他们又不是马!再说就连他们的马都是最好的乌云马,顿顿都要吃黄豆拌饭,现在匹匹被折腾的面黄肌瘦,让他这个做首领的心疼不已。

“大公主,这些究竟是什么人?”首领无奈询问雷菁。

“不知道。”雷菁实话实说道,“不过如果你回头帮我把人救回来,我可能会想起来。”这纯粹是骗人。

别说了……首领很无奈,他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麻烦点,把那个男人救出来算了。他绝对是大公主的男宠,恩,一定的,不然这些天大公主咋就和看仇人似的看他呢?

这当儿,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捧着一个­干­净的碗从前面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铁骑们连忙戒备,而那男子却唱山歌似的对雷菁唱:“大姐头~大姐头徒儿如意来拜见您了!”

见他并未佩戴刀兵,铁骑们便也未加阻止,反正来了也别想回去,当人质试试。

那自称如意的男子跑来,将手中的碗恭恭敬敬的递给雷菁,雷菁低头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层糊糊的黄米粥,上面还飘着几根菜叶。

“大姐头您快吃吧~这可是大伙儿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口粮……”如意砸着嘴道。

这倒是真的,自从内乱开始,各个势力就开始大量积聚兵器和粮食,财迷油盐的价格瞬间飞涨,颠沛流离的百姓如果不充军,根本就没钱买米买食,一路上啃草根吃叶子的事情雷菁见了不少了。

国之倾覆,苦的常常的一代百姓。

雷菁捧着碗,仔细端详面前之人……如意……如意……

难道是?

“赵如意?”雷菁唤道。

“在,在!”赵如意抹了一把脸,开心的笑道。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雷菁出明月宫,入世之时,在初云城结识的那伙痞子头头,想起来,当日她还伙同他们,把初云城大大小小数十个赌馆给赌到关门,让这些混混们瞬间一夜暴富。

本以为无期再会,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大公主,你认识这贼人?”首领在一旁发话道。

“大姐头,你咋和蛮子在一起了?”赵如意还疑惑呢。

然后两人怒目而视。

好吧,打来打去原来是自己人。当夜,首领一行便牵着马,进驻了赵如意的如意山寨。

其实也就是个贫民窟,一伙人看着他们的肥马眼睛发绿,惊的那些马儿四蹄乱飞,恨不得立刻就逃走。

更恐怖的就是寨子里的人一见雷菁便双手一叉,大声吼:“白魂菩萨,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中原!”“日出白魂,东方不败!!”云云,然后倒头就拜。

对此,赵如意做出的官方解释如下:话说他们自从受到大姐头的教导之后,洗心革面,带着一大堆钱财离开了初云城,准备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当当小地主,然后养育出才子后代,武状元后代等等。哪知道还没过多久,国内大乱,他们存在商行内的钱顿时价值如纸,拿出来,十两银子还换不到一个馒头。

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这般欺负他们?

于是痞子混混们都怒了,他们一怒就冲动,一冲动就直接冲进了商行米库,抗了大袋的粮米,往先前准备好的牛车上一放,然后赶着就跑。而看了这么多粮米,那群饿晕了头的百姓也就跟着跑。跑着跑着,他们的逮捕令就贴满了全城,再跑着跑着,他们在逮捕令上的头衔就从“抢夺官粮”变成了“聚众造反”,赵如意楞了几秒钟,就手一挥:“反就反!”

然后当夜,他们聚集起背后饿晕头了的百姓,自立为白魂教,把城中的官粮给抢了……

而这白魂教,嘿嘿,老实不客气的说,赵如意肚子里没有一滴墨水,连如意这个名字都是跟着隔壁家的狗叫的。当日他怒而揭竿,结果一揭就没词了,想来想去就把雷菁当初教训他们的那套话给套上了,成果还不错,把一群同样也没什么文化的百姓给忽悠的涕泪横流,把命交托。而感雷菁之恩,赵如意便将白魂教供奉的神灵定为玉菩萨,法号月上水,人人说起都要带上口号“白魂菩萨,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法驾中原!”以期菩萨保佑……

于是雷菁在不自不觉间,成了反青农民军的领袖人物。

“不错不错很不错。”首领很满意的点头,“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是等大王打下江山,就需要一大匹人马解甲种田,反正这事咱做不来也不愿意做,正好由你们来。大公主啊,以后多聚集点人来吧,大王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问题,那你现在可以走了。”赵如意朝他嫌恶的挥手道。

对于他们这些被定为反贼的人来说,大青高高在上的神话早就被打破了,可是蛮子的形象也同样糟糕,不过对于现在被逼上蜀山的他们来说,只要给粮给地给牛,谁当皇帝都无所谓了。

“什么!你搞清楚啊!是我们大王赐地给你们啊,贱民!说话客气点,恭敬点!”首领气愤的吼。

“切!你不过是你们大王的小兵,你们大王的妹妹可是我的大姐头,这么算起来我就算你们大王的小弟,小弟和小兵哪个比较亲啊?”痞子相暴露无疑。

“……不敬,太不敬了!大公主,让我杀了他吧!”首领大怒。

“我靠,在我的地盘上说杀我,谁过分了啊,大姐头,大姐头!……”赵如意朝着雷菁喊了好几声,雷菁才一副神游状回过神来:“啊,吃饭了吗?”

“……”赵如意。

“……”首领。

瞬间,冷场……

却在此时有一人急匆匆的跑来,对着雷菁菩萨拜了又拜,然后才对赵如意说:“老大不得了啦,黑熊寨朝咱下战书了!”

“我靠不是吧!”赵如意郁闷了,搓着手走来走去,不等雷菁问起就一股脑儿的把话都倒了出来。

原来那黑熊寨也是现在的农民军势力之一,不过人家出生比赵如意好多了,赵如意不过一混混,人家可是正经马贼出生的,信奉的又是大力无敌黑熊神,个个悍不畏死,这次来打赵如意,绝对是狗打包子,有来有回。

“我靠早知道不来这里了,背山背水的,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过,哪个龟儿子接的战书哪个就去打吧!咱全部当观众……”赵如意挥舞着手里的剑咆哮了。

断剑映着星光,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把剑给我!”雷菁突然喊道。

赵如意楞了一下,把剑递了过去。

雷菁接过剑,抚摸着剑柄上独特的兽纹。

古剑瑶光。

剑仙,天下文章所配之剑,为何会在这里?

又是谁断了他的剑?

“这剑哪来的?”雷菁问道。

“黑熊寨下的战书啊。”赵如意道,“咱粗人不识字,所以下战书通通是用断剑啊,断枪啊什么的,不过咱一般是用锄头……”

话未说完,雷菁便笑道:“应战吧。”

“啊不要啊啊啊!”赵如意立刻就跪下来,抱着雷菁的大腿哭,“不要让俺去送死啊,大姐头!!”

“谁说让你去了?”雷菁朝首领努努嘴,“一饭之恩涌泉相报,你就替他上吧。”

端着个小破碗,里面盛着半碗未动的糠的首领,脸­色­顿时就青了。

看他气的七窍生烟,雷菁­干­脆就省下一些话不与他说。

古剑瑶光为剑仙之物,如今一路所见,江湖与豪族中就只有蜀山仙剑门还在观望着,没有加入反青军,也没有加入保王党,这个时候如果剑仙出来说一句话,可能就会造成局势倾斜。即便没有他,凭手中断剑,也能做到许多……

问题是,这剑是哪里来的?是剑仙所赠,还是……他已经死在谁手里了……

73.龙渊帝

第二天,如意山寨与黑熊寨子便在约定之地碰头。

观黑熊寨这边,马贼们横着斩马刀,一脸不屑的咬着草根。

而如意山寨这边,出战的是一脸郁闷的首领,而山寨里的其他人则远远的站在背后,手里举着铲子锄头杀猪刀朝他吆喝:“你放心的去吧!哥们装备都带齐了,你要是死了,哥们立刻在旁边挖个坑把你埋了,然后把你的马煮了……”

“老子杀了你们!”首领大怒,回头骂道。

“喂,你们打还是不打?想认输就快点,过来给爷舔鞋子!”马贼不屑的说。

闻言,首领又怒了,朝马贼们一挥手,手下铁骑们立刻搭弓上箭,一阵箭雨­射­去,­射­落马贼一片。马贼们一边逃一边嚎:“赖皮,太赖皮了!咱还没说开始呢……”

“哼乌合之众,谁打仗的时候还喊开始啊!”首领不屑的一指:“把他们埋了,马带回去烹了!”

第一次交手,黑熊寨惨败。

中午,断粮断了大半个月的如意山寨,人人疯抢马­肉­,一个个抱着马腿马ρi股,吃得口水四溅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感叹果然是玉菩萨显灵,求什么来什么,想吃­肉­立刻就有­肉­,真神啊……

于是雷菁又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巩固了她的地位和神威……

晚上,大家美美的喝着马头汤,幸福的红光满面的时候,黑熊寨的战书又下来了。

雷菁接过那柄长剑,沉吟不已。

君子配剑,剑为百兵之君,手中玉器剑却摆明了是件装饰品,尾穗上还垂着华而不实的山玄玉,徒增重量,虽美观却没了剑的轻灵。在大青国,只有皇家公侯才会配这样的剑。

“这剑也是他们的?”雷菁问道。

“不知道。”赵如意喝着浓汤,抹了抹嘴说,“不过更可能是抢来的,马贼们宁愿用杀猪刀都不会用这种东西打仗,这不找死么这?”

但是这世上有些人,面子比命还重要。

或者说,对他们而言,尊严和礼节胜过生命。

这就是贵族。

一柄是剑仙佩剑,一柄是王家佩剑,怎么会跑到一起去了?又怎么会落在马贼手里?

恐怕只有问那些马贼,才能知道答案了吧。

思及此,雷菁对一旁呼噜噜吞马­肉­喝­肉­汤的首领道:“明天再应一次战吧。”

“不­干­!”首领从碗里抬起头来。

“吃人嘴短啊……”雷菁一指他手中端着的碗。

“这是我杀的马!”首领愤怒。

“那好,我去应战。”雷菁笑道。

首领想了想,雷子彦化为魔神的脑袋便在眼前闪过,咆哮着喷出火焰,把他烧成的­肉­香四溢,然后被那猥琐的赵如意群起而食之……

第三天,首领再一次郁闷的出战。

而这一次马贼们出现的时候,派头明显比昨天要大,八个人一起扛着一大轿子,气喘吁吁地爬来。

如果没有记错,这是那一日,与雷菁他们擦肩而过的朝廷中人所护着的轿子。

“哼哼,让你们见识见识咱们熊神的厉害!”马贼头领手中鱼­干­一指,轿子里突然飞出一团黑­色­物体,内力狂放飞沙走石,向天一吼日月无光。

首领大惊,可还没来得及攻击就被那厮近身了,一掌挥来就倒了一片。

马贼们在背后疯狂大笑,如意山寨的低头交流跑还是不跑。

马贼们的守护神黑熊神果然是厉害无比啊……

照这样下去,某首领就是被打死也是情有可原的,大家携了他的马回去吃吧。

却在这当儿,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马贼们的首领,杀人不眨眼的黑熊神,如同一股黑旋风般席卷而来,奔向雷菁。然后,温顺的把头蹭到她手底下,让她抚摸它的脑袋,给它训话。

“嗷嗷嗷!!”主母好久不见了!

“……吉祥……”雷菁抚摸着大熊吉祥的脑袋训斥道,“你怎么会跟一群马贼混在一起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会教坏你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一头吃熊掌不眨眼的恶熊……”

哐当哐当……马贼们的斩马刀掉了一地。

哐当哐当……如意山寨的人,下巴掉了一地。

大家都惊讶到痴傻了。

“我在做梦……”马贼们擦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和谐的场面。

赵如意一行楞了一会,然后开始双手交叉,疯狂大叫:“赢了!!咱的玉菩萨降服了黑熊­精­了!!”“玉菩萨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哼哼以后菩萨脚踩黑熊­精­,所向披靡,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不得不说这群家伙取口号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再来就是,口号果然还是有用的,难怪军队训练新兵蛋子第一个练站姿,第二个练口号。

看那群啥用也没有的家伙一阵乱吼,把马贼们打击成什么样了,个个萎靡不振士气低落,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的熊神大人,哀怨道:“这不是真的……”

“嗷嗷嗷!!”快下来给主母磕头!

马贼头目脸­色­绿了又白,白了又绿,和中毒了似的,最后,丫居然不淡定的朝着雷菁冲了过来,意图挟小熊以令大熊。

此举很快遭到了报应,吉祥熊掌一挥,首领战刀一落,马贼们就彻底没有首领了……

然后那群永远的背后军团,马上哇啦啦的开始大创口号,瓦解对方的士气……

“熊神的旨意都不听?你们不想活了?”“对啊对啊,下场就和那谁一样,被熊神一掌拍灰!”“快投降吧,跟着哥们有饭吃!”“滚,是跟着玉菩萨有­肉­吃……”

于是马贼们屈服了。

好吧,今天雷菁稍微是见识到了这群号称最强农民军的能量了,虽然说不上无恶不作,但是绝对煽风点火,跟他们为敌,绝对是声望上的灾难,也难怪他们明明没什么杀伤力,大青国还要发那么高赏银的逮捕令了。

赵如意轻车熟路的收编了马贼们,然后还顺口安慰之,这是属于神级别的战斗,输了也没啥,以后好好跟着真神混,咱们如意山寨才是这世上的王道啊王道……马贼们流着泪点头应是。看在首领眼中,不禁感叹,这厮虽然猥琐无耻,但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些穷凶极恶的马贼,就是落在他手里也只能用鞭子教训的份,想要训练成听话的马奴很是要费一番功夫,这小子光用嘴就搞定了……

然后目光一转,落在雷菁身上,一股怒火就腾腾往上升。要不是有大王御妹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早就把她掐死了一百次又一百次啊!可是又不得不称奇,这个女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啊,所到之处皆有能人相助?难不成还真和那厮说的一样,她就是天命所归,得天独厚?如今连一头熊都低眉顺眼的自甘堕落当了她的宠物……哎,这什么世界啊?

却在他默默注视着雷菁的时候,那一直以来都闷闷不乐的女子,突然­唇­角一弯,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如云开月明,如花树堆雪,明艳不可方物。

首领一楞,直到她远远离开他的视线都没回过神来。

良久,待他觉过味来,才轻叹一声,不得不承认啊,这世上,真的有人,笑可倾国。

……

雷菁跟在一名马贼身后,旁边是吉祥护卫着,一路来到马贼们扎营之处。那是一处山贼营,只不过早在雷菁站在此地之前,就已经被马贼们洗劫解散,有的充入马贼中做奴仆,有的就直接化为了黄土一捧。

“菩萨,人就关在那里面了。”马贼对雷菁说,然后恭恭敬敬的将一挂钥匙交到雷菁手里,

“两把剑都是从他们身上拿的,不过第一把不是兄弟们砍的,一拿来就是把断剑。”

雷菁点点头,笑着说:“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马贼摸着后脑勺笑了笑说,“现在这么乱,咱都快养不活马了,前几天杀了好几匹,吃在嘴里痛在心里,那可都是陪了咱这么多年的好马啊!总之,是有油水就抢,什么人都管不住了,天下这么乱,也没人管我们,我们自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想单独见见他们。”雷菁道,“有熊……神陪着我,没事的。”

那人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雷菁,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然后才恭敬的退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雷菁不禁苦笑。

大青繁华之时,从不见庙中多么的香火鼎盛。而逢乱世,朝不保夕,却连马贼都开始信神。

苍天有眼,神灵高高在上,您究竟在保佑着谁?

帝位倾斜,天子威信不再,我们能寄愿于谁?

握紧了手中那柄垂着山玄玉的玉器剑,雷菁仰着头,轻笑。

苍天不仁骨­肉­分离,帝王无道山河崩溃,要她信,她情愿信她自己。要她选,她情愿敞开合十的双手,紧握利器。

“吉祥,我们很快就会去见老大了。”雷菁低下头来,对吉祥笑道,“但是,容我现在做一件事。”

吉祥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那日仇诺重伤,是它扛着他飞奔三百里而走,同时汗血宝马一路追寻而来,身上依旧扛着那许多药材,这才让仇诺捡回一条命来。战乱毕竟还没在南方打响,他找了处南方别院住下来养伤,同时修书一封,嘱咐吉祥一路来寻。

吉祥一路北上,连日奔波,连妆都没时间化了,一副黑熊模样,谁见谁跑。后来遇到这一伙马贼,见了它不但不跑,还大喊吃熊掌……于是吉祥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顿,结果是那群马贼对其惊为天人,大喊熊神!其首领一琢磨,喜道北有白魂教,神叨叨的引了一群人去投,咱也立个黑魂教好了!于是吉祥正式上任为熊神……

命里几番蹉跎终相见。吉祥将藏了好久的书信交给了雷菁。

短短几行字,凝了多少相思。

“无恙,勿念。早归,江南红豆村。”

其实,有许多话要说的时候,最后反而会说不出口,思来想去竟只挑最简单的字眼。就如同本想说一句:“我很想你,天凉了,记得加衣服。”到最后说出口,也许就只剩两个字,加衣。

若只是豆蔻枝头二月初的小姑娘,雷菁可以装作不懂。

可是如今,手中的信,却沉甸甸的像一颗心脏。

那个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的男子,匍匐着朝她爬近。

却在信上说,无恙。

那个几乎用一生在凝视着她的男子,永远在她回眸之处。

却在信上说,勿念。

她从来没爱过他,他却一直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永远永远,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江南红豆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现在,你还能说你不知道吗?雷菁。

吉祥的样子看起来很疑惑,似乎不是很明白,有什么事会比他的主公重要。

其实雷菁也不知道。

是爱重要,还是复仇重要?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生命中此起彼伏,她却一次也没思考明白。

可是,叶荆棘也好,兰陵郡主也罢,他们都不过棋子,而手中的玉器剑,却让雷菁想起一个人……玉器剑为帝王剑,会不会是他?那个可以称之为罪魁祸首的人。

缓缓下台阶,裙裾扫过石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地牢昏暗,唯有吉祥手中提着的烛台,影影绰绰的映亮了雷菁的脸。

鼻翼间是铁锈混合着血的味道,雷菁,什么时候,你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雷菁的到来,带来的却是一股新鲜的味道。

闻到这味道,有人就开始发疯,猛地撞在牢门上,一只手伸出来,哭号道:“放我出去!”

雷菁铿的一声拔出剑,玉器剑在黑暗中迸发出明若皓月的光。

哭喊的人立刻被吓的倒退回去,只发出一两声抽噎声。

而那已经够了。

哭的人里没有他,吓走的人里也没有他。他天生骄傲,哪怕是死也不会低头。

由始至终,他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宛若假寐。只在玉器剑出鞘的那一刹,微微睁开了一下眼。

雷菁缓缓的走到他所在的牢狱前,抬起手中剑,剑如流光指向他,那一刹,山玄玉的穗尾轻扬。

同处于一室的几人立刻条件反­射­的将身体挡在那男子身前,却被他缓缓抬手,挥开。

一剑两望。

剑光落在那男子的脸上,没有了九龙冠冕,他的脸第一次这么清晰的出现在雷菁的眼前。

剑眉之下一双深沉的眸,仿佛化不开的千年之墨。

雍容华贵的气质,让人忆起的,竟是掬花开至最极最盛时的长安。

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所在,便身带整个大青国的威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你。

想来那些马贼不是不想杀他,却是摄于威势,不敢杀他啊。

一剑两望。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女子。

明灭不定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色­柔弱的火光,一刹之间,传唱着一曲惊世的苍艳。

他认得这个女子。那日与那群蛮子擦肩而过,风吹帘幕,他微微一瞥,便看到她柔弱的坐在马上。那时,他并没有多加在意,毕竟蛮子的名声和传统在那,所经之地,必定抢的片甲不留,女人什么的也在强抢之列。据说有些部落的军队抢来中原的女子,便直接充为军妓,用完用烂了,便再去抢过。

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女子还会再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这情况却像是倒了过来。

她手握利器,而他却无力的坐着。

世事变迁果然起伏不定,哪怕是一切已经尽在掌握,却还能在拐角处冲出来一群山贼,和一头训练的极好的熊。

目光落在那女子身后的熊身上,他微微一笑,声音美若崆峒:“举着剑,累不累?想好没有,杀我,还是……”

话未说完,他却已经眉头一簇,一只手捂在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大人!”身旁之人连忙回身扶着他,一个朝着雷菁大吼:“东西全部给你们了,为什么不把药给我们!给我药,听到没有!我需要药啊!”

雷菁举着剑,看着那人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冷声问道:“你得的是什么病?”

“咳……呵,如果怕,就早点离开这里吧。”那男子笑道,“这里还真不是你来的地方……”

雷菁听完此话,却冷不丁笑出声来。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吗?很抱歉……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处于同一个战场了呀。

一笑倾国,众人刹那间只顾着看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而那男子却闭起眼来,轻轻咳嗽着。

雷菁看着他,知道,他在忍。

忍病痛,也忍着不看她的笑容。为帝者,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到最后,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手,无论是帝位,还是月妃的命。

这世上可有什么是他忍耐不了的呢?

雷菁看着他,直到,他突然吐出一口血,然后头一沉,倒了下去。

“大人!”身旁两人这才回过神来,拥着他大哭不已。

雷菁收回剑,将手上的钥匙往牢狱里一丢。

钥匙叮当一声落在牢中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那两人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向雷菁。

“从今以后没有黑熊教了。”雷菁朝他们淡淡道,“黑熊教并入我白魂教,从此无黑熊,也无白魂,并称为黑魂教!我今天收你们的­性­命,以后你们就要为我教中人做牛做马,这个痨病鬼我会替你们医治,你们答不答应?”

“自然是答应的!”二人二话不说便向雷菁低了头,在他们心里,毕竟是那人的生命最重要。

可其实,他们不答应,雷菁还是会救他的。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沉睡的面孔,雷菁在心中念叨的是……

龙渊帝,怎么能让你死的这么轻松……

74.调.教皇帝

龙渊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两手下,一将军一文臣梨花带泪的脸:“大人你快装睡,别醒,千万别醒!”

可已经来不及了。

吉祥撞开大门,穿着一身黑的雷菁背后跟着首领和赵如意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卖身契递到龙渊帝面前,说:“签吧!”

龙渊帝默默的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对雷菁笑:“一包药一千两?睡一夜一万两?”

“当然!”雷菁俯视他,笑着说:“现在整个大青缺米少粮,更别提药了,你又是风寒又是积伤在内,要吃的药可不少,一千两不算贵。”

“胡说!”将军大怒,“那药明明是我们带来的,你顺手牵羊就算了,还反过来卖给我们!”

“当然,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咱山寨!咱抢到的东西都是大姐头的,你们用大姐头的东西就得付钱!”赵如意朝那将军吼道。

“至于这床。”雷菁走到龙渊帝身旁,笑着敲了敲床板,“这是我的床,也就是整个山寨里最高贵美丽不可亵渎的床,现在被你亵渎了,你得负责,一万两不算贵!不过看你也没钱,就画个押把自己卖了吧,以后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尔等实在是大逆不道!”那文臣大怒,“这位可是,这位可是……”

龙渊帝抬起头,阻止那文臣说下去,朝着雷菁微微一笑,抬起手来,一边掩着咳一边说:“一万两我付,但是请派人随我一同去取钱,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再加一万两。”

可雷菁哪里是要钱。

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最不值钱的可就是钱了。

她要的,只不过是在一剑捅死这人之前,狠狠的折磨他一番。把他的自傲践踏在地上,把他完美的笑脸戳几个大洞,这就是她想要的。

“你搞错了吧,进了山寨,还想走?”雷菁笑了起来,一副山大王的架势,轻佻的将手指往龙渊帝下巴下一挑“没有钱就用身体付,这就是咱山寨的规矩,要不,你就滚回地牢去等死。”

那只手被猛地握住。

龙渊帝墨­色­的瞳中,有那么一瞬,闪过不可侵犯的凛冽光芒,但很快就化为深深浅浅的墨­色­,微微一笑,放开雷菁的手,他说:“也好,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雷菁楞了。

想象过无数个反应,就是没想过这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真的会低下头颅,他在想什么?

但是很快,雷菁就回过神来,很是恶意的笑道:“刷马桶先吧,新人。另外,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叫我……玉大人。”

龙渊帝笑了笑,不置可否,倒是那一将军一文臣像是天崩地裂了一样,就想跟雷菁拼命,一边哭一边道:“怎么可以让我家主子刷马桶?让我去!我去!”

首领二话不说上前把那两人提走,这两只不用说,也被诳着签了卖身契,给大家洗衣服盖房子做苦力。

“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给我刷马桶!”雷菁说完,转身便走。

却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刹,背后一个声音响起,美若倥侗:“我的名字是……楼。”

“我明白了,小楼。”雷菁随口应道,然后走出房门,徒留那人在背后哭笑不得,小楼?听起来和小倌似的……

这便是蹂躏皇帝的开始吧,雷菁有些解气的想。

但是仅仅是三天。三天之后,一群人哭着冲进了她的房间,抱着她的大腿说:“大姐头,你让我去刷马桶吧,只要别让那个楼什么的去刷,怎样都行啊!”

雷菁楞了,问道:“怎么?他威胁你们?”

地上那群人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内流满面:“不是……只是咱再也受不了啦……”

究竟是怎么回事?

雷菁直接跑到堆放马桶的地方,这才明白了过来。

这都是些什么啊!!

只见那本是暗无天日的库房,不知给谁打了好几扇窗户,明媚的阳光­射­进来,笼罩在眼前那个男子身上。

原本臭气熏天的地方,此时此刻却堆满了鲜花,那个男人靠在花堆之上,脸上带着雍容华贵的微笑,用沾满花露的手帕擦拭着一只马桶……

多么不和谐的画面啊……

雷菁突然觉得自己遭雷劈了一样,全身酥麻动弹不得。

而那男人,龙渊帝,楼渊,却似没有发现雷菁的到来,依旧是姿态优雅的将手帕放入身旁的小盆中,盆子里盛着清水,水面上飘着各­色­花瓣,竟如明月宫中的飘满落花的温泉水一般。

这还没完。

好不容易擦拭完那只马桶,楼渊居然拿起一柄小刀,开始在马桶上镌刻起来。

这刻的都是什么啊……

雷菁颤声道:“够了!”

楼渊这才似刚刚发现她的到来,转过头来,笑着喊:“小玉。”

“叫我玉大人!”雷菁冲了过去,看着一地的马桶简直想直接晕死过去,她终于明白那些人的感受了。

这么一个个镌刻着天女散花,弥勒转世,明王怒火,夫子讲学的马桶,还隐隐散发出一股清新香气,这叫马桶么?特别是这个男人,用一种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姿态把马桶交给别人,那种气势哪怕是一句话不说,也是一种心理压力——这是朕的赏赐,当做传家之宝供奉起来!寻常人立刻就在这压力之下崩溃了,双手接过马桶,带回家后哪里敢拿它做马桶用……

颓废的丢下马桶,雷菁对依旧笑容可掬的楼渊咬牙切齿道:“不要你刷马桶了!”

“哦。”楼渊应了一声,“那还要我做什么?”

还能要他做什么?

雷菁深刻思考起来。

这个人人格魅力过于强大,放姑娘那,怕他诱拐山寨里的小姑娘。放男人那,又怕他把寨子里的男人们吓出病来。她是来折磨他的,不是让他趁机收服山寨的……

于是邪魅一笑:“给我洗脚。”

楼渊的眉头皱了皱。

这天晚上,山寨里一个消息就传开了。

那个漂亮的马桶爷们被大姐头看上了,从此不再刷马桶,专门伺候大姐头。

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捧着他做的马桶,对着月亮叹气。而大老爷们在另一个山头对着同一个月亮

叹气……菩萨也有­色­心啊,喜欢那种好皮相的男人,却看不上爷们的内在。

而此时此刻,雷菁则坐在床上,一只脚伸向楼渊:“脱。”

楼渊眉头一跳,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

“脱!”雷菁放肆的笑了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女暴君,恶寒一下,又继续笑了起来,心想爹爹哥哥你们在这就好了,看这混蛋卑躬屈膝给女儿洗脚……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点别的。”楼渊皱着眉,开口道,“如果我这几天没看错,这里应该是被朝廷通缉的起义军的寨子。如果你是他们的头领,不是应该多想想粮食武器,或者更高一层的东西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换一个人听了这话,可能真的会和他好好谈谈。

可是雷菁早就决定好了,折磨完他之后,带着这群人直接投奔她哥哥去,那时候有粮有武器,根本无须考虑什么生存问题。

于是这话,雷菁听了等于没听,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不给我脱鞋,那就脱了自己的衣服吧,二选一,你选哪个?”

此时已经立秋,天气渐渐转凉,此地靠北,更是寒冷。雷菁身体不好,总是发寒,这个时候身上已经穿了皮袄,是首领从北地带来的白狐袄,十分温暖。而一圈白狐毛围着雷菁的脑袋,小小的瓜子脸从毛绒绒的狐毛中钻出来,甚是可爱。

而楼渊却不同,这几日雷菁存心折磨他,给的衣服都不甚保暖,甚是单薄。

听了雷菁的话,楼渊眯起眼睛来,直直的盯着她,倒像是准备猎狐的猎人。

“你认识我。”楼渊笑了起来,“还挺恨我。”

这两句都是陈述句,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在里面。

雷菁也眯起眼睛来,睥睨着他:“你是谁关我什么事?你说我恨你……我就算是恨你,你又能怎样?现在你在我的寨子里,我是你的主人,你不听我的话,信不信我让你死的很难看?”

对,和黑魂教一样,死的很惨很不堪,枭首怎么样?皇帝陛下。

她本以为他会发怒,或者说­干­脆就露出他的身份,然后命令她。那时候,她反倒可以露出她雷菁的身份,指责他,杀死他,可没想到,他最终,还是一笑。

“说笑而已。”楼渊笑了起来,牲畜无害的样子就像一团收起了爪子,缩成一团的白狐狸,一边说,另一边,竟真的开始解扣。

“……你­干­什么。”雷菁嘴角一抽。

一件白衣落地,楼渊细长的手指却还在继续,微微眯起眼,他笑着说:“脱啊。”

“……恩,很好,很乖。”雷菁说完,觉得自己是傻了吧,咳,醒醒,他现在不是皇帝了,是你的阶下囚你的奴隶,没什么好震惊的。

自我催眠了好一会,雷菁才回过神来,却又立刻被震的魂飞魄散了。

眼前的那位,九五之尊,光­祼­着上半身,站在她的面前。

漂亮的锁骨,欣长的身体,在灯火之下,他的身体散发出一种异样诱人的气息。

而他却还嫌不够似的,抬起手,缓缓的将系发的带子拉下,一头漂亮的墨发缓缓披散开来。

“咳咳咳咳!够了够了!停,可以了,今天你做的很好,下去吧!”雷菁连忙抬手制止他。

“哦?”楼渊却笑了起来,不动声­色­的俯视着雷菁,“原来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啊。”

这种程度……

雷菁双手绞着床单,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特别是,楼渊捡起衣服,缓缓的穿上,嘴里发出嗤的一声笑。

“慢着!”雷菁突然鬼使神差的吼道,“你,过来给爷暖床!”

那一刻,楼渊动作停止,宛若全身僵硬。

而雷菁表明镇定,心里狂乱的泪奔……刚刚她说了什么,她豁出去了是不是?

75.小虐皇帝

暖床。

此话一出,余音绕梁,楼渊张大眼睛看着雷菁,而雷菁也同样瞪大眼睛看着他。

在青国,毕竟是男子当权,会被叫去暖床的,也只有低微最低贱的男奴与小倌了。

对男人说这话,就如同当着一个良家女子的面喊:贱人。

这也难怪楼渊的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怒气了。

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风情万种的撩了一下墨­色­的发,说:“成,我来暖床,你来侍寝。”

就在他的指尖触及到雷菁脸颊的那一刹,雷菁缓过神来,没命的大吼一声:“吉祥!!”

轰的一声,吉祥破门而入,一眼看到­祼­着上半身的某人,大怒:“嗷嗷嗷!!”流氓啊,你要对主母做什么!

“绑起来!把他给我绑起来!”雷菁一把将楼渊推开,然后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了。

大熊吉祥冲上前,抓住楼渊的胳膊,把丫一路拖到雷菁的床上,然后到处翻腾搜出麻绳来,把丫

双手双脚一绑,然后朝着雷菁嗷嗷叫唤。

楼渊躺在凌乱的床上,眯起眼睛看着雷菁。

墨发散乱在他白皙的身上,一双微挑的凤目与荒斐有七分相似,只是眸­色­更深更沉,从来就没有清澈见底的时候。哪怕是这种时候,他的身上也满是倨傲之气,仰望雷菁的样子雍容华贵,反倒是像是在九龙殿上高高俯视着她。

在雷菁做过的噩梦里,他总是用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随手一挥,便杀死她身边的人。

皱起眉头,雷菁走到桌边,拿起早就预备好的马鞭,狠狠的在地上抽了一下。

楼渊的眉头跳了一下,却意外的笑了起来。

第一鞭抽在他身上,他倒抽一口冷气,然后笑的更厉害:“你恨我,却敢动我……是四大家族哪一家?”

四大家族叶雷白玉,盘根错杂的四大贵族,却在龙渊帝不折手段的中央集权下,毁的毁削弱的削弱,早已不复当年。

他看出来了,她恨他。而恨他便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还敢动他的,不大可能是受奴化思想已久的平头百姓,也不会是那些地位不高,完全可以凭借他一步登天之人……

雷菁不答,第二鞭狠狠的抽下去。

楼渊却不肯如她所愿露出痛苦的表情来,他只是笑的更大声了:“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吗?四大家族的人,何时成了这样的过街老鼠?”

“那是拜谁所赐!”雷菁一鞭子下去,就突然醒悟过来,她这样说,分明就是承认了她是四大家族的人了。

“山寨里的人都称你为玉菩萨,你是洛阳玉家人?”楼渊一身的鞭伤,鲜血淋漓,张口闭口牙齿都在打颤,却一副胜利者的模样,懒洋洋的逼问着雷菁。

“关你什么事?无论我是谁,你现在在我手里,我叫你生你便生,叫你死便死,你也知道我恨你,你猜猜接下来我会怎么折磨你呢?恩?”雷菁一鞭又一鞭的抽下去,速度快的叫楼渊连张口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咳……这下是连话都不敢跟我说了么……”楼渊咬紧牙关,任由雷菁折腾他的身体,他却恣意的折腾雷菁的心。

“你是我用来暖床的东西,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干­嘛要浪费时间跟你说话?”雷菁笑道。

这下轮到楼渊哑口无言了。

形势比人强,哪怕他是九五之尊,遇上眼前这女子,他翻来覆去也就男奴和小倌两个命运。

“还有,四大家族已经是过去式了,你也说了,我现在是那群起义军的玉菩萨。你也是读过史记本书的人,知道宗教的力量有多大。大青立国之初,便是向天下宣告太祖乃真武大帝化身。”雷菁颇为恶意的朝楼渊笑了笑,“你说一个我,再配上天狼王如何?”

楼渊懒洋洋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天狼王雷子彦盘踞关外,实力非凡,只不过他入住中原还是有很大阻扰的,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属下除了原本带去的雷家军外,多半是在当地招募的异族,进攻青国的时候,颇有异族入侵的架势,在朝廷多年的教育之下,人民对异族的印象都停留在烧杀抢掠片瓦不存上,他要入主中原压力很大。

但是这个时候,若是有一个亲民非常,广聚民心的人摆明了站在雷子彦那边,将太祖立国那套重演一遍,将雷子彦说成是替真武而一统天下的神明,那倒是麻烦了。

雷菁丢下鞭子,擦了擦汗,学着楼渊的样子懒洋洋的笑了起来,然后往凳子上一坐,对他随手一指:“吉祥,继续。”

“嗷嗷嗷!!!”吉祥扑了上去,熊爪熊掌一起上,偶尔还来一记泰山压顶,把楼渊折磨的吐血不已,特别是一道聚了内力的熊拳往他肚子上打去,楼渊顿时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停。”雷菁这才喊停,眼睛里却没半点怜悯。

任他现在的样子再惨,想想当初,他可从来没对她怜悯过,没对她失去的那些人怜悯过,一次也没用。

复仇须用钝刀,一刀一刀磨。

这个道理,雷菁还是懂的。于是留下他的命,以后慢慢折磨。一日一夜,祭奠那么多人的在天之灵。

也祭奠她自己。

她因为他,失去的一切。

“丢出去。”雷菁说完,吉祥招办,提起奄奄一息的楼渊就往屋外走,留下雷菁一人,坐在房内,盯着桌上一灯如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碰的一声,楼渊被吉祥丢在屋子外。

此刻夜晚天寒,衰草上都结了一层霜,而楼渊依旧­祼­着上半身,浑身的鞭伤血痕,看起来惨不忍睹,一触及寒风,更是瞬间满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人!”“大人!!”他属下的两名朝臣守候许久,见此吓了一跳,赶忙跑了过来,一个哭着将他扶起,一个赶忙脱了衣服覆在他身上。

“……带我回房。”楼渊舔了舔已被他咬破的­唇­,淡淡的说。

两人连忙应是,急急忙忙的将他扶走。

而附近听墙角的一群人才顶着锅盖探出脑袋来,窃窃私语:“看到没?”“看到了……额滴神啊,菩萨她口味好重……”“是啊是啊,鞭伤,还有指甲刮痕……咳咳,话说他中途被送走了,是不是因为已经不行了?”“有可能,那种小白脸,一定无法满足神级的欲望……”

楼渊可不知道这群无聊人的无聊猜测,他被扶回房中,连连咳了许多血,将属下两人急的眼睛都发红,他却冷哼一声,笑了起来。

一睁开眼,墨­色­深染,­精­光四­射­。

“陛下?”四下无人,将军惊喜之余称呼他道。

这一次楼渊倒是懒得制止,反正那个女子都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我没事。”楼渊懒洋洋的笑了起来,目中却甚寒冷,“这一次可谓是因祸得福,那只熊居然习了高深内力,我体内因走火入魔而错乱的筋脉,被它这么狠狠的一打,倒是扭正了过来,虽然还是受了些内伤,但是比起筋脉畅通,这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听了,大喜,跪地连连贺喜。

楼渊挥手止住,然后沉吟不已。

“陛下。您如今身体大好,我们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将军小心翼翼的道,“时间已经越来越紧了……”

“是啊,陛下。”文臣道,“朝中不可一日无君,虽有苏贵妃坐镇,但是苏妃她毕竟非贵戚出身,娘家薄弱,日子久了,很难震得住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楼渊点点头,凤目一瞥,落在将军身上:“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有!”将军连忙答道,“刚收到的飞鸽传书,武林中又出了大事,除了那幽冥剑阁的步离……现在,明月魔枪宫那边,龙枪君前些日子回归,带回了早就失踪的武林至高内功心法《荡天心经》,实力一日千里,看样子,九夫人很有提前退位,将位置交给龙枪君的打算……陛下,我们已经耽搁不得了。”

“既如此,那便放出鸽子,让他们都按计划行事。”楼渊道,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冷笑一声,“但是那个自称玉菩萨的女子,留下来。”

“陛下……”文臣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今大事为重,那女子虽然颇有姿­色­,但是看她过往,很可能已经被那些蛮子给……陛下不用对她多费心思吧……”

楼渊扫了他一眼,那文臣连忙跪地连连唤该死。

“世上女子,容貌艳丽者却如同鲜花,顷刻便凋零老去。”楼渊微微一笑,伸手在自己胸前微微一抚,握了一手的鲜血,然后抬到眼前,看那鲜血顺着指尖落下,“朕从不在意这些,过去如何,如今如何,未来如今,朕都不放在眼里……不过你们说错了,我要她,不是因为我在乎她,而是因为,她必须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手一握,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

就仿佛,亲手捏碎了一朵鲜活的花。

76.反客为主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滑过,不知不觉山寨的人口又增加了不少。也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刻,平头老百姓连草根都快挖不到了,而如果去抢,单枪匹马的更可能被打死。文人墨客,武者侠士都能选择一方豪强委身为食客,而普通人更多时候,只能选择一股起义军。

在庞大的起义军团体里,雷菁的名声很好,手下又有武艺高强的战士一伙外加熊神一只,跟着她只要乖乖种地过日子就可以了,用不着担心她哪天攻城拿人做壮丁用,倒是很符合小农们与世无争的个­性­。

于是雷菁什么也没做,来投靠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只是来了人都觉得啊,雷菁很好,人美心美,对谁都很好……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那自称小楼的美男子。

一个月来每日都见他被招进雷菁房中,然后遍体鳞伤的出来,第二天身子还没好,又被招进去,房里传出鞭声阵阵。

一个新来的农民心惊胆战:“玉菩萨大人……她是不是很恨他啊……俺打俺家的牛都没下这么重的鞭子过。”

赵如意哼哼冷笑三声:“你懂什么?什么恨不恨的,这叫软禁,他们软禁来软禁去,搞的是虐恋,玩的是情趣!”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大人是如此疼爱小楼哥啊,小楼哥又是如此的宁死不从……咳,错了,是不解风情啊……

于是吃饱没事­干­的人便参合进来,有的对雷菁旁敲侧击,大人啊男人是打不服的,你可以对他多笑笑,绕指柔啊柔……有的对小楼说,兄弟你就从了大姐头吧!大姐头这叫做,打在你身,痛在她心啊!

对此,雷菁和小楼两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任由他们说完,虐恋还是继续。

直到围剿黑魂教的旗帜出现在山脚下。

寨子里的人很慌,看着那黑压压一众朝廷的人马,赵如意摸着脑袋,呐呐的说:“什么时候老子也成了一方人物了,张张榜也就算了,现在居然用大队兵马来镇……死而无憾了……”

“不要慌,跟着索额,往北方退!北方有人接应你们!”雷菁下了一道命令,眼睛却一直盯着楼渊。

首领索额,一个月前已经派人替她传信给雷子彦,一方面做好准备收拢这一批人,农民可种地,山贼马贼出身的可入行伍。另一方面则是去江南接仇诺。

本以为可以折磨死这家伙再走,可现在看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他居然被火烫,被按进水里淹都不死……雷菁看着楼渊,心里想道。

“他们是马腿,我们是人腿,跑的过么?”赵如意道。

“你们只管跑,有吉祥在后面压阵呢。”雷菁道,“对了,你过来。”

赵如意乖乖的跑上前,接过雷菁递过去的小刀。

“架他脖子上。”雷菁一指楼渊,楼渊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只是掩饰的太好,雷菁没有发觉。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啊!现在不是玩虐恋的时候了啊!”赵如意叫苦连天。

“你怕什么。”雷菁凑近他耳边,笑道,“知道他们为什么围剿你么,因为他是皇帝。”

赵如意手上的刀子一抖,就落了地,不敢相信的看着小楼,瞪大眼睛:“皇……”

雷菁踹了他一脚,捡起刀子自个架在小楼脖子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想跪又不敢跪的赵如意。

“早和你说了,一般人,不敢对朕出手。”楼渊微微侧头,对雷菁浅笑,“真命天子喊了一辈子,跪了一辈子,就深入骨髓了。”

小刀歪了歪,在楼渊脖子上隔开了一道口子,放血。雷菁冷笑:“我敢。”

楼渊耸耸肩,笑道:“好吧,你例外。”

下面来的官兵领队见了楼渊,果然急急忙忙的命令手下停止进攻,口呼皇帝万岁不止。山寨里的人这才惊了,这个被虐的脱层皮的家伙居然是皇帝?而雷菁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懊恼她只顾看着楼渊,却忽略了他身边那两个没用属下,这些人估摸着就是他们暗地里招来的。

只能说报仇心切,反而深陷淤泥。

山寨的人纷纷跟在雷家铁骑背后,往北方赶,而吉祥,任凭雷菁如何说,它就铁了心不肯走,还抱住她一条大腿直蹭……好吧,对它来说,谁的命都不重要,除了仇诺和雷菁,然后才是它自己。

想想杀皇帝其实也是挺有风险的一件事,雷菁也就点了头。对,杀皇帝……

她还站在这里,不过是给山寨里的人争取点时间,让他们快些赴北,只要一入雷子彦管辖境内,凭借战魔的名头,没用多少人敢穿着朝廷的兵服去横冲直撞,最后可是会掉脑袋的。

可最重要的是,她要手刃仇人。

等他们逃的差不多了,她就杀了这狗皇帝,然后由吉祥带她跑。吉祥是老大一手调教出来的,连北城军都给它杀的片甲不留,更别提眼前的普通豪族蓄养的部队了。

只是所思所想,与现实总是有些偏差。

有些事,恐怕连楼渊都没想到。

半晌,又一波人马到来,为首者策马冲到领兵身边,递上文书一封。领兵拆开文书看了,眉头一跳,踌躇了许久,直到传信者不耐的对他说:“曹大人家中儿女一双……八十老母……”

领兵这才咬咬牙,挥手一指楼渊:“这皇帝是假的!尚书有令,斩立决!”

别说雷菁,连楼渊都楞了一下。

倾天的箭雨便已袭面而来。

“嗷嗷嗷!!!”吉祥爆发了,每次都用这招,它好烦……内力迸发,如同雨伞般挡在雷菁面前,咳咳,也就顺便保护了楼渊。然后,它如同炸弹般­射­进了敌营……

“你是怎么养出这等奇物的?”楼渊看着吉祥,眼睛里都是欣赏,大有批量生产的意思。

“关你什么事,走!”雷菁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刀还是没放下,眼前情况复杂,她也拿不定主意,是现在杀了他还是待会再说,无奈只好拖上这大油瓶先退避一下,不能给吉祥造成负担。

“那好吧。”楼渊悠然的回了一声,然后一只手铁钳似的掐在雷菁腕间脉搏上,轻轻一按,雷菁就已经疼的手中刀一落。

楼渊接住刀,回身抱住雷菁,小刀在她脸上拍了拍,他笑得很是动人:“你走起来太慢了,朕来扶你一把。”

雷菁挣了挣,发现对方简直是天生神力,根本就挣脱不动分毫,这……真的是平日里被她折腾的死去活来的那个柔弱男子么?

“你会武功!”雷菁盯着他,狠狠的说。

“谁说不会呢。”楼渊笑了笑,搂着她,迅速往山道另一头赶,行动如脱兔,敏捷如大鹏,吉祥察觉到此,却无奈身陷敌营,一时半会出不来,只能嗷嗷嗷怒吼着,把敌人拍飞拍飞。

山道尽头,楼渊手下的文臣与将军早就候在那里,手上牵着三匹马。

楼渊见了他们,冷淡的说了一声:“武尚书造反。”便径自上了一匹马,把雷菁给牢牢搂在胸前。

“什么!”两人大惊。将军狠狠骂道:“那老贼!皇恩如此浩荡,他居然敢……”而文臣则忙乱道:“那,此地不宜久留,陛下快走。”

雷菁听了,略略理清了思绪。看来对方的确是楼渊喊来的,只不过对方的上司事到临头突然改变了主意,衡量了一下,发现让皇帝死于乱民之中,对自己更有利……

“等等!”那将军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喝一声,“武尚书是洛亲王的老丈人啊……他们!”

楼渊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不错,看起来,有人似乎觉得亲王这称呼不够体面,想要换一换了……你们回去吧,如果对手是他,我看红泪撑不了多久,你们去助她一臂之力。”

雷菁心中一跳,她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红泪,苏红泪。与叶荆棘携手共灭黑魂教的红泪……说的可是她?她现在,入宫为妃了么?

那两人明显对楼渊言听计从,领了命,便翻上马背要走,只是那文臣看向雷菁,欲言又止,将军却没有那么多计较,直接说:“陛下,这个女人……”

“我自有用处,你们走吧。”楼渊淡淡道。

两人只好策马而走。

看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雷菁笑起来:“我有什么用处?”

“天冷暖床,不敬鞭笞,火烧水淹。”楼渊笑着回道,“就像你说过的,想活下去,至少得付出点代价吧。”

雷菁冷笑一声:“丧家之犬。在外国土分崩,在内群臣内杠,我倒要看看你靠什么活下来!”

“靠瑶光。”楼渊策马向山上跑,一边跑,一边说,“古剑瑶光,剑仙佩剑。你看看上面吧,蜀山仙剑门,比我大青国的历史还要悠久,如今我拿着他们师叔祖的佩剑前来求援,还怕不能扭转局势?”

“一柄剑而已。”雷菁冷声道,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的双剑配在腰间,一为帝王剑,一为断剑瑶光。

“还有剑仙的遗言。”楼渊懒懒笑道,“我就是他收的唯一一个弟子了,除去他口中那个,死了大概有半年久的首徒,雷家女儿之外。”

雷菁眉头一跳:“剑仙?遗言?他死了?怎么死的?”

“这也是我的胜算之一。”楼渊懒懒笑道,“被邪道四派之一,魔刀之主杀掉的。说起来,这个神秘的魔刀之主还有一个名字……我也是最近几年才知道的。他叫雷子彦,我大青国曾经的战魔,你应该听过吧。”

哪里是听过,简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雷菁眼前,烟云缭绕的蜀山近在眼前,仿佛遗世孤立的海外仙山,山中仙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以剑入道,道为杀道。

“看来你还有点后招。”雷菁冷笑道,“我会付出代价……让我呆在你身边吧。”

她可不能让他请动蜀山一脉,呵……看来,这也是天意啊。

77.拥仇共眠

借问何处有仙山,雨雾缭绕现蜀山。

马蹄声声踏青苔,风声鹤唳云中过。

远远看到蜀山之时,雷菁的心中闪过这般的赞誉。

楼渊双手环过她,状似亲昵的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策马而入蜀道天锁村。

村子里人人朴素,虽为仙山山脚第一村,却个个不过青衣布鞋,远远比不上药王殿云雾城那般白衣翩跹,仙姿袅袅。可仔细一看,便可发现人人脸上一派淡然无忧,老者童颜鹤发,少者面­色­晶莹,含气在内,天然古朴。

“人人都是练气高手。”楼渊靠在雷菁耳边轻笑道,声音里隐着丝丝兴奋,暗暗野心,“这就是苍茫蜀山,犹如老松矗立千年,如若能得其相助……”

“你便又有一搏之力了。”雷菁替他说完,心中却加了一句,我怎能让你如愿。

蜀山不见外客,如要入内,须得先住在村中,投信通报,由村子里的人把信带到山上去。如果愿意接见,便有蜀山弟子下山来,引他们上山。

楼渊亦不例外。

他拉着雷菁,很快找到了村长,对那村中长者雍容华贵的一笑:“我乃剑仙天下文章之徒,现归派而来。”

那长者闻言一愣,就在楼渊以为他是惊叹天下文章之名时,老者已经笑了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剑仙大人一生从未收徒,今年却一收收了两个。”

“什么?”楼渊听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有人先我一步上山了吗?”

老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剑仙大人不是你师傅么,怎地没和你说?前些日子也是老朽亲自接待的,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拿了剑仙大人佩剑上的剑穗来投。想剑仙大人何等人物,能得他剑穗的,自然是他看中的人……”

“少年?”楼渊眉头一簇,立刻又舒展开来,对老者微微一笑,“我是师傅的末徒,只得师傅传授武功,派内的事情,倒很少听他说……此次能够一见师兄,那可是人生快事。”

“当然,当然!”老者叼着烟斗笑吟吟道,“剑仙大人多收一个弟子,便多加我蜀山一点福分啊!两位都是人中龙凤,待日后出了蜀山,仗剑天下,那便是苍生之福!”说完,便命副手安排了后院小屋给楼渊歇息,待问到要几间屋子时,楼渊一把搂住沉默不语的雷菁,笑着说:“此乃内人,她身体不好,夜里老是身子疼痛,没我照顾不成。”

雷菁挣了挣,却挣不出他的怀抱,只好低下头,状似羞涩的跟着他走。

两人宛若伉俪,进了小屋,挥退村人,便露出原型,双双弹开,争锋相对。

“我累了,给我锤锤腿。”楼渊睥睨着雷菁,径自往床上一坐,半撑半躺,墨发流淌下来,衣襟半开,眉眼间媚态横生,令人移不开眼。

“捶腿?呵。”雷菁绾了绾青丝,同样的妖娆妩媚,倾国倾城,“只怕是你人生里最后一次被人服侍了吧,真想看看那剑仙的真徒弟过来,看你这假徒弟,会是一剑刺死呢,还是留着慢慢折磨呢?”

“呵,谁说我是假的了。”楼渊一只手撑在脸上,看着雷菁直笑,“那剑仙是被战魔打成重伤的,我派人救了他,然后送到皇宫来养伤,一年来由我亲侍汤药,他感恩于此,便传了我几招蜀山功夫,几句内功口诀。如今他死了,剑在我手上,我又会蜀山功夫,谁能说我不是他的弟子呢?”

“战魔雷子彦?”雷菁睫毛一颤,眯起眼睛问道,“他没事杀剑仙做什么?再说,皇宫什么地方,天下海外的珍药都累积在宫里,灵芝仙草唾手可得,你真要治他,怎么可能治不好?”

“呵,说起来也巧了。”楼渊似想起什么,笑道,“一年前他本该镇守边关,却因为接到他妹子一封飞鸽传书,就风尘仆仆的从关外跑回来,结果在初云城碰上了剑仙。这才暴露出他的身份来……如果不是剑仙跟他拼死一战,附近又有我的眼线,我还不知道这家伙居然是江湖中邪道四派之一,修罗刀之主呢!”

雷菁心中一动,便想起当年,她和步离在初云城抢采花贼的瑃药的事,那时剑仙本是一心想收她为徒,可是却被人引走,说是此人强甚,除他之外,无人可除。

原来,他说的是邪派四道之一,修罗刀之主。

也是接了飞鸽传书而来的,她的兄长。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雷菁我一点映像也没用,却偏偏,似乎给我带来了命里许多福气。”楼渊懒懒的看着雷菁,笑道,“若不是她,很多事情都不会做得这样顺心,灭雷家也好,暴露出雷子彦也好,还有将剑仙弄到手也罢……呵呵,不过你倒也挺了解我的,不错,如果我要救他,他当然可以活。可是他既不肯收我为徒,又不肯让蜀山站在我这边。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让他快些上路吧。”

雷菁心里冷的说不出话。

这世上最悲催的事情莫过于被死敌这样赞美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过来给我捶捶,乖。”楼渊的声音很温柔,不徐不慢的,就像一阵街边小雨润如酥,可雷菁就是觉得听他说话比被鞭子抽还惨。

因为他下一句还是微笑的,微笑着说:“连这都做不到么?想活下去,总得付出点代价吧……这点,连朕也不能例外啊……”

这句话是在提醒雷菁,他还牢牢的记着她给他带来的耻辱,她抽在他身上的每一鞭子,他心里都记得。

楼渊很期待面前的女子哭泣着,仇恨着,然后一张凄艳的脸被扭曲成鬼类。如同花开极致之后的零落。

然后,他会亲手掐碎这朵花,释放其中哀怨,仇恨,不甘的丑陋灵魂……就像他亲手掐死他的母亲那样。

一抹浅笑,如云开月明,花树堆雪。

带着这样倾世的微笑,她就像他宫中那些邀宠的妃子,乖巧的靠在他身边,轻轻为他捶着腿。

楼渊看着她,有片刻,绷紧了身体,就仿佛在防备什么。

“我觉得,我们有点像。”雷菁的声音温温柔柔,就像贴心的妻子。

楼渊不说话,却慢慢放松身体。面前的女子毫无武力,他戒备到如此地步,倒像是认输了一样。可是,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

“怎么像两只刺猬一样?”雷菁浅浅一笑,“你怕我做什么?其实害怕的人是我才对。我明明是来找你寻仇,可是现在却落在你手里。我不会武功,你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小动作你都能注意到……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杀掉我,我心里,很害怕。”

她说的都是实话。

这些示弱的话,无须作假。

如九夫人所教导的,对强大的人示弱,可能会博得对方的同情,也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于是示弱便成了一种胜利。前提是,那人的心中还有怜悯二字。

“我们很像?”楼渊笑了起来,“啊……是啊,我们的确挺像,你恨不得杀了我,我也琢磨着什么时候杀了你。”

“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时候杀我,已经太迟了吗?”雷菁温驯的将脸靠在他手上,淡淡微笑,“如你所言是事实,那么上头那个剑仙之徒就是假的,但是他以为你是真的,就会想尽办法拉你下台,你这个时候杀我,不是授人以柄么……夫君大人啊……”

楼渊俯视着她,眯起眼睛,眼中沉沉墨­色­晕开,终于还是温柔一笑,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将她拉到胸前,一个不带温度的吻吻在她的­唇­上。

“你说的对,娘子。”他笑着倒下,将雷菁拉倒在怀中,一只手环着她,亲昵非常。

其实,另一只手已经点了她的|­茓­道。

他不放心她,所以要把她锁在身边。

他们的相拥,简直就是仇与恨的共眠,两个人明明如此亲昵的拥抱,彼此的体温只会让对方觉得更冷。

雷菁的发丝散乱在楼渊胸前,一身白衣绽开如花瓣。

她睡不着……因为,她似乎已经猜到那个被当做剑仙首徒的人,是谁了……

剑仙佩剑,瑶光的剑穗……早就被她这个真正的传人,当做一件礼物送给了他。

……

此时此刻,蜀山飞瀑边,白鹤齐飞,一个红­色­身影如同盛放的烈焰,手中长剑宛若银河下九天。

风过瀑布,一阵烟雨一阵白雾,他广袖翩跹。

手中长剑,红­色­穗尾飞扬而起。

“离师叔,掌门唤您,说有要事。”一个白衣少年背负双剑,跃上岩石,朝他恭敬的拱手。

“什么事?”那人收剑回鞘,说不出的潇洒凌厉。

“据说,是剑仙大人……”那白衣少年说,“他老人家又收了个徒儿。掌门说,既然是一门之下,便请您去接他上山一见。”

“……哦?”那红衣男子回过头来,被瀑布沾湿的脸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一身红衣亦被雾气沾湿,贴在身上,便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身形。

跃下高岩,他赤足而来,潇洒无边,傲慢无限,便似那九天之上最骄傲的神祗携剑而来。

“这倒挺有意思的。”他抬起下巴,微微一笑,眼角下,红­色­泪痣殷红如血,“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78.不复年少

迎接楼渊的人很快就来了,一双少年,容貌一致,背负双剑,宛若天降,前一眼看去还远在山头,眨眼间便已经近在咫尺,可谓一步千里。

“霜天(雪月)恭迎贵客。”两名少年同时向楼渊拱手。在没有确定他的身份前,便矜持的使用贵客这样的称号。

楼渊笑着点点头,然后牵着雷菁的手,跟在他们身后。

两名少年对视一眼,一起拦住道:“这位是?”

“拙荆。”楼渊亦用同样矜持的态度回应道,没有妥协的余地,“拙荆体弱,每日需我以真气相护,不能分离半刻。”

他这话倒没有作假,雷菁脸­色­很差,行如弱柳扶风。天冷霜降,楼渊特地为她向村里人买了一件红狐皮裘,艳丽的狐毛更衬托的她面­色­苍白,宛若初冬第一团雪。

两名少年再次对视了一眼,只好对楼渊道:“既如此,那请随我们一起来。但是中途还请夫人在小梅坞休息。”

楼渊立刻替雷菁答了:“好。”然后拉着她,跟在了两名少年身后。

中途在小梅坞休息,两人很快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两名少年脚步看似随意而迟缓,其实只要一眨眼,他们就已经远远的留下一个背影,如同仙人欲隐去,走的很远很远。

楼渊眼睛一眯,便手一拉,将雷菁拉入怀中,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那一刹,冷风刺痛了雷菁的眼睛,只觉得楼渊每一步都踏的很大很大,如同巨人般,以至于她就像在坐一趟飞奔的马车,而冷风如撕裂般划过她的脸颊。

足足走了三个时辰,这场诡异的竞走才停下来。

眼前已经是蜀山的主峰,天剑阁就高高的在主峰顶上,世人望峰长叹,山有仙人吸风饮露,不食五谷。

而四人身旁,却是开满梅花的小坞,一阵清冽的冷香袭来,冻入心扉。

雷菁早就冷到说不出话来,小脑袋缩在楼渊胸前,牙齿直打抖。

楼渊低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蹙起眉来看着那对少年:“这就是蜀山的待客之道?一定要逼我使出‘扶摇直上’,才信我说的话?”

雷菁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扶摇直上,那是蜀山不外传的绝技,在江湖上与幽冥剑阁的幽冥步齐名,都是­精­妙绝伦的轻功步法。剑走轻灵,脚踩虚空,这就是剑客奥义……而眼前的人,明显是为了试探楼渊,才特地使出只有蜀山弟子才懂得的步法。

可惜,正如楼渊所说,他习惯了榨­干­别人最后一滴利用价值再让他死。救了剑仙,再养在宫中,让他感恩而教导一些门中心法招式,待剑仙摆明了不收他为徒,就杀掉。携其剑来到蜀山,意图正大光明的入主。

看来剑仙教他的,碰巧就是扶摇直上……不知当叹其为天意,还是一场劫数。

“夫君此言差矣……”雷菁颤着声音笑道,“这两位身为蜀山高徒,怎么会看不出来夫君一路上都踩着和他们一样的步子,用的是一样的功夫呢?即便是试探,又怎么会试探了一路?想必是习惯了这样走路吧……”

这话损的,明显就是挤兑两人想要把楼渊给甩下,不让他过关。

很明显是站在楼渊一边的说辞。两名少年立刻瞪向雷菁,眼中闪烁不定,一副正中心事的样子。而楼渊则不动声­色­的低下头来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

冷场了许久,还是雷菁先开口说话:“这里可是小梅坞?妾身便在此处等你,夫君,你早去早回,这两位小兄弟一路辛苦,定要在掌门面前好好夸奖。”

若要放过他们,就什么都别说。若要让他们吃点苦头,就尽量夸。告状是不现实的,只会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别人只当你小家子气。但是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去夸奖他们,夸他们一路以来的作为,以蜀山赏罚公明的名声,事后他们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楼渊当然听懂了这话,两名少年顿了顿也听懂了。

“那是当然,夫人,为夫去去就来,你在此歇息吧。”楼渊笑着将雷菁放下,亲自扶着她坐到梅树下一座小亭子里,看样子,那番话很对他的胃口……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

两名少年面­色­微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止住了,僵硬的抬手一引:“贵客请随我们来。”

楼渊笑着抚了一下雷菁的脸颊,然后转身便走。

他的背影,弥漫着一层清冷的薄雾,飞梅片片零落而下。远远看去,如同一幅画卷。

雷菁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淡薄。

两个少年不拿她当回事,折腾楼渊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她,那她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客气什么。而对他们不客气,却恰好能讨好一下楼渊,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毕竟此时此刻,她的命还在他手上不是?

那背影突然一顿。

雷菁眼中的淡薄立刻烟消云散,一瞬间化入一池秋水,盈盈欲落泪。

楼渊不知为何回过头,看了雷菁一眼。

那一刹,雷菁正好抬起袖子,拭去一滴泪水,然后双手环抱着自己,低着头,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然后不经意的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楞了楞,才别过脸去,颤声说:“……我只是冷……”

楼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然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一句:“你别怕……”

一说出,便楞了。

他想说什么?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还是……你别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脸上有些僵硬,前方两名少年又开始催促,楼渊看着雷菁,嘴­唇­动了动,却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狠狠心一回头,便同两名少年一起,施展开扶摇直上,九万里高峰便如履平地。

却没看到,他一离去,雷菁的脸上便再也没有泪了,只有近乎可怕的平静。

整座飘着冰雾的小梅坞,都没有她那般冷。

“早就听说明月宫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是利器,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虚。”一个傲慢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小梅坞中。

雷菁心中大惊,是谁看透了她的真实身份?在这正道领袖所在地,被看破邪道身份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多半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呵呵,你不用怕,我又不想杀你。”那声音远远近近的传来,宛若鬼魅,“说起来,我们的目的可能是一致的哦,我或许还会助你一臂之力……”

雷菁抬起头,看着飞梅漫天,一袭红衣却胜却红梅殷­色­,轻落在一株梅树上。

赤足宛若白梅,红衣犹如红梅,眼下泪痣殷红如血。

哪怕上前一步,都是踌躇。

雷菁抬着头,看着步离。

记得当年他昙花般一笑,让她心弦微动。

也记得他剑如流光,刺进她胸前,冷却了她一腔热血。

而步离垂眸,俯视着雷菁。

不记得她说的一切。

却一个接一个的梦,有她挥之不去的身影,而每一个梦的结局,都是他一剑如虹,刺进她心里,抬起头,却看她眼角滴泪,熟悉的眉目熟悉的声音,在他瞳中他耳畔断弦般嘶吼:“小

猫!!”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接下最艰难的任务,远离中原来到这偏僻的蜀山,依旧还是要与她相遇?为什么她一落泪,他就忍不住想要出现?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吧,难不成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这个明月姬已经偷偷的对他施展了心法?

这一次,雷菁看了步离许久,那一句小猫,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记忆就仿佛指尖沙,无论多么努力的拢紧手指,它们还是偷偷的从指缝间漏掉了。

曾经美好的记忆早就成了过去,新的记忆覆盖了过去的美好……而这些新鲜的近乎血淋淋的记忆,裂在心口,愈合不了。

如果不是他,多多的爹娘会死么?

如果不是他,她和鬼手至于掉落山崖吗?

如果不是他,她和鬼手,至于会闹成现在这样吗?

这些事情,不是说一句原谅就能盖过去的,怪只怪她的记忆太好了吧,不像他,一下子什么都忘记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于是一步一步倒退,一边退,一边将完美的笑容戴在脸上,对他笑:“原来是幽冥剑阁的少主,不知少主大人来此,有何公­干­?可有月上水能帮上忙的?”

步离的眉头一簇,月上水月上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这个名字刺耳,没用任何证据,但是他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对他说,这是假的,假的。

一刹风过梅飘,暗香浮动。

步离愣愣的看着雷菁,半晌,才不知何故,启­唇­,喊出两个字来:“小熊……”

雷菁听了,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止不住的发抖,然后,转身就跑。

他如果忘了,那也就罢了。如果有一天,他想起来了,对她说对不起,她该怎么办?

雷菁不知道,她第一反应,就是跑。慌乱的心中,想的是……只要跑了就不用面对了,就当做她什么都没听到吧。

跑着跑着,却有一个人闪过心中。

那是,荒斐。

如果有一天啊,他想起来了,对她说,对不起。那时候,她该怎么办呢?忍着心头的恐惧对他笑吗?

“喂!死熊!”步离见那抹红­色­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居然心中一急,又吐出这么个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称呼,然后轻身一跃,如同一片轻盈的飞梅,飘落过去,然后从天而降,将雷菁整个压倒。

两人在落梅上翻了好久才停下来,那一刻,步离在下,雷菁在上。

雷菁长长的鬓发落在步离的脸上,步离睁大眼睛,看着她,脑中轰的一下炸开来。

青梅枝下初见。

一个红衣少女从天而降,将一个同样红衣的少年压倒在身下。

纯真的笑容如同清澈的泉,她笑着按着他的眉头,说:“来,给菁菁笑一个!”

七夕月上梅梢。

那少年对少女说:“嗨,还人模鬼样的了……好吧,送你个字当礼物,你就字小熊吧,想当年你砸下来,跟头熊一样,真是我心中不可磨灭的可怕记忆啊……”少女楞了一下,立刻咬牙切齿的笑道:“那我也送你个字,你就字小猫吧,每次想起你的惨叫,我就想起了春天里的猫!”

青梅已作黄时雨,开在他们身旁的,却是冷冽入骨的红­色­梅花,再不复当年的青涩年少,唯有入骨的寒冷入心的痛……

79.怀胎三月

“啊!”雷菁突然一按肚子,身子一软,便无力的倒在步离身上。

而此时此刻,步离心乱如麻,根本就来不及推开她,待她落入自己怀中,柔软的墨发散乱了自己一身,清澈的梅子香气便萦绕在鼻翼,多了一丝妩媚,半点苍凉,却依旧是那么熟悉的味道……

“啧!”眉头一簇,步离一只手按在眼睛上,另一只手却条件反­射­的往雷菁背上一按,将她环在自己胸前。

为什么会这么痛……

纷飞的梅花,一片一片落下。

天空那么大,为何我却宁愿与你困守在这小小的梅花坞,从此画地为牢,仅存你我。

雷菁蜷着身体,呜咽起来,而步离也好不到哪里去,腰间明明有药,只要一滴便可让他大梦一醒百痛俱失,可是他一只手揽着雷菁,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竟分不出一只手去取药……又或者说,他居然心甘情愿的沉耽在这般的痛楚当中,品味着记忆的毒,凛冽入骨。

为什么,你总是忘掉那么重要的事情……

纷飞的梅花,一片一片落下。

天空近似那年,那月,那天。

红衣的少年拉着红衣的少女,奔跑在桃花林中,身后桃花回旋,如同一曲霓裳,水红­色­的袖底却暗藏杀机无限。

那少女气喘嘘嘘的对少年喊道:“小猫!你放手啦!他们肯定是来绑架我的,我被他们抓到没事,最多问我爹爹要一大笔钱……要是连你也被抓到了,他们肯定会把你先那啥再那啥,然后卖到小倌馆里去!”

“什么那啥那啥的!”那被称为小猫的少年顿了顿,气恼的拉着她,边跑边吼道,“都叫你不要跟那些大老粗混在一起了,看他们教你了些什么!”

“这是我爹爹告诉我的!他还说以后开个小倌馆给我玩呢!”红衣少女不服气的喊。

“……”小猫无言,只好气急败坏的吼,“哼,死熊!我看被卖掉的是你不是我!那些人明明是来抓本少的!你是顺便……要是被抓到,定会把你先那啥再那啥,然后……”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先被自己气到怒不可遏了,紧紧的抓着那个被称为小熊的少女,跑的飞快,说什么也不肯把她交到对方手里。

背后,一个又一个刺客接踵而来,手中利刃寒光点点。

“啧!让开!”已经退无可避逃无可逃,小猫一把将小熊甩了出去,然后回转身来,甩出腰间­阴­火鞭,独挡来人!

那些人果然是来抓他的,一招一式都不敢攻其要害,一副要生擒活捉的架势。

可是不攻要害,却也可以断其手脚啊……

一时间鲜血飞溅,一剑一刀皆割在小猫的手脚之上,来人出招狠厉,除了脖子,什么地方他们都割一刀,放放血,就像群狼在狩猎一般。

小猫咬紧牙关,无论多疼都不肯喊出来,无论多无力也不肯倒下,他怕的不是被他们抓住,而是一旦他倒下,就会露出背后的人来……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逃走,也不知道自己一旦倒下,这些人会不会放过她。

就在那时,一只黑­色­的鸽子从天空中落下,扑打着黑­色­的翅膀落在雷菁头上,小猫听到她用略带童音的哭腔大喊:“哥哥!”

金戈铁马,披风飞扬。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将军策马飞奔而来,剑眉飞入鬓角,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刹,似笑非笑的表情烟消云散,一股肃然煞气沸腾而出,一刀出鞘,掷了出去。单刀回转着,如同呼啸的风车,一下子卷走一个刺客的脑袋,带起一蓬热血!

那些刺客回过头,看向来人,极有默契的一同冲向他。

“哈哈哈!跟上来!”那少年将军大笑三声,马缰一勒,便引着那些刺客跟在他马ρi股后面跑了……

这厢,小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一口气一散,仰面倒了下去,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不屑地呸了一声……天下哪有人不知道你战魔的名号,你偏要在你妹面前装纯良,连杀人都尽量躲起来杀……然后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何尝不是这样呢?

堂堂一个邪派少俊,幽冥剑阁的少主,却任由她喊着自己小猫小猫这样悲催的外号……

“小猫……”软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小猫睁开眼,看到那小熊可怜兮兮的趴在自己胸前,两只小手揉着自己的衣襟,却轻的像两只猫爪……

他刚想说什么,她已经先一步开口,抽泣道:“真的是来抓你的啊……呜呜,我没你值钱了……”

小猫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么气晕过去,他这么拼了命的护着她,她脑袋里转的居然是谁比较值钱吗?雷叮当你个混蛋!你往你女儿脑里塞了些什么啊!

却在那一刹,两滴泪珠潺潺落下,滚落下他的脸颊。

他的心突然安静下来,看着那个红衣少女定定的看着他,泪如鲛人珠,一串一串落下。

心中,突然明白了过来……

伸手一环,环过她纤细的腰身,让她躺在自己胸前。

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女,拼命放轻身体,小心翼翼的躺下。

什么都不必说,他已经懂了……

就像他总是别扭的什么都不肯说,她何尝不是这样呢?

他也说不出口啊……所以,躺在他的胸前就好,请静静的听他的心跳……那么急促那么欢喜,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哥哥是个笨蛋……他只管打架打的开不开心,怎么还不回来!”

“老大好过分啊……鸽子都放出去那么久了,他怎么还不来啊!”

“小猫……你流了好多血啊,你会不会死啊……”

那名少女流着泪,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从来都被她尊为神明的兄长,此刻却成了笨蛋一枚,而一直被她喜欢的老大,也被她的怨念附身了……

小猫安静的躺着,忽然觉得很开心……不管是错觉也好还是他会错意也罢,此时此刻,他是不是在她心中最为重要呢?

“啊……可能真的要死掉了吧……”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就窜出这么一句。

小熊听了,鼻子一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什么啊,臭熊,又不是死相公了……”小猫瘪了瘪嘴说。

“你不要死啊!!!”小熊哭着缠在他身上,跟一只树袋熊似的,“只要你别死,让我给你当媳­妇­都成啊!呜呜呜……所以你死了我就是死相公了,你让我哭啊!啊啊啊!”

明显是乱了阵脚的胡言乱语,听在小猫耳里,却是一记重重的誓言。

“我不会死的!”他承诺道,一遍一遍承诺道,“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可是他想要承诺的,其实并不是这一句……

小熊已经被他吓到了,趴在他胸前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睡着……

当仇诺带着寨子里的人一路追来,眼前便是这样一幅画卷。

花谢花飞花满天。

桃花树下,红衣少年拥着红衣少女,浅浅而眠,桃花渐落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他们睡倒在一地落花中,身上亦覆了一层薄薄桃花瓣,远远看去,半边身子都已经埋香入花。

只要你别死,让我给你当媳­妇­都成。

飞花一旋。

那红衣少女笑着回转身来,巧笑嫣然,如那枝头青梅沾雨露:“小猫,你帮我夜袭一个人好不好?”

他笑:“好。”

其实指甲,已经Сhā入了手心,一捧鲜血,沿着指缝落下。

飞花一转。

那红衣少女看着前方,一个陌生的背影,脸上都是红晕:“……总觉得这样做的话,我就可以靠近他……”

他忍住一口血,一句话欲言又止,可她的目光却再也不在他身上……

就好像,她已经忘记了他。

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他,忘记了她曾经说过的话,忘记了……一直以来陪着她,爱护着她,跟她一起长大,追逐着她看着她的是他!她是从未在意,还是完全忘记了,最爱她的人明明是他!

飞花一旋一转,沧海已成桑田,千年幻梦桃花间。

雷菁流着泪,呜咽着趴在步离胸前。

她刚刚一不小心,就想起了他们小时候……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话,近乎戏言。

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啊,他什么都忘记了,只有她想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很快就会把她推开了,用他的凉薄言语,用他的血­色­长剑。

却,步离放下捂着眼睛的那只手,颤抖着,搂在雷菁肩上,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

“小熊……对不起……”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又是一刹水风空过眼前花,又是一刹相拥共眠花下,又是一刹伤痕累累空落泪。

于是,好不容易想起来了。

于是,忍不住就原谅了。

可是,一切还能一洗如初么?

“好疼……”雷菁蜷缩在步离怀中,疼的眼泪落下来,“小猫,好疼……”

“你怎么了?”步离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但是经历了太多太多,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飞扬跋扈的少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只一口气,他就把所有外露的情绪都逼回心里,看着雷菁的眼睛里十分担忧,但是你一眼看去,他却依旧笑容骄傲。

雷菁死死拽着他的衣服,疼的脸上又青又白的。

“玉儿!”一个雍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焦急。

一只白­色­的袖子带着淡淡龙涎香气,一掠而过,习惯了掌握天下的那只手,便拉住了雷菁的一只手。

雷菁抬起头,看到的,是楼渊淡漠的脸,可是眼底那一丝担忧,却来不及在她面前掩饰。

“让我看一下。”一个清冷的童音响起,一只手从楼渊身后伸出,搭在雷菁手腕上。

一名十三,四岁的男孩,皮肤晶莹剔透,气质出尘若仙,就仿佛用冰雪雕琢而成。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他背上一双长剑却是非同小可……那是,蜀山掌门佩剑,朝夕双剑。

这个年纪幼小的男孩,居然就是蜀山神秘的掌门……天下剑歌。

纤细的睫毛微微抬起,露出淡墨­色­的瞳,天下剑歌看着雷菁,面无表情的说:“恭喜,孕期三月。”

80.以战祭天

“怀胎三月?”楼渊的声音登时就冷了,伸手一拉,却没能将雷菁拉入怀中。

步离同样冷冽的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近乎凄艳,他紧紧的抱着雷菁,仿佛以此姿态宣誓,再也不会放手,再也不会离开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她变了多少!

“我是她的夫君。”楼渊看着步离,笑容妩媚,宛若开在黄泉彼岸的红­色­曼珠沙华。

步离冷笑一声,头一歪,鬓发轻落:“孩子是你的?”

然后,两人一起杀气毕露,瞪着对方。

天下剑歌站在两人之间,左看一下,右看一眼,然后头一正,淡淡开口道:“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吧,两位师叔,是不是让夫人先去休息,服几幅安胎药?”

“你应该说,楼夫人。”楼渊笑容优雅,一只手却忽然划过,手中断剑,却是古剑瑶光,瑶光剑锐不可摧,朝着步离的后劲刺去。

“师叔!”天下剑歌眉头一簇,背上双剑未见他伸手拔出,已经飞腾而起,朝着那柄断剑架去,可毕竟还是离的远了一些,而楼渊的出手又狠厉了一些。

断剑见血。

雷菁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握着断剑,剑穿掌心,透出掌背,可她恍然未觉。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盯着楼渊,手指缓缓的,缓缓的收紧,血流如注……

“放手!”楼渊和步离同时喊道,而另一边,步离的鞭子已经缠绕在楼渊的脖子上。

可是谁都没放手。

纠结在众人心中的再也不是单单纯纯的一个人了吧。

楼渊眼中的步离,是阻挡他得到蜀山的敌人。而步离眼中的楼渊,则是幽冥剑阁中悬赏最高,并由他父亲下令,如能见到一定要杀死的……龙渊帝。

谁来放手?谁先放手?谁会为她退一步……

朝夕双剑一劈而下,将瑶光断剑打飞,又将步离的鞭子斩断,步离和楼渊一下子都倒退了几步,这几步之间,天下剑歌已经身形一动,如同飘雪般飘落在雷菁身边,扶住她,有些责备的看着在场的两个男人:“有什么事,回去说个清楚!在这里伤害一个孕­妇­算什么!两位师叔,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来人!”

其实有什么失望的,他们本就不是他心中期许的那种人。

他们不是天下文章,只为九州人民拔剑,心怀天下荡尽天下不平事。

一个是帝王,心中沟壑的只有朝堂江山,注定用­阴­谋与鲜血点缀他的九龙冠冕。

一个是邪派少主,一方霸主,所学所想只有唯我独尊,手握长剑却从不去记杀过多少人。

伤害,简直就是印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不管愿不愿意察没察觉。

双生少年从梅花后一跃而出,跪伏在天下剑歌脚边。

“将天养殿打扫好,让天医长老过来!”年幼的少年发号施令,却天生威仪,无人敢违逆。

双生少年领了令,刚要退去,却已经有一名年轻的蜀山弟子扶摇直上,焦急的直奔而来,一边奔驰,一边大喊:“掌门!大事不妙!”

正在僵持的几人一起看向来人。

那人踉踉跄跄的往天下剑歌身前一跪,呼吸急促,急急忙忙的报道:“掌门!蜀山已经被包围了……”

天下剑歌眉头一簇,冷声道:“谁这么大胆子?”

来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起头,有些惊恐的对他说:“天狼王……前,镇北大将军。”

天下剑歌­唇­一勾,笑道:“呵……原来是,战魔,雷子彦。”

被他搀扶着的雷菁,抬起头来,却与楼渊的目光不期而遇,匆匆低下头去,可是楼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战火冲天,血洗手中剑!

蜀山之下,已半壁黑甲。

“大王!让我们冲上去!”索额手握战弓,向雷子彦请战。

血­色­大裘在狂风中飞扬,雷子彦摘下头盔,随手一丢,掷给索额,看着他,似笑非笑:“那么急做什么,上面有你相好的姑娘么?”

索额的脸立马成了柿子­色­,连连摆手:“属下要的是战功不是姑娘啊啊!”

“哦……战功啊……”雷子彦看着他,懒洋洋的笑,“可是战蜀山只是玩,不算战功啊,你还要玩么?”

索额楞了。

而雷子彦则眯起眼睛,抬头仰望着寒山覆雪的蜀山高峰,然后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朝前走……他每走一步,身后雷字近侍便跟着前进一步。

“大王!”索额在他身后喊道。

“现在的我,不是三十六部天狼王。”雷子彦抬起头,让寒风冷雪拂过他英俊的脸孔,意态懒散,却身形蔽天,“现在的我只是雷家长子雷子彦。这场战斗只是雷家的战争,夺不了土地,夺不了粮食,夺不到财富,却要拼上­性­命……去夺回我最重要的家人。你们不用跟着我,在这里给我呐喊助威就可以了。”

身后雷家铁骑,什么话也不说,坚定不移的跟在他的身后。

“慢着!”索额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忽然大吼出来。

雷子彦身形一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别跟着我送死,我要是死了,你带着族人继续攻打青国,一定要覆灭了这个国家。”

“屁啊!”索额大吼道,“你是我们的王,你的妹妹就是我们的公主!在我捧上箭,说效忠你那天起,我就注定要为你战死沙场!大王!你不要侮辱一个勇士的誓言!”

神州之地,八千蛮族,却一片一片的跪下来,每一个都从腰间箭筒中抽出那枚必定会陪伴他们到死的……宣誓之箭,然后双手捧着,望着雷子彦。

八千双眼睛,八千血­性­男儿,八千勇魂一起在说,一朝效忠,以命来证!蜀山夺走的不只是雷家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公主!战就战!死就死!但是谁也不能夺走他们的家人,践踏他们的尊严!

这一次,雷子彦站了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哈哈哈哈!!!”忽然,昂首一笑,雷子彦大吼一声,“拿酒来!”

身旁的近侍立刻有一人跳起,跑到马旁,解下酒袋,冲回来一跪,递给雷子彦。

“水袋里放酒,你完蛋了,等我活着回来一定要罚你。”雷子彦对他笑道。

“是!请将军随便罚!”那人低着头应道。

血­色­大裘一个回旋,雷子彦面向他身后的八千勇士,抬起手,捧着酒袋大笑:“今日一战,宜洒酒祭天!”

然后随手一抛,酒袋往天空上一飞。刀光一闪,酒袋未落,已经被他双刀一出,裂袋酒喷。

“天已饮我酒,我等当战!”雷子彦狂傲的大笑道,“战无不克!”

“战无不克!以战祭天!!”八千勇士齐齐站起身,手中兵器一指苍天,声如巨鼓,轰鸣而上,响彻了整座蜀山!

云端之上,蜀山之中,雷菁已经被安排进了养天殿。

此时此刻并没有多少人来管她,蜀山被围,雷子彦凶名远播,此战凶险无比,却又不得不战!蜀山之中就连柴火房中的火头都拿上了武器,准备迎接一场血战。

恐怕,只有养天殿才如此安静的近乎诡异了吧。

雷菁躺在床上,窗外开着几树梅花,花瓣轻飘入窗,落在雷菁的发间衣上,个个花开淡墨痕。

一只手温柔的替雷菁摘下发间飞花,然后笑着一扬手,飞花一片,便从他指间飞出去,宛若一枚飞镖,深深的钉入树心中,摇下满树花瓣。

“你不要戾气这么重。”雷菁半侧着身子,看着窗外,声音淡而温柔。

“我的妻子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你说我是生气好呢,还是不生气好呢?”楼渊坐在床边,撩起雷菁一缕墨发,置于鼻翼,仿佛在闻着一捧梅花的香气。

“生气对你没有好处。”雷菁笑了起来。

“……是吗?”楼渊放下那缕发丝,转而伸手捏过雷菁的下巴,将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笑道,“你不觉得,如果我爱你,这个时候一定会恼怒非常吗?”

“所以你不生气。”雷菁看着他,淡笑道,“相反,你还挺开心的。”

深深看了她一眼,楼渊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一只手温柔的抚向雷菁的肚子,轻按着,仿佛在感受里面那个孩子的心跳,但是雷菁知道,一缕真气就凝聚在他掌心,只要轻轻一推,这个孩子就没了……

雷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双手不自禁的按在楼渊的那只手上。

楼渊的目光依旧是温柔的,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期待着孩子降生的好父亲。

“这个孩子,是雷子彦的吧。”他将雷菁揽在怀中,温柔的说,“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那些蛮子怎么不好好的跟在雷子彦后头,却跑到中原来……什么不好掠夺,却要掠一个女人。”

那只手依旧抚摸着雷菁的肚子,却五指向内,仿佛随时都会将里面的胎儿挖出来一样。

“后来在山寨里的适合,我才觉得奇怪。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来掠夺的……相反,他们是在保护你,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们听你的命令,敬畏着你……那时我就在想,什么地位的女人会被他们这样敬畏着呢?”楼渊笑声美若箜篌,“那时我想的是,也许你是玉家派去的大人物吧,要与雷子彦结盟……”

抚着雷菁肚子的手停在一处,那里面,却是胎儿的脑袋。

“雷子彦一向都很冲动……我从小就知道了,所以,我才一直放心的用他。”楼渊温柔的笑着,“但是他实在太危险了,越来越危险,而且,也不像我想的那般冲动……有时候,他又聪明过头了,连我,都能欺骗。现在能让他冲动至斯,我想也只有一个可能了……夫人啊夫人,你说,这般危险的男人,我留他不留呢?……留他的孩子不留呢?”

81.第一个故事

今夜,月­色­清冷,雪压枝头。

明月宫,东风楼中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然后,便是满满的烛火,从楼中一路烧到楼外,橘­色­的火光映在雪地上,无数人影来来去去复复返返,在雪地上留下无数凌乱的脚印。

素­色­月光如同一缕薄纱,落在九夫人发间,缠绕着这位曾经风华绝世的美人……那几缕白发。

岁月催人老,九夫人歪在贵妃塌上,忍着咳嗽,抬起丝绸手绢,却又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夫人……”醉流年跪在她身边,忧伤的看着她静谧的脸。

“去把荒斐叫来。”九夫人闭着眼睛说,声音是掩不住的疲惫。

醉流年侧过头一个眼神示意下去,守在旁边的明月宫人立刻躬身退去,不一会儿,便传来铿锵的步伐声。

一个英挺的男子,披着月华­色­披风大步走进楼来,随他一路,披风上的轻雪且飘且落。

“宫主。”来人恭敬的在九夫人面前跪下,声音低沉清冷。

“其他人都退下吧。”九夫人淡淡的说了一声,那跪了一地的人立刻应诺,橘­色­的火光如同潮汐般退去,不一会儿,东风楼便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月光下,是比月­色­更清冽的女子,与华耀如月的男子。

九夫人纤细的一只手撑着脑袋,青丝倾斜而下,静静的躺在贵妃塌上,呼吸平缓,宛若睡着了一样。

而坐下,荒斐也一言不发,不过数月,他看起来似乎更高了一些,更耀眼了一些,但是,也更痛苦了一些……蹙起的眉头仿佛解不开的结,或者说,劫。

“别再让暗宫的人满世界跑了。”半晌,九夫人才缓缓开口道,“非常时期,不要浪费人力。”

荒斐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洛书他在江南红豆村,而雷菁,在蜀山。”九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刚得到的消息,雷子彦围攻蜀山。”

刚刚还不动如山的荒斐豁然而起,就要往外头冲。

“回来,坐下。”九夫人的声音永远是这样淡淡的,轻轻的,却带着不可违逆的气势。

“他知不知道小熊在山上啊!围攻个鬼,刀剑无眼,伤到她怎么办!”荒斐瞪着九夫人,嗷嗷大叫道。

“他知道。”九夫人淡淡的说,“而且,雷菁怀孕了。”

刚刚还在大喊大叫的荒斐登时没了声音。

可九夫人似乎最喜欢一句话分成几段说,藉此来观赏对方脸上的表情,缓缓的,缓缓的控制对方的情绪。她看着荒斐,微微一笑:“那孩子是你的。”

荒斐的脸­色­顿时变化多端。

九夫人掌管天下情报,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多半就十拿九稳了。

荒斐大惊一阵,疑惑一阵,狂喜一阵,怀疑一阵,担忧一阵,最后只能深深呼吸着,牙齿打着颤,问道:“我的?”

“对。”九夫人看着他,说,“都过了这么久了,你的冲动劲也该过去了吧。当事者迷,我就不怪你了,但是给了你这么多时间,你还想不通么?……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洛书练的是童子功,只要他一夕武功尚在,便是童子之身。然后再想想当日吧,你自己有什么异状?”

当日吗……

荒斐其实早就想到有不对头的地方了。他有一段记忆突然没了,醒来的时候,却是不着片缕的躺在山洞外面……还有他身上的血迹……他,他以为是自己的旧伤裂开了口子,但是现在想来……他那里,又没有受过伤……怎么会沾上血呢……

“我要去蜀山!”荒斐有些颤抖的说。

“我并没说不让你去。”九夫人淡淡的说,“但是,你独身一人去了,有什么用?雷菁现在可是在蜀山天养殿,你要打进去吗?你这次回来,换了一身无双武骨是不错,可是你厉害,厉害得过雷子彦么?连雷子彦都知道自己是九死一生,更何况你……”

“十死一生又怎么样?”荒斐朝她喊道,“我的女人,我的孩子都在那里!”

九夫人静静的看着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他慢慢冷静了一些,才接着说:“蜀山有不破峰之称,共有三道天险人防,其实要破,也是破得了的。”

荒斐盯了九夫人半晌,终于默默的坐回原位,等她说下去。

素手一抬,一名戴着面具的魔枪姬便恭敬的跪伏在一旁,双手捧上一个小盒子。九夫人缓缓的抚摸那只盒子,有些怅然的说:“我要你听我三个故事,听完这三个故事,从此你便是明月魔枪宫之主,明月九州皆为你的子民……咳咳……咳……”

九夫人又咳嗽了一阵,这才轻巧的打开盒子,但是荒斐却看得清楚,她打开盒子的那只手,已经虚弱的颤抖不已了。

冷艳倾城的明月姬,绝智一生,却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她已经老了……老的有些心有余而力不从心了。

花开一季而落一季,花落之时,当以绚丽花瓣护花下泥土,滋润下一朵花,这就是九夫人所想所做的。

其实,荒斐想不到,有什么故事这么重要,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拼着­性­命说。

可是九夫人俯手若拾花,拾起盒中泛黄纸张,微微一笑,看着荒斐,读道:“第一个故事,你也许会很感兴趣……它的名字是,雷虐联姻。”

第一行,大青龙睿厉34年,月狄女王率领族兵进攻大青,大青首战为白将军,大败,亡三万人。

三万人的生命,被一行字一笔带过,谁的名字都没留下来。

第二行,次战,睿帝派开国大将军,叶亲王,叶忠迎战。此战三月,不分胜负,三月之后,月狄女王乔装打扮,偕同四君,前来谈判,自此,与叶忠初见。

年少的女王,与敌国的将军,一个冒着生命危险混进敌军大本营,真的只是为了瞅一眼对方的长相吗?他们在战场上,可不只见过一次面了……那这一次的会面,是为了哪般?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吧。

那年,芳草萋萋。草原上的风吹拂着碧绿的草地,也吹拂着年少的女王……那身烈焰般的红衣,红裙飞扬,她爽朗的微笑回荡在草原上。跟在她身后的,不是巧笑嫣然的女伴,而是当年一通塞外的月狄国最彪悍的,红衣铁骑!

82.第二个故事

唯愿,碧血丹青。

……

叶忠睁开眼睛,耳畔是近侍在帐外的禀报声:“将军大人,月狄使者前来求见。”

“知道了。”叶忠回了一声,声音清冽,宛若洞箫。

起身穿衣,依照惯例饮清茶一杯,叶忠便掀开帐幕,却与一抹红影不期而遇。

一名少女同时掀开了他的帐幕,编满小辫子的头与他不经意间碰到一起,然后有些惊诧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

那一刻,小辫子上的铃铛清脆作响,声音细碎,宛若碎玉。

“你是……”叶忠此人一生最注礼仪廉耻,规则戒律,咋见一名女子居然闯进了大营,还冒冒失失的跑到了他的帐篷前,顿时心中大怒,恨不得立刻将军中巡卫打个半死。可待抬头见了那女子的容颜,却也禁不住楞了楞。

那女子生的极美,白玉般的脸孔晶莹剔透,能看到她脖子下面浅浅的蓝­色­脉搏。叶忠曾在御宴上见过一尊瓷都进贡的­精­美青花瓷,此刻咋见她,不禁想起那天下无双的瓷瓶。

她虽然美,但是京城之中也不乏美人,叶忠贵为开国大将军,又是唯一的异姓王,王公贵族但凡家里有女儿的,无不踏破他家的门槛欲结成姻亲,就算没有女儿的,也特地搜罗了天动天下的名妓,或者特地养出一些明艳动人的美人,寻着各种名头送给她。这还不包括他的义弟,皇帝……那位皇帝最喜开他玩笑,他不肯收下那些美人,义弟居然封了各种外号给那些美人,然后通通赏赐给他。

那些美人,最终如瓷器般点缀着他的家。

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却不是瓷器。

晨曦映在那女子额间饰物上,菱形的额饰上镶嵌着巨大的红宝石,鲜红欲滴……这是月狄公主才能佩戴的帝女石。

“你是叶忠?”那女子笑道,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

“是。公主殿下。”叶忠朝她微微点点头,以作示意。

大青刚刚立国,且与关外霸主月狄商议停战修养之事,却想不到,月狄来的使者,居然是他们的公主。

却不知,眼前的女子,是第几公主。

月狄族为母系氏族,族中的第一公主,并不一定有最美的容貌,但是必定能统帅千军,率领全族,为月狄族中最强大的女人。

但是终究不是瓷器吧。如果似瓷器那般简单易碎,恐怕她根本活不到长大。

“叶忠?”月狄公主又笑了起来,她似乎,是很爱笑的,“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打仗很厉害对不对?你们那个小皇帝的江山都是你打下来的!真奇怪,为什么你自己不当皇帝,却要让给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孩子?”

“公主!”叶忠眉头一皱,道,“陛下他乃一国正统,只因­奸­人陷害所以不得继位,为臣子者自然要护主登基。而且陛下宅心仁厚,深谋远虑,在国家大事方面,绝不是我这样的粗人能比得上的,再说……”

“好了好了!”月狄公主不耐烦的一只手挥了挥,另一只手淘淘耳朵说,“你们的话我学的不怎么好,你不要老是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反正我也听不懂的。总之一句话,你喜欢他是吧?”

叶忠一代名将,骑马打仗从来都是聚­精­会神,七天七夜不用闭眼,此时此刻居然恍惚了一阵,然后才神魂归壳:“……公主!我们都是男人!”

“那有什么关系啊!”月狄公主叉着腰,一只手指着叶忠道,“在我们月狄,不要说男人喜欢男人,就是女人喜欢女人,哥哥喜欢妹妹,那都不奇怪的!佛母都会给他们祝福的!只有你们青国人才这么奇怪了,明明是喜欢的,总要说不喜欢……其实你喜欢他吧?”

叶忠嘴角抽搐的看着眼前这大胆荒诞的红衣少女,忍着怒气喊道:“没有!”

“哈哈!果然不承认呢!”月狄公主大笑起来。

叶忠突然有掐死她的冲动……

还好有人及时赶来,阻止了这番惨剧的发生。

“月狄蕾娜!”焦急的声音由远至近的响起,两人一同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男子匆匆赶来,一名腰跨双刀,身裹白虎皮,看起来悍勇无比。另一名身着白­色­祭祀袍,墨发长及脚­祼­,清雅非常。

虽然一动一静,一悍一淡,却同样是两名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那双刀男子冲了过来,一把将月狄公主揽入怀中,然后抬起头,左耳金环敲击着银环,叮当作响,如同猛兽般瞪着叶忠。

“叶将军。”随后而至的,是那白袍男子,他眉目清秀,一举一动云淡风轻,缓步踏来,如佛踏莲花,向叶忠行了一记佛礼,“我是月狄使者,仇清。”

月狄佛母侍童,高高在上的宗教领袖,仇氏。叶忠当然听过他的名字,回了一记礼,然后手一引:“我们这边谈!”

仇清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留下一句:“带她回去,到处胡闹……”然后便跟在了叶忠身后。

那厢,双刀男子像提小孩子似的将月狄蕾娜往腋下一夹,扭头便走。而月狄蕾娜则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朝着仇清嚎叫:“阿清你这混蛋!回去我三个月都不要临幸你了!”

叶忠楞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仇清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看着他,淡淡的说:“妻主任­性­,见笑了。”

叶忠又是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早知道月狄族的女子可以一妻多夫,但是亲眼所见,毕竟还是震撼。

……更何况,还是那么小的女孩。

草原上的风刮过来,带来的,还有那位公主的呼喊声:“叶……叶什么,叶子!你居然不帮我!看着我被绑回家关禁闭,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娶回家欺负你!”

叶忠和仇清同时楞了,然后又一同笑了起来:“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哈哈哈……”

时年大青国睿历3年,大青与月狄签下了互不侵犯条约,时限五年。

一年后,月狄内乱,第一皇女为第二与第三皇女所弑,而第二第三皇女为最小的第四皇女所杀,之后,四皇女自立为王,偕同佛童仇清,月狄四旗之一白虎旗主,讨伐叛逆,最终肃清叛党,平定月狄之乱。

第二年,四旗旗主共同拥护四皇女月狄蕾娜为帝,正式四旗共称月狄女王!

第三年,月狄女王依照惯例,纳四君,四旗主献上旗下最为勇悍聪惠的男子,供女王挑选。最终选定了朱雀旗元修步楚,与青龙旗皎月华威,与佛童仇清,以及月狄女王的亲哥哥——白虎旗月狄狂澜为四君。另外,废黜担当叛乱主力的玄武旗主,大肆杀伐其亲族,玄武旗荒废待主。

第四年,月狄女王率领部族扫荡关外,红衣铁骑所指,所向披靡,一路打到罗刹国,领土所辖一度大过了关内。属下­精­骑更是彪悍无双。但闻月狄女王之名,无人不畏,无人不惧!

第五年,条约期限已到,月狄兵临城下,请与大青睿帝再商边界之事。并指定由叶忠来谈判。

也就是这年冬天,叶忠再度见到了那抹红影。

一去五年,当年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那眉梢之间的英气,举手之间展露的贵气,他却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皇帝。

月狄蕾娜一脱当年的稚气,斜倚在谈判桌的主位,顾盼之间极为动人,却又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凌厉气势,只看了一眼文书,便随手一丢,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划着自己的脸颊,她懒懒的看着叶忠,开口道:“一半。”

举席大惊,这不过二十岁的女子胃口居然如此之大,一下子就要去了辽东一半土地?

哪知,月狄蕾娜却嫌他们反应不够大一般,开口补充道:“我要这些!”

涂着蔻丹的手指落在地图上,一路划过去……她要的哪里是辽东一半,而是一半的大青!

“这不可能!”叶忠站起身来,对月狄蕾娜道,“怎可不战而拱手让出土地!女王殿下,我们只是来议定边界,不是来俯首称臣!若你要战!只管战!”

月狄蕾娜冷冷的抬起头,看着他,半晌,忽然开口道:“叶子?”

叶忠神魂出窍,这么亲昵的呼唤出现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很容易让人­精­神分裂的……

而月狄蕾娜看着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捧着脸,歪着头看着他:“你每次见我,都是这么神不守舍的,其实你不喜欢皇帝,喜欢我对不对?”

“我没有!”叶忠无奈的吼道,这个女人……每次都要歪曲他的意思。

“你又不承认了。”月狄蕾娜咯咯的笑了起来,艳若桃李,然后随手一丢,将文书丢到与叶忠一同前来的文官手中,道,“回去跟你们的皇帝说吧!土地啊,美男啊,财宝啊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这些我都可以自己抢来!若想要关外八千红衣铁骑退兵,就把他嫁给我吧!”

这一次,那只涂满蔻丹的手指,指向了叶忠。

叶忠的脸,铁青。

那时,叶忠的名头再响,却也响不过月狄蕾娜。若说他是名将,那月狄蕾娜就是——霸主。

所以,若能以一人换得天下太平,那是再好不过的吧。

月狄蕾娜的话很快就被文官带回了朝廷,然后,从那一刻起,叶忠的人生就变了。文臣也好武将也罢,明明平时是那么鄙夷关外蛮族的人们,此时此刻却一个接一个的找他谈心,通篇皆是国之大义,损自身也无妨,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实在算不得吃亏啊云云。

叶忠安静的听,心里,却只觉得羞辱。

他不怕战死,为何要在此受他们羞辱呢?

于是,请战。

他的义弟,睿帝。无论天下人如何畏惧月狄,他却一如既往的站在他这边,这一次,他笑着对他说:“我同你一块去,看看那月狄女王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令一下,不得不从。

再议边界的请帖交到月狄蕾娜的手中,第二次的谈判很快就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却又有了一段别样的Сhā曲。

那位自称亲王的睿帝,居然在谈判席上对月狄蕾娜一见钟情,当即握着她的手求亲,然后被月狄蕾娜笑着打了个半死。

叶忠大惊,连忙上前与月狄蕾娜战斗,好让别人救回皇帝。

月狄蕾娜笑着应战了,却边打边引,把他给引出了谈判帐。

广漠月圆,月狄蕾娜一边打一边对叶忠悄声说:“叶子,你的皇帝对你不好。”

叶忠楞了楞,不明所以。

月狄蕾娜接着说:“我在京城里的探子告诉我,你家里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什么大老婆小老婆,大爷爷二婆婆的,全部关在大牢里了。”

“不可能!”叶忠喝道,一句话却没说出口,他们两兄弟肝胆相照,他甚至陪着他来到此地犯险……

“有什么不可能的!”月狄蕾娜笑道,“他舍不得他的土地,自然舍得你,你不肯嫁给我,他就把你家里的人关起来,逼你嫁给我,你嫁还是不嫁啊?”

说完,不等叶忠说话,便一掌推开他,笑着离去。

那抹惊鸿之影在月下起起伏伏,很快便消失在叶忠眼前。

叶忠此时此刻才知道,这位女王的武功有多么的高……也许光论武艺,天下,无人能与之为敌。

若让她继续为月狄之王,也许,她真的能一统月狄大青西域,成就不世功勋。

只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月狄的女王。

而他,是大青的将军。

他们,全无瓜葛。

回身拂袖,叶忠便与月狄蕾娜背道而驰。

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再见面,不过是在战场上。

却没想到啊……

一个月后,红烛高烧云帐里,他昏昏沉沉的醒来,看到的是一双赤足,足上璎珞如翡翠,静静的站在他眼前。

抬起头,月狄蕾娜一身红衣,举着水晶杯,静静的看着他笑。

那身红衣殷红似血,白玉般的身体在衣下若隐若现。月狄蕾娜额间的帝女石闪烁着迷离的光芒,衬托的她娇艳欲滴。

可是叶忠心里只觉得苍凉。

因为此刻的他,不着片缕的被裹在一层轻纱中,如同宫中等待临幸的女子般躺在她的床上,手足无力,满心屈辱,曾为将军的荣耀,此时此刻已经支离破碎。

“我早就说过了吧,没什么不可能的!”月狄蕾娜笑了起来。

是啊,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的义弟果然是舍不得他的土地,却舍得他。

叶家一众老小全部下狱,他跪在朝堂上,听着这个消息,手足发冷。当皇帝谕令一下,命他即刻出发为月狄女王第五君,身旁文武百官同时下拜,共称英明。

他被该与他们一同称颂帝王恩德的,但是,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是将军!不是男奴!

“你也真是个笨蛋,你若要反抗就反抗嘛,­干­嘛不抓住小皇帝,来个什么……以令诸侯?偏偏要和那么多侍卫打,打的全身是伤,你想死掉么?”月狄蕾娜伸出手,抚摸着叶忠的脸,温柔的说。

叶忠别过脸去,屈辱的全身发抖。

月狄蕾娜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缩回。

她缓缓蹲下身子,靠在叶忠的床头,对他轻轻的说:“其实,我很喜欢你。”

叶忠依旧不看她,却睫毛微微一颤。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青国的大将军,我呢,只是月狄最不受宠的第四公主。你不知道啊,大家都挺看不起我的,不过我也不恼,我又不喜欢他们,他们喜欢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月狄蕾娜将脸轻轻枕在叶忠的头发上,柔柔的说,“但是真奇怪,青国的人都很喜欢你的样子。我问别人,别人都说,那是因为你是青国最强大的开国将军……我觉得真好笑,开国,就能被那么多人喜欢?那我也开开看吧。”

将叶忠的头发缠绕在指尖,月狄蕾娜笑着说:“果然,我开了国之后,很多人都喜欢我了,那些看不起我的四旗统领,纷纷把自己的儿子侄子送过来让我挑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们没有你好……恩,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吧。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仰望你,追逐你,走你走过的道路,就没有今天的月狄蕾娜,没有今天的月狄女王……”

“这不是喜欢。”叶忠开口道,却自己也接不去,他到底是急于辨别些什么。

“是吗?”月狄蕾娜笑着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是喜欢的,只不过现在呢,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你却不知道,不信……你等我,我证明给你看。”

叶忠沉默不语。

而月狄蕾娜,则枕在叶忠的发上,安静的睡着了。

这一夜,可谓良宵?

“然后呢?”荒斐等了半晌,也不见九夫人继续说下去,便开口问道。

“然后……然后不就是照着史书上那般写的咯。”九夫人笑了笑,“月狄女王攻城了,理由很简单……抢回叶忠的那些家人。倾国倾城,没想到吧,第一代开国大将军,叶家的祖先啊……一个男子,居然差点倾覆了青国,而一个女子,居然为了她喜欢的男人,亲自举兵南下。”

只不过,她的付出,注定只是逐水落花。

她为叶忠拼死拼活,而那厢,潜伏在月狄族中的内­奸­却已经把皇帝的谕令带到。

为了大青,为了天下百姓,毒死月狄蕾娜。

“他真做了这种事?”荒斐皱起眉头道。

“自古忠义难两全,而情之一字,更是难说。”九夫人淡淡的笑道。

那是故事的最后了。

月狄与大青,雷虐的联姻。

那一夜,红烛高烧,月狄蕾娜喝了许多酒,脸红扑扑的看着叶忠笑:“你真的愿意吗?”

“对。”叶忠淡淡的倒着酒,对她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君。”

这一杯酒不同其他,月狄蕾娜喝多了,根本没注意到叶忠往里面放了点什么。

“再饮一杯。”叶忠抬起酒杯,递到月狄蕾娜­唇­边。

而月狄蕾娜接过酒杯,楞了半晌,忽然哭了起来。

叶忠有些惊讶:“你哭什么?”遂伸出手,抚去她的眼泪。

“我开心!”月狄蕾娜拉住他的手,将脸枕在他的手上,哭着笑道,“我还以为要好久好久,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的,你才能明白我有多喜欢你呢!本来我都打算好了,等把你的家人都接回来后,如果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我们就搬到青国去住!还打算好了,要学书,那些什么四个字的四个字的话啊,我以后就能陪着你说,你爱说多少就说多少,我都爱听!还有啊,我还打算好了,要给你生好多个孩子,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女儿,不然哥哥他们肯定要吵死我们……我还……”

她絮絮叨叨的说,他听了,却整只手都在发抖。

如果能一直不明白多好。

如果能一直不信多好。

如果能……

“我饮这杯!”月狄蕾娜抬起酒杯,沾上­唇­。

叶忠已经伸出手,将酒杯夺了回来,一饮而尽。

酒空杯,他朝月狄蕾娜温柔一笑,然后起身,走向她,将她拥入怀中。

红纱轻落红烛烧,一夜良宵。

“他死了。”九夫人淡然的说,“叶忠这个人,根本就算不上忠。他既没有忠于天子,也没用忠于自己的妻子,在他死的时候,心一定是劈了一半,每个人都没得到他的全心全意。所饮之酒中,下的是天下第一毒惊鸿之血……他想要碧血丹青?但是注定啊,惊鸿之血,永不化碧!”

“月狄女王呢?”荒斐长叹一声,问道。

“那也是个痴傻的女子。”九夫人冷笑一声,“叶忠临死前,对她许下遗愿,希望她能看在夫妻份上不要进攻青国,她居然就真的如其所愿,与皇帝签下了三世不战的文书,并亲身前往青国为质,那时她在月狄威望可比佛母,月狄自然是不敢再进攻,连带着周边小国也不敢进攻青国……这才让那青国苟延残喘了四世!你看看史书上写的什么!叶忠病死沙场?呵呵,果然是沙场……镇国将军雷忘川取代叶忠镇守边疆,一张绝世小白脸哄得月狄女王退兵不说,还留下一封三世不战的盟书?哼!全部是鬼扯!那雷家祖先,就是月狄女王月狄蕾娜!”

惊天之秘,此刻得见天日!

九夫人冷笑着一拍桌子,狠狠的说:“现在,听我说第二个故事……四世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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