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明月入世
江南好。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小城小楼,酒旗轻飘,旗下停着几辆七香车,车帘轻卷,走下一名布衣青蓝色的少女,麻花辫子从肩头滑落,脸孔平凡,手上拎着一个蓝布包,那副装扮与凡俗村姑没有什么两样。偏她站在那里,就娉婷的如同一朵仙葩,清灵的气质洁净出尘。
“不必再送。”她抬着头,对车内笑道。
“……少……啊不,水水。”牡丹半卷帘幕,玉盘般的丽颜隐隐约约,对车下,扮成村姑样的雷菁道,“若要帮忙,便来找我……我的命盘在洛阳玉尚书家,此去,我便是他的女儿玉倾城。”
“我的命盘也在洛阳,呵呵,不过是在美人醉……那名动天下的青楼。担心就不必了,那儿多得是咱们的姐妹呢,且看我如何收拢一批王公贵族为裙下臣吧!”夜来香绢帕掩面,吃吃笑道。
微微点点头,笑着注目这一双倾世名花离去,雷菁转过身,深吸一口气。
眼前的一派繁华,车如流水马如龙,红袖招来绿杨柳。
繁华不识她。
雷菁想起自己仓皇逃跑的时候,没有人陪伴,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能拼命忍着眼泪往肚子里流。
现在,她站在当初她逃走的地方,依旧是无人陪伴,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却能笑靥如花。
她终于忍到海阔天空,还来此地了吧。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雷菁抬起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微微一笑,迈开脚步。
一切,就从现在开始吧。
终有一天,天下何人不识君。
初云城,我又回来了。
……
风正起,云正涌。
明月魔枪宫大出风头,明月姬择徒,凤凰誓接连着为龙誓,光芒四溢。
而似是不甘落后,老对头药王殿今朝大开药王大祭,还一改往日,发放英雄帖,邀请天下正道英雄豪杰来共观,隐隐有与明月魔枪宫叫板的架势。
药王殿所在,江南云露城,离初云城,尚有三天的路程。
而雷菁的布包里,仅碎银三两,换洗衣物两件,连车费都不够,更别提,要进入药王大祭所需的英雄帖了。
捏着那三两碎银,雷菁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进了赌坊。
如意赌坊乌烟瘴气,输光了的坐在角落里苟延残喘,赢了的像英雄似的被人拥簇。
在这样的环境里,低头走路的雷菁,看起来就像是来寻那嗜赌的丈夫或者父兄回去的小媳妇小姑娘,连连走过几个大汉,都调笑了过去。
雷菁不言不语,只顾着走路,直到走到赌台前,才抬起头。
那庄家正吆喝着赌大赌小,却正好迎上雷菁的目光。
“我赌大。”雷菁笑着,将手上仅有的三两碎银推到大字上,眼睛却笑成月牙,直视着那庄家,流光四溢,宛若星辰。
明月心法第二重,动心。
庄家盯着雷菁,按在赌筒上的手指动了几动,一打开……大。
当雷菁走出赌坊的时候,手上便有了五十两的银子。
但是她却不急着走,而是慢悠悠的走进一个僻静的小巷。
不久,便有三名输的只剩裤子的大汉从背后包抄了过来,红着眼睛盯着雷菁:“把银子交出来,兄弟几个劫财不劫色!”
“这几个银子,几位难道就稀罕么?”雷菁笑起来,随手将银子掷给对方,“比起这个,小妹出千的计量,几位哥哥难道不上心?”
几个大汉抢了银子,却听雷菁这么说,回头想了想庄家那不正常的样子,恍然大悟,银子都不要了,跪伏在雷菁面前,双手捧着银子磕头不已:“高人!高人!姐姐求求您教教我们吧!”
“教你们两手也不是不可以。”雷菁从他们手中挑回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笑道,“剩下的银子你们拿去,想和我学艺是吧?我有事让你们做。”
几个赌汉立刻答应下来:“做!我们什么都做!”
赌是六毒之一,总和坑蒙拐骗偷关系密切。
几个赌汉拿了银子,又存了心念,立刻发动关系,找着了这城里的地痞流氓偷儿,四十两银子打点下去,那些玩命的家伙立刻点了头。
于是,有人倒霉了。
云霄楼楼主丹青公子,一手画技独步天下,有国手之称,人人见之礼遇三分。加上其母乃是药王殿所出,故而朝堂江湖都给他面子,说是画中英雄,无可厚非。
此次他持英雄帖,本是给他母亲面子,路过初云城,他稍作停顿,一来是为了修整,二来是为了欣赏初云美景,却不想这日刚摇着纸扇下了酒楼,对着夕阳偶生感慨,就有一伙地痞流氓样的家伙,追着一个明显赌博输光了钱的汉子横冲直撞过来。
不想多生是非的丹青公子立刻倒退几步,让道给他们,哪知那汉子眼睛和瞎了似的,嗷嗷叫着就往他身上砸,那熊一般的怀抱加上他前头的助跑,立刻把个可怜瘦弱的丹青公子砸了老远,后脑勺着地倒在地上,那架势和垂死的丹顶鹤没啥子区别。
“公子你没事吧!”随从们立刻就要冲上去,偏偏几个地痞流氓也挤了上来。
他们想要救公子,可是公子还被赌徒压在下面。
而地痞流氓们则挤开他们,照着赌徒身上又踢又打。
等随同丹青公子一行的侍卫们冲了过来,那几个地痞流氓立刻兔子似的跑了,值得一提的是那赌徒,虽然被揍了那么多下,满身都是脚印,却能腾的一下跳起来,跑的比流氓们还快,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侍卫和侍从们感叹了几下,这城里的流氓还真是识时务,然后手忙脚乱的开始救他们的公子。
命当然是保住了。
地痞流氓们不是杀人犯,那些钱也不够买凶的。
只够买他们制造一场混乱,然后混在流氓中的偷儿,趁着踢打赌徒的时候,摸了英雄帖走……
而这帖子,自然是拐了几个弯,递到了被赌徒们观音似得供奉着的雷菁手里。
“做得好。”雷菁笑着接过英雄帖。
贴着金箔的帖子极尽奢华,地痞流氓们没贪了去,全因他们觉得雷菁能给他们赚更多。
而事实的确如此。
浩浩荡荡一群人冲进了赌坊,明月心法用在未曾习得高深内力的人身上,根本就是大材小用,于是这一个晚上,好几家赌坊关了门,而剩下的任凭赌徒们如何敲打,就是不肯开门。
“你们学会了么?”雷菁对身后那群赌徒们笑。
“师傅!师傅才三个时辰,徒弟们还未能领会精华啊,求您再教教我们!”赌徒们用看赌神的目光,热切而又崇拜的看着雷菁,那架势是恨不得将雷菁供起来膜拜。
“是啊是啊!大姐您再玩玩嘛!小弟们以后都跟着您混!”地痞流氓和偷儿们也差不了多少,看雷菁的目光比看亲娘还亲。
有钱能使鬼推磨。
雷菁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可惜这里的赌坊都关了,不然,一定让你们把娶孙媳妇的钱都存好。”雷菁笑着摆摆手,立刻一个长相滑溜的地痞倾听。
这地痞就是初云一城的地痞头头,可是讹诈讹诈老实百姓,哪里比得过跟着这尊财神日进斗金呢?他是情愿把位置让出来,只要女财神肯要。
“这里是一百两,为我购宝马一匹,三天之内,我要赶赴云露城。”雷菁将一百两银票递给他。
在场的地痞流氓赌徒们听了,立刻吸吸鼻子,眼泪都快掉了下来,纷纷哭天喊地:“大姐头,您不要抛弃我们啊!没有您,咱几个还怎么活啊!您就是咱的天,咱的地,咱的娘啊啊啊!”
“赌坊都关门了,我留了也没用啊。”雷菁笑道,“再说,你们又不是天生就是痞子混混偷儿,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们和那丹青公子一样,天生锦衣玉食,教授诗书骑射,不用三餐不饱日日为个包子奔波,你们难道就会比那丹青公子差了去?现在你们有了钱,年龄大些的可以开店做生意,年纪小些的可以上私塾进武堂,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有名有姓顶天立地,人家不会再指着你的鼻子喊:流氓,痞子,赌汉,小偷……”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都哭了。
年纪大的也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没人天生就是坏人,更没人天生就喜欢被别人讨厌。
不就是被逼的么。
“今天晚上,你们赢了很多钱。说是一夜暴富,也不是不可以的。”雷菁目光明亮,环顾众人,道,“但是,钱可以买许多东西,但是尊严买不来!你只赢了一次,可想要让人家看得起你,你就得继续赢下去。输很简单,而赢……会很苦很苦的,说说吧,你想不想赢?想不想被人看得起?想不想别人记住你的名字,而不是痞子,流氓和小偷?”
雷菁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可是所有人都答了:“我要赢!老子不是痞子,老子也是有名有姓的!”
雷菁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用明月心法了。
第一次,是财来不义。
第二次,却问心无愧。
她的人生,注定是当不了好人了,但是她尽量吧,尽量不要太坏,尽量无愧于心,即可!
哭声渐渐平息下来。
但是有些信念化入骨髓。
痞子头头,啊不,赵如意牵来了一匹白色好马,恭恭敬敬的将缰绳递给雷菁,然后说:“大姐头,俺知道您不是普通人。这辈子除了我娘,再没人和我讲道理,而我娘讲的时候我还没听进去……您厉害,不是说您的赌术啊……俺是说,其实俺和兄弟们都服您,您说的,咱都觉得有道理,记在心里,会去做。下次再见,保准您吓一跳……不过您走了,可不可以留个名字啊?”
“月上水。”雷菁沉吟片刻,才微笑道,“明月在上,上善若水,我是月上水。”
赵如意听了,立刻反复念叨了几遍,记在心里。
再抬头,那少女已经骑在马上,向他微微颔首,便扬鞭策马,奔向前路。
初云城。
雷菁获得了第一场胜利。
可是想要赢,特别是赢到底,她还需要付出许多代价,前路,真的很难很难。
但再难,也无畏无惧,一往无前!
47.爱与内疚
云海生雾,仙露凝丹。
云露城临江而建,终年白雾不散,观之飘飘如仙,整个城就仿佛浮在云中起舞。
而进到云露城,便处处可闻一股浓郁药香,配着一城白衣翩跹的药王殿弟子,真真如云海深处王母宫。
雷菁策马入城,见此美景,也不得不赞叹,大青三十六州,药王殿独占了云海雾丹四州。而云州,不枉其仙州之称,第一福地之名。
此刻的云露城,除了药王殿弟子与城中百姓,便尽是武林豪杰,江湖草莽。
扛着九环大刀的必定是霸刀门,而白衣银枪的则定是天人枪宫,而宝剑飘逸的则是蜀山仙剑门,至于其他摇着折扇手提禅杖浮尘什么的,则多半是六道之外的杂派,数量不多,加在一起却也不少。
雷菁翻身下了马,牵着马信步走着,与无数刀头舔血的江湖人擦肩而过。
雷菁翻身下了马,牵着马信步走着,与无数刀头舔血的武林人士擦肩而过,很快就混入他们中间,就仿佛天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人头涌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药王殿所在,药王大祭所在,梭台。
日月如梭,人生代代,唯有梭台,千年不朽。
虽然人多,但是更多是没有资格入梭台者,只能在梭台外远观。当雷菁默默将烫金的英雄帖取出,虽然唯有疑惑,但是很多的武林人还是选择了让道,毕竟这年头喜欢扮猪吃老虎的高人也忒多了,谁知道这脸如芝麻饼的丫头是不是藏着一个天山童姥的魂魄,若冒犯了她,随手一记九阴白骨爪最终奥义——断子绝孙爪,他们就完蛋了……
通往梭台的时道,两列药王殿弟子肃立两侧,手持药鞭,守卫森严。
此时此刻,药王大祭早已开始,还在外徘徊的除了没有英雄帖的人,貌似就只剩雷菁一个。
雷菁放开马缰,默默的走向梭道,立刻,梭道所有守卫者的目光都凝视在她身上。
素手托起英雄帖,雷菁踏入时道,左右两侧的药王弟子立刻一个拦住她,一个恭敬的颔首,然后接过英雄帖。
一切成败不过一刹。
第一秒,雷菁抬起头,明媚的眼眸中流光四溢,仿佛日光融融化进了她的眼眸,看向挡在她面前的那个年轻药王弟子。
第二秒,雷菁状似无意的侧过首,正碰上那接了英雄帖的药王弟子皱着眉抬起头来。年轻的药王弟子刚想责问这帖子明明是丹青公子所有,为何在你手,就冷不丁撞上了一帘幽梦,时光仿佛突然凝聚成了无边夜色,夜色中,一双星子般的眸柔情似水的注视着他……
第三秒,雷菁笑着说:“让我进去,好吗?”
挡在她面前的药王弟子立刻退开,回到自己的行列里。而那个查看英雄帖的药王弟子则立刻将请柬还给了她,退回自己的行列,两人皆是眼中情重,定定的注视着雷菁,仿佛天地之间再无他物,再无他想。
明月心法,第一境动人,第二境动心。动人者解剑,动心者卸甲。
若是心智不够坚定,内力不够深厚,或者心有执念,便永远不是明月魔枪宫魔媚姬的对手。
但是这并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借口。
药王殿和明月魔枪宫,存在了多久就斗了多久,他们不会忘记,明月魔枪除了魔枪姬,还有一样利器,名为魔媚姬。
虽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魔媚姬,就是混进了药王大祭也没有用。
但是雷菁情愿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宁愿相信时道的尽头站着药王殿主袅袅仙,等着戳穿她,杀死她,而她必须让自己在最坏的环境下活下来,然后完成任务。
一入时道,
四时并存。
春夏秋冬,
去时来时。
裙裾落在青石道上,悉悉索索,雷菁走在第一道,青时道上。碧色长青,青石道上满是郁郁树荫。
踏入时道,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娇蛮声音。
“荆棘哥!你别不理人家啊!迟了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宫肯来此,是那药王殿的造化!再说了,人家这不是想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给你看么,荆棘哥~”
雷菁的脚步顿了一下。
“郡主,请自重。”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呵,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都爱说……请自重呢?
雷菁垂眸微笑,脚步落下,一步一步,走在青时道上。
曾经以为,我不会比你先走。
曾经以为,只要我哭,就一定有你皱着眉,拍着我的头,说:“别哭。”
曾经以为,许下的誓言就是誓言,却没想过说出口的,不一定是誓言,还有漂亮的陷阱。
“贵客吉祥。”
雷菁抬起头,看到的是端着药炉的黄衫女子侧立道旁,向她行万福。
“贵客,请配富贵长顺香囊。”其中一个端着药炉,行至雷菁面前,屈膝弯腰,一手捧了药炉
一手打开,里面躺着一个描金绘凤的精致香囊,熏染的药香袅袅,香风四溢。
药王殿下了大手笔,这迎客的香囊不是凡品,熏染香囊的药都是药中之王,将此香囊别在衣上,可延年益寿,回去送与家中小辈,更是可以防除百病,的确是富贵长顺。
却在黄衫女子要捧过香囊给雷菁佩戴时,一只涂着红色豆蔻的手,已经先她一步将香囊捞在了手中。
雷菁侧过头,不无意外的看到了,兰陵郡主的脸。
将香囊把玩片刻,兰陵郡主懒懒的望向雷菁,笑道:“富贵长顺,勉强配得上本宫,归我
了。”
今天的兰陵郡主,依旧雍容华贵。
发髻高绾,簪着金凤步摇,妆容艳丽,红色眼影扫入鬓角,一身红牡丹裙富贵而热烈。
“郡主,请不要胡闹。”淡淡的声音响起,本是高傲的睥睨着雷菁的兰陵郡主,立刻嘴角一弯,随手将香囊丢回香炉,一转身,红衣翩跹,宛如扑入火焰的蝴蝶,失去了原来的颜色。
那一刹,不知为何,雷菁突然想起。
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红衣黑发,热烈如火的追逐着一个清冷如雪的背影。
“抱歉。”一个身影笼罩了雷菁,雷菁抬起头,覆着黑色半面具的高大身影,最熟悉,最陌生,就这般映入她的眼帘。
曾经,有一个女孩,她红衣黑发,拼命的追逐拼命的去爱,卸下了他的面具,却卸不下他带血的长枪。
“没有关系。”雷菁微笑着,扫了一眼香炉,“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种很精巧的东西,这位小姐若是喜欢,那是再好不过了。”
然后,朝着他微微一笑,便移转脚步,从黄衫女子身旁走过,独自一人,走着。
曾经以为,我不会比你先走——可是现在,我既然走了,就不会回头。
曾经以为,我哭的时候,有你安慰——可是,若是每个女孩你都安慰,你都维护,那么,请你离开,留我在原地,一个人哭,哭够了,我会自己捡起碎了一地的心,粘好。
我只有一颗心,你不要,我却只能靠它活着,哪怕它布满裂缝,像个破瓦罐。
兰陵郡主笑笑闹闹的声音一直追逐在雷菁身后,似乎在不停的提醒她,那个人就在你的身后。
红时道的杏花开正好。
那满树满枝的红杏,一如初见。
在那纯白的最初,有一个女孩,她红衣黑发,坐在红杏枝头,将蹴鞠用的绣球,踢到一个男子手里。
还记否,那年杏花红时,你朝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执拗恼怒的吼:“混蛋!!我一定要嫁给你!!!”
那年杏花不在,今朝杏花又开,身后,兰陵郡主的笑声响起,无忧无虑。
“荆棘哥,你说本宫今天好看吗?人家都说,你最喜欢红衣服了。”
“荆棘哥,刚刚那个香囊,你为什么不要?哟~该不会你身上已经有了吧?”
“荆棘哥,你倒是说话啊!人家热地入了天人枪宫陪着你,你还不懂人家的心思吗?”
“郡主。”叶荆棘终于开口,“叶荆棘不过一鳏夫 ,配不上郡主殿下。”
“本宫不介意这个啊!呵呵,就算你有妻子了,本宫降嫁的时候,还不是要按着大青国的规矩,赐死了她么,都一样啦……人家不介意~”
“郡主!”叶荆棘突然喝止了她,冷冷的开口,“亡妻雷菁。生是叶家人,死是叶家鬼,无论生生死死,没人能将她请出去。哪怕生不得同衾,死不得同|茓,我妻也唯有她一人!”
雷菁顿了顿,但终究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若是此刻回首,必定会见那飞花片片,拂过他的脸颊。
黑色的面具。
红色的杏花。
那一切,必定宛如初见。
可是,不好意思,她已经不想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一切宛如初见——那不过是在提醒她,他们的相遇,是一个错误。
一切宛如初见,可是初见时,除了面具除了杏花,还有所有人在背后笑,他们笑着说:“雷虐如何能联姻?”
是的,雷虐如何能联姻。一切,不过是笑话,是闹剧,是一个错误的相遇,仅此而已。
生不得同衾,死不得同|茓。与其说是你的悲剧,不如说是,你的内疚。
无论他当初对她有几分真,但是最后,一夜离火烧尽黑魂,同时烧掉的,还有那裹着红嫁衣的女孩,红衣黑发,从此不在。
这并不是爱……他不过是,有一点点内疚……
对,仅此而已。
所以,你用不着心软……
春夏秋冬从雷菁的脚下走过。
最后一道白时道,光秃秃的枝头什么也没有,一如人生一如她的初恋,曾经以为能走到最后,等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丢了。孤独的自己,枯萎的枝头,就是最后。
一起走过的是最美的季节,留到最后的是支离破碎的自己。
当爱终于被时间剥离,当红衣黑发终于被现实遗弃,留在这里的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目了然,再不允许错,再不允许退,雷菁,走下去。
四时,终过。
梭台,便在眼前!
巨大的天外来石,横在眼前,八条锁链将它深深纠缠,锁链一端埋入地里。而雷菁所在的地方,一条笔直的通道,通向梭台。
一条,唯一的道路。
巨大的风从天际席卷而来,雷菁迎风而立,袖发飞扬。
往前走,就是正派大本营,天地人三榜榜上客,数之不尽,观之如海。而她不过明月心法第二境,如若被识破,必然是死路一条。但是,她只有明月心法。
往前走,她也许许多年后,被万人唾弃。九夫人给予的任务是连环计,从她开始,却不会因她结束,但是只有她开始了,便是星火燎原,究竟,会烧及多远?会燃尽多少人?
往前走,这一次,没有人会在她身边,哪怕她错了,也没人给她指出来。哪怕她被打的像包子一样,也没有另一个人笑嘻嘻的给她擦药。
思虑之间,叶荆棘与兰陵郡主已经赶过了雷菁,先其一步,入了梭道,直上梭台。
至始至终,这两人,都没有回头望雷菁一眼。
雷菁望着那寂寞如雪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一步,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步,却再也不是为了追逐眼前那人了。而是,为了越过他!走自己的路!
二步,第二步,坚定的扎在地上。
这一步,对也罢,错也罢,对对错错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停滞不前,畏首畏尾一步也不肯向前!被万人唾弃不可怕,烈火焚身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生之年有仇不得报,有恩无力偿,生无颜面见父兄之面,死无颜面见黑魂教众人!
三步,有了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都轻松的迈了出去。
微笑浮上雷菁的颜面。
明月姬的微笑只有一个意义——战争,开始。
梭台之上,正旗飞扬!
蓝底云纹旗,树立四方!
其一,药鞭旗——药王殿!
其二,双剑流光旗——蜀山仙剑门。
其三,腾云神枪旗——天人枪宫。
其四,重刀霸气旗——楚歌霸刀门。
四旗之下,乃是正派天地人三榜榜上客。
梭台是最接近苍穹的地方,以蓝为贵的正道英雄们,散发出强大的气势,犹如从天而降的战神,站在自己所属的旗帜之下,雄姿英发。
先至的叶荆棘与兰陵郡主,已经向中央那人拱了手,行至天人枪宫旗下。
梭台中间,立着一个巨大的鼎炉。
鼎炉上铭刻着兽首古文,似上古之物。
鼎旁,站着一名面容威仪的女子,头簪八宝琉璃珠,华服如天衣,无缝流风。左右两侧,站着一双男女,男子白衣翩翩,容貌静雅,女子簪着碧色琉璃花,娇俏可爱。
面容威仪的女子,正是正道药王之主,袅袅仙。
此刻,她抬着下巴,淡然微笑道:“……既然四长老和众弟子们都没有异议了,那么我宣布,由秦一多继任我药王殿少主之位!同时,我宣布,我袅袅仙,此刻将我唯一的女儿晴初嫁于秦一多,各位武林同道若是肯赏光,今次便留下了吃个喜酒吧!”
白衣公子稍稍楞了一下,眉头微蹙。
而头簪碧琉璃花的女子则娇羞的低下了头。
众武林豪杰立刻齐齐起身,向袅袅仙与秦一多道喜。
唯有一人,目光越过他们,与雷菁四目相接,相视一笑。
雷菁笑着,一边向前走,一边收敛了笑容,一边大声说:“我不同意!”
这突兀的声音,虽不大,却像晴天霹雳似的,一过,便全场静默。
没人敢上前怒斥一声,哪里来的丫头闹事。
因为,那蓝布衣麻花辫的女孩,缓缓从衣里拉出一块玉佩。
碧盈盈的玉佩流光四溢,中间,一个白色的药字,谁人不识?
药王殿仅有十二块的药王令!
48.药王大祭
药王令碧光流转,静静的躺在雷菁的手上,凝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不同意。”雷菁将目光从药王令上,移向袅袅仙,微笑道,“药王大人,您要选他做继承人是您的事,但是若要为他选妻,却是我们两个的事……请不要拆散我们!”
笑容千变,九夫人如同养护一朵稀世奇花般栽培了雷菁。
此刻她在笑,却更像流泪,只能说是普通的长相,蓝衣蓝裙,看起来却像一朵沾着露水的兰花,开在路边,楚楚可怜。
“你说什么?”午晴初上前一步,手中的鞭子指着雷菁的脸喝道。
“晴初,退下。”袅袅仙目光一冷,喝退女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雷菁,冷笑道,“谁派你来的,哼……不用说,是九夫人吧!只有她才想得出这样的下作法子!来人,压下去!”
“我不是!秦郎!秦郎你……你怎可袖手旁观!一日夫妻百日恩,一个药王少主的位置,你就可以泯灭了良心么?秦郎……”雷菁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向秦一多。
很闹剧是不是?
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有人看好戏似的张望,有人看闹剧似的摇头。
就像在看幕布之上的戏。
可是若是有人,将观众席后的幕布一拉,将观众席也包裹到戏台之上呢?
几个上前来押解雷菁的药王殿弟子,反被一鞭子抽开。
众人惊诧的望去,袅袅仙皱起了眉头看着那人,道:“简娘!你这是做什么?”
许久不见,月简娘依旧如那月下蓝蔷般冷艳。
随手一收收回鞭子,月简娘冷笑一声,看向袅袅仙:“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下去了。师姐,你看重木头多是你的事,但是拆散人家夫妇这种事,做得还是做不得?像你平常说的,我们是正派,怎么能做这种邪道行径?”
原本只是看闹剧的武林人,轰的一下闹开了。
一个人的话若是没有说服力,不过是因为他的地位不够而已。
现在,药王殿红药堂堂主说,确有其事,你信还是不信?
若是真有其事,那这位以洁身自好闻名江湖的谦谦公子,还真是有金屋藏娇的本事啊。当然,始乱终弃干的也不错,气定神闲的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秦一多淡淡看向雷菁,而午晴初早就双手绞着鞭子,怒的直跺脚:“不许你们乱说!月姨!平日与秦哥哥最亲厚的可是你啊,你怎么能帮着外人算计秦哥哥呢!”
袅袅仙一个眼神示意午晴初退到一旁,冷冷的看向月简娘:“简娘,若真有此事,怎早不听你说,晚不听你说,偏偏今日才见你提起?这位姑娘来的也巧啊,说起来,姑娘,我不记得药王殿此次有邀请普通人,你是如何进来梭台的?”
袅袅仙不愧为一派之首,字字直指要害,气定神闲完全不被外物外事所影响。
可是,外为药王殿,红药堂之主,实际上为明月魔枪宫,魔枪之主的月简娘,也不是泛泛之辈,她抬起下巴笑道:“师姐你一开始也没提过,要把初儿许给木头多啊!你不提这事,我也懒得跟你提那事!”
无赖,十分无赖!
看着她,雷菁忍不住就想起初次见面的晚上,她的猥琐已经连采花贼都甘拜下风了……
袅袅仙果然一时反驳不来,便状似无意的目光一扫,落到雷菁身上,意图从雷菁身上找到缺口。
这次雷菁掏出的,是一只蝴蝶耳坠。
天下异宝,能解百毒的月下蝶坠,另一只,自然在月简娘耳上。
凭着此坠,当然也能以红药堂贵客之名入得梭台,只是令袅袅仙觉得不对的是,为何没有人来通知她?
冷冽的目光在雷菁和月简娘身上逡巡,袅袅仙开始怀疑,到底有多少心腹子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倒向了自己这个师妹……而月简娘此次这番动作,又是为了谁……
“姑娘。”却看到,一直静静的默立一旁的秦一多突然向前几步,走向雷菁,拎起她手中的药王令,细细端详,半晌,才笑着说:“这的确是我的药王令……但是,并不是送给你的。”
雷菁静静的看着他。
老实说,若是说此次凤凰誓,她注定对不起一个人,那便是眼前这人。
虽然呆了些,迂腐了一些,但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的迂腐不过是因为他守礼,他的呆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欢占别人便宜。
于是压下原本的说辞,原本的讽刺,雷菁看向他真诚的眼睛,同样真诚的微笑浮上颜面,笑道:“初见月黑风高夜,云意眠眠烛火残,爆竹忽响惊好梦,掬花一朵掷过墙。”
看起来,这诗说的不外乎是男女深夜幽会,某人用爆竹声东击西,这边却掬花会好女。
但实际上这是首藏头诗,打头第一个字加起来就是……初云爆菊。
经历过初云城那惨痛的一夜,多多公子应该是忘不了月简娘调侃他那句:“颇有泄了元阳,掬花被爆之感,师侄,你不行了!”……
果然,秦一多愣了愣,然后眼中一亮,惊喜:“是你?”
雷菁点了点头,刚想再来两句接头暗号,就发现众人看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了,仔细一想,立刻明白过来……木头多多啊!我迟钝你怎么也跟着迟钝啊!这下完了……可害惨你了!
咳咳,没办法,在场大部分都是成年人了……这掬花的意思嘛……再深思一下掬花会好女的深意嘛……大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而那厢,袅袅仙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刮着秦一多。而月简娘则用欣慰的不得了的目光看着雷菁……
“一多!!”袅袅仙念着秦一多的声音都有些扭曲了,“还不快给为师好好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哦师傅。”秦一多看着袅袅仙愤怒到扭曲的脸,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很老实的回过头看向雷菁,“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一多!!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就……那什么会好女啊?”袅袅仙在暴走的边缘……
“那个,师傅……”秦一多为难的说,“那天晚上走的太仓促,都没来得及问……不过我有嘱咐她来药王殿找我的……”
别说了……
雷菁低下头去,突然很想流泪满面。
秦哥,你是神人,不要说跳黄河了,你就是跳油锅,跳火锅都洗不清了……
“别说了!”那边袅袅仙咆哮三段式了,广袖一挥制止了秦一多,脸色黑如锅底,好半晌才说出话来,“秦一多啊秦一多,为师真是看走眼了……事已至此,念在你年少难免犯错,犯了错,好歹能担当下来,少主的事以后再议,这婚事,却得立刻举行!这姑娘既已找上门来,你又承认了她,正道英雄们都在此,你师傅我也在此,先磕了头,应承下这门婚事!药王殿千年清誉,不能因为你毁于一旦!”
不得不说,袅袅仙真是一方人物。
擅断。
一句话她能断出最致命的几个字,狂风骤雨似的反击你。
而一件事,已达绝境,她偏能断去最致命的那段,然后绝地逢生。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
按她的说法去做,至少不会有人再在背后是非药王殿的名誉问题,而袅袅仙她一向是把名看得比命还重。且,秦一多敢作敢当,过一段日子,便也无人再诟病他。
而一年两载之后,秦一多的位置坐稳了,武林公认了他,人们也顺便淡忘了今天的寻夫事件,那么雷菁的生死,还有人管么?
但是可惜了,换一个人,真的会照着她说的去做。
偏偏她面前这个人,她亲手选出来的继承人,秦一多……是个天生的正派。不亢不卑,不屈不折,无论生死,都堂堂正正。
“我不能娶她!”秦一多想都没想就摇着头,坚定的看着袅袅仙。
“你!”袅袅仙气急,情不自禁的举起一只手来,“信不信我打死你这逆徒!”
“我不能娶她!”秦一多却像是怕气不死袅袅仙似的,说,“她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我怎能娶她?”
袅袅仙呛了一下,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而身旁众多武林豪杰,则是轰的一下闹开。
“勾引有夫之妇啊,这小子还挺有情趣的……啊不,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不是不要脸的问题吧,这女的和午小姐比起来……我明白他为什么要始乱终弃了。”“哎,男人的病啊……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啊……”
雷菁站在秦一多身后,微微叹息。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弄人的是天意。
结果,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就像九夫人示意的那样。
“一世如棋,一战如棋,赢子不如赢先,掌握了先机,才能万事先布局,让对方按你的节奏走,终立于不败之地。此去,以月简娘为内应,尽去药王大祭之气势!雷菁,切记切记,你为先机,不可输,不可输!”
她没有输。
在药王大祭即将结束的时候来,一切被鼓舞的士气此刻都已经削弱了。而药王大祭最为实质的内容,药王少主的册立,此刻也已经告吹。看重清誉的袅袅仙,是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始乱终弃,还勾引有夫之妇的人为继承人的,就算她接受了,药王殿的其他人,特别是月简娘也不会让她这么做。
结果,最大的闹剧,就是此次药王大祭。
但这不过是一次先机,一次战鼓,宣告的是战争开始……
九夫人的连环计,三计连环,现在,才正式开始。
只怕众人闹的不够似的,一个人踉踉跄跄的爬上了梭台,一身血衣鬓发散乱,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秦一多!杀人是要偿命的!”
在场众人,望向来人。
“李长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唤出了来人的身份。
众人这才认出,那人居然是今天缺席的两位长老中的李长老。
只是此刻,他的卖相实在是凄惨无比,衣物破碎,内里肉绽血流,披头散发全无往日威严可言,而最惨却是手腕脚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眼看就是挑断了手脚筋还不满意,硬要刨出骨头来才罢休。
是谁这么狠!
李长老目光带血,刺向秦一多:“秦一多!你还刘长老命来!”
那一刻,雷菁闭上了眼睛。
开始了么。
连环计第一计,嫁祸。
49.妖惑玉人
李长老目光带血,刺向秦一多:“秦一多!你还刘长老命来!”
“李长老,这是怎么回事?”袅袅仙皱起眉来,几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浩然内力输入他体内,而秦一多更是立刻从袖中滚出一只小瓶,却刚向前几步,便被李长老喝止。
“呸!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李长老淬了一口唾沫,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直喘气,“仙丫头,快,快把这杀人凶手拿下了!回头……好祭奠刘长老他的在天之灵啊!”
若是李长老一早冲进梭台,指着秦一多的鼻子骂杀人凶手,必定没有什么信服力。
可是在这之前,秦一多白璧似的形象,早就裂开了一条缝。
这样一个谦谦公子,清雅卓绝,却能将勾引有夫之妇的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他是不是还瞒着更多的事?他是不是还做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事?
秦一多站在原地,垂着眼帘,千夫所指,却动摇不了他眼中的慈悲。
将手中药瓶递给身旁的午晴初,示意她过去李长老身边。
“秦哥哥……”午晴初拉着秦一多的袖子,漂亮的大眼睛里就像要滴出泪来。
“晴初,过来!”袅袅仙喝道。
午晴初像被惊到的小猫,肩膀抖了抖,焦急的看着她的母亲,袅袅仙毫不留情的摇了摇头,她便又挣扎着看着她所倾慕之人。
“小初,你过去吧。”秦一多微微拉开她的手,笑着说,“苍天有眼,黄土有灵,不是我做的,以后自会还我一个公道。现在,你帮我治好李长老,我们才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午晴初嘴唇动了动,看着秦一多,良久,才抹着眼泪走向袅袅仙。
那一刻,雷菁清楚的看到,袅袅仙她松了一口气。
莲步轻移,雷菁走到秦一多身边,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别难受,我陪着你,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秦一多看了雷菁一眼,温雅的笑了笑:“谢谢。”
雷菁说的是实话,这的确不是他干的。而且,会陪着他的,也只有她了。
这一天,药王大祭气势辉煌的举行,狼狈不堪的落幕。
朝,多多公子秦一多,还是药王殿人人敬仰的首徒。但凡说起,皆赞不绝口,谓之少年英杰。
夕,秦一多此人,已经是人人口诛不已的阶下囚,抬回来的刘长老尸体早已冷硬,一身的剑伤
偏偏隐着致命的鞭伤,可怜刘长老,睁着一双眼,死不瞑目。他的结拜兄弟李长老拖着伤重的身体哭倒在灵堂上,逼着袅袅仙发誓,一定要血债血偿。
百年喜事变丧事,药王殿上下冥钱纷落,来的英雄豪杰从贺喜变成哭丧,世事总是如此无常。
这个时候,谁都恨不得立刻和秦一多划清界限,只有那自称月上水的姑娘,端着酒菜,进了水牢探监。这一次,也就没人嗤笑她奔投情郎了,有的还感叹了一句,这姑娘算是有情有义。
“月上水?”
水牢之中,秦一多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然后微笑:“上善若水,好名字。当日走的仓促,居然没问你和那位少年英雄的名字,回想之时总让人扼腕,说起来,怎么不见那位小英雄?还有,关于此次来投,你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水牢阴寒,水深过膝,秦一多散了一身墨发,只着一件里衣,双手被绑在水牢中的刑具之上,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微微几丝光亮从牢门或天窗射进来,折射在水上,映在他的脸上身上,影影绰绰,看起来,犹如一块沉碧水中的绝世美玉。
“他已经不在了……”雷菁坐在狱卒给她的小船上,玉壶倾斜,美酒入杯,垂了眼帘,低声说道。
“抱歉。”秦一多很诚恳的道歉。
“没关系。”雷菁将酒杯在手中晃了晃,在船中跪起身来,堪堪与秦一多同高,素手一抬,便将酒杯递到秦一多唇边。
秦一多楞了一下,立刻别过头去:“请不要这样。”
雷菁笑了一声,收回酒杯,递到唇边,琥珀美酒入唇齿,便连呼出的气都是酒香。
秦一多更不敢看她,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还有……此刻的她,就仿佛染了水牢的阴柔,倒映在水上的模样,妩媚妖娆,令人不敢正视。
雷菁又倒了一杯酒,柔媚的舒展身体,如同美人蛇一般蔓延到秦一多身上,美酒递到他唇边,人却在他耳边喝出一口气:“我知道是谁杀了刘长老。”
秦一多立刻眼神一凝,刚要说话,美酒却顺着他开启的唇入了他的舌,落进他的肺腑。
“别动。”雷菁将下巴靠在他僵硬的肩膀上,低声呢喃,“外头,有人在听着呢……这可是牺牲了我夫君得来的消息,你只消听便是了。”
说完,雷菁便笑着离了他的肩,又倒了一杯酒。
这一次,当雷菁暧昧的靠在他的肩头时,秦一多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那杯酒。
远远看去,就好像感情极深的男女,在一起引颈缠绵,美酒一杯又一杯,只珍朝夕,不离不弃。
“早上的事,我得先道歉。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和相公得到消息,药王殿出了内奸,近日里有大动作,其中之一便是陷害于你。遥想当年全靠你和月简娘,我们才能拿下那作恶多端的采花贼,此次得了消息,怎么能不来相救呢?怎奈打草惊蛇,内奸已经得知此事,便派了人来追杀我们……我夫君不幸被那恶人所杀,留下我,只得易容来寻你,一边通风报信,一边找机会,为我夫君报仇雪恨。”雷菁说完,退回船中,低头倒酒。
“居然有此事……”秦一多神色凝重,看着雷菁递过来的酒,却又很无奈,只得再饮,然后对靠在自己肩上的女子低语,“为何不将此事告知我师傅?”
“我就是试着通知你师傅,才被人一路追杀的失去了夫君。”雷菁淡淡笑道,“内奸就是出在你师傅那一系。你猜不猜得到是谁?我是猜不全的。而且除了你和月简娘,别人我都不信。此次假装成你的旧好,只是为寻一个名头接近你,而又不打草惊蛇,惊动那些内奸,私下里好将这事告诉你。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扮成你的情人了吧,先说好,现在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可不能得了消息就丢下我不管。”
“秦一多怎会是那种人?”秦一多正色道,“月姑娘拼着性命为我药王殿带来如此重要的消息,便是整个药王殿的恩人,来日药王殿若是能走出困境,必定重谢姑娘!秦一多更以性命担保,决不让人动姑娘一分一毫!只是……如今一多情景比较危险,请姑娘先去一多家中暂住,待一多出了牢房,再照顾姑娘不迟。”
“谢秦公子。”雷菁笑着拢了拢发,摇了摇空空的酒壶,垂首一笑,“可惜照顾得了一时,照顾不了一世啊……”
秦一多顿时没了声音,大着舌头看着雷菁,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雷菁,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等明天的大审了。秦公子,你可一定要好好应对啊……别人我不知道,但是现在在灵堂上,为他的结义好兄弟哭的死去活来的李长老,就是内奸中的一名。”
“这怎么可能!”秦一多第一次露出不信的神色,“李长老他……双手手筋皆断,武功尽废!怎么可能是他!而且李长老一向为了药王殿鞠躬尽瘁,不可能!”
“我用得着骗你么?”雷菁将酒杯放好,提起双桨划开来,小船渐渐离了秦一多,唯有她的声音回荡在水牢中,“你若不信,就夜里来找我,我证明给你看。”
身后,秦一多没了声音。
在做抉择?
还是做不了抉择?
锁着他的水神狱,可不是一般的刑具,没有钥匙,就是百年内力也轰不开一条裂缝,难不成有人能请动远在蜀山的天下第一神器之主,朝夕双剑的主人天下剑歌,又或者是邪派幽冥剑阁之主,天下第一的步凌空来为他解围?
可是没有关系,有人会替他做抉择的。
小船靠了岸,雷菁提着小竹篮走出船只,目光流转,落在拐角处一片碧色的裙裾上,然后若无其事的当做没看见,出了水牢。
水牢外,等着她的,是月简娘。
现在药王殿一片大乱,能做的了主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红药堂堂主月简娘自然算得上一个。故而水牢的看守虽然不愿意让雷菁见重犯,却也不得不给月简娘面子。
月简娘领了雷菁,便笑呵呵的拉着回了自己的红药居。
一到红药居,雷菁就往床上盘腿一坐。
月简娘笑着坐在她身边,没有打断她的修炼。
明月心法,若想动人动心定乾坤,第一前提是,你自己的心必须时时刻刻,坚定不移。
良久,雷菁才收了功,深吸一口气,张开眼睛,看向月简娘:“骗好人的感觉真不好。”
“你又没骗他。”月简娘已经在吃苹果了,漫不在乎的说,“至少说了一半真话啊。”
“总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大恶人了……”雷菁叹气。
“少来了……我见过的大好人早就死于非命了,想要活的久,就尽量不要当好人。”月简娘咬着苹果道。
雷菁安静的坐着,品味着这句话。
所谓的好人,大概就是,秦一多那样的人吧,或者……以前的自己,也勉强算得上好人吧?
从来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信任所有人,就是好人吗?
结果,只会让自己受伤而已。
最后,只会让自己身边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而翘辫子而已。
“等我爹我哥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把我ρi股都打开花……”雷菁叹息道,“我已经当不了温柔善良体贴的淑女了。”
但是,至少,还能见到他们,还能把他们从困境里救出来一家团聚,那样,肿一个ρi股算什么……
“少来!”月简娘第一个受不了拉,“雷叮当和雷子彦,他们有资格说吗?全世界听到他们名字就发抖尿裤子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不可能!”雷菁正色道,“我爹外号弥勒佛,我哥说他被全京城的美人暗恋着,他们才不是坏人!他们是京城第一偶像!”
“呕呕……”月简娘直接把苹果给呕了,然后冲过来抓着雷菁的领子阴阳怪气的笑,“你丫是不知道你那对老爹老哥做了什么吧你!”
50.将军歌一曲
北风卷地白草折,鸿雁飞,战马嘶。
黑压压一片黑甲兵士,犹如一片黑色洪流,腰间双刀,散发出魂魄的味道。
收割了多少人命,才磨砺出一把带着鬼魂哀嚎的刀?
“哈秋!”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摘了头盔随手丢到一边,转过身来对身后的黑色铁骑道,“谁念我?下来下来!这么不服气,再赌过!”
后头跟着的黑色铁骑们很无语,但习惯性的将他的命令当做军令实行,纷纷下马,走到他面前,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张苦瓜脸。
“将军,不要赌了好不好,兄弟们输的只剩裤子了……”一个扎须大汉苦着脸道。
那被称为将军的男子,肤色古铜,大风吹拂着他额前零零碎碎的乱发,和他围在脖子上的白狐大裘。
微微一笑,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小酒窝,天狼王雷子彦懒懒的笑道:“哦哦,还有裤子啊,继续赌,输了就去祼奔吧。”
“不要啊!!”“不要啊啊!!”顿时哀鸿遍野。
“将军!”另一个白面小将连忙向雷子彦拱手道,“阿布尔部落的人马很快就要来了,请以大局为重!”
“是啊是啊!”扎须大汉连忙帮腔,“男人的ρi股有什么好看的,要赌也要赌女人的啊……再说了,兄弟们要是都祼奔上阵,这要是传出去,就连将军您的脸也一起丢了不是!”
“哦哦,这样啊……”雷子彦懒懒的笑道,“那就先把你们的ρi股扣下了,等下十个人头换一个ρi股,不够这数的,自觉点,祼奔给兄弟们看。”
“苍天啊!!”“大地啊!!”又一次哀鸿遍野。
长河落日静天外,铁马金戈动地来。
“哈哈哈!!”雷子彦突然狂傲的大笑起来,慵懒的眼睛瞬间比狼更凌厉,犹如头狼巡视自己的子民,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名动天下的黑甲铁骑们,凡被其目光所触及者,皆仰首挺胸,目中杀气涌,犹如战狼喋血。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雷子彦敞开双手,剑一般的眼神刺向天空,高声歌道。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黑甲铁骑们狼一般的眼神看向天空,宛如狼啸般一同高歌。
黑甲铁骑,多半是雷子彦的子弟兵,十五戍边白发归,注定一生征战沙场,可是未及衣锦还乡,家中父母手足与弱妻皆被腰斩于市的消息便已传来,紧接着的,便是连夜的围剿,杀出去的,便是今日的黑甲铁骑,自称雷族,杀不出去的,便是黄沙一捧,枯骨草生。埋葬了往日的雷家子弟兵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用双手守护了十年的大青国。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1)
雷子彦抽出腰间长刀,弹刀而歌。
风起沙扬,黄沙如一梦,歌声苍茫如桑田。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
黑甲铁骑们纷纷出刀,双刀互相拍击,成就了一曲浩浩荡荡的哀歌。
忽,哀声一转,杀气蓬勃。
雷子彦翻身上马,狂风呼啸,白狐大裘翻飞在他身后,他凌厉的目光刺向前方,阿布尔部落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无数战马带起沙浪,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末路就是路!天地无处容我!
唯以双刀,一刀开天一刀辟地!
雷族男儿随我,杀杀杀杀杀!”
杀气腾腾的战歌唱起,雷氏铁骑纷纷翻身上马,扣下头盔,露出狼一般凶戾的眼睛,咆哮着唱着吼着:“杀杀杀杀杀!!!”
双刀出,暴戾行,黑色铁骑化为黑色洪流,冲向敌军!
天边残阳如血,只有胜者,方能再度放歌。
……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
末路就是路!天地无处容我!
唯以双刀,一刀开天一刀辟地!
……”
歌未唱完,苍老的声音已经不耐烦的打断:“罢罢罢,怎么让个小姑娘来?怎么也唱不出这首歌的味道来,下去吧,下去吧!”
按着红牙小板的少女立刻慌张的跪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才随在一个公公身后垂首走了下去。
太上皇居处,德钦殿。两个老人坐在一盘棋子两边,却一个皱着眉头,捏着棋子沉吟不已,一个乐呵呵的吃着桃子,旁边地上丢满了桃核。
“我说,你能别吃了吗?吃吃吃,你就不怕肚子疼!”捏着棋子的老者,隽瘦威严,白发整齐的梳起,冠以龙首簪,一身黄|色华服,高贵雍容。
“啊啊,那好吧。”另一个老人看起来像尊弥勒佛,头发半黑半白,胖的脸上都找不到眼睛了,只有弯弯的两条缝。他丢下手中还没吃完的桃子,对威严老者身后的公公招了招手,“哎,小桌子啊,桃子吃腻了,你换几盘子肉来吧。”
可怜的太监总管小凳子嘴角抽了抽,直到威严老者看了他一眼,才喳了一声,下去了。
威严老者,太上皇楼原,睥睨着抱着盘子等肉的雷叮当,淡淡的将一枚棋子落下棋盘:“你那个儿子,是个天生杀将。”
“啊啊,说得对啊,那死孩子从小就杀气腾腾的,爹爹我不过就是抱抱他,然后松手让丫掉下去,或者踢踢他,踢进池塘里,他就拿刀追杀我四条街,好悲催啊好悲催……”雷叮当皱着眉毛,大倒苦水,随意丢了个棋子在棋盘上。
“……”楼原眉毛抽了抽,又下了一步棋,淡淡道,“阿当,你少调侃我了。你那儿子虽然脾气坏点,但却不错,我那儿子……逆子啊……”
“啊啊,没有关系啊。你只要给我一盘烤全羊,等子彦来的时候,我就让他帮你打儿子,打到他孝顺了为止。”雷叮当又是随手丢了颗棋子,摸着肚子嘟囔道。
“……你还挺自信的。”楼原冷笑一声,“你就这么信你儿子能打到王城里来?你别忘了,楼氏虽然衰落了,但是大青强势的可不止楼氏,雷子彦要做主大青,还得跨过一个江湖!”手中的棋子狠狠的击打在棋盘上。
“啊啊,就凭他?不可能的,他顶天一个将军,论魅力和智力,或者亲和力实力,最重要的是吃东西的速度,都比不上爹爹我!姜啊,还是老的辣!”雷叮当乐呵呵的笑着,丢了颗棋子在棋盘上。
“哼哼,你再强,还不是被软禁在这里?离了水的鳄鱼不是鳄鱼,离了天空的老鹰也不是老鹰了,都是一盘子肉!”楼原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一记棋,下在棋盘中,顿时吃了大片黑子。
“啊啊,是啊,一盘子肉……一盘子肉……”雷叮当神往的看着门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手上一颗桃核一弹,就弹在棋盘里。
“你!”楼原刚要发怒,却眉心一凝。
那桃核放着的位置,与其他黑子一连……
这盘棋,就已经下完了。
德钦殿的门被猛的推开,小凳子端着烤肉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楼原刚皱了眉头想呵斥一声,小凳子已经将盘子递给了雷叮当,然后赶忙回到楼原身后,附耳一番。
顿时,楼原整个脸色都变了。
“呵呵呵呵……”半晌,楼原才笑了起来,“雷叮当,你果然是深藏不露,不愧是雷家人,不愧世世代代雷家之名啊……”
雷叮当咬着肉块,吃得欢快,眯缝般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永远在笑。
眼前,一棋已终。
天下,棋局开始。
刚到的消息,青国三大粮仓,洛阳,兰陵,还有京城,被一把火烧得精光,残骸上面Сhā着雷家七百口的牌位!与此同时,山海州军马场被人投毒,十万良马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个十匹。而高价买来制作军甲的牛皮,劣等的用指头一戳就破。制作军械的矿石,一丢进炉里就爆炸……
龙渊帝腰斩雷家人的时候,是一刀下去就一个。
而这次一场犹如祭奠亡魂般的行动,却是一把刀搁在青国的筋脉上,磨一下,断一根,磨一下,再断一根。
若要血深仇,钝刀斩敌人!
“阿当,你真够狠!”楼原狠狠的盯着雷叮当,说。
“啊啊,比不上你们啊。”雷叮当笑得和弥勒佛似的,“阿原,你狠我也狠,雷楼叶,谁能狠得过谁?这就是雷家,楼家,还有叶家要证的命啊!三代已过,契约就到此为止吧。”
“哼哼哼……”楼原背着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雷叮当的笑脸,缓缓的笑道,“是啊,三代已过,是我楼氏先撕毁了契约……罢了,罢了,胜也雷家,败也雷家,这一切都是命!可是笑到最后,才是赢家。阿当,你不要把你们家最后一点血脉给折腾进去了!”
雷叮当一脸纯真的随他笑着。
可是,雷叮当虽然在笑,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从他的身上飘出来,若是不仔细去嗅,真的嗅不出来。
那种哀痛而悲愤的气息,宛如一首歌。
“人生如朝露,何以哀我族!
不堪回首,孤星似我族!
天地问何处容我族!
壮志未酬已是不归路!
末路就是路!天地无处容我!
唯以双刀,一刀开天一刀辟地!
雷族男儿随我,杀杀杀杀杀!”
雷菁神往的念着这首歌,忽然觉得,自己的满腔悲愤满腹哀伤,都凝在这首歌中了。一首将军歌,祭奠雷门一氏。
“雷子彦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月简娘叹息道,“若不是怕他一怒起来把其他人屠杀了,我肯定想办法把他收到我的掬花小院来……不过最狠的还是你爹,那个弥勒佛,烧杀抢掠起来肯定比雷子彦还狠。”
“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哥他就要来了,我爹他过得也很好?”雷菁回过身,拉着月简娘的袖子急切的问道,这是,她来到明月魔枪宫后,第一次听到爹爹和哥哥的消息,宫里的人都得了九夫人的指示,缄默不语,什么也不肯跟她说。
“我骗你做什么?”月简娘笑道,“你没见那三场大火烧得多大,没了军粮,我看那龙渊帝能用什么养活一群军队!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天下易主便在此刻!无论正派还是邪派,现在都动起来了,小菁,我告诉你吧,在你学艺的一年里,龙渊帝已经茧食了天人枪宫!而楚歌霸刀门,哼,根本就是历代皇帝的秘密军队,特设在武林中,试图占据一席之地,来日可以以此为基础侵占武林。天人枪,霸刀门各有四州,加上青国五州,龙渊帝已经有了十三州,实力暴涨,完全可以和我明月魔枪抗衡!这药王殿,就是我们的关键了!你懂不懂?”
“我明白的。”雷菁点点头,笑道,“药王殿有云海雾丹四州,海州是天下第一富地,而丹州是天下第一良田。现在龙渊帝无粮无钱,药王殿他势在必得。”
“你明白就好,我们不能输!”月简娘双手紧紧的按在雷菁肩头,铿然道,“我们输不起!输了,我们就是第二个雷家!所以,雷菁,如果明月宫还值得你留恋,你就不能动摇!谁都不能让你动摇!我也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事情算不上光明磊落,可我们若不去做,别人就会做,皇帝赢了会放过我们?打死我我都不信!”
如果明月宫还值得你留恋……
不知为何,那一刹,闪过雷菁眼前的是一个身影……红枪黑发,白衣云纹,回首之时,红莲异相,笑容亲切。
“我不会再动摇了。”于是,雷菁闭上眼睛,再睁开,认真的说,“在我想到别的办法之前……如果这就是保护明月宫的唯一办法,我愿意去做。”
月简娘笑着看着雷菁,抚摸着她的头发,半晌,才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对不起。再忍一段日子吧。”
雷菁在她怀中点点头。
对不起这句话,其实,应该对他说。
秦一多,对不起了……
水牢之中,小船微微荡开涟漪,簪着碧色琉璃花的少女,握着钥匙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初,你回去吧。”秦一多看了她一眼,重新闭上眼睛,宛如假寐,“师傅若是知道你偷了她的钥匙,必定大怒。”
“我,我不怕!”午晴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发抖,“秦哥哥,你是不是怪小初,那天没有和你站在一起……小初,小初事后是很后悔的……”
“我没有怪你。”秦一多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以后也不会怪你的。现在回去好么,我还有许多事情要想,真的不能陪你玩。”
“……陪我就是玩?陪那个女人呢?”午晴初沉默半晌,突然压抑的喊道,“秦哥哥,你只想要她陪,不想看到小初对不对?”
“……”秦一多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午晴初,“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能怎样?我都看见了!”午晴初眼泪落了下来,“从小到大,你从来没和人这么亲近过!只有她这么特别!我不服气!我要证明给你看,我比她更在乎你!”
说完,便不顾秦一多的反应,站起身来,执拗的将钥匙,Сhā进禁锢秦一多双手的水神狱中。
秦一多皱了皱眉,刚启了唇想要说什么,却,那个女子的话突然从脑中一闪而过。
“你若不信,就夜里来找我,我证明给你看。”
透过天窗,倒映在水上的天空,月明星稀……
51.一计嫁祸
是夜,月明星稀。
领着一个侍女,不甘不愿的冲进红药居的午晴初,一进门就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着房内的雷菁,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按在腰间软鞭上。
“哟,这不是初丫头吗?这么晚了,来我这里做什么?”月简娘不动神色的站到雷菁面前。
明月魔枪宫的习惯,一向是由魔枪守护魔媚。
“师叔,是我。”午晴初身后的侍女也站了出来,低垂的头抬起来,温润如玉的面孔,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
“啊呀啊呀,木头多!”月简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午晴初,“你偷了你娘的钥匙?真没看出来,最近吃了几个豹子胆啊?”
“师叔,不要这样了。”秦一多苦笑着将手按在略略有些不安的午晴初的肩膀上,对月简娘道,“现在药王殿大危,不是说笑的时候。接下来,还请师叔帮我照看着小师妹,不要让师傅责骂了她。”
“秦哥哥……”午晴初一下子说不出的感动,抬起头,目中含情的看着秦一多。
秦一多对她笑了笑,然后转过头,目光落在月简娘身后,那由始至终安静不语的女子身上,郑重的开口:“月姑娘……”
“我明白了。”雷菁笑着点点头,然后看了月简娘一眼。月简娘心领神会,转身便进到里屋,待出来时,手中是两套红药弟子的专用服装,男女服饰皆窄袖掐腰,袖口画着蔓蔓红药。
午晴初噘着嘴,看了秦一多一眼又看了雷菁一眼,跺着脚朝着月简娘撒娇道:“师叔,我的呢?我也要和他们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乖乖留在这里陪师叔聊天嗑瓜子!”月简娘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午晴初万万想不到,她的用处已经到此为止了,凭着她对秦一多的痴恋,以及因为雷菁而产生的嫉妒,最后,是袅袅仙对她无条件的信任,用不着明月魔枪宫自己动手,她自会劳心劳力将秦一多放出水牢,而始作俑者雷菁和月简娘,则会由始至终纯白无辜。
接下来必须发生的事情里,再也没有她出场的余地。
“小初,你留下。”秦一多看着午晴初,很认真的说,“月姑娘有许多很重要的情报,我必须亲自验证,若属实,便要立刻传达到师傅那里。路上危险,你不要去。”
午晴初听在耳里,面上一喜,他的大师兄,果然是比较在意她,因为危险,所以只带那个女人去,而不带她去吧。
“恩,小初等你回来。”午晴初红着脸,怯怯的笑道,“秦哥哥,我等你。”
静静注视这一幕的雷菁,眉心微微一蹙,就仿佛被微微灼伤了眼睛。
但是当秦一多看向她时,她立刻就毫无破绽,恬淡微笑的面孔,映着桌上残烛的红光。
出了红药居,夜色苍茫,星辰高照,清风指尖绕。
已换上红药弟子装束的雷菁,深吸了一口夜露,夜凉如水,沁入心肺。
“月姑娘。”同样是红药弟子装束的秦一多,站在雷菁身旁,月色映照在他脸上,清辉如月。
“……我功夫不好,只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是做不做,你自己决定。”雷菁看向秦一多,最后一次不忍。
“我明白。单凭姑娘吩咐。”秦一多微微一笑,“既一多已在此,就已经做出了抉择,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我药王!”
不要性命,也要护你药王么?
雷菁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似的,夜露深重,凝入她的眼睛。
你要护你的药王,我又何尝不是要护我重要的人呢?
怪只怪,你为正,我为邪吧。你要护你的正,我要护我的邪,而正邪,从来不两立!来日,你看透了这一切,也无需对我留情!
“既如此,且听我说。”雷菁微笑起来。
明月在上,虽无绝世容颜,她的笑,却明丽不可方物。
他日回眸,念及此刻,那流光一笑,却如宝剑出鞘,光射牛斗。
……
夜风呼啸,挂在灵堂上的灯笼呼啦一声落了下来。
李长老猛得抬起头来,四顾茫然,然后眼神定定的落在眼前的棺木中。
身旁,王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回去睡吧,你身上伤重,不能这么折腾啊!其他事,我自会让人做的稳稳当当。”
李长老没有抬头,他趴在棺木旁,棺木中,睡着刘长老的尸体。微微张了张嘴,李长老沙哑的说:“让我来,让我来……兄弟做了三十年了,说好了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可老刘,还是先走一步了……”
王长老在他身后叹息一声,刚想开口劝慰,就听到外头一阵骚乱。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王长老怒吼道。
一个红药堂晚辈冲进来,拱手跪地,焦急的禀报道:“王长老不好了,秦一多连夜出逃,刚刚有几名弟子发现了他的踪迹,现在正在追捕!”
“你说什么?”王长老大吃一惊,回头望去,李长老也抬了头,眼中惊色更甚!
“兄弟,我先去看看!这个小混蛋,他真畏罪逃了?”王长老脸上的肉都在抖,嘱咐了一声,便冲了出去。
李长老张了张嘴,但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而王长老刚走不久,灵堂里就呼的吹进一阵冷风,一个高大身影,黑色披风迤地,如同带着一场倾城大雪般走了进来。
叶荆棘。
李长老看向他,半晌,才开口道:“将军……啊不,叶枪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叶荆棘看着李长老,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李长老……不是你派人来找我,说有要事商议么?”
李长老愣了愣:“没有啊……今夜守灵,哪里有要事可商?”
叶荆棘和李长老顿时一阵沉默,半晌,李长老才开口,对那还匍匐在一旁的红药弟子喝道:“下去吧。”
红药弟子连忙叩首,退下。
待其身影远远的消失,李长老才露出微慌的表情,看向叶荆棘。
“隔墙有耳,不必多言。”叶荆棘淡淡的说,“秦一多之事我已有耳闻,旗下甲士已经出动,你无需多虑。”
“但是,没有人里应外合,秦一多怎么逃的出水牢?钥匙可一直在袅袅仙手上啊……”李长老担忧道,“莫不是袅袅仙她已经起了疑心吧?”
“那又如何,没有证据,她说不动天下人。”叶荆棘淡淡说完,便回身离开,丢下一句,“牢记不得多语,一切由我来处理。”
身后,李长老呐呐两声,终畏畏缩缩的躲在了棺材边,不敢多言。
叶荆棘走出灵堂,却不期然与一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端着火盆的女子惊叫一声,还燃着纸钱的盆子便撞在了叶荆棘身上,灵钱烟灰,撒了他一身,漂亮的黑色披风顿时灰扑扑一片,有几处还在冒火星。
“对不起对不起!”那红药女弟子大惊,连忙冲上来扯着叶荆棘的披风,又拍又拉。
叶荆棘皱了皱眉头,挥开她的手就要走。却又被这女子拉住。
“大人,不吉利的!”那女子看起来有些傻气,还有些神经质,拼命的拉着叶荆棘的披风,指着上面的灰和零碎几片纸钱,一个劲的说,“不吉利的,不吉利的……”
叶荆棘被她死死拉住,身旁路过的弟子都不禁侧目,没有办法,他只好甩下披风,看着那女子抱着他的披风一个劲念叨,不吉利不吉利,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得以离开。
他没有看见的是,身后,那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丝笑容。
一个同样着红药堂装束的男子出现在她身后,迎接他的是那女子温婉的笑容:“你回来了。”
位列正派天人榜第十的秦一多微微点点头,谦虚的笑道:“还好,这是在药王殿,如果换一个地方,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雷菁抱着叶荆棘的披风,与秦一多心照不宣的一笑,然后两人一同进了灵堂。
一边走,雷菁一边将披风一甩一裹,便搭在了秦一多身上。
再来,伸手入怀,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被雷菁素手一拖一贴,便贴在了秦一多脸上,纤纤玉指如同描画眉眼的画笔,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一张新面孔。
秦一多将披风一裹,笑容一收,再抬头,他,便是将神叶荆棘。
雷菁站在他的身后,嘴唇未动,却发出叶荆棘的声音来:“待会你动动嘴唇便是,话由我来说。”
“腹语易容。”秦一多微微一笑,“你懂得可真不少。”
而且,都不是正道之技。反而,与他记忆中一个门派,极其相似。
“死了相公,还要在一群标榜正人君子的人刀下活下来,当然要懂得多一些。”雷菁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轻描淡写几句,就激起了他的同情心。
“抱歉。”秦一多果然心软,立刻动容道。
略略抬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远处,传来李长老的声音:“将军,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秦一多看向他,明显的眉头一皱,这样谄媚的语调和声音,可与他记忆里的那位刚正不阿,暴躁爽利的李老,丝毫扯不上关系。
在身后微微拍了秦一多一掌,雷菁没有张嘴,却惟妙惟肖的发出叶荆棘的声音来。
“刚刚不过是视察一番,有无人在窥探。现在,开始说点正事吧。”
李长老听了,立刻下拜,希翼的看向叶荆棘:“但听皇上吩咐,李成钢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次,全靠雷菁狠狠的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扣进他的肉里,秦一多才吸了一口气,没有露出太大破绽。
“很好。吾皇万岁,此次你立了大功,依照你的功劳,封侯有望,只差……”
“还差什么?请将军指示!”李长老只差抱上秦一多的大腿了。
那一刻,秦一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而雷菁则一副状若沉思的口气,道:“嗯哼,先不提差了什么。我只奇怪,这刘长老不是你的八拜之交么,为何不能说动他为朝廷办事,莫不是想要独吞功劳?以后让你拉拢另两位长老的事,你不会也……”
李长老一听,立刻赌咒许愿:“不不不!不对啊!先头不是这么说的啊,将军您可不能害我!这刘睿,虽是我八拜的兄弟,可是脑袋里就少了根筋,根本就说不动啊!将军您也说了,若说不动,情愿杀之嫁祸给秦一多,这不,为了杀他,我就差把一条命搭上了!功劳苦劳,我老李可都出了啊!至于其他两位长老,请将军放心,那王长老,这几日我便拉他上钩……至于那秦长老……秦一多是他亲儿子,恐怕难了,不如也像对付那刘睿一般……”
他还没来的及说完,秦一多已经红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厉声吼道:“是你!真的是你!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不仁不义不忠之人!!李长老,你杀了刘长老不算,如今还要杀我爹爹,还要毁了整个药王殿!”
秦一多的指头深深扣入李长老的喉头,李长老的呻吟断断续续,白眼直翻,若不是雷菁出手,拼命拉着秦一多的手,估计他当下就得死在秦一多手上。
“秦公子!你不能杀他!你若杀了他,谁来证明背后的罪魁祸首!”雷菁抱着秦一多的胳膊大声道,“死了一个他不要紧,还有其他人啊!那么多叛徒等着你一一找出来,你不能断了他这条线索!你还要不要救药王殿?”
犹如当头一棒,秦一多的眼睛里渐渐恢复清明,扣着李长老的手也缓缓松开。
李长老哎哟一声落在地上,然后没命的开始呼救。
秦一多立刻伸手一指,点了他的哑|茓。李长老哆嗦了几下,连滚带爬的想逃,秦一多又接连几下,点了他的好几处大|茓,然后一丢,将他丢进了棺材里,与被他杀死的刘长老同睡。
微叹一口气,秦一多回过头来,对雷菁疲惫一笑:“谢谢。若不是你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
雷菁笑着摇了摇头:“秦公子,这是我应该做的。”
的确,这就是她应该做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什么才是,明月魔枪宫的嫁祸。
“现在你信我了么?”雷菁重又对秦一多微笑道,“不再疑我是明月魔枪宫的人了么?”
秦一多脸色一红,呐呐点头:“怎么会呢?明月魔枪宫那等邪派,从来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出来的女子不是杀戮成性,就是无耻荒 淫。月姑娘不是这种人。”
“哦?是吗?”雷菁微微一笑,“我原以为,在水牢的时候,你就当我是荒 淫无耻之人。见了我易容腹语,更是脱不了明月宫的奇淫巧技了。”
秦一多木讷了许久,才突然正色道:“那是一多只看了表面。其实无论武技巧技,原无正邪之分,但看掌握它的人是什么样的,像李成钢这样的人,学了活人济世的医术他还是一个无耻之徒,可是月姑娘不是的……月姑娘,是个好姑娘!”
雷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是好姑娘,充其量是个好寡妇。好了,不要再奉承我了,现在你该如何?”
“自然是向师傅禀明一切。”秦一多道,“还请月姑娘与我一起。”
雷菁自然是点头。
一切,都完美的按照计划的那样。
除了一件事。
秦一多走在雷菁身旁,状似无意的看了她一眼,刚刚被她握过的手,缓缓的握上,就像在牵着一只柔弱的小手。
除了一个人。
叶荆棘猛的皱起眉来,冷哼一声:“不对!”然后回转身来,朝着灵堂奔去!
52.二计杀
案几上的红烛,撕拉一声,焰心宛若被一剑划过,断断续续的烧着。
袅袅仙放下手中的判笔,搁在笔架上,冷漠的喝道:“来者何人,何不现身来见?”
大门被缓缓推开,身着红药堂装束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师傅。”男子卸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秦一多。
“一多?”袅袅仙站起身来,皱眉望去,“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放你出来的?……还有这人皮面具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会这等污秽的伎俩了?”
“……事后,一多愿受一切刑罚。”秦一多毫不犹豫的把一切都抗了下来,无论是出逃还是人皮面具,“但是现在,请务必听一多一言,事关药王殿百年基业,生死存亡!”
袅袅仙凝视着秦一多的眼睛,好半晌,才昂首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初儿干的吧……看在你死都护着初儿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有话便说,药王殿如何生死存亡了?”
秦一多当下不再多言,将李长老与皇家勾结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忧虑,估摸着李长老这样的人,药王殿还有不少。
袅袅仙静静听着,时不时Сhā上一句话,询问几句,红烛烧了一半,待秦一多完完整整的说完,袅袅仙的神色便是出奇的沉重,皱着眉头在房内逡巡,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秦一多,禀明了这一切后,便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药王殿的这位真正主人定夺一切。
“一多。”袅袅仙忽然回转身来,这一次,灼灼目光却落在雷菁身上,“这位是?”
“就是刚刚提到的月上水,月姑娘。”秦一多道,“若没有她,这些致命的消息根本就无法传达到您这里。说起来,月姑娘算是我药王殿的大恩人了。”
“哦?是吗?”袅袅仙缓缓踱到雷菁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笑道,“易容腹语,不会武功还能一路躲过追杀来到我药王殿,短短几日就让我这眼高于顶的首徒说尽好话,普通人?我看不像啊……倒是和我记忆里的某个门派,极其相似,啧啧……换个方式捣乱我药王殿,也像是她能做的出的事。”
“师傅。”秦一多状似无意的向前一步,便Сhā到袅袅仙与雷菁中间,“我可以性命保证,月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我听过许多这样的话了。”袅袅仙冷笑一声,“说这话的人,都死了。一多,让开,让为师好好的看看这位姑娘。”
秦一多的身体僵了一下,但还是固执的挡在中间。
而他的身后,安静的看着袅袅仙的雷菁,没有说话,也没有害怕。
从始至终,她的眼睛就一直有意无意的注视着桌上火烛,当烛火烧了一半时,她便不再看了。
因为一切,已成定局。
袅袅仙皱了眉头,刚伸出手,想要拨开秦一多时,大门便被重重的敲响。
屋内三人对视一眼,袅袅仙果断的朝着里屋抬了抬下巴,雷菁和秦一多立刻会意的躲进了里屋。
屏风一扇描云画鹤,半掩半开着,秦一多躲在屏风后,低声询问:“会是来抓我们的人么?”
“你猜你师傅会把我们送出去么?”明知不是,雷菁还是随口答道。
“不会。”秦一多温和的笑起来,笑容里充满了信任。
看着这样的笑容,雷菁只能跟着笑一笑,然后心中叹气。
前屋,已有药王弟子来拜,匆匆忙忙的向袅袅仙禀告着:“殿主,大事不好了!李长老被人杀了!”
袅袅仙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里屋,但很快就一派威严的朝着眼前的药王弟子喝道:“怎么可能?李长老不是和王长老在一起吗?怎么会出事?守灵堂的人呢!”
“事情是这样的。”那弟子赶忙回道,“今夜秦一多出逃,恰被灵堂的弟子发现,故而王长老率领了众弟子去追,可是追了半宿也未找到。但就在刚刚,回来继续守灵的弟子,看见一个人从灵堂上一闪不见,等进了灵堂一看,李长老他……他已经被人用鞭子勒死了,就和刘长老放在一起……”
“什么?”袅袅仙大喝一声,“那人是谁?看清样子了没有?到底是什么时候?说!”
“就是刚刚,差不多半烛香前!”药王弟子赶忙答道,“至于那人,黑衣蒙面的,但是看身量和轻功身手……药王殿里除了秦一多,再无他想,更何况,李长老他还是被鞭子勒死的……”
袅袅仙立刻皱起了眉:“半烛香?”
“是,半烛香。”药王弟子垂首答道。
袅袅仙的目光缓缓飘向桌上,那烧了半宿的红烛,然后一挥袖,淡淡道:“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让人死死守好灵堂!”
“是!”药王弟子立刻领命退下。
半晌,袅袅仙负手而立,喊道:“一多!”
秦一多立刻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看向袅袅仙。
半烛香前后,他正在这里陪着袅袅仙说话,自然不会是他。
那是谁?
呼之欲出!
“想不到你说的居然都是真的。”袅袅仙狠狠一笑,“楼氏皇族,天人枪宫……叶荆棘,哼哼,真是够狠,想要毁了我药王殿百年清誉么!”
秦一多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眉,原来……她现在才信了他。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袅袅仙咬牙冷笑,踱步道,“这次他们跑来,一是腐化我药王殿内部,二是铲除异己,三是毁了我药王百年清誉……三管齐下,药王不得不为楼氏附属,龙渊帝啊龙渊帝,真觉得我袅袅仙就会屈服了他么!……一多!”
“弟子在。”秦一多拱手应道。
“一多,还有谁叛了我药王?你可知道?”袅袅仙问道。
“弟子不知,但是月姑娘许是知道的。”秦一多答道。
袅袅仙不快的将目光投向雷菁。
“两三个,倒是知道的。”雷菁缓缓走过来,笑,“现在打草惊蛇,很多人也许会情不自禁的冒出来的。特别是这次,李长老为皇家做了那么多事,可为了在秦公子背上再Сhā几刀,再多泼点脏水,叶荆棘还不是派人把他杀了?这可是好机会,药王大人,您尽可以多暗示暗示属下,皇族无情,保不准许了封侯,到头来却还是李长老这般下场。”
“大善!”袅袅仙笑道,“这些我自然会去做。不过防可防,叛徒却不可不清!一多,你就按照这位月姑娘的指示,去把那些叛徒都给杀了!我自会派人暗示大家,这是叶荆棘那伙人下的手!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背着我投了楼氏!”
袅袅仙擅断,天下闻名。
一笑一语间,便断了无数人生死。
只可惜,为擅断之名所累,而疏于深思,来日,后悔也来不及了。
雷菁一边笑一边接受了这份差事,垂下的眼眸里,却满是冷笑。
明月魔枪,第一计,嫁祸,终成。
千金来佳音。明月魔枪早就得来的消息,此次叶荆棘来参加药王大祭,一是为了嫁祸袅袅仙嫡徒秦一多,二是凭借于此,乱药王,并最终扳倒袅袅仙,寻机会让李长老取而代之,从此药王殿为楼氏附属。
于是明月魔枪宫,取彼计为己用。彼嫁祸,我也嫁祸。
从此刻开始,只要心高气傲的袅袅仙还在位一日,就永远不会投靠楼氏皇族。
从此刻开始,无论药王殿出了什么事,袅袅仙都会以为是楼氏皇族指示的。
从此刻开始,无论原计划出了什么事,叶荆棘同样也会以为是袅袅仙从中作梗。
四两拨千斤,消尔之力便是增我之力,终胜者,必为明月魔枪!
这才是明月魔枪宫的嫁祸!
雷菁随在秦一多身后,缓缓出了药王居。
“……对不起,月姑娘,又要麻烦你了。”秦一多有些歉意的回首,对雷菁苦笑。
“没有关系。”雷菁向他微微一笑,“一点也不麻烦,真的。”
是的,一点也不麻烦。
你不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久。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给楼氏皇族,添点麻烦呵……
秦一多俯视着雷菁的脸,突然温柔的一笑:“现在,和我回家吧。”
“……回家?不是去简娘那里么?”雷菁楞了,不知道这人的思维怎么脱框的这么严重。
秦一多抬起头,楞是思考了很久,才低下头,很认真的说:“简娘是个女子,来日还是要嫁人的,如何照顾你一辈子?”
“……”雷菁听了,忍住嘴角抽搐,也很认真的道,“你觉得简娘嫁得出去么?咳咳,我也没指望过她照顾我,还一辈子……那样的人生太悲催了。”
“所以还是和我回家吧。”秦一多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此笑,看起来很腼腆,“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便照顾你……可好?咳咳,其实,我娘一直想要个女儿的……”
夜风一刹,心弦微拨。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木头一般的男子,雷菁突然间就想起了,那远在塞外,血战不休的兄长……
小时候,桃树下,幼时的雷子彦抱着年幼的她,在桃瓣下转着圈,飞花婉转,落了他的面颊,哥哥,你说,小熊,哥哥照顾你一辈子,你长多大,哥哥都抱着你转圈圈。
如今,我已长大,你在哪里?飞满你面颊的,是落血,还是飞花?
小时候,桃树下,圆滚滚的爹爹抱着一大堆的鸡ρi股,将他们拉到身边,嘱咐着多吃一点,多吃一点,但永远有一个鸡ρi股,谁都不许吃,放在一边,Сhā上三炷香,虚烟袅袅,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轮廓,就仿佛她从不曾死去,她永远在他们身边。爹爹,你总是抚摸我的头,笑着说,你娘一直想要个女儿,她一直爱着你,最爱你……
“你怎么了?”秦一多有些诧异有些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盈眶的泪水,洗去了笑容。
“……没,我只是饿了。”雷菁抬袖,随手抹了抹眼睛,重新笑了起来,“我只是,突然好想吃鸡ρi股。”
闻言,秦一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而雷菁也跟着笑。
面上在笑,心绪在飘,飘到那落了牌典的雷家,飘到那院中被砍断的桃树下,树下无人无花。
蓦然回首。
我已经一错再错,错了那么多……
哥哥,你还愿意抱着我转圈圈么?
爹爹,你还愿意挥着小手帕让我追你么?
娘亲,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吃鸡ρi股么?你还爱着我吗?
“……你是不是很难过?”秦一多突然说,“总觉得,你笑得很辛苦。”
“没,你感觉错了。”雷菁笑着说,“我只是很饿,很饿……”
心有多空,就有多饿。
这世上,会不会有人,因无爱而亡?
苦笑着叹了口气,秦一多踌躇了半晌,才伸出一只手来:“我家里有很多好吃的……”
微微点点头,雷菁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大手温暖,小手冰凉。
秦一多睫毛微微一颤,然后缓缓的握紧。
却不知,闪过雷菁心里的是……连环计,第二计,杀。
……
“将军。”一名甲士在身后轻唤。
叶荆棘回过头,目光落在那甲士手中的披风上。
“人呢?”叶荆棘淡淡的问道。
“未曾见。”甲士道,“只寻得此披风,在灵堂外不远。”
叶荆棘缓缓接过披风,然后踱步到灵堂中间那棺木旁。
棺木虽大,此刻却很拥挤。
因为里面睡了一对结拜兄弟。
一个仪容完整,一个死相凄惨。
李长老的脖子被勒的几近断掉,如果不是与其有仇,那便是来人心狠手辣。
“秦一多太狠了。”有人在一旁抽泣。
可叶荆棘心中想得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逃走的身影,挥鞭的姿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53.泪痣如血
江南三月晴方好,清池杨柳波映绿。
可是药王殿却无人有心情欣赏这片美景,人人担忧的莫过于项上人头!
秦一多逃走的第一夜,李长老死在灵堂之中,双目充血,头颅仅凭几根血丝连在脖子上,这般鞭技,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当时那般巧合,会在药王殿的又能有几人?
人人义愤,在灵堂上大声叫嚣,恨不能亲手手刃之。
却在第二天,药王殿四堂之一,白芍堂堂主被杀。
一剑穿心死不瞑目,然后被一根鞭子缠绕了脖子,高高吊在梁上。
那天早上他的妻子久敲门不开,推门而入,被悬于梁上的白芍堂主双足微晃,就轻轻踢在他妻子额上,可怜的女人,当场吓晕,醒来就疯了。
赶来的人看着眼前惨剧,无不摸着脖子吸了一口凉气。
白芍堂主就是当日叫嚣的最厉害的人。
于是,鸦雀无声,除了几个自持武力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药王殿弟子无一人敢再叫嚣手刃之。
但是惨剧却没有就此终止。
那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四长老之一,秦长老独子,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般疯狂的对付药王殿,但是当被问起,每个人都会说,是他,秦一多。
再接下来,是四堂之一,黄连堂堂主护法,刘尚。
然后,是药王殿青年翘楚,李运。
之后是……
人心惶惶。
下一个轮到谁?
人人自危!
他们夜不能寐,却不知,他们眼中的杀人凶手秦一多,此刻也同样寝食难安。
“不是我。”秦一多皱着眉头,捏着一块酥饼,“到底会是谁……”
“一多……”坐在他对面的一名慈眉善目的妇人一边笑,一边将一块蝴蝶酥递给雷菁,“饼都给你捏碎了,有什么事待会想,先吃饭吧!咯咯,水儿,这个蝴蝶酥很好吃哦,你多吃点……”
雷菁很无奈的看着自己盘子里一层叠一层的饼,拼命吃……
落花飞散小亭旁,流水轻响琵琶语。
流水落花,秦家人和雷菁很是悠闲的坐在小亭里吃着蝴蝶酥,喝着桃花茶。
但也许,悠闲的只是秦夫人而已,秦长老和秦一多,以及吃多了的雷菁,都一脸忧郁的看着眼前的饼……
秦长老首先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捏了半天的饼:“若不是这几日,出事的时候多多都在家中,恐怕连我们都会怀疑了他,更何况那些外人!这叶荆棘忒的狠毒了,竟然带了如此厉害的杀手来!杀人灭口干得比邪派还不含糊!”
雷菁咬着第十二块蝴蝶酥,已经吃不出是什么滋味了。心里却也奇怪,明月魔枪宫虽厉害,但是素以排山倒海般的杀阵闻名,天地杀机枪法虽然厉害,但是大杀四方,掩饰不得丝毫……相较之下,这个杀手,也干的太厉害了吧。
原来这几日,秦一多领了袅袅仙的命令,要暗地里铲除那些叛徒,可是往往雷菁刚说出一个名字,秦一多还没来得及准备,对方就已经死掉了……
这厢,秦家以及袅袅仙固然是以为叶荆棘知道不妙,开始杀人灭口。
但是那厢,叶荆棘何尝不是觉得奇怪呢……那些与他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在一夕之间被赶尽杀绝。
但其实,动手的只有一人,那就是这次连环计中,与雷菁一明一暗的那位杀手……
雷菁不知道他是谁,也无须知道。
他们所要做的,都只有一样,那就是按照计划行事。
二计,杀。
杀的都是明月魔枪宫认为该杀之人。
李长老该杀,他死了,朝廷就断了内线。
白芍堂堂主该杀,他太过深思,已经开始怀疑月简娘了。
黄连堂堂主护法,刘尚和青年翘楚,李运,也该杀,他们是药王殿翘楚,就是来日明月魔枪宫南下时的敌人!此时多杀一个,来日大战,明月魔枪宫就会少死许多人。
杀杀杀杀杀!
反正有人顶黑锅,何不敞开杀一场?
而雷菁所要做的,就是一个接一个,将原本拟定的名单上的人,一一说出来罢了。
秦一多也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饼,样子看起来,很憔悴,不复往日玉人面:“我太没用了,每次,我都晚了一步……”
雷菁安静的吃着饼,心里念,不是你的错……其实,你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这是一场早就赢了的棋局,可是棋子们一无所知,拼尽性命,以为能扭转这番局面。
“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啊,多多,娘亲以你为荣。”秦夫人呵呵笑着,素手轻轻拂过秦一多的面,“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不要退缩,也不要后悔,遇到别人的误解,心胸要宽广,要能容忍,但是不能受辱,这是原则。这些你都做到了,哪怕天下人都唾弃你,你还是能清风如是,无悔一生。”
“娘……”秦一多念了一声,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夫人!”秦长老却不答应了,“你这么教,迟早把一多教成个傻子,一个人能做到天下人都唾弃了,那比真犯人还惨啊,我还指望着他继承我秦家宝鞭呢,这要真是人人唾弃,怎么让族里人服气?啊?最惨的是,哪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啊!”
话音刚落,三双眼睛就刷刷刷的射向雷菁。
雷菁张着嘴,吓得肩膀一抖,好不容易闭上嘴把饼吞下去,嘿嘿一笑,然后视线游移,装傻装天真,继续吃饼。
“上水……”秦夫人首先开口了,笑吟吟的将一块巨大的蝴蝶酥放到雷菁的盘子里,无视其痛苦的眼神,道,“月姑娘,家里,可还有人在?”
支吾了半天,雷菁只好道:“没了。上水幼年丧父,母亲多病,后将上水托付给夫君便去了,是夫君家将上水养大……然后……”言下之意,她就一童养媳,已经嫁了很久了,请不要打她的主意啊!
可是她话音刚落,老实人秦一多便低头认错:“是孩儿的错,让月姑娘痛失夫婿,爹,娘,孩儿已经答应了月姑娘,要照顾她的。”
不要啊……不要用这样老实的脸……说一些有歧义的话啊……
雷菁在心中哀号,希望两老不要想歪。
秦长老眉毛一扭:“你决定了?”
秦一多认认真真的回答:“恩,决定了。”
雷菁赶忙加一句:“秦公子的意思是,小女子无家可归,愿意收留在秦家侍奉两位……”
秦长老立刻目光炯炯的扫去,看得雷菁双肩打抖:“甚好,甚好。”
秦夫人更是笑的合不拢嘴:“甚好,甚好。”
甚好什么啊?雷菁心里狂乱的很,无奈两老只是看着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只好将目光投向秦一多。
哪知秦一多也正好看向她,一触之下,居然不讲义气的把头转了回去,咳嗽两声道:“我出去捉拿那犯人。”
说完,施展轻功溜了。
雷菁在他身后无奈的吼:“面具!面具啊!”
已经跑远了的秦一多哦了一声,又飘了回来,抓起桌子上的人皮面具,然后迅速的飘走……
“喂!犯人是谁你知道吗?你到底是去干嘛啊?”雷菁继续吼,二计杀,能用的时间可不多,容不得浪费啊……
可惜,那温润的公子早已跑远。
一回头,就发现两老还在诡异的笑。
“孩子,你过来啊,过来啊……”秦夫人伸出手,向雷菁招啊招啊,和招猫一样。
“过来啊,过来啊……”秦长老也伸出手,这次更过分,手心里还放蝴蝶酥,真当招宠物啊!
“我,我还是出去找他吧。”雷菁吞了口口水。
“哎,你们两啊,怎么半会也离开不啊?”秦夫人摇着头,一副语重心长貌,“要知道,小别胜新婚,适当的离离别别还是有好处的,来来,过来,娘亲给你好东西!”说完,一道掌风缠绵而过,竟是不弱的内力,柔韧如蒲草,将雷菁卷到眼前,一褪一套,便将手腕上的玉镯套到雷菁手腕上。
雷菁大惊失色,立刻就要褪下镯子。
“别,你拿着。”秦长老将手虚按在雷菁手上,强硬的内力,宛若磐石,“我们尊重一多的选择。而且,我秦冬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你能以身犯险,通知一多药王殿之祸,有勇有义。而且这么多人里你就选告诉一多,可见你待他也是有一丝情意的。且这些日子里,无论外人如何唾弃他,你都能不离不弃,甚好,甚好!这样的儿媳当归我秦家!”
雷菁无言了。
选秦一多,和有情有义无关,充其量……他就是个倒霉蛋,怎么那么多人,偏偏就选中了他呢?
至于什么不离不弃,这个时候她能弃么?……时候到了,她能不弃么?
秦夫人和秦长老的目光,很是希翼。
这样的眼神,让雷菁很怕。
怕有一天,他们会拉着她的手,大声的责备着……
如果要让我绝望,为何一开始要给我希望?
与其那一天,被你们用那样的眼神注视……倒不如,现在……
“对不起。”雷菁抬起手,手腕上,流淌着星砂的镯子,只要有一点光,就能流转出细细碎碎的金色光芒,“我已经有镯子了,从此以后,再也戴不上别的镯子。”
秦夫人和秦长老对视一番,然后齐齐笑着摇了摇头。
“阿蝶阿蝶,我真喜欢这个媳妇儿。”秦长老笑着说。
“阿钟阿钟,我想不到世上还有谁,和一多这般相似了。”秦夫人也笑了起来。
他们的呼唤,缠绵的像初次相遇,阿蝶阿蝶,阿钟阿钟。
可是雷菁却瞬间白了脸。
“我以为,秦伯父,名为秦冬……”雷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不错啊!”秦长老虽奇怪雷菁为何会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很客气的答道,“我姓秦,名冬,字钟。”
“那……那秦弱水这个名字……”雷菁低下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冷的发抖。
秦夫人笑了起来:“一多待你真好,将他的字都告诉你了么。”
一瞬间,天旋地转。
连环计第二计,名单上最后两位的名字,分别是:秦钟,秦弱水。
雷菁咬着下唇,在心里冷笑,你是怕我下不了手么?师傅……我……我……
耳畔,是秦夫人别有深意的笑声:“一多的名字,是我们两一起取的,生他的时候我就说了,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阿钟加了一句,一瓢还嫌多了,就一滴吧。所以一多才叫一多,如今他肯让你喊他弱水,便是待你特别了呢。”
秦长老自然是帮腔的:“是啊是啊,而且你看,你们的名字有多配啊,他叫弱水,你叫上水,你上了弱水……哎哟妈呀,阿蝶你踩我做什么?”
一阵凉风刮过。
苦练心术的人,才能从那丝丝缕缕的风中,读懂那潜藏着的,微微杀意……
铿!
秦长老踉跄一步,在秦夫人的惊呼声中,肩膀上绽放出红色的血花。
红色的血,红色的剑,灼灼若焰,伤了谁眼。
“快走!”秦长老当机立断,用左手抽出长鞭,右手却无力的垂下,仿若失去了知觉。
“阿钟!”秦夫人二话不说,袖中飘出两柄袖剑,执拗的站在秦长老身边。
宛若蝴蝶,缠绵眷恋在他的身边。
只因,他是你的秦钟,情钟……
“上水,快走!去找一多,去找能找的人!我们会缠住他!”秦长老大声吼道。
流水依旧落花翩跹,情深情浅如何才能不凋谢。
雷菁仰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屋檐上的身影。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太不适合当刺客了。
因为,我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
檐上男子,一身药王弟子的简单服饰,领子拉的很高,将他的鼻翼以下,通通遮掩。
却,黑发不羁飞扬。
眼角一颗泪痣,殷红如血。
左手缠着鞭,右手持着剑。
那剑,流光四溢,那男子,风华如剑。
55.谁步奈何桥
秦长老出鞭,仿佛磐石转移,山神一怒。
秦夫人出剑,仿佛蒲草柔韧,缠绵致死。
鞭和刀,齐齐袭向持剑男子。
雷菁惊叫一声,她想不到在这样的攻势之下,那个一度被叶荆棘打的和熊猫似的少年,如何能抵挡!
却光芒一刹。
那男子,傲慢的冷笑一声,左手鞭如蛇,右手剑流光,鞭剑齐出!
那是何等惊艳的一剑!
那是何等霸道的一鞭!
一鞭将秦长老连人带鞭抽飞了出去,一剑架住秦夫人两把袖剑!
然后,那男子剑尖一抖,震开秦夫人,而后身形一动,宛若鬼魅,便出现在秦长老身旁,手中红色长剑略略提起,抵在他的喉咙上。
“阿钟!!”秦夫人撕心裂肺的吼了起来。
这一声呼唤仿佛奈何桥之水,冰冷入骨的将雷菁淋醒。
不要忘记你发过的誓,凤凰誓,誓为凤凰,血干不悔。
不要忘记你许下的承诺,决不可对敌人有丝毫同情,哪怕他并不是坏人。
不要忘记你还有多少人要去守护,你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喊停!
秦夫人衣裾翩跹,手中袖剑婉转,如舞剑器三千,拼却性命,也不肯让他动秦钟分毫。
蝴蝶袖剑,铭刻当夜,笑如昙花,永记心中。
雷菁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持剑男子一招一招,尽是杀招,毫不留情,凶厉异常。
她记得他泪痣如血。
她记得他高傲挥鞭。
她记得他抱剑寂寞。
她其实,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从小到大,从来都不曾忘记过。
可是,当那红色长剑毫不犹豫的刺进秦夫人的胸口,痛饮鲜血时候,雷菁却忍不住呼吸一窒,忍不住心中一冷,忍不住怀疑……
小猫,这真的是你吗?
“阿蝶!!”秦长老堂堂大汉,此刻,眼中却滴下泪来,泪如刀,割过脸颊。然后,他便站起身来,披头散发的摸索着他的长鞭,疯了似的袭向步离。
刺客,步离,一剑抽出,冷酷的回身应对。
秦夫人的身体委顿的倒下,宛若垂死的蝴蝶,鲜血涓涓,染了一地碎剑。
那一地支离破碎的鲜血,仿佛被撕碎的蝴蝶翅膀。
雷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抱着秦夫人的身体,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握着她的手,看她静静的死去。
潜伏在秦一多身边的日子里,她一直被这个妇人照顾着。
她喜欢握着她的手,亲切的喊她:“上水。”
她喜欢为她梳发,然后簪上鲜花步摇,就像打扮自家的女儿一样细致。
她睁开眼睛,对她有气无力的说:“上水,快逃……去找一多,快去……快去……”
这话秦长老刚刚也说过,他说:“上水,快走!去找一多,去找能找的人!我们会缠住他!”
他们只是想让她快点逃而已,他们宁愿用自身缠着对方,让她逃。
让她这个罪魁祸首,陪着他们最钟爱的儿子。
雷菁睁大眼睛看着秦夫人,心中的那个冷漠声音,渐渐低弱。
不要忘记你发过的誓,凤凰誓,誓为凤凰,血干不悔。
不要忘记你许下的承诺,决不可对敌人有丝毫同情,哪怕他并不是坏人。
不要忘记你还有多少人要去守护,你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喊停!
这些声音都被另一个强烈的声音压过。
有一个声音,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的吼着……
“现在的你!和叶荆棘还有什么区别!!”
骗人,杀人,都不足以让雷菁心思动摇,但是,雷菁最怕的就是有人对她好,毫无条件,毫不保留的好。
你让她,何以回报……
“走……”秦夫人颤巍巍的推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嘴角淌血的对她说,“走……走……”最后,濒死的妇人居然使出了全身力气,撑着残破的身体,站了起来,手中捏着的是袖剑的碎片,脸上尽是回光返照似的风华惊艳,犹若破茧时的蝴蝶:“阿钟,我来帮你!”
秦长老挡开鞭与剑,看向她,虎目含泪,终是点了点头。
当他们再次冲向步离之时,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对雷菁吼了一句。
“走!”
那一刹,步离略略回过头来,陌生的眼神看着雷菁,冷笑一声,就好似夜色中的黑猫慵懒高傲的睥睨着它的猎物。冷漠,肃杀,危险。
雷菁颤巍巍的站起来,回过身,向外跑……
这不是她的战役,接下来的战场不属于她,接下来的任务不需要她,她,可不可以逃……
她跑出秦家小院,却跑不脱自己的心与责备。
她跑的越急,心里的声音就越大。
可以吗?骗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可以吗?只因为他信任你,你就肆无忌惮的利用这份信任,污蔑他,伤害他,最后,让他死。
可以吗?他们用命保护你,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
可以吗?一夜离火烧尽黑魂,你恨那人毁了你的家,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还有资格责备那个人吗?
时值药王殿风雨凋零之时,秦一多又是最主要的嫌疑人,许多人为了避嫌和生命安全,都选择暂离秦家,一路跑来,秦家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弟子和一些老家奴,他们见了雷菁,都友好的呼唤着,她那虚假的名字——上水小姐。
他们在微笑。可雷菁看向他们,恍惚间看到的,却是他们披麻戴孝,守在秦氏夫妇身旁时,嚎啕大哭的脸。
逃也似的从他们身边冲过,雷菁一路狂奔,离了秦家主园,离了秦家大门,然后毫无目的的跑到外面的大街上。
云露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商人与百姓,照旧做着生意,江湖人的生生死死,只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雷菁却顿住了脚步。
在她的前方,行着一溜人马,白衣如雪,枪抗肩上,中有一人,天人之姿,一世无双。
天人枪宫。
叶荆棘。
只那一瞬,那哭泣的声音,便在雷菁心中撕裂般的响起。
救救他们!
雷菁条件反射的向前一步,微张了嘴,却立刻抬起双手,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在想什么?求这个人去救秦氏夫妇么?曾经的三救之约,你忘记你付出的有多少?这次你求他,是指望他再从你身上剥夺什么吗?
“荆棘哥,你吃吃看嘛,这个真的很好吃也~”兰陵郡主依旧一身红衣,娇笑着将糖葫芦递到叶荆棘唇边。
叶荆棘侧过脸去,缓缓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而身旁其他人,则多多少少拿着一两串小吃,装作吃东西,实际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守在叶荆棘和兰陵郡主身边。
他们缓缓从雷菁面前走过,说说笑笑,没有人注意到雷菁,没有人看她一眼。
而雷菁的目光,却注视在叶荆棘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喂!你看什么看!”兰陵郡主突然生起气来,糖葫芦指着雷菁,喊道,“他是我的人,贱人,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雷菁慌忙的低下眼,却在那之前,叶荆棘已经转过头来,沉寂如雪原的眼睛,看向她。
身后,一队远渡重洋而来的艺人,吹吹打打,风尘仆仆的涌过街道。
雷菁缓缓的后退,娇小的身形,很快被淹没在人山人海中。
叶荆棘突然小跑起来,急急的追向她,却被人山人海挡住了前路,挡去了视线。
他如同小卒过河一般,拼命的拨开人流,试图靠近,试图追寻。
那双刻骨铭心的眼睛。
可当叶荆棘好不容易拨开重重人流时,眼前却风清一片,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人人退避一边,没人敢靠近此时此刻散发出无穷煞气的将神。
“……菁儿。”叶荆棘,轻轻的吐出这痛彻心扉的名字,右手按向心口,兰花香囊静静的贴在最靠近他心脏的地方。
他永远记得,那日她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含着泪水,却哭不出来。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说过,三救的嘛……”
他永远记得,那日身着嫁衣的小姑娘,双环依旧,他还没来的及为她梳妆,她便已离去。
无数次的寻觅,得来的却是天下第一情报网,明月魔枪宫的讯息,雷菁,因身怀《荡天心经》,而被江湖人所杀。
他永远来不及,亲手放下她的双环,亲手为她描画眉妆。他也永远来不及对她说……
菁儿,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若无你,人生何来寸喜寸悲,你亲手将喜怒哀乐爱恨悲欢缝入小小香囊,贴在我的心上……我仍欠你!若欠债还债,欠情还情,上苍可否再给我一个机会?
叶荆棘抬起头,双眼凝霜雪,望着苍天,第一次,祈求佛能垂怜。
他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他连死都不怕。
他只怕,他与她,从此无缘。
若可以换,他就用他的命,换她活。
但终究是,天若有情天亦老。
有许多许多事,你再努力也是办不到的。有许多许多人,你倾尽所有也换不回来。
罪不可赎,缘不可求,死不可生。
奈何桥之所以名奈何桥,是不是这许多人,许多事,即便到死,也只能叹一声……奈何当初。
一切,如之奈何。
雷菁拼命的跑着,慌不择路,撞倒了一个又一个人,又被一个又一个人撞倒。然后站起来,继续跑,她的心太乱,她只知道这样没边没际的跑,跑到呼吸急促无法思考,她的心就不会一阵一阵撕心裂肺。
直到撞上一个人。
雷菁原以为自己又会被撞倒,却不想那人急的双手一环,就将她搂入怀中。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润的呼唤:“月姑娘,你怎么了?”
雷菁抬起头,看到的是秦一多带着深刻关心的眼睛。
他的脸上依旧覆着她制作的面具,却拥有一双最真诚的眼睛。
她说她叫月上水,他就信。她说她来帮他,他就信。她幽幽怨怨的说她无家可归,他就真的带她回家,照顾她。
“你为什么这么信我?”雷菁几乎是什么都不顾的开口问道,也不想想这样的问法,会是多么的突兀。
可是秦一多听了,却很认真的回道:“我心里相信,我就信。”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雷菁无奈,只好换个问法。
秦一多却笑了起来:“我心里想对你好,我就对你好。”
“……你怎么那么蠢啊!”雷菁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吼了起来,吼了一半,却没了声音。
曾几何时,她不也是这样的吗?
她信他。
她对他好。
全不管那人的身世,全不管世人的眼光,全不管那人明不明白,她什么都不管!只因为……她爱他啊……
雷菁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而秦一多最看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慌了,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好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
油腻的纸包里散发出烤的很好的鸡肉味,只是这个人啊,他居然傻到将既油腻又烫手的纸包塞到怀里,只为了拿出来的时候,会让某人觉得惊喜。
“蝴蝶酥吃多了是挺腻味的。”秦一多温和的笑着说,“你,你上次不是说,肚子饿了就想吃鸡……的吗?来,这个是云露城最有名的素口鸡,你吃吃,换换口味吧。”
沉甸甸的纸包,落在雷菁的手中。
那烫手的温度,不知道是因为新鲜,还是沾染了一个男子心里的温度。
曾几何时,她不也是这样的吗?
只要那人觉得高兴,她就什么都愿意去做。曾经那么努力的习武,为的,却是有朝一日,能进入他的江湖。
“秦一多。”雷菁头也不抬,突然说,“你喜欢我吗?”
秦一多顿时在风中化为化石,僵硬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覆着人皮面具的脸上,都可以看出点点殷红,可见面具下的面孔红成了什么样子。
雷菁笑了起来。
“我回来再吃。”雷菁重将油纸包塞回秦一多手中,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你少买了,我一次要吃三只的!”
秦一多抱着油纸包,在那风一般奔去的女子身后,腼腆的微笑。
却不知,此刻的雷菁,一去,却是豁出命去。
56.莫失莫忘
雷菁冲回秦府,敲开大门,然后风一般的冲进园中,像其去时,去如风,来也如风。
此时此刻,回荡在她脑中的再也不是九夫人手把手教导的乱世之道,也不是一夜离火深仇大恨,而是梨花院落浓浓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雷叮当负手而立,站在池边,一边吃羊腿,一边朝池子里丢饲料。
而边上跪着一地人。
他们来时哭天喊地,去时虽也脸色惨白,但多多少少露出了点心安的微笑。
那时的她很不解的看着爹爹,问:“阿爹,你把他们的商行都吞并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雷叮当听了,先是手舞足蹈,快乐的喊后继有人啊后继有人,这么小就参透了吞并这个词。然后,笑吟吟的掰了半块羊肉给雷菁,雷叮当笑着说:“我虽吞了他们的商行,可是却留了房产给他们住,留了银子让他们开小铺生活,乖崽啊,你莫要学你哥哥,人活一世,虽要坐拥富贵,但也要心安理得,人死之时,带不走财,只带着心,不亏欠别人,就是不亏欠自己。咱们雷家人,承一代奸商,奸遍天下之名,做事当然是狠,比谁都要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可是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不要赶尽杀绝,留条后路给别人,就是留条心路给自己。不然,总有一天,你会被你的心累死。”
雷菁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
够了,已经够了。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留下一个好不好?留下这一家人好不好?
不错,她是月上水,她不能负了明月魔枪宫,不能负了师傅的信任,不能对敌人仁慈对自己人残忍,她不能,她也没有这个资格。
但是,她也是雷菁啊!雷家的骨,雷家的血,不亏欠别人,就是不亏欠自己。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何不罢休?
茫茫人海何等悲凉,有多少人相遇就有多少人错过,有多少人付出真心就有多少人负心。叶荆棘负了她,她却不想像他一样,她不想,连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责备他的资格都没有。
复仇,反反复复,都是仇。
复仇,负仇,背负一生都是仇。
这就是她的一生吗?
一生一世背负着他的阴影,她真的从过去走出来过吗?她真的从他身边逃开过吗?
这条路,你真的要不问对错走到底吗?
铺面血腥随风而来,雷菁闯进小院中,微微喘息着,望向前方。
红色的长剑滴着殷色的血,步离抬起头来,与雷菁两两相望。
从小到大,有多少次,他们这般默契的相望着,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承诺,只要一眼,就是万年。你离开,我就等你回来。你不在,我必定寻你踪迹。
“你等我,我一定来寻你!”那日,她放开他的手,他如同小兽般嘶吼的声音,依旧回荡在残阳夕照边。
那时候,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日日夜夜青梅开了又谢,直到如今,她才能呼唤一声。
“小猫!”雷菁唤道,“住手!”
从小到大,只要她唤他一声小猫,他必会回她一句,小熊。
从小到大,无论她央他什么,他都随叫随到,无论嘴上怎样抱怨,却有求必应。
那时她太小,懵懂着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经历过叶荆棘……此刻,她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回应她的却是一句冷笑,红色长剑随意一指,便Сhā入身旁秦夫人的喉中,秦夫人张大眼睛,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头颅一垂,芳魂永失。而被她用身体护在身下的秦长老,瞪大了眼睛,虎目中血丝崩裂,却已经流不出泪来。
“你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听你的。”那个全身散发出幽暗气势的男子,抽出红剑,挥去鲜血,同时飞舞的,还有剑柄上红色的剑穗。
他长高了许多,他骄傲了许多,他厉害了许多……他变了那么多那么多,雷菁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般陌生的眼神,这样冷酷的语气,来对待她。
他甚至不肯唤她一句,小熊。
“小猫……”雷菁重又唤道,接下来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而步离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长鞭一扫,扫开秦夫人的尸体,然后一卷卷在秦长老的脖子上,一扯一勒,秦长老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却,手筋脚筋都已断,再也不能反抗分毫。
那一刻,雷菁别无他法,唯有深吸一口气,明月心法瞬间流转,脸上,微微一笑。
明月心法第二境,动心。
拥有潜移默化,最终定乾坤之力的心法之力化为淡淡月光流转在雷菁周身,墨发衣裾无风自动,宛若洛神踏水而来,流风回雪,轻云蔽月。
步离楞了一下,眼中微波一荡,便顺着她的心意,连杀人都忘记了。
可这也不过一刹!
明月心法并非无敌,第三境未达之前,心思坚忍之辈,内力深厚之辈,心无旁骛者皆可抵御。
眼前的男子,三者皆备!顷刻之间,迷茫混沌便在他眼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凶煞狠厉的目光从步离眼中一闪而过,犹如择人而食的凶兽。他一个收鞭,便将秦长老甩到一边,鞭子与剑,通通指向雷菁。
可面对这样的眼神,雷菁只能笑,她不能像孩子时那般抱着他哭诉!
因为,她能感觉到,她若不笑,她若卸下她最后的武器……笑容,他的武器就会毫不留情的刺进她的胸膛!
雷菁设想过无数种与他重逢时的景象,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
剑拔弩张。
她和他居然像敌人一样,斤斤计较着彼此之间的距离,露出獠牙,呼吸咆哮着
“上水……你是……你!”躺在一旁苟延残喘的秦长老,嘶哑的声音传来。可雷菁却不敢看他!明月心法一出,她的身份呼之欲出,那个高高兴兴的用蝴蝶酥诱惑她,想让她做儿媳妇的大伯,会用什么眼神看她,她不敢看!
“上水?……莫不是月上水?”接过话的居然是步离,他抿唇一笑,眯起眼睛打量着雷菁,嘲讽的说道,“我知道你,这次明月魔枪宫派来和我配合的人,就是这个名字。怎么?你这么做,莫不是真的看上秦家的独子,想收入房中吧?呵,果然是明月宫的女人。”
雷菁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退下。”步离傲慢的命令道,“按计划去做,把秦一多带来。早点杀光这些人,我好早点完成任务,你们明月宫也好进行下一步。”
好半晌,雷菁才终于说出话来。
她笑着问:“小猫。”
步离冷冷的看着她,不为所动,就好似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雷菁只好接着说:“我是小熊。”
步离连眼都没眨一下,依旧冷冷的肃立,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雷菁。
良久良久,雷菁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是谁?”
步离挑了挑眉,不耐的回道:“幽冥剑阁,步离。月上水,我没有什么耐心,你快去快回。”
雷菁无措的点点头,声音却在颤抖:“那你,听过雷菁,雷小熊这个名字么?”
步离随意的挥了挥手:“没听过!快滚!”
雷菁几乎是立刻就吼出来:“我不信!”
这世上有多少人会记得她,记得曾经有一个雷菁,她不知道。
但是她一直信,无论如何,她的青梅竹马都会永远记得她,无论她是生是死。
“我不是月上水,我是小熊!”雷菁嘴唇颤抖,几近绝望的对步离喊,“小猫,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抬手一掀,人皮面具便从雷菁脸上落下。
濯濯青莲,如映皓月。月在枝头,莲在池间。
步离眯起眼睛,打量着雷菁,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果然,越美的女人越会说谎。怎么,魔媚姬,想要诱惑我?现在不是时候吧。”
他是真的认不出她来了。
还是,不愿意认她呢?
是不是怪她当日放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
是不是事后终于怪她害死了老大他们。
是不是怪她一直待在明月宫,从不去寻他。
可是无论怎么怪她,骂她都好,可不可以不要装作不认识她。
“小猫……”雷菁忽然将手一翻,两柄蝴蝶型袖剑出袖。
他送过她那么多礼物,可只有这对袖剑,她一直保存到今天。
她掏出剑,只是想递到他眼前,只是想证明她没有忘记他,没有放弃他,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赌气,装作不认识她……
回应她的是一柄红色长剑,光耀如琉璃,却冰冷如霜雪。
剑,毫不犹豫的越过袖剑,刺入她的胸膛。
雷菁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柄剑,冰凉冰凉的刺进来,抽出时,却带着了她身体全部的温度。
那么熟悉的面孔,冷漠的看着她,脸上,还沾着从她心口喷涌出来的鲜血。
小猫……你,就这么防备着我,不信我么?你以为,我真的会对你出手么?
红尘飞血,绽放一朵朵彼岸黄泉。
那一刹,雷菁仿佛看到了,来自黄泉的接引者,彼岸花。
彼岸在前,你还有何留恋?
向后倒去,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她只能在心里叹上一句,对不起,我已尽力……
尽力活的像个人,尽力活的像她自己。即便是明月魔枪宫的棋子,但至少不是行尸走肉,该做的她做,不该做的,她不做。
尽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过后,还自己自由。可是现在,恩在仇在,她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鬼手,最后,我还是成不了凤凰。
57.好疼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对不起,鬼手,最后,我还是成不了凤凰。
雷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那个远在天边的男子道歉。
也没有奢望过,此时此刻,他会出现。
一双手,却从她的身后绕到她的胸前。
一个胸膛,却结结实实的接住了她的身体。
一个声音,疯了似的咆哮:“杀了他!!”
雷菁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天空,干净的颜色,清澈的蓝,而非彼岸黄泉。
温暖的内力流入她的体内,驱除着一切寒冷。
这是第几次了……从来没有约定过,可是他一直在救她。
“鬼手。”雷菁靠在那个熟悉的胸膛,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盈满眼眶,“好痛。”
毫无顾忌的示弱。
“没事了。”荒斐握住她的手,从来没有约定过,却两人都懂这暗示——我在你身边。
按在雷菁背心的手,毫不犹豫的输出所有的内力。
设想过许多种再遇,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狼狈。
每一次见面,她都比前一次更惨。或者说,当她更惨的时候,他总会出现。
前方,暗宫四将随在月戈身边,组成四方绝杀阵,将步离笼入阵中,名动天下的杀阵,与名动天下的杀手,刀剑相向,招招致命。
他们在杀伐,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身影,却靠近了雷菁。
秦长老。
手筋脚筋皆断,他趴在地上,靠着肩膀一点点蠕动到雷菁面前。
“我不管你是谁。”仿佛一夕之间便衰老至极的秦长老,抬起头,看着雷菁,说,“但不要杀一多。”
末了,未等雷菁开口,他的声音已是央求:“求求你。”
被一个苍老的父亲,这样求着,你能拒绝吗?
更何况,你也有一个同样爱你的父亲,等着你去救。
“我答应了。”雷菁含着泪,郑重的点了头。
闻言,秦长老微微一笑:“好!好!好!既如此,我便把命交给你!”说完,那笑容凝在了脸上,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流出。而秦长老苍老的眼中,渐渐失去了最后一点光。
他死了。
面对活人,还可以反悔。面对死人,却永远不可能。
秦长老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死,堵去了雷菁的退路。
却没有想过他这样做,雷菁的心里会有多痛。也许根本就不认为雷菁会痛吧,毕竟,那可是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妖女。
“好痛……”雷菁低下头,捂着心口,滴下泪来,“好痛……”
哪怕有荒斐在身后,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这样的痛,依旧无可奈何,无法排解。
失血,重伤,然后是心痛,雷菁终于晕了过去。
也许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必管的昏睡,才是她最想要的。
自古有多少人。
求的不过是,长醉不复醒。
梦里不知天下世,梦里无须痛心扉。
可惜,庄生晓梦迷蝴蝶,黄粱梦过,你还是庄生,你永远变不成蝴蝶。
一觉醒来,雷菁自然还是雷菁,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她去做,有那么多的责任她要去抗,怎能长醉不复醒。
枕头温软如棉,房中燃着静心的檀香,没有鲜血没有刀剑,有的只是窗边几盆吊兰。
而最让雷菁安心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个男子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的包着她的手,然后头颅微垂,额头靠在她的指尖,微眠。
皱起的眉头,微青的眼圈,他睡的极不安慰。
“喂……”雷菁轻轻唤道,“吃饭了……”
“……你少逗我。”沉闷的声音传来,荒斐抬起头,拉着雷菁的手指给自己擦眼睛,“肚子饿了?一睡睡三天,你是不是想一次性吃一桌子鸡啊。”
他不提鸡还好,他一提,雷菁就想起了秦一多,那个正直的总是被人欺负的君子,不顾脏不顾烫,将一包鸡藏在胸前,想着给她一个惊喜……
而她却还不了他一双父母。
场面一下子沉寂下来。
雷菁不说话,而荒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打破寂静的,是踢门而入的月简娘。
月简娘黑着脸冲进来,二话不说,先冲到荒斐面前,几个巴掌甩过去,和打儿子似的没商量。
雷菁大惊,刚想撑起身,一阵剧痛传来,又倒回了床上。
“慢着!”压根没还手意思的荒斐,此刻暴怒的吼道,“下次再让你打个够!”
他明亮的眼睛里却沉浮着与生俱来的威仪,不允许任何人反驳。
月简娘一个巴掌举了半晌,最终,不得不放了下来,一个旋身转向雷菁,怒气冲冲的将一个瓷杯递了过去:“吃药!”
“我来我来!”荒斐立刻恢复成猥琐貌,接过瓷杯,坐回床边,也不管自己两边脸颊肿的和包子似的,舀起药,吹了又吹递到雷菁唇边。
他压根就是习惯了。
而雷菁也是条件反射的伸手到腰间,去摸她的腰囊,里面有他亲手配置的药膏,专治包子脸。
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雷菁这才想起,她已经不在明月魔枪宫了。
这时,才发现过去一起学艺,一起被打成包子的日子,有多么美好。
“我不痛。”荒斐笑着说,“你吃药。”
他一直很擅长掩饰自己,面容也好,过去也好,疼痛也好,于是看起来,根本不需要担心。
雷菁看了看他,然后乖乖的张嘴,抿着药,温度刚好。
月简娘在一旁火焰奔腾,哇啦哇啦的吼:“你个小王八蛋,不好好在宫里学艺,跑来这里厮混!我真想替宫主一巴掌拍死你!嗷嗷嗷!”
“哎呀,我死不了啦,你怕什么?”荒斐无赖的吹着药,“你看我这不是把手下都带来了吗?搞人海战术都能搞死对手!”
“你丫还敢说!!!你把暗宫高手都调出来,明月宫怎么办!我哪里是怕你死了,我是怕你死不了嗷嗷嗷!”月简娘咆哮了,“还有,你丫杀就杀吧,追着幽冥剑阁的人杀什么?那可是幽冥阁主的命根子,他们少宫主,这次花了老大价钱才请到他来!要是死在你手里,你要咱明月宫怎么办?”
“他的名字是步离吗?”雷菁突然开口问道,小手不禁拽紧了被子,不安的看着月简娘。
月简娘扫了她一言,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啊了一声:“啊,是啊。不是我说的……小菁菁,我知道你跟那家伙有段过去,可是你要知道,你身为朝廷钦犯的时候,明月宫一方面不方便跟皇帝闹开,一方面江湖上都盛传你身上怀有武林至高秘籍,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明月魔枪宫,宫主特地让人有意无意的散播消息……就说,你已经死了。哪里知道步离那小子听了这个消息,居然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失掉了五年的记忆。”
一片静默,雷菁和荒斐,都说不出话来。只有汤勺缓缓搅动汤药的声音。
叹了口气,月简娘总结道:“总之一句话,他已经不是你那个什么青梅竹马了,你也别当他是回事!”
雷菁惨笑一声。
如果不是,当然可以不当一回事。
可是他是,那,那么多的过去,那么深的记忆,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什么不当一回事?”荒斐切了一声,“把人打到半死,拍拍ρi股就想走?月姐,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这么好说话。”
“好说话个屁!”月简娘立刻愤怒了,“我明月宫的人,我打的,别人打不得!等他来了,我一定……”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压着不耐的声音,偏偏美若琉璃碎:“喂,我来了。”
月简娘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夺过荒斐手中的瓷杯,然后拎起荒斐,冲到梨花木柜前把丫丢了进去,然后关上。
“月姐你干啥子呢!”荒斐在里面拳打脚踢。
月简娘二话不说打开柜子,点哑|茓,然后继续关上,锁好。接着恶狠狠的咆哮:“闭嘴!你们两八字不合,等下打起来毁了我的房子!乖乖待着,等姐耍完他请你喝茶!” 咆哮完毕,月简娘快步回到大门前,拉开门,二话不说将瓷杯塞到步离手中。
“……干什么?”今日的步离,一身红药堂的服饰,颜色却殷红如血,远比一般人的衣饰更艳,可红色再艳,也艳不过他眼角一颗红色泪痣,鲜艳欲滴。
“哼,哼哼,哼哼哼~干什么?”月简娘冷笑三段式,指了指房内坐着的雷菁,“去喂药!”
“滚。”步离毫不犹豫的拒绝,看样子随时会把瓷杯丢掉。
“你敢丢?”月简娘挑了挑眉,冷笑道,“打了我明月宫的人,你信不信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奉陪。”步离也冷笑起来。
“还有啊~这次的任务,我要给你打个大大的叉!丫的任务上写的人没杀死,把我们派给你做配合的人杀了,你说你还有脸自称幽冥剑阁第一杀手么?”月简娘冷笑三段式,“咱明月宫别的不行,散布消息的水平一流,你今天要是不喂这药,明天我就要天下人都知道!幽冥剑阁第一杀手是假的!!!无职业道德!!无水准!!无能!!无……”
“好了好了!”步离受不了啦,都说明月魔枪宫最不好惹的不是九夫人,而是月简娘,此人不但无品,还容易激动,一激动起来脑子里还容易断弦,一断弦丫就啥也不顾了,真是什么没品没道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就是喂口药么?
从来就没伺候过人的步小爷冷着脸冲到雷菁窗前,随便将药搅了几下,然后舀了一勺,蛮横的递到雷菁面前:“喝!”
滚烫的汤药溅了大半在床被上,还有一滴溅在雷菁脸上,疼的她叫出声来。
旁边的梨花木柜子开始诡异的抖动……
“你要我给你灌下去么?女人!”步离是越来越没耐心了,大有拔剑架在雷菁脖子上,开个口子把汤药倒进去的趋势。
梨花木柜子剧烈抖动中……
雷菁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瓮声瓮气的道:“我不要你喂。”
步离大喜过望的回头看了月简娘一眼。
月简娘面无表情的拿手刀在脖子上一割。
步离气愤的回过头,伸手一掀被子,把雷菁拖了出来:“给我喝!”
“……你叫我小熊的话,我就喝。”雷菁被他蛮横的拽着,也就蛮横的说。
步离微微挑了挑眉,睥睨着雷菁,不说话。
却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敲响,秦一多温润中带着丝疲惫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么?”
月简娘二话不说,奔到步离身边,夺过他手上的瓷杯,点了丫哑|茓,然后拎到梨花木柜前,打开,丢进去,关上,然后恶狠狠的威胁:“记得啊,任务,任务!乖乖待着,乱来没酬金还到处宣传你无能!”
然后,月简娘快步回到大门前,拉开门,二话不说将瓷杯塞到秦一多手中。
秦一多看了看手中之物,又看了看房内掩面无语的雷菁,微笑着朝月简娘点了点头:“我来吧。”
然后,他如谪仙飘落般,衣裾飘然,行至雷菁床边,轻身坐下,温柔的舀起汤药,然后自己微抿一口,觉得温度适合了,才递向雷菁。
梨花木柜子就没有这么剧烈晃动过……
雷菁顿了半晌,才微微张嘴,饮下那一勺汤药。
“对不起。”
雷菁低着头说。
“对不起。”
秦一多低着头说。
然后,他们同时抬起头来,四目相接,秦一多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惨淡,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哀伤:“月姑娘,我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弑父弑母的大恶人了。”
顿了顿,他才加上一句:“……再和我待在一起,你可能也会被杀。现在,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
58.两个吻
“……再和我待在一起,你可能也会被杀。现在,你还想和我在一起么?”
秦一多说完,低下头,不再说话。
灰蒙蒙一片的眼睛,里面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希望,等待的,也不过是一个字——不。然后,就真的怅然绝望。
雷菁当然明白这种眼神的意义。
因为绝望,所以不惜此身,哪怕同归于尽,哪怕最后成功不了,也要含着一口怨气,咬上对方一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曾经绝望无助的时候,从黑魂教的残骸中逃走的时候,她还有小猫,因此她不能死,她要保护他,带着他逃,约定好,一定要活着再见。
可他还剩什么?
“好呀。”雷菁轻轻的回道。
心中轻叹……还剩我。
秦一多舀着汤药的手一顿,整个人楞了许久,才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灰暗的眼睛里迸发出明亮耀眼的光。
“月姑娘。”他猛的伸出手,几乎是忘情的握住雷菁的手,好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会回来。”
“你要去做什么?”雷菁问道。
“楼氏皇族杀我药王殿中人,现在又杀我父母,为人子女者,怎可放着如此血海深仇不顾?”秦一多郑重的说,“今夜豁出一切,我也要去刺杀那将神叶荆棘!”
雷菁被他握住的手,猛地一抖。
秦一多睫毛微微一颤,将汤药轻轻放在一旁,另一只手也放在雷菁手上:“此去,本想着以命换一命,哪怕身死,也要废了他一条手臂,以祭奠我父我母在天之灵。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你……”
雷菁抽了半天也抽不出手来,只好叹了一口气:“我也放心不下你……”
梨花柜子安静了这么半天,一下子跟吃了炸药似的跳动起来。
秦一多疑惑的转过头,看向柜子。
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月简娘二话不说,暴龙似的冲向柜子,一条腿踢了进去。
世界顿时安静了。
“我脚抽筋……”月简娘对秦一多嘿嘿一笑。
“……师叔,可以……请您稍稍回避一下么?”秦一多突然有些脸红,腼腆的说。
刚刚他太过激动,居然忘记了师叔还在一旁看着,现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问题!”月简娘说完,抽出腿来,然后四下翻腾,总算是找出一条麻绳来,然后一圈一圈的捆住梨花木柜,往背上一背,就往门外拖,“师叔我独门功夫,看什么看?人家是病人啊,你有话快点说,师叔练完功就回来赶人!”
说完也不顾柜子的挣扎,一溜烟跑掉了。
房内一下子就只剩雷菁和秦一多两个人。
可只剩他们两人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秦一多明显想说什么,可酝酿了半天,临到嘴边却又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雷菁心里也是乱的很,一下子是秦长老死去的脸,一下子是叶荆棘寂寞如雪的背影,一下子是小猫狠心的一剑,最后,居然是荒斐在柜子里郁闷的翻来覆去的样子……
最后,还是雷菁先开口:“秦公子,你不要去好不好?”
秦一多安静的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温柔的说:“无需担心。”
“叶荆棘一代将神,况且如今还有天人枪宫撑腰,你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雷菁道。
秦一多沉默半晌,才笑着说:“原本,我真的没打算回来。”
顿了顿,他接下去说:“秦家家训,一切量力而行。可该做的事情若不去做,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吧。月姑娘,你聪慧胜过一多万分,定是看得出师傅让我杀尽药王殿叛徒的深意。我娘亲此前就和我说过,等我杀尽叛徒,死的就是我……我爹也劝过我,不如放手,不如隐去。可惜,我都没有听进去……”
雷菁没有反驳。
的确,以袅袅仙的为人,当秦一多杀尽叛徒时,她就可以将一切推到秦一多身上,杀他一个,堵天下悠悠之口。只可惜如意算盘没打响,九夫人伎高一筹,以叶荆棘一行之名,杀尽药王殿高手。
“……我是个傻瓜,但是至少,爹娘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听进去,我想办到。”秦一多闭上眼睛,仿佛在暗暗蓄积勇气。
雷菁看着这样的他,不知为何,心中悲凉。
真是个傻瓜。
她看着他,就好像透过时光,看到了最初的自己。
于是有多少理智,多少冷静,多少话语,都输给了不忍。
最终,秦一多终于鼓足了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可以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吗?”秦一多郑重的对雷菁说,明明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翩翩公子,明明武功高过雷菁不知道几重天去,此时此刻,却像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卒,眼前的雷菁,居然是他跨不过去的河,仰止的山。
雷菁闭上了眼睛。
第一直觉是,怎么拒绝他。
可马上又不忍,拒绝他,他还靠什么活下去。
有一个誓言,染满了一个老父亲的血。
“我不管你是谁。”仿佛一夕之间便衰老至极的秦长老,抬起头,看着雷菁,说,“但不要杀一多。”
有一个记忆,带着他胸口的味道。
“蝴蝶酥吃多了是挺腻味的。”秦一多温和的笑着说,“你,你上次不是说,肚子饿了就想吃鸡……的吗?来,这个是云露城最有名的素口鸡,你吃吃,换换口味吧。”
最后,雷菁有些头疼的睁开眼睛,看了看秦一多,然后别过脸去:“等你回来再说吧……不许缺胳膊少腿,不许流血,连破皮都不可以,你毫发无伤的回来,然后……我,我带你走啊~”
至于带了去哪里,那真的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明明是这么朴素中带着丝蛮横的话,却比一百句甜言蜜语更叫秦一多脸红。
“月姑娘,药。”秦一多突然左右环顾一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哦。”雷菁回过头来。
温温凉凉的味道。
雷菁睁大眼睛,然后,脑子一片空白。
秦一多一只手撑在雷菁身边,一只手上拖着卸下的人皮面具,而温润如玉的脸,沁着红晕,贴在雷菁眼前……
温凉如玉的唇。
他乖乖的闭着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刷在雷菁脸上。
而雷菁还在石化……
轰隆一声,和地震一样。
秦一多猛的睁开眼睛,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样,手忙脚乱的把人皮面具当遮羞面具,往脸上一蒙,然后转头望去。
一个全身都在散发怨气和杀气的柜子,撞破大门,门神似的立在那里。
而月简娘全身缠着麻绳,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手胡乱的梳理了下蓬乱的头发,然后冲上前,雄壮的手臂往秦一多脖子上一扣:“师侄!好久不见了!快陪师叔去看月亮!”然后点了丫哑|茓就往外拖。
哀怨的柜子立刻横刀立马挡在门口。
被柜子一路狂奔拖回来的月简娘立刻大怒,飞起一脚踢进柜子里:“他!妈!的!给我滚!你不吃还指望着别人不吃是不是!咳咳,师侄你别看了,里面是你师叔的野汉子……柜子里的听好,你丫无能无能无能~我月简娘鄙视你!”
说完,一脚踹开柜子,背着秦一多逃走。
不然他死定了。
梨花木柜子终于经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摧残,碰的一声,炸开了。
步离和荒斐两个内力冲|茓,接连冲开了月简娘不怎么地道的点|茓,一拳轰向对方,然后两人同时倒退几步。
只不过荒斐明显退的比较远一点而已。
定睛一看,荒斐原本就被打的像个包子,而步离脸上居然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混账!你想死么!”步离恶狠狠的抽出腰间软剑,随手一抖,光华流转,便是一柄殷红如血的长剑。
可荒斐根本就懒得理他,一出柜子就是一身的哀怨满腹的犹豫,哭丧着脸看向雷菁,连声音都在发抖:“小熊……你被亲了~呜呜呜……”
雷菁这才从石化状态活了过来,同哭丧着脸:“……你哭什么,又不是你被亲了,是我啊……呜呜……”
“小熊……”荒斐立刻跑了过来,张开双臂做安慰状。
“鬼手……”雷菁立刻张开双臂,做熊扑状。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无视我是不是!”步离怒了,提着长剑追在荒斐后面,做追杀状。
荒斐没办法,只好回过头来,对着恶狼似的荒斐吼:“你干什么啊?都是男人,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啊!不要告诉我你是女人要我负责啊!”
“滚!!”步离大怒,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道,“这叫摸?摸能摸出这么多的伤吗?还专门对着我的脸来!我杀了你!”
“你有脸没脸有区别吗?”荒斐明显鄙视之,“打女人的家伙,活该没脸活在这世上!”
步离怒极,一指雷菁:“你说的女人,是这个?你的女人?难为你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你还能像个野汉子似的躲在柜子里,哈哈哈!鄙视你!”
荒斐收起笑容:“阿步,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能欺负她!”
步离冷笑:“我就欺负怎么了?你以为你谁啊?龙枪君吗?”
荒斐同冷笑,拍了拍手,一串暗宫杀将也不知从哪个旮旯头里冒了出来。
“废话!”荒斐倨傲的一指,人海战术瞬间上演,一群暗宫的家伙穿着红药堂的服饰,张牙舞爪的杀向步离……
步离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
他不是怕了,他是震惊了。
这样一个猥琐,无耻,无能,卑鄙,武功可以忽略不计,一旦交手专门打人脸的可耻小人,居然就是……江湖上与他幽冥剑阁少阁主,并称邪派双修罗的龙枪君?
实在不想相信……
可是他手下的这群,毫无廉耻的使用猴子偷桃等下流招术的人,武功路子里暗含的的确是明月魔枪的暗宫招式……
这,这,这个世界太悲催了吧……
深受打击,魂不守舍的步离和一群最近越来越猥琐的暗宫战士打出了房子,在院子里肆虐着。
然后就听到月简娘的咆哮:“他!妈!的!你们来找场子是不是?我的房子啊!我杀了你们!”然后就是月简娘化身暴龙,追着所有人到处跑。
战斗的世界离去了,荒斐回过头来,又是眼泪汪汪的:“小熊,你怎么可以让他亲你呢……我好难过,呜呜呜……我去杀了他!”
开始还跟着他抹泪的雷菁闻言,赶忙抓住他的袖子:“别啊!”
荒斐顿时比柜子还哀怨:“为什么……小熊,你舍不得吗?嗷嗷嗷!!好难过!!”
“不是啊!”雷菁心里一乱,手忙脚乱的解释道,“他一直很照顾我,我只当他是哥哥,咳,刚刚的事情就当是浮云吧……”
荒斐被雷菁拉着袖子,哀怨悲催的看着她,突然身子一低,迅速的亲在她的唇上,发出“秋”的一声……
雷菁又楞了。
荒斐立起身来,看着她的脸,貌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上腾的一下烧起来,一边倒退一边喊:“……这……这是消毒,是消毒……啊不,总之你就当这是浮云吧!”说完,居然又使出了好久不见的遁地功,整个人往地底下一沉,逃走了。
他没有来得及看见,在他身后,雷菁突然腾的一下,脸红的和发烧似的。
这是消毒吗?
中毒还差不多。
同样一个吻,此时此刻,雷菁却只能捂着脸,试图用手心的温度降温,心中纷乱的不是她被亲了,而是,他亲了她。
59.刺杀名单
剑邪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家少阁主的心情相当的恶劣。
“少主。”剑邪笑吟吟的凑到步离身边,刚想安慰一下,就看到他脸上的淤青,顿时全身散发出恐怖的杀气,“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打您的脸?是谁?是谁?少主您快告诉老奴,老奴好发布绝杀令让天下杀手把他宰割了啊啊啊!!!”
步离无奈的回过头,安慰道:“邪叔,冷静点。”
“不能冷静!”剑邪抽出剑来指天,两眼迸发出熊熊火焰,“杀了,一定要杀了!然后挫骨扬灰以祭我家少主!!”
“邪叔……”步离嘴角抽搐,“我还活着……”
“啊,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主,您快说说说说说~!!”剑邪红着眼睛吼道,激动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步离摸着淤青的脸,又郁闷又犹豫。
听父亲说,邪派四道,刀枪剑医,邪医已覆灭,邪刀久负盛名,却人员稀少。唯有邪剑邪枪双足鼎立,为天下邪派领袖。如今江湖大乱,正是逐鹿天下之际,邪派中人唯有两个选择,要么邪剑,要么邪枪。
而他,幽冥剑阁少主步离,与明月魔枪宫龙枪君号称双修罗,两人中必有一人,注定统领天下邪道。
老实说,日日夜夜刻苦练剑,有一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与这个宿敌分出胜负。
多少次夜寒露重,步离忍着风霜练着幽剑冥步,眼前的假想敌就是龙枪君。
直到昨日相见。
才绝望的发现,相见不如闻名。
抬手抚摸脸上淤青,想起昨日被那些猥琐的家伙暗算时的情景,步离就有种愤怒到无力的感觉。
堂堂邪剑少主,幽冥剑阁挂牌的第一刺客,如今被一群猥琐流杀手逼到退走,你让他情何以堪,这事你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唯有避重就轻的捡一些能说的说,该说的说。
比如,明月魔枪宫的内应,居然事到如今下不了手,还帮着那秦一多对付他,很是可笑。
最可笑的是,明月魔枪宫场面上的最高指挥月简娘,到最后居然还妥协了。
按她说的,反正最后目的是为了让楼氏皇族与药王殿不死不休,杀秦一多,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将过去发生的所有杀戮,都一并转移到叶荆棘等人身上。若不杀他,便去杀了叶荆棘,或是杀了楼氏皇家的人——兰陵郡主。
听完,剑邪皱起眉头,凝神深思,半晌,才问出口:“少主,您刚刚提到一个男子……可否将他的形容再描述一遍?”
步离最烦的就是那人,哪里肯再在他身上做功夫,立刻不耐的挥手道:“不用描了,他是龙枪君!”
“龙枪君?啧!”剑邪深吸一口气,然后,居然笑了起来,“我说呢,不过一个内应的话,月简娘如何会听。既然是明月魔枪宫首徒,未来的魔枪之主,那就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龙枪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为龙誓一过,他应该在宫中学习统御之道,再不济也是去魔枪营地行亲民之举,啧啧……难道真是为了您说的那个魔媚姬?月上水?”
步离嗤笑一声,回道:“我极其肯定,看他那副熊样啊,爷真鄙视他。对了,那月上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单胳膊往外拐向着那秦一多,看到爷的时候,还一个劲套近乎,一副对爷情根深种似的样子,呸!还叫爷什么小猫,管自己叫小熊,她以为是熊猫啊!”
“小猫?”剑邪瞳孔一竖,“小熊?”
“恩。”步离没有察觉到剑邪的异样,双手往身后梨花木椅上一搭,两条腿嚣张的往桌子上一搁,闭上眼笑着说,“对了,她还说什么来着,说她叫雷菁……连起来那不是雷小熊吗?哈哈……好傻的名字……”
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弱去。
“少主。”剑邪担忧的唤道。
“……啊,没什么。”步离微闭着眼睛,却蹙起眉来,绝艳的脸上,一会儿是迷茫,一会儿是追忆,一会儿是痛苦,“只是有点奇怪,这个名字……我好像真的有点印象……”
“少主!”剑邪的声音立刻有细微的紧张,“现在不是想女人的时候吧。就算要想,也不该想一个卑微的魔媚姬。”
“卑微吗?……恩,应该是吧。”步离依旧是闭着眼睛,仿佛不愿从迷茫中醒来,梦呓般的絮叨,“我想她做什么。这次明月魔枪宫借走我们那么多人,承此恩惠,九夫人答应了父亲,无论我幽冥剑阁许下什么愿望,只要不损明月宫利益,必定答应……我应该快点了结这里的事,然后去明月魔枪宫提亲,把明月少宫主娶到手,掌握明月宫半壁江山……这才是关系到我们幽冥剑阁的头等大事……”
“对啊,对啊。”剑邪欣慰的笑了起来,“这才是我幽冥剑阁的头等大事。娶了明月少宫主,便是掌握了半个明月魔枪宫!您贵为幽冥剑少主,未来的邪派帝王,寻常女子如何配得上,也只有这未来的明月之主,明月宫女帝的继承人才差强人意配得上您。少主,我打听过了,那位神秘的少宫主,倾世美艳与绝顶才华并重,上知天文下晓鬼道,她必会是您统御邪道时最强的臂膀……”
可是出乎剑邪预料之外,又悲哀的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一切,步离似乎都没有兴趣了,他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靠在椅上,悲哀的神色让那泪痣更加凄艳如血。
明明说着再也不会去想,却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回忆。
从没想过,那逝去的记忆会再一次摧残着自己。
天下人都知道,幽冥剑少主步离,一场大病几近死去,醒来时,丢了五年的记忆。
也许,他是丢了这五年的记忆,才得以活下来。
看着这样的步离,剑邪咬了咬牙,最后,恭敬道:“少主,吃药了。”
“……恩?”步离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剑邪手中的墨色瓷瓶上,轻轻一笑,“没想到还有啊。”
“是。阁主说了,以防万一,让老奴一直随身带着。”剑邪双手恭敬的将瓷瓶托到步离面前。
墨绿瓷瓶,上面飞舞着四个字,像无可奈何落去的红梅——大梦一醒。
步离接过瓷瓶,拔开盖,仰首喝下,碧青碧青的液体,宛如涓流从他唇边溢出。
大梦一醒,已,千年。
猛地睁开眼,步离站起身,将瓶子随手往身后一掷,抽出腰间软带一抖为剑,在紫檀木桌上刷刷刷刻下三个字——龙枪君。
“天赐良机。”步离抬起血红色的袖子,微微拭去唇边液体,眯起凤眼笑道,“半壁明月已归我,如今龙枪君居然自投罗网,那便不要怪我了。我要明月魔枪,双壁归一壁,唯留明月,而无魔枪!”
说完,血红色的长剑,毫不留情的Сhā进龙枪君三个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