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肃杀,恩恩怨怨,己欲彼私,一切尽在今夜。
……
与此同时,红药别馆。
荒斐也同样毫不留情的将手中长枪刺进秦一多三字中。
月戈与暗宫四将对视一眼,毫不留情的嘲笑之。
“无能!”月戈第一个冷笑道,“你个处 男!一个女人而已,整了一年,居然就亲了嘴!最可耻的是亲完了居然回来流鼻血,鄙视啊!”
荒斐冷静的看了他一眼,吐出三字:“春宫图。”
月戈脸一黑,流着泪缄默了。
谁让他一个大意,被荒斐派人偷偷画了春宫图呢……
“嘿嘿,君上啊,老实说,一个劲的打发少宫主身边的人也不是办法啊!”比往日更加猥琐的玄武阴险笑道,自从跟了荒斐,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猥琐的光,“这次来护少宫主,本是那贵客洛书的事,您派人假扮成车夫,带着他和他的熊一路奔西域去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咱们‘误杀’少宫主看上的男人……这一来二去杀的干净么?不如直接告白了吧君上!”
荒斐的脸红了一下,别扭的说:“我这可不是有异性没人性,实在是兄弟妻,不可欺嘛!谁叫宫里都在传义兄和小熊……咳咳,总之,等我哪天成功了,立刻就负荆请罪请义兄回来喝,咳,那酒。”
算了吧。
几个人鄙视的看着荒斐,再没比这更明显的有异性没人性了,可怜的洛书,您去西天取经的路上悠着点,至少有一头熊堪当大圣陪伴着您,南无哦米豆腐。
不过想来,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二个都被荒斐拿了把柄,流着泪率领最精良的部下,跟着他屁颠屁颠的下山,追着雷菁一路而来。
最悲哀的是,以为只是叙个相思意,没想到丫居然是单相思,要不是这几日跟在他身边,还真不知道原来被邪道称颂为天作之合的龙凤,居然是这样诡异的关系。
就看到,荒斐变身土拨鼠,在雷菁三米外游移不定,既怕上前了要给她骂回来,又不肯离开……而他不走,他们也不能走,名动天下的暗将,含着泪作土拨鼠状。
就看到,每当雷菁和秦一多接触,土拨鼠就哀怨的扭来扭去,一个手势让他们随时准备着“误杀”……暗将们流着泪风吹雨打,一个手势犹豫不定,使得不少人一动就要停止,扭伤了不少腰。
就看到,每晚这个混账东西对着月亮唉声叹气,情诗写了一封又一封,就是不敢寄出……暗将们不顾生命危险偷了几张来看,得,全部就两个字——小熊。
西天取经都没这么惨啊!没有前途啊!暗将们悲催的流泪。
“咳,总之就这么定了!你们记住啊!就算杀不了,也要废掉!”最后,荒斐下达了最后指令,“没有异议就退下吧!今天晚上我要作诗!”
暗将们不屑的看着他,假公济私的家伙,就知道拿他们暗宫杀将做扫荡情敌用品,还作诗?屁啊!全暗宫都知道丫的诗就两字了!
……
江湖肃杀,恩恩怨怨,一切尽在今夜。
相比于步离与荒斐,秦一多形单影只,没有任何人陪着他,也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话。
其实自出了雷菁的房后,他就不眠不休的把自己关在红药堂后院的一个药房内。
天人榜上客,正派排名第十的秦一多,他并不是笨蛋,充其量,就是太过心软易骗。
一个人当然无法对抗将神叶荆棘,和随他而来的大内高手,天人枪客。
所以,秦一多在做药。
自古药毒相通,能下便能解,能解便通晓其药理,秦一多曾贵为药王殿首徒,医,不在话下,毒,也是天下独步。
当秦一多将最后一滴药汁,滴进药瓶时,略略苍白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香如美人,一滴致命,天下七毒之一,夜浓妆。
仅次于毒中王者,惊鸿之血。夜浓妆的称号是,毒中皇后。
轻轻握紧了药瓶,秦一多放纵自己向后一倒,倒在一片药香中。疲惫的脸上,掩不住孩子似单纯的微笑。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救药王殿了吧。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帮上师傅的忙了吧。
这一次,终于可以报仇了吧。
最后……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全身而退吧。
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
微微睁开眼,秦一多伸出手,认真的在虚空中,一笔一画的写下一个名字……
叶荆棘。
然后,那只手指,在那名字上,写下一个字。
杀。
60.谁约黄昏后
月上柳梢头,。
答案是,步离。
天上一轮月,昏黄昏黄的色泽,雷菁抱着膝,坐在云露城郊的情字碑下。夜风萧瑟,她忍不住紧紧抱着自己,微微发抖。
虽如此,却依然舍不得离去。
只能将手中的纸条拽的更紧。
“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欲诉怜卿意,明夜情字碑。”
昨夜一灯如豆,一枚暗镖携着这张红笺射入雷菁房中,启窗时,那惊鸿身影在月下一闪而过,背后追着的是一长串的暗将们……
之后,连衣服都没穿好的荒斐就冲了进来,但很快就被月简娘给打了出去,却不依不饶的在门口打了地铺,随时准备着防采花贼。
“……鬼手,抱歉。”雷菁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笺,想着昨夜紧张的不得了的男子,低低的说。
毕竟,相约之人,是她最珍惜的青梅竹马呀。
毕竟,从小到大,那个人都那样的珍惜着她。
毕竟,并不只是那个人在相思,入骨相思,她也知。
在他的身上,有着她的过去,她曾经所有的美好回忆。总觉得,若是有一天,她忘记了过去,只要他还在,这些过往回忆就能重建……
雷菁相信的是,对他而言,她也是一样的。哪怕一时忘记,但是终还是会想起来的吧,想起,有一只小猫的身边,一定会有一只任性的小熊……
想到这里,雷菁又一次忍不住垂头丧气,把头埋在膝盖间,瓮声瓮气的说着:“对不起啊……鬼手,我又任性了……”
“你丫还知道你任性?”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雷菁猛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再揉几下,终于忍不住唤出来人的名字:“鬼手!”
夜色沉沉,而来者却仿佛夜中红莲,红色大裘在身后飞扬如血,英俊的脸上,焦急担忧正渐渐散去,换上掩饰不住的半分欢喜半分气恼,二话不说,先将大裘一甩,将雷菁整个包裹在其中,然后才剑眉一竖,十分不满万分哀怨的说:“我还以为阿步是骗我的,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我……”雷菁我了半天,才别扭的说出一句话来,“你怎么来了?阿步在哪里?”
“死了!”荒斐一听,立刻咬着牙气冲冲的丢出一句,“死了死了通通死了!阿步也好,那个什么多的也好,全都被我杀掉了!”
“骗鬼啊!”雷菁白眼一翻,“就你?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啊?我到现在还深深记得你被打成包子时的样子……不客气的说,你大概就打的过我,哪里打的过别人!”
荒斐一听,也恼了,冷笑一声道:“我是不行啊,我手下的那群家伙不行吗?阿步也好,那什么多的也好,再强不过一个人,我喊上暗宫百来个暗杀者,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雷菁继续摇头:“我不信,他们今晚不是去伏击朝廷的人了吗?简娘说了,为了让朝廷与药王殿结怨,杀不光药王殿的高手就去杀兰陵郡主一行,一多也好,阿步也好,你阻扰了谁,简娘都不会放过你的哦,会被打成包子的……”
荒斐冷笑道:“那又怎样?朝廷那伙,我自会派人去杀。用不着他们动手动脚!实话跟你说!我还就是派人埋伏在他们路上,阿步和什么多的心思都在朝廷的人身上,根本不晓得会有我出手!哈哈,他们一个都没逃掉!”
雷菁眉心一簇,看着有些不大对劲的荒斐,心里冷了冷,想起等了步离半夜都没等到人来,竟真的信了半分,连带着连声音都冷了下来:“你真的假的?阿步不是你同门的师兄弟么,你们玩的那样好……你就骗我吧你……”
“谁骗你!”荒斐吼道,“我若没抓住阿步,怎么会套出你们今夜幽会的信息来!”
雷菁心里一冷,而荒斐已经气势汹汹的夺过她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红笺,大力的扯开,冷冷的读着:“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欲诉怜卿意,明夜情字碑……你们还真是够心有灵犀的啊?相思,呵呵,怜卿……滚!”
一个滚字,然后,红笺信便被他撕成碎片,猛力一甩散了一地。
雷菁登时就怒了。
上前便是一个巴掌甩在荒斐脸上。
“滚!”雷菁愤怒的喊道,“我不想信你杀了阿步,我现在就在这里等他!但是,你给我滚!”
荒斐摸着微红的脸颊,眼中却忽然清明,就像是被雷菁一掌打醒了一样,可待听到她一句等他,立刻又是满眼愤怒,对雷菁吼道:“有什么不信的!我们是邪道!你还指望邪道中人温柔善良和蔼可亲啊!你都能出卖色相去勾引那个什么多,我为什么就不能杀了步离!”
出卖色相……
雷菁又是一个巴掌甩过去,眼中却蓄满了泪:“滚!”
荒斐又是不闪不避的任由她打在脸上,眼中痛色却不比雷菁眼中少。
是谁说过:“以后,我可能还会改变的更多,我可能会变成一个坏人,可能到时候不用面具,就谁都不认识我了,谁也不肯承认认识我了……”
又是谁承诺:“天下归我,那时候,你许什么愿望我都帮你实现……你就再也不需要改变了,你还是你,高兴怎么活就怎么活吧!”
“对!你说的全是对的!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很恶心是不是?我自己都恶心我自己!”雷菁一边吼,一边落下泪来,“我一天到晚恨叶荆棘,恨楼氏皇族,可是到头来我和他们有什么两样!他们有多脏我就有多脏,他们该死我也该死!”
荒斐立在原地,这次没人打他,但是他的神色却比被打了还疼。
几番动唇却无法诉说。
几番动指却无法拭泪。
几番踌躇却无法相拥。
直到雷菁闭上眼,转过身去,无力的说:“滚。”
荒斐咬紧下唇,隐隐可见血,那么几步的距离,那么几句道歉的话,他就是走不过去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卑微的往地里一缩,像地里的老鼠一样,越爬越远。
真的,要就此背离么?
情碑旁的女子,半倚半靠,滴着泪。
黑土里的男子,渐行渐远,不肯说。
夜风凄,苍山凉。
天边月,说悲欢离合。
月下碑,叹万事蹉跎。
雷菁突然哭出声来:“连你也不要我了!!”
声音回荡在月下碑前,苍白的月光,映着碑上苍凉的情字。
就听到轰隆隆开土的声音……某地鼠用比去时快十倍的速度又冲了回来,瞬间跳出土,连灰都不拍,就大声喊道:“我没有不要你!”
“有啊!你嫌弃我!说我出卖色相……可我已经知道错了啊!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雷菁流着泪,哽咽着吼,“你还杀了阿步,你知不知道阿步就是我第二个哥哥!你杀了他,就是杀了我哥哥!我还答应了多多的爹要照顾他,现在多多也没了……呜呜……”
荒斐着急的站在她身后,看她哭的越来越厉害,终于忍不住一把从背后将她拥抱,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我没有嫌弃你!从来都没有!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说你了,你相信我啊!还有……我没有杀阿步,我也没来得及杀那个什么多多……我,我就是存了个念头,想找找他们的晦气,可是阿步先一步找上我,跟我说他约了你在这里……大姐啊,三更半夜的,就是没歹徒也可能有狼啊熊啊,你要我怎么办啊?我要是嫌弃你,我会像傻子一样挖地来找你啊!”
“真的?”雷菁止住了泪,一边哽咽一边低声问。
“真的!”荒斐嚎道。
“不嫌弃我?”无论是红色大裘,还是他胸口的温度,都很温暖……雷菁低着头,这样想着。
“……小熊,你听好了哈,这话我就说一次。”荒斐将下巴放在雷菁头上,低声道,“如果这世上,我只能选一样,那就是你。无论是苍天御座,还是长生不死,甚至我自己,都比不上你。”
苍天御座,至高无上,可比不上你。
长生不死,人人追寻,可比不上你。
哪怕是我自己,亦比不上你。
那一刻,雷菁听到了,来自自己胸口的剧烈心跳。
曾经以为,它已经死在那离火一夜。
曾经以为,它已经被那个人粉碎。
曾经以为,拼拼凑凑而成的心脏,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可能会再次跳动。
但是此时此刻,这般的清晰,是为什么,是为了谁?
还记否,凤凰誓上,他的拼死相护。
红色大裘坚定的胸口,他的温暖让你心乱。
而今朝,同样的红色大裘,同样的坚定胸口,你终于,忍不住心动。
明月照我情字碑。
情字系,心相结。
雷菁抬起头,仰望着的不是月亮,而是他,红莲异相,便是她心头的高高在上。
“蠢材。”雷菁笑着说,“你是龙君啊,选我做什么,我根本就不是凤凰,也当不了凤凰了,充其量,我就是个半吊子。至于你嘛,我知道的哦,你心里有很多事,你笼络了那么多手下,肯定不是为了玩,你真的要拿条后腿让我拖啊?”
“你才是蠢材。”荒斐俯视着她,笑着说,“从始至终,你都是我唯一的凤凰。”
这个时候,再也无需多说,荒斐将雷菁一抱,灼热的唇便吻在她唇上。
追逐了多少个日夜,思念了多少封情诗,最怕的不过是,没来的及说,她便被人先一步夺去。
雷菁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夜晚,那个初吻,但是渐渐的,她就闭上了眼睛,苍凉的回忆,与一想起来便觉得疼痛的吻,最终,被这个吻取代。
一直想成为凤凰,累了身,累了心,累了情,却最终回眸,她已经被披上了彩衣。
凤凰凤凰,何为凤凰。
为龙之侧,便是凤凰。
只他一句承认,你便是。
他,就是你的凤凰誓。你的,血干不悔。
若是时间就此停留多好。
若是悲剧不会重演多好。
若是倾吻之后,不是血与火的痛楚多好。
荒斐久久的,才离开雷菁的唇,环着她,第一次温温柔柔的说话:“我们回去吧,天气有点凉,会下雨。”
雷菁点点头,眯着眼睛,猫一样的窝在他的胸口,一点水渍落在她的脸颊,可却并不冷……相反,十分十分的灼热。
刚想睁开眼,雷菁就被荒斐按住头颅,他在她耳畔轻轻的说:“答应我一件事,不要睁开眼,在这里等我。”
滚烫的雨珠一滴一滴落下,雷菁睁开眼睛,抬起头。
一滴鲜血,落进雷菁眼里。
眼前,荒斐的脸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下,红的刺眼。
无奈的看了雷菁一眼,荒斐将背在背上的紫焰枪取下,向前方冷笑:“放暗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单挑,爷一个挑你们一百个!”
前方,乌压压一片人,打着明亮的火把,映着冷酷的面孔,为首一人排众而出,手中黑枪如铁,白衣却如雪,他淡漠的说:“好。”
那一刻,天,真的下起雨来。
雷菁拽不住荒斐,只能看他描绘红莲纹的白袖,从自己手中溜走。
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清冷如雪的男子。
叶荆棘。
61.夜浓妆
,瓶已空。
秦一多将玉瓶拢进袖中,悄无声息的退出天人枪宫下榻的明玉楼。
天下第二毒,毒中皇后夜浓妆,浓艳的红,如同美人脸颊胭脂色,一入水中,便化为一池柔情,藏刀袖里。
今夜从厨房里端去明玉楼的美酒,便是一宿夜浓妆,浓妆卸后,还有几人存?
但是这些,都已经和秦一多没有关系了。
当他走出明玉楼,天际微凉,空气中是淡淡的水香,清新明澈。
快要下雨了。
秦一多想起,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打着一柄青色油纸伞,凭栏远顾,偏着头思虑着说:“要不要给他送伞去呢?”
她也会这样吗?虽然一直穿着蓝色的布衣,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最适合鲜艳的红色。
此时此刻,她会不会穿着一袭轻衣,打着红色油纸伞,任细雨轻歌,一点一滴惊了梦,睡不着,凭栏顾,远相思。
想到这里,秦一多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一宿夜浓妆,万般仇已偿。
许多人会死,为了祭奠死去的许多人。
今夜之后,当夜浓妆的毒昭显于众人眼前,他,秦一多,便再也逃不脱杀人凶手之名。
可是他无怨。
也许天下人都不会信他,也许曾经的朋友都会唾弃他,可是他没有做错,苍天无眼,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后土有私,他却不能让真正的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可是他无悔。
也许天下人都不再信他,可是有一个人,必定是信他的,她一直是信他的。
也许天下人都会唾弃他,可是有一个人,必定是怜他惜他,一直等着他的。
一声惊雷,雨,终于落下。
秦一多闯入雨中,将所有深仇大恨,将整个药王殿,将浩大的江湖,都抛在了身后。
他想回家。
他报了大仇,他偿了师恩,恩怨两断,他现在只属于他自己,和她。
秦一多,正道天人榜第十,向往的却并不是雄霸江湖,铁马金戈。
如果可以选,他希望的是,有一个人可以等他回家。
房子不需要很大,张眼便能看到对方便好。
菜不需要很丰富,够两个人,或者三个人吃便好。
衣服不需要华贵,只要温暖就好,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衣角可以绣上她的名字。
出行不需要画舫,只需要握着彼此的手就好。
他要的,就是这么多。
夜浓妆,艳似血。
步离远远的看着那个清淡如墨的身影,从视野中离去,而后,抽鞭,出剑,鞭若游蛇剑凝星光,映着他眼角泪痣凄艳如血。
细雨微微,渐渐打湿了他的发,他的睫,他的唇,他的身,他的剑。他却如月下昙一般,朦胧着细雨,静静等待,直到第一声惨叫传来,他才惊艳的开放,剑似流光,刺向楼中!
明月楼中,夜浓妆已发作。
喝了酒水的天人枪客倒了一地,吐着一口一口的血,形容骇人。
可是不出步离所料,那个王八蛋苦行僧似的叶荆棘,任由美酒如琥珀,他也一口未喝。
冷笑突然凝在了唇边,步离微愣住,他怎么知道这家伙的品性?他怎么会……条件反射似的讨厌他?
“是你!”叶荆棘反手一握,提枪在手,目光从地上半死不活的天人枪客身上,移到步离脸上,登时剑眉一竖,准确无误的唤出他的名字来,“步离!”
“……”步离什么话也没说,眼看着他身后聚集起来的人更多,便朝着窗外纵身一跃,引了众人跟在他身后。
……他怎么会认识我?心里,有一个声音疑惑的问着。
还活着的天人枪追随在叶荆棘之后,而叶荆棘则提着长枪,追在步离之后。
夜雨如弦,声如琵琶拨,步离且战且逃,其实,是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引向城外情字碑。
若如邪叔所说,那个女子接了他的信,必定会守候在那。
而若他所料无差, 那龙枪君那么在乎她,必定会去寻她。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引了这一群人,去杀了他们……即便是日后传出去,也不过是让朝廷与明月魔枪宫的关系更恶劣一些而已。而对他而言,则是剔除了魔枪之主,待迎娶明月少主后,明月魔枪宫便属于幽冥剑阁,邪道,就此一统!
浩浩荡荡的天人枪,惊醒了药王殿之人,于是队伍越来越长,打起的火把越来越亮。
眼见于此,原本守在路上的暗将一行不得不无奈退下,去寻月简娘的一批,去寻荒斐的一批。
寻月简娘的一批,自有剑邪派人阻杀。
而寻荒斐的一批,注定是去殉葬。
一切,是否都如你所愿,步离。
若如此,扑面而来的水风,为何带着一刹黄梅细雨。
隐隐约约间,似有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心里说,我知道她会等我。
隐隐约约间,似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畔说,小猫,我会等你。
步离狠狠的咬了一口下唇,鲜血的滋味让他又重新变回他那冷酷无情的邪派少俊。
这不是心软!他狠狠的对自己说。
也没有机会,再心软了。
忽然加快脚步,幽冥步如踏凌虚,步离几步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而待叶荆棘一行转过山头,看到的,则是情字碑旁一双男女。
一个,是药王大祭时,与凶手秦一多关系匪浅的女子。
另一个,背上月华紫焰枪,谁都知道出自哪里。
明月魔枪宫。
为其死敌的一名药王殿中人,二话不说便搭弓射箭,一箭驰去。
夜浓妆,血轻落。
雷菁抬起头来,看到的,乌压压一片人,满怀着杀意,不依不饶的将他们包围在一方角落里。
身体被猛的一拉,便被藏在了眼前男子的身后。
荒斐将背在背上的紫焰枪取下,向前方冷笑:“放暗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单挑,爷一个挑你们一百个!”
而前方,有一个人,对他的挑战欣然接受。只淡淡一声“好”,所有人便分开一条道路来,用目光铺就一条长长的战道,迎其入场。
他,红莲异相。月华战袍上滚着妖异的红莲云纹,手中紫焰枪凝着寒星锋芒。
他,淡漠如雪。黑色战袍傲然身姿,宛若泼墨而就一副墨竹,手中黑陨枪,如凝夜色。
紫焰枪与黑陨枪,终于毫无顾忌的枪尖所向!
沸开天地的红莲与静守一世的墨竹,终于风雷际遇!
“鬼手!你答应过我,不会再逞强!”雷菁站在荒斐身后,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角。他们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吗?面前的这个男子,既非武骨,又习武不长,他根本就不是一代将神叶荆棘的对手!
“我答应过不逞强。”荒斐笑着,死死的盯着叶荆棘,说,“但是,不能逃的时候就是不能逃……我发过誓,绝不会再逃!”
一声惊雷照亮了他的面孔,那一刻叶荆棘微微蹙眉,眼前的男子,那副异于常人的面相,渐渐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你!”先一步唤出声的,竟是率领着大内侍卫追在叶荆棘之后的,兰陵郡主。她排众而出,看着荒斐的脸,脸上渐渐浮现充满报复意味的快意,“哈哈哈!我知道这个人!知道他是谁吗?明月魔枪宫的首徒!邪道龙枪君!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大内侍卫们立刻向前,却不等他们动手,叶荆棘看着荒斐,突然唤出了另一个名字。
他念道:“楼煌斐?”
楼煌斐。
天下也许没几个人知道荒斐是谁,但是没有人不知道楼煌斐这个名字。
与这名字一起如雷贯耳的,是当今太上皇在位时最为宠爱的妖妃,月妃。
曾,挥霍民脂,建摘月楼。月妃一夜歌楼台,百姓一年无温饱。
曾,但为卿故,挥袖三军。月妃一笑一倾城,三军动师庆其寿。
曾,爱其深,及其子。为了一个月妃,太上皇不止是挥霍民脂民膏,劳师动众,渐渐的,月妃想要的越来越多,而他却从不拂逆,于是杀皇后,杀贵妃,杀忠臣,杀良将,后宫与朝堂,渐渐染血……直到最后,他甚至想要废掉太子渊,立年幼的月妃之子为储君。
那时风光无限,有多少人逢迎拍马,自诩为储君党。而他们口中念叨的真命天子,天下储君,名为,煌斐。
楼氏皇族,二皇子,煌斐。
但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五年前,那场近似于逼宫的戏码,龙渊帝趁太上皇病重,杀月妃,大肆整顿月党,放逐的放逐杀的杀,尤其是二皇子煌斐,更是留也留不得!
于是以辅国太子之名,一道谕令下来,接令的人,正是叶荆棘!
煌斐?雷菁拽着荒斐衣角的手颤了颤,二皇子?
“真亏你还记得我,叶荆棘。”荒斐冷笑着说。而在他身后的雷菁,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也许是因为仇恨,也许是因为痛苦,也许是因为害怕……
又或者,在发抖的不是他,而是她……
是谁促成了月妃的死,全天下的人都有共识……是雷家。
大家都说,戏里都唱:“话说太上皇在位时,奸妃当道,连一代大儒礼部尚书叶砚都在她嫣然一笑中被炮烙,偏偏就被这位太医院的混混胡乱捣鼓的一方无色无味的补药给药倒,青丝凋零,红颜枯萎,再不复美貌,而雷叮当为了逃避责任,硬生生的给折腾出了一套皇妃偷人论,巧的是,偏偏他硬扯的那个太医令还真的和皇妃有染……结果很简单,那位痴心于奸妃的太上皇立刻大病一场,而其大病期间,太子当机立断,下令鸠杀奸妃,斩首太医令……”
当戏曲唱成真,会有多少恩怨生?
62.残莲
当戏曲唱成真,会有多少恩怨生?
众人冷眼旁观,津津乐道,别人的痛苦,他们看在眼里,想笑就笑。
有一句话说得好,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啊。
雷菁站在荒斐身后,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所以不知道他是何样表情。
这个时候,怎能再骗自己,你不在乎他,不在乎他是否哭,不在乎他是否笑,不在乎他是否怨着你,不在乎他是否憎着你。
怨憎,终相离。
这当口,荒斐突然将手中紫焰枪交到左手上,右手反过身,轻轻在雷菁手上拍了两下。
然后,他回过头来。
什么也没说。
无论是,我不在意。或者是,我不恨你。
言语有时候,真的很苍白。言语更多的时候,是用来骗人,和自欺欺人。
他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做了个鬼脸。
然后迅速的整了整容颜,把自己整的严肃高贵冷艳,然后回过头去继续看着前方一群人。
雷菁登时楞了,楞过,就觉得有一股极大的温暖回流进心里。
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他不会变,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都不会变的,只有他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他就是那个时不时钻进地里玩掬花残的荒斐,他就是那个总是陪着你被打成包子,然后把别人猥琐成包子的荒斐,他就是那个当你最落魄最悲惨的时候,一定会出现的荒斐。
无论他有多少秘密,多少过去,他从来都不忍心伤害你。
无论他是不是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煌斐,现在真实的站在你面前的,守护着你,也需要你守护的,就是荒斐。
这就够了。
“笨蛋,我陪你一起打。”雷菁在他身后,轻轻的说,说话的时候,条件反射的依偎在他背上。
荒斐明显身体顿了一下。别以为他这次亲到手,就能一瞬间成老手,要不是夜色深沉,谁都会看到他脸上的红晕,无论对敌人多猥琐,他心里还是个别扭的小男生。
“那可不成。”荒斐侧过头,低低的声音,带着他一贯的,微风吹过树叶的沙哑,“你已经被我亲过了,就是我的人了。要听我的话,这一次不许你出手,你乖乖的在这里给我加油……”
有些人,天生就不会说谎。
也有些人,对着重要的人,就是说不出谎来。
可如果不说谎,有些话,那么轻易的就可以听出里面潜藏的东西来。
比如,留恋,比如,不舍。
雷菁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来。荒斐的意思很简单,不要暴露出魔媚姬的身份来,只要她不是明月魔枪宫的人,等事情闹大月简娘来了,还能保住她。就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留在他身上好了,而他,也无疑这样做了。
留恋,不舍,好不容易才亲到,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告白,好不容易才盼到一个拥抱,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个女孩心里空出一个位置……
就已经,到了为她而死的时候了。
“……笨蛋,放手!我就是开个玩笑,玩玩正派的姑娘”荒斐对着前方笑道,“不过是勾引个有夫之妇而已,用得着放这么多人追着我咬吗?喂,姑娘,你该不会是药王殿殿主的女儿吧?”
人群里,药王殿所属立刻骚动起来,人人叫嚣着不管这家伙是不是废弃皇子,这里是药王殿的地盘,他已经投靠了明月魔枪宫,就算药王殿的敌人,当杀杀杀!
雨越下越大,荒斐抹了把脸,突然身体一沉,消失在众人眼前,夜里光线本来就不好,这一招真如鬼魅,有胆小的不禁吓的叫出声来,喊道是皇子的鬼魂来寻仇来着。
叶荆棘站在原地,淡漠不语,身旁的骚动纷乱完全无法影响其分毫,手中黑陨枪一挑,内力雄浑震起面前一片土来,同时从土里跳出来的,还有那刚刚消失的荒斐。
“雕虫小技。”叶荆棘毫不客气的下了评论。
意图掬花残的荒斐踉跄了几下,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又不是天生武骨,儿时最宜习武的日子里,只被教习治国御人之道,直到被仇诺收养,才习得一些内功,手脚上的功夫却比不上最愚笨的弟子。吃力不讨好,事倍功半的事情他从来不做,于是专心于罗刹殿毒术,却学而未成便又遭难,辗转入明月魔枪宫。
明月魔枪宫的枪法固然精妙,可惜他始终不是练武的料,只能将力气花在巩固自己对暗宫的统治上,顺便加大龙枪君的宣传,力求日后,让文武之才闻名来投。
而叶荆棘不同,无双武骨,这也就算了。他还自小清心寡欲,一门心思练武习兵法,天才加上刻苦,成就的就是百年不世出的将神。从来就没有人能胜过他,从来没有。
如果没有属下在,他也是打不过叶荆棘的。
他知道。
因为当绝对强大的力量近在咫尺,任何阴谋诡计,都等于雕虫小技。
可是,他不得不战。
紫焰枪与黑陨枪撞在一起。
毫无意外,紫焰枪被一把挑飞,黑陨枪如怒龙般扶摇直上,顺着荒斐的手臂,一路刺进他的肩膀,一条血线连在荒斐胳膊上,他咬紧牙关,忍着不肯叫出声来,然后,向后倒去。
“鬼手!!”这一场变故来的太快,犹如暴风骤雨,雷菁来不及阻止,也阻止不了,她只能抱向荒斐,然后,与他一起倒下。
好不容易坐起身来,雷菁抱着荒斐,看着他疼得动都动不了,一只手捂着右手臂,血喷肉绽,眼睁睁的,右臂经脉整个被挑断,以后不要说枪了,就是握个笔都会发抖吧。
黑枪指来,雨落着,血落着,雷菁抬起头,看到的是叶荆棘淡漠的脸。
他俯视着他们,像在看两只微不足道的爬虫,冷淡的下令道:“来人,把他们绑起来。”
人群立刻人头涌动,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冲过来,谁都不想放过这样的大功。
雷菁仰着头,雨落进眼睛里,留下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她的黑魂教,是否也是如此覆灭掉?
就是这个人,高高在上如同神祗,带来的却是无边杀戮。
有人冲过叶荆棘身边,狰笑着,将手伸向雷菁和荒斐。
那一刻,雷菁条件反射,想要微笑。
明月姬的微笑,便是武器,最美丽,也最落寞。
可是有人先她一步。
荒斐用左手抓着一柄小匕首,毫不留情的刺进来人的脸,那人的脸上登时一个血窟窿,骇人的喷着血,然后萎顿的倒在一旁。
“我还没输呢!”荒斐哈着气笑道,整张脸比纸还白,右手已经是个累赘,他仅凭左手却还要拼命护在雷菁身前,那一刻,他的声音很低,也许只有雷菁听得到。
他低声道:“不要笑……不要对他笑。”
可是迎着这句话的是,黑陨枪,再一次毫不留情的刺下来。
这一次,荒斐的左手掌被一枪刺透,钉在地上。
这一次,他没来的及忍住,惨叫一声,而叶荆棘仍是那般淡漠的说:“绑起来。”
黑陨枪缓缓从荒斐手背上抽出,可谁又知道下一次,它会刺进什么地方?
雷菁扑了上去,双手死死的拽着那柄带血的长枪。
叶荆棘微微皱了一下眉,略一用力,便要将长枪抽离。
可他终究是没有成功。
皓腕凝霜雪,一双素手,紧紧的握着枪头,锋利的枪,柔软的手,几乎是立刻,那双手便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的落下血来。
有那么多人冲了过来,黑压压的如同漫天乌鸦,让她想起的,只有枯骨横生的黑魂教,曾经熟悉的面孔,被鸦啄食的面目全非。
雷菁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明月心法从来都不是神兵利器,她也不是九夫人,自古能有几人,一笑一倾。自古能有几人,爱那红颜胜过江山。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欲望,不是一个明月心法能填满能抵御的。
若非如此,明月魔枪宫,还要魔枪姬做什么。
明月心法一运转,便有许多人顿住了脚步迷惑了眼神,可还有更多的人为欲所驱使,可还有一个叶荆棘,高高在上不为所动,只是淡淡一句:“原来你也是……”
是的,她也是明月魔枪宫的人。
可是是谁将她推到这个境地,是谁让她学会了心里哭,面上笑?
雨打残莲,红莲残落青莲带血。
越来越急的雨打乱了雷菁的发髻,也流去了荒斐更多的鲜血,他昏昏沉沉的在雷菁肩上睡去,再也不能对雷菁说,不许你对他笑了。而雷菁,也笑不出来了。
她哭着放开叶荆棘的枪,一双带血的手抱着荒斐,拼命抱着他,不让旁人抢走他,不让众人拉开他们,可都没有办法……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唯一的武器,原来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根本就奏不了效。
很狼狈,很不堪的画面。
叶荆棘闭上眼睛,回过头去,留给背后之人,一个淡漠如雪的背影。
却听到,一个近乎绝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三救……现在还算不算数?”
那一刻,叶荆棘猛的睁开了眼睛。
63.一念成魔
“三救……现在还算不算数?”
叶荆棘,猛地转过身来,再也无法淡漠如雪,傲然独立。
眼前的女子,被两名大汉提着手臂,却拼命的向他靠近,被大雨打湿的脸上,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撞在他心上。
曾经,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哭着对他喊:“我要回去救他们!你帮不帮我?……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说过,三救的嘛……”
黑陨枪条件反射的扫过,两名大汉被他一枪扫飞,惨叫着倒飞出去,纷纷扰扰的人群立刻沉默了,看着他,可是他却看不到任何人,除了她。
这是第一次,没有国没有家没有皇恩没有家训,他活着只为了他自己,他有心。
他一直将心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一直。
没了两名大汉的拉扯,雷菁得了自由,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的爬向荒斐的方向,看他一身是血的晕过去,两只手颤巍巍的不知道能放在哪里。而拉扯着荒斐手臂的人,看着她,再看着她身后的叶荆棘,竟一时不忍放开手中的战利品,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只有雨的声音,只有血的声音,只有哭泣的声音。
“救救他……”雷菁抬起头来,绝望而无措的眼睛,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到叶荆棘的目光,孩子似的哭着,软弱无力,“我已经没有黑魂教了,不能再没有他了……你从前不肯帮我救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人了,就一个……可不可以,就救他一个可不可以?……求,求求你了……”
从来不知痛为何物的将神,那一刻疼的嘶了一口气。
她说,求求你。她竟然在求你呵……
叶荆棘俯视着雷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说话,雷菁又怕又急,膝盖跪地,一点一点膝行至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那样卑微的姿态,就似一个微不足道的孩子,跪在一尊诸天神佛面前。
“三救,三救还算不算数……你抓我回去好了,可你要救他……求求你,救救他!”雷菁仰望着叶荆棘,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往下落。
叶荆棘俯视着雷菁,许多话,到了嘴旁,却反而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想起,好像,从头到尾,从他们相识至今,她都习惯了仰视着他,而他也一直在俯视着她,犹如凡人与神佛,隔断了一个诸天。
握枪的手,缓缓松开,名动天下的黑陨枪,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沉重的声音,像一具枷锁。
叶荆棘缓缓的半跪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抚在雷菁脸上,和着雨水与泪水,一下一下抚摸,然后,揭开她脸上那张面具……
“菁儿……”叶荆棘凝视着眼前的面孔,声音竟然有些涩。
原来,神佛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让他可以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而对方,会回应他,我在。
雷菁点点头,看着他,默默的哭。
哪怕是夜雨骤急,也掩不去她清丽的容颜,雨水只会将她的面孔洗练的更加明净,而鲜血只会将她衬托的更加楚楚可怜。
这是真正的绝世容颜。
叶荆棘猛的将雷菁抱入怀中,仰起头来,看着茫茫苍天。
“不要求我”他在雷菁耳边说,“你要什么,我和你一起求。”
可是,是谁说过,人生苦,爱别离,怨长久,放不下,求不得。
是佛。
几个天人枪打扮的男子,忽然冲了上来。
他们没敢冲向将神,而是冲向一旁的荒斐。
两条手臂凶猛的提起荒斐的双臂,筋骨断裂的声音一寸一寸传来。
雷菁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天人枪客提起荒斐,然后猛的一用力,将他抛了出去。
“不要!!!!”雷菁一把推开叶荆棘,眼睛追逐在荒斐身上,却只来得及,看他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然后安静的消失在悬崖边。
“鬼手!!!”雷菁大哭起来,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那一刻,红色大裘在她身后飞扬。
像极了叶荆棘心里,那红衣黑发的记忆。
于是有一瞬间,他稍稍楞了一下,伸出的手,稍稍迟了一下。
他总是迟了这么一下。
长鞭抽在雷菁背上,打起一蓬鲜血,如雾如花的在她背后绽放。
武功低微的她,就这样迎面栽了出去。就像一只展开红色翅膀的鸟,无力飞跃,落入悬崖。
那鲜艳的红色,刺痛了叶荆棘的眼睛。
曾经,红衣翩跹。
曾经,嫁衣红艳。
曾经,有一个女子,俏生生,羞怯怯的站在他的面前,福下身去,念道:“相公。”
“答应我。以后,让我来照顾你,直到我死。”
“那你也答应我,如果你死了,让我随你一起去。”
那样美丽无双的誓言,原来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那以为会信守一辈子的诺言,原来真正做起来,才发现竟是那么的难。
他再一次,失去了他的红衣黑发。
叶荆棘几乎是冲的跑到了悬崖边,幽暗幽暗的悬崖,看不见底,只有无边暴雨,哗啦啦的往下落。
然后,他的腿被人死死抱住。
低下头,他看到的是叶字军的下属将士,他们似是扑过来,才堪堪抱住他的腿,对他嚎:“将军!国不能没有将军!”
国,不能没有将军吗?
叶荆棘看着他们,眼睛里,竟比悬崖深谷更加幽暗。
可是,国有在意过,将军要的是什么吗?
身后一声惨叫高亢入云。
兰陵郡主跪在地上,一条右臂落在身旁,右手中,还握着那条,将雷菁抽下悬崖的鞭子。
“保护郡主!”大内侍卫们齐齐护在兰陵郡主身旁,而那毫不留情削断其手臂的男子,却根本不屑于取她性命,只是随手一把毒砂,便污了天空,落了她半面。
毒砂落下,弥漫了兰陵郡主一脸,惨叫连连中,生出的是整整一张脸的朱砂,颗颗殷红似血,兰陵郡主捂着脸,疼的满地打滚。
然后,那男子便冷笑一声,若染了尘埃怨恨的谪仙,翩然飘去,将兰陵郡主和一群正派人士丢在身后。
悬崖冷风,拂起他白发三千。
微微侧首,洛书冷笑着丢下一句:“你没有资格陪着她死。”
然后,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入悬崖。
广袖飞扬,他落进黑色的悬崖,像一朵飘落的白桃花。
徒留叶荆棘一人,站在悬崖。
心里思虑的是他的话……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陪她生。
没有资格陪她死。
叶荆棘缓缓回过身,幽暗的目光,扫视着所有人。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佛若无情,怎能通晓这诸般痛苦。
佛,你可有资格说?
佛,其实不过是,尘埃落定后的叹息吧。
“将军……”将士们一声声唤,而叶荆棘则挣开他们,缓缓走向人群,路上,拾起他的黑陨枪。
父亲,你若无情,怎会说,切莫动心,须知,爱如荆棘,切莫置身于此地。
原来你我,早已陷身荆棘,动与不动,皆是伤,伤了自己,也伤了她。
“叶将军,你想干什么……”一名守在兰陵郡主前的大内侍卫,觉得不妙,朝叶荆棘问道,却话音未落,便被一枪刺透胸口,嘴角漫血,倒向一旁。
叶荆棘幽暗的看着他们。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苍天无眼,诸佛无情,帝王无心,叶家愚忠。
原来无论是苍天神佛,还是帝王父亲,都蒙蔽着他。
他活了二十四年,却一直是闭着眼睛,虔诚的信佛信国信着家规,全不管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眼睛没有心的将神,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能爱能恨的叶荆棘。
叶荆棘惨笑出声,一枪一人,留下一地尸体,一步一步,走近兰陵郡主。
对,他没有资格陪她死。
他没有资格。
再强,他也不过是诸天神佛,天子手中的一具木偶。
他们要他挥刀,他就挥刀。要他杀人,他就杀人。他们要他不爱,他就不爱。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资格去妄想,他都没有资格去爱,他本非人,他不过一具,最强的木
偶。
“……叶荆棘造反了!快!拿下他!”金剑侍卫大喝出声。
大内侍卫与天人枪客面面相觑,但终究还是服从了这个命令,朝着大青将神冲了过去。
叶荆棘出枪,看着黑陨枪,刺破同僚的胸膛,鲜血弥漫了他的双眼……
原来,仇恨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黑陨枪回转,将两名枪客的长枪扫断,枪尖流过,枪客的胸膛肉绽血飞,露出白骨。
原来,复仇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人人自危,不敢上前,叶荆棘垂着黑陨枪,垂着首,淡漠的目光落在自己握枪的手上。
原来,断了线的木偶,断了线的手,是这样的啊。
“叶将军!”一直守在兰陵郡主身旁的金剑侍卫,突然上前,丢开武器,跪了下去。
叶荆棘淡淡的目光,移到他脸上。
“叶将军!这次是郡主的不是,您要下手,我们阻止不了您!”金剑侍卫磕着头说。
被他护在身后的兰陵郡主,忍着脸上的痛,竭斯底里的吼道:“我没有错!叶荆棘!那个女人是明月魔枪宫的少宫主,而我是大青郡主!是正派天人枪宫之人,我杀她,有何错!你问问天下人,错的是我,还是护着她的你!”
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谁都看得出来,将神叶荆棘,很不对劲……他神色如常,并不像发疯,杀人的姿态宛若游龙,比起平时,更加美丽,却更加狠辣无情……
与其说是发疯,倒不如说,像是……
一念成魔。
叶荆棘听了,淡淡的看向兰陵郡主。
兰陵郡主眼中一喜,然后又是一悲,一只手颤抖着掩着猩红的脸,发着抖说:“荆棘哥哥,你带我回去吧,我好痛……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我会帮你瞒着皇兄的……”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便哽在喉头,黑陨枪指着她的方向,叶荆棘淡淡笑道:“知道了又怎样?想杀,便杀。”
想杀,便让人来杀他。
想杀,他谁都可以杀。
“将军!!”金剑侍卫跪着,将兰陵郡主护在身后,大声对叶荆棘说,“您不能杀郡主!郡主有错,但她毕竟是王家之人,是洛亲王唯一的女儿!陛下让郡主随在您身边,如今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是死在您手里,洛亲王会怎么想?将军!大青受不起两王之乱啊!叶家四代忠良,百姓们都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您真的要让这名声断在您手里吗?”
那一刻,叶荆棘眼中的幽暗,淡了淡。
他可以无视神佛无视帝王无视家规。
但是,生而为叶家将,他不能辜负将者天职,他不能陷百姓于水火。
这是烙入他灵魂的,真正的忠。
“……叶家将士随我来。”叶荆棘,终还是收回了枪,一声令下,那些只忠于他的叶字旗的将士们立刻集合在他身侧。
叶荆棘淡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剑侍卫,说:“人,我回京后再杀。在那之前,你努力的把我杀掉吧。”说完,便领着将士,分开众人离去,没有一个人敢挡着他的道。
“叶荆棘!你去哪里?”兰陵郡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字字带血。
叶荆棘根本就懒得回头,径自离去。金剑侍卫舒了一口气,这才侧过头来对兰陵郡主道:“看他的路线,约莫是去崖底下寻那……咳,雷菁的尸骨了吧。”
是的,雷菁。
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让将神如此失态了。
除了她,将神不会再对另一个女子亲昵的呼唤,菁儿。
兰陵郡主单手狠狠的捶在地上,眼中落下泪来,满是红色朱砂的脸,看起来丑若夜叉。
然后,她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雷菁……又是她……”
新仇旧恨一起来。从来都记仇的兰陵郡主,死都记得那张脸,那张让她在明月魔枪宫丢尽颜面的脸……如今,这个女人又抢走了她最爱的男子……
狠狠的伸手入怀,拉出一块令符,半块牙状,上面游走着一只白虎。
兰陵郡主将令符递向金剑侍卫,狠狠的说:“带着这块虎符!去边关,抽我爹旗下八百名将士来!叶荆棘……一定要给我拿下他!那雷菁,若生,我便要她死!若死……我便要她碎尸万段!”
雨落虎符,击打起点点细碎的光,宛若烛火明明灭灭。
雨打窗台,烛火明明灭灭,一个刺客缓缓退去,剑邪兴高采烈的冲进他们家少主的房内,笑道:“成了成了!少主果然神勇,如今那明月魔枪宫,再也没有龙枪君了!哈哈哈!邪道帝王,舍少主取谁啊!少主!少……”
房内,步离半坐在窗台上,任由风雨湿了他一身一脸。
“少主!会感冒的!”剑邪急急忙忙的捡起床上被子冲上去,就往步离身上裹。
“……没事。”步离回过头,对剑邪笑,“我在看鸟,刚刚,好像有一只鸟飞过去了……”
“啥鸟啊?这天气还灰?小心被雷劈啊!”剑邪将步离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才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步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雨声似泪的夜里,他仿佛抚摸到了一张看不清的面孔,他似乎听到自己长长叹息,然后说:“还好,你没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那是,谁呢?
叹了口气,步离笑着将手指一根一根收拢,看向窗外:“是吗……这世上,再也没有龙枪君了……”
何止是没有龙枪君而已。
拼命往情字碑那赶的月简娘和月戈,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残局。
月简娘当下就身体一晃,差点倒了下去。
月戈在一旁扶住她,对眼前扮作药王殿弟子的暗将低喝:“你说真的?都,都掉悬崖底下去了?”
“是!”那暗将答完,月简娘就惨笑一声,望着苍天,声如孤鸟:“明月魔枪宫,明月陨,魔枪折……”
“不可能!”月戈冷着脸喝道,“他不会死的!他们都不会死!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说完,便不顾大雨磅礴,往山下的路跑。
他怎么可以死!
月戈咬着牙想。
对,他是猥琐了一点,他武功是低微了一点,他这人一看到喜欢的姑娘就蠢了一点……
可是他同时也是一个仅凭自身,便获得了他的承认,整个暗宫的承认,继而是整个魔枪宫承认的男人。
虽然猥琐,但是跟着他的人从来都不会吃亏,只会让别人吃亏。
虽然武功低微,但是月戈永远记得,他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大风刮起他红色大裘时的情景,
那一刻,他笑着对他说:“我把命交给你了。”
虽然蠢了一点,但是这世上能有多少人,不以大局为借口,不以日后为借口,当爱人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出来,为她战,为她死。
“你不能死!”月戈咬着牙,声音低涩,“你是,我们唯一的龙啊!”
64.跳崖宝典
悬崖是个奇妙的地方。
首先,跳崖一定是不死的。因为下面不是深潭,上面就是武功高手。
风萧萧兮嗷嗷叫,雷菁荒斐往下掉,却掉到一半,腰便被人一揽,双双提在手里。
白发三千轻飘如雪,雷菁朝他可怜兮兮的喊道:“义兄……”
内力傲视天下的洛书,恩了一声,然后如同谪仙,凭虚御空般轻落在岩石上,一起一纵落下崖。
其次,跳累了没有关系,掉谭里就更没有关系了。悬崖边上一定会有一座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屹立不得百来年的破房子,里面有被子,床,火种,说不定还自带几只傻鸡,你就是摔成了残废都能随手一劈把丫打死,然后煮鸡汤。更妙的是,如果是双人跳,为了取暖等莫名其妙的理由,那床就是为你们准备的了……(备注:通常是异性,如果是同性,则通常要在睡觉前争出一个生死高下来。)
这次的情况稍微复杂一点,有三个人……
情况再稍微特殊一点,悬崖下面没有木屋。
不过有武林高手洛书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落在谷底,将雷菁与荒斐放在一颗树下,掏出一个瓷瓶,便往荒斐双臂上抹。
“他会不会有事?”雷菁在一旁,有些脆弱无助的问道。
“失血过多而已,我先给他止血,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洛书答完,又将雷菁拉转身去,让她背对着自己,然后扯下她的披风,撕开背上的衣服,将药膏往大手中一抹,然后按在雷菁背上,滚烫的内力和着药香,在这样潮湿阴冷的天气里,让雷菁觉得很温暖。
洛书的内力雄厚无比,用起来和白开水似的随便泼,按在荒斐胸口的手,明显在调理其内息,这就罢了。而按在雷菁背上的手,除了抹药,根本就是在为她驱寒……这会让江湖上多少视内力如金子似的人物闻之捶胸顿足啊。
这一次调戏,时间不长,待到骤雨渐歇,已是近天明,树叶散发出雨后清香,洛书收了功,对雷菁说:“我去探前路,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
雷菁动了动身体,微微靠近荒斐,将他抱进怀里,头靠在自己怀中,手环在他的胸前,像两只汲取着彼此温度的幼兽。然后,她才抬起头,对洛书可怜兮兮的点头。
洛书一直看着她,良久,才回过头去,轻功一纵,便如白烟散去消失在眼前。
去的快,回的也快。
不过半柱香时间,洛书便带着一身血腥味回来了,默不作声的将荒斐往肩膀上一抗,将雷菁抱在怀中,然后离开。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一个山洞。
山洞外洒了一地蓝色粉末,洛书说:“这是驱兽粉,野兽受不了这种味道,以后你在里面,若无事便不要出来,它们是不会进去的。”
果然是不敢进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可怜野兽的洞府,不但遇到了煞神,夺了它的房地产,最后估摸着还被架在架子上烤吧,那肉香是一阵阵的往外飘,雷菁隐约听见了丛林里许多野兽的低吼声,可是一只也不敢轻举妄动。
洛书不说话,但是此刻他就是最大的野兽。
他要强食,整个山谷都是弱肉。
最后,最重要的是,为了奖励你跳崖的勇气,悬崖下面通常的准备了稀世之宝,不是400年前的武林高手甲丢下去的屠龙刀,就是300年前的高手乙丢下去的独孤九剑秘籍,再不济,也会有个身世神秘天仙似的美人在悬崖下洗澡……
山洞内,雷菁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兽腿,眼睛就一个劲往荒斐身上瞟。
“吃饭。他一时半会醒不了。”洛书扯下另一条烤的金黄金黄的兽腿,递给雷菁,“待会我会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草药和水果,他醒的时候不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可是吃不到肯定会吵死人,所以你快些替他吃了吧。”
雷菁笑了一下,咬着肉,对洛书道:“义兄……你真了解他……对了,义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听说我们有难了吗?”
洛书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都是无奈:“真要听说你们有难才来,估计只来得及给你们收尸了……其实你下山不久,我便接受了九夫人的恳请,前来助你。谁知,这个臭小子用他那什么龙枪君的身份软硬兼施,收买了车夫,一路将为兄送到西域去了……”
噗。正拎着叶子做的杯子喝泉水的雷菁,忍不住喷了一口。
看了依旧昏迷不醒的荒斐一眼,雷菁想念阿弥托福,还好义兄没想过报复,不然你的下场会比这堆烤肉差不了多少。
“等为兄发现,身旁都已经是西域等关外部族的生意马车了,那车夫还装傻,无奈只好让吉祥把他打晕了寄放到客栈,然后我们一路往回赶……”洛书郁闷的说,“所幸此次拉车的马匹里有一匹汗血宝马,脚力非凡,不然根本就赶不及……”
“……吉祥呢?”雷菁又喷水了。
“骑马找我来了吧。”洛书喝了一口水,淡淡的说,“它和那匹马很是投缘,两只都是通灵宝物,指不定先找着我们的会是它们呢。”
神啊……通灵的熊和通灵的马,雷菁直接想到了步离的那匹吃里扒外汗血宝马,然后脑袋里幻想出一头伪装癖的熊,骑着一匹猥琐的马冲杀入敌营时的模样……
掩面,想象不能。
“这些日子你们要努力养伤,荒的伤固然重,你的伤也不能放着不管。”洛书道,“上头的人估计不会这么简单放过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是你们的尸体也是他们领功的好物事。”
雷菁点点头,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义兄,第一次见你说这么多话。”
还想要继续说的洛书楞了一下。
“而且,说的好急啊。”雷菁笑着看着他,眼睛弯弯如月牙,“照顾我们……真的很费心力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不用。”洛书微微勾了一下唇,回道。
也许,还有些话,想趁着现在说。
可是,雷菁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荒斐吸引走了。
新剥的兽皮铺成的床,荒斐躺在上面微微呻吟,篝火映在他脸上,额头上都是汗珠。
雷菁立刻蹭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是蹲着,看着他。
他若是皱眉,她也皱眉,他若眉舒,她便眉舒,偶尔用袖子擦一擦他额上汗水。
什么话都不需要说,她在他身边。
良久,目光落在荒斐两条布满狰狞伤疤的手臂上,雷菁才惊醒一般,回过头,对洛书道:“义兄,他的手会不会有事?”
“废了。”一直在她的背后,在她的影子里默默注视着她的洛书,突然被问到,也就一时不察,说了实话。
雷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就默默流泪。
洛书条件反射的伸出手去,接了她的泪珠,却生生顿住手,缩了回来,握紧那滴泪珠,轻叹道:“这次能保住命,就已经是不幸之大幸,其他的,强求不得。”
雷菁这次,说什么也不肯点头,她摇着头,默默流泪。
洛书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她,再多的安慰,也没有用。
好半晌,雷菁才哽咽着说:“如果能换,我情愿用我的手换他的手。”
“胡闹!”洛书皱眉喝道,脸上的表情,却欲言又止。
雷菁从小到大,所学不过察言观色,见此,立刻冲上来扯着洛书的衣服,一边流泪一边说:“他的手有救的,对不对?义兄,你帮帮他吧……我……”
“别求我!”洛书突然厉声喝止,唬了雷菁一跳,然后,他似很累般,轻轻推开她,靠向墙壁,白发如雪,拂了一身。
见他如此,雷菁默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向他跪了下去,头磕的崩崩响。
“你这是做什么!”洛书一把将雷菁拉起,看着她额头红红肿肿的,眼睛里闪过掩饰不了的心疼。
“……求你。”雷菁盯着他的眼睛,流着泪说。
洛书俯视着雷菁,白发拂在她的面颊上。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一步一步紧逼。
一个,偏偏无法后退。
“……我会救他。”洛书盯着雷菁,第一次,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却含着那么深的无奈,“以后,再也不要求我。”
说完,动作蛮横,掌风缠绵,将雷菁珍藏在怀中的青皮书册,卷入手中。
名动江湖天下闻。
武林第一宝典……《荡天心经》。
总而言之,跳崖不过是人生的转折点,闪耀着主角光环的某些人,不会死,不会残,还能因祸得福,得到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无须付出代价。
因为这些代价,会有别人,替他去偿。
65.荡天心经
东风楼,美人榻。
九夫人懒懒的躺在贵妃塌上,繁星落寞,映她素面星光。
夜寒露重,她永远是一袭素白轻衣,从来都不曾变过。
微微睁开眼,她的声音慵懒如猫:“流年,怎么样了。”
醉流年推开门扉,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说:“事情有变。”
懒懒起身,九夫人在斜倚踏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拨弄着身旁棋子:“说。”
醉流年隐着杀意,狠狠的说:“简娘传回的消息,雷菁与荒斐一并被叶荆棘围攻,打下悬崖,听闻之后有一白发男子追着跳了下去,想来,大有可能是贵客洛书大人……夫人,明月宫不能忍这口气,请下令,今夜我便率八百魔枪姬前去为少宫主与枪君复仇!”
却不想,等来的却是九夫人的笑声。
醉流年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九夫人。
“你那敢爱敢恨的性子,得收敛一下。”九夫人慢吞吞的说,“要知道,出了东风楼,你便不是我的养子,而是明月魔枪宫的第一枪将,你不能因为义气去送死,更不能带领着手下去送死……呵呵,荒斐那孩子,这点倒是做的很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把魔枪宫和暗宫交给他,而不是给你的原因……”
“夫人,您不担心吗?”醉流年不解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九夫人懒懒的说,“洛书既然赶上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可是,就这样算了吗?”醉流年急急的问。护短可是明月魔枪宫的优良传统。
“怎么可能。”九夫人笑着执起一枚棋子,“但是,时候还不到……要吃下王棋,我们还须等一等……”
说完,一枚棋子,落在棋盘。
然后,九夫人又从对面的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
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九夫人一直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棋盘的那一段,从来都是空。
醉流年没有打扰她,因为他知道,九夫人一旦下棋,便定是有所思虑。
棋盘年年不动,一动,便是风起云涌。
却看九夫人执棋凝眉,突然道:“流年,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枚棋呢?”
流年看向九夫人,恭听。
“似是黑棋,其实却是颗白棋。动一发而牵全身,无论是黑棋还是白棋,都会受之影响。”九夫人一枚白子,久久落不下棋盘,沉吟月下,良久才笑道,“但是棋子,总归还是棋子。无论如何,也跳不出棋盘。”
白子落下。
那一刻,九夫人白衣翩跹,犹如洛神,重新躺回贵妃塌上,仰望着月光,淡淡的笑道:“荡天心经……天下之匙。”
荡天心经,天下之匙。
但是此时此刻,不过是雷菁的救命钥匙而已。
洛书拇指在掌心一画,然后往翻开的书页上一抹,迅速的扫了一眼,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荒斐,一手端书,一手快如闪电在荒斐身上点起|茓来。
可出乎雷菁预料的,荒斐不但没有好,反而开始口鼻流血,黑糊糊的吓人的很。
“义兄!”雷菁慌了,便扑了过去,扯住洛书的手,目光却不经意的扫过书册。
无意间只是扫了一眼,被涂抹成红色的书册上,映着一张佛图。
雷菁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佛图,那佛盘坐于莲上,姿态妖娆,容貌艳丽,笑容里却无慈悲,而只有魅惑,覆上那一层血,更是妖艳无比。
只一眼,雷菁便觉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眼睛只有那一行一行刻在佛身上的字……
“月狄佛母尊上,赐子民心经一部,内外兼修,可荡上天十地。”
“荡天本质,夺天地之灵智而为己用!不夺则不生,切记!”
“初,以佛童一名,以己精血开封启灵,为习经之人……”
啪的一声,洛书单手合上书册,而雷菁却如同被蛊惑一般,眼睛直随着书册走,那尊妖异的佛母,在她眼中幻化千变,一时亲切一时暴虐,最后,竟像是对她招手,血脉相连。
“小熊!”洛书厉声喝道,声音之中,含着隐隐内力。
雷菁这才如梦初醒,迷茫的看着洛书,又看了看书册,不自然的笑了笑:“你叫我?”
洛书看着她,久久,长叹一口气,对雷菁说:“荒没事,我在为他断脉,准备夺骨重生。”
雷菁心中一动,条件反射的就想起了刚刚看到的,荡天本质,夺天地之灵智而为己用,再听这句夺骨,何等凶戾,不禁有些凉意:“夺骨?”
洛书点点头:“对,夺骨。他手上经脉寸断,骨头更是碎得不成样子。要想复原,正常的路子是不可能的,唯有照着荡天心经上的法子……夺天地造化为己用!”
“你可别打自己主意!”雷菁条件反射的喊了出来。
洛书楞了一下,篝火映面,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不再是那么的累,不再是那么的颓废,微微一笑,他将大手放在雷菁头上,拍了拍,笑:“无须担心我。我,不会让你伤心。”
雷菁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她很矛盾。
一方面,她真的很想看到荒斐飞扬跋扈的样子,而不是断了双手时的伤心绝望。
可另一方面,那荡天心经实在诡异,第一行字居然是月狄佛母……感情,竟然是从关外月狄族传来的?她不想让义兄冒这个险。
世上若得双全法,那该多好。
挣扎了良久,雷菁只能抬起头,苍白的笑了笑:“那,义兄,你要小心……”
洛书微笑着,点了头。
这一夜,雷菁一直陪在洛书的身边,看他为荒斐忙的大汗淋漓,本想陪他们一夜,却不想洛书一忙就是两天两夜,第二夜,终于忍不住困顿,倒在洛书身上。
洛书定了定神,低下头看着雷菁。
然后一只手轻轻的将她搂近了些,让她能更舒服的睡在他的腿上。
而他的另一只腿上,则睡了荒斐。
突然觉得苍老,哪里像是人家的哥哥,根本就像养了两孩子。
微微叹了口气,洛书抬起手,轻轻抚摸在自己脸上的面具上……
几点流萤飞入洞|茓,绿莹莹的扑在洛书的脸上,落在他的白发上,宛然若梦。
放下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雷菁背脊上,如抚摸小猫一般,一下一下的抚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内力一点点输入。
他不是性喜浪费。
他只是习惯了为她付出所有。
无论,有无回报。
这夜,点点流萤,若星若梦。山洞寒冷,无被无床,洛书却觉得,比起他在那繁花似锦的明月宫,要舒心的多。
各花入各眼,他的心里,早就开了一束……
红药。
一夜短暂,第二天早早到来。
山里的野兽开始遭殃,洛书和过江猛龙似的,开始抓之杀之剥皮之剔骨之。
山洞里便开始充盈起来,荒斐身下垫着的皮毛越来越华丽,老虎皮和狮子皮叠了一层又一层,而雷菁吃的也越来越丰盛,每天熊掌当零食,啃了一只又一只。
堆的最多的就是兽骨,洛书每天都和女人挑剔衣服似的对着兽骨皱眉长叹,然后对荒斐和雷菁淡淡的说:“这骨头成色不好,我明天再去打过。”
郁闷的吃着白菜粥的荒斐和啃着珍珠鸡ρi股的雷菁同时点头。
那一夜,便又是双双枕在洛书腿上睡过。
那些兽骨真的不行吗?
这倒未必吧……
只不过洛书,实在太舍不得这样静谧的时光了,以至于宁愿浪费内力为荒斐无限次的续脉,也不愿早早的开始换骨。
夜来月白,流萤几点,飞来又去。
却已是最后一夜了吧。
这天,洛书在猎兽的时候,遭遇了第一波来寻他们的人,他没有惊动他们,而是冷静的退去,回去的路上,将那只早就藏好的白虎从设置的九宫阵中提了出来,日日熊掌,它吃的好,皮毛油光发亮。
回到山洞,洛书开口便是:“开始吧。就用它了,开始换骨。”
荒斐和雷菁立刻高兴的手舞足蹈。
他们只是不知道,如果只是换骨,如何能叫重生。
如锦鲤化龙,脱去的并不只是满身鳞片,还有全部的血肉筋骨,得到的,更是满腹的清气乾坤……
而这些,从哪里来?
“荡天本质,夺天地之灵智而为己用!不夺则不生,切记!”
“初,以佛童一名,以己精血开封启灵,为习经之人洗髓经脉。全身内力,为其鼎炉。”
“以己养人,是为佛童。一代月狄一代佛童,持心经侍主之侧,督四部,拥月狄佛母!”
“佛母化身,月狄女王。月狄四部,刀枪剑医,刀君为女王之御守,枪君为女王之利器,剑君为女王之影卫,医君为女王之半身,四君同侍我主,共昌月狄。”
总有人要牺牲的。
只是人们总是看不见,或者选择,视而不见。
66.熊霸天下
这天一大早,雷菁就被赶出了山洞。
然后山洞里开始传出荒斐的惨叫,鬼哭狼嚎的,跟生孩子似的。
雷菁听了,立刻急的满地乱走,倒和孩子他爹似的……
一直折腾到下午,洛书疲惫的声音才传来:“小菁,你进来。”
雷菁立刻欢天喜地的冲进来,先是一眼看到荒斐,飞鼠似的扑过去,两眼亮晶晶的:“怎么样?”
荒斐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张脸都是湿的,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看起来分外性感,见了雷菁,他努力笑了笑,然后,一只手颤巍巍的举了起来:“看,鬼手又可以去吓人了……”
雷菁噗嗤一笑,眼泪就落了下来,随手一擦,和荒斐一起笑着。
然后,才记起洛书。
回过头,便见洛书靠在洞内墙壁上,看起来,很累很累。不但没了往日的光华内敛,就连他身上的药香都淡了许多,谪仙,此刻更似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义兄。”雷菁轻轻呼唤道。
“恩。”洛书哼了一声,疲惫的开口道,“我没事,无须担心……倒是荒,他还需要几味药固手,养身,你去替我采来吧。”
若真无事,按照这几日,他事必躬亲的性子,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放雷菁出去。
山谷之外,只怕不只一拨人,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只是,此刻的洛书,恐怕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吧。
雷菁自然是看出了这点,低头,握拳,心中熊嚎。
小熊!两个男人都出事,就轮到你出场了嗷嗷嗷!
“义兄,你说,我以前在黑魂教的时候,跟着老大识了许多药。”雷菁抬起头,看着洛书的脸,说。
洛书点点头,将几味药物说与雷菁,然后看她和熊崽似的冲了出去,不放心的喊道:“回来!”
熊崽立刻跑了回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把这些带上。”洛书好不容易才抬起手,从囊内掏出一把药瓶,全数给了雷菁,“现在山里很危险,要是觉得不妙,选一个砸地上,闭息逃走。”
雷菁立刻把这些杀人利器往囊中一收,却没见到一直安静的躺在兽皮上的荒斐,一瞬间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芒。
然后,小熊继续嗷嗷嗷的冲了出去,背后洛书喊道:“慢着!回来!”
雷菁跑着跑着,拐了个弯又跑了回来,看着洛书:“啥事?”
“……山里不光是人和野兽危险,花花草草也多有剧毒,记着,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早去早回啊……”洛书皱眉嘱咐道。
“是!”雷菁领命,转身,嗷嗷嗷又要冲。
“慢着!回来!”
于是又拐了个弯跑回来。
“……不要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水果啊,糖啊,什么都不可以……”洛书嘱咐道。
“是!”转身跑。
“慢着!回来!”
拐弯回来……
“还有啊……昆虫也很危险的,不要追着蝴蝶跑掉了……要早去早回……”洛书语重心长。
“是!”又要跑。
“慢着!回来!”
“是!”
“慢着!……”
如此反复七八十次后,雷菁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洛书,等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义兄,我去了啊……再不去,天都要黑了……”
“啊,是这样吗?那明天再去吧。”洛书立刻大手一挥。
“……”雷菁无言良久,才起身往外狂奔,一边奔一边喊,“不要嗷嗷嗷!夜长梦多,就让我去吧!!嗷嗷嗷!!”
“慢着!……”洛书的话还没说完,雷菁已经没了踪影。
长叹一口气,却放不下心来,本该尽力调息,回复内力,却一双眼睛一颗心都飘到了洞外,追在那个人身上。
惆怅无边,化为一声叹。
“师傅,她走远了。”荒斐突然开口道。
“哦哦……”洛书忧郁的远目,突然惊觉,回过头盯着荒斐。
荒斐露出虎牙,笑了起来:“果然……师傅,扮神仙的游戏好玩么?”
有道是,有什么样的宠物,就有什么样的主人。
一头伪装癖的熊,自然也就配一个有伪装癖的主人了。
邪派四道,魔医之主。
双手毒风,横扫武林。
内力浩荡,独步天下。
身怀荡天,身世成谜。
原来是你。
黑魂教大哥,仇诺……字,洛书。
……
雷菁从来不知道,采一棵归元草而已,居然会这么困难。
出门右转不过半个时辰,雷菁便一眼瞄到了一颗碧莹莹的归元草……踩在几个天人枪脚下。
“哎,将军大人……该不会又要步尚书大人后尘了吧,将军……其实真该去烧烧香的。”一名枪客用长枪扫着眼前腰高的杂草,长吁短叹。
“少说不吉利的话了!”一名将士悲愤的喊完,望天沉吟,“其实,是该烧烧香了……”
“烧个屁!”一名雄壮的将士提枪怒吼,“要烧就把那个雷家的女人烧掉!!!蛊惑将军!!妖女!!妖女!!!和当年的妖妃一个德行!!”
群起响应,一群人嗷嗷嗷的化身为屠夫,彻底把叶荆棘说过的话丢到脑后,为了将军的前途,为了国家……他们要偷偷的把妖女人道毁灭了。
雷菁默默的蹲下身,爬走……
这次是左转半个时辰,那一片碧莹莹的归元草啊,晃的雷菁的眼睛都绿了。
可是踩在上面的人,多的令雷菁崩溃。
身披细鳞甲,腰跨战刀配战弩,分明是守护北方的边城铁骑的制式装扮。
是谁把守城将士给调到这里来打熊了!!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雷菁默默蹲下,爬走。
左右不通只好直走。
这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月明星稀之时,给雷菁找到了一片归元草,巧的是旁边还生着另外几味需要的草药。
采完药,雷菁还顺手采了两朵鲜花,执花轻嗅,清香满腹。
都说叫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了。
造孽了吧,悲催了吧。
一群人大喊:“在这里!”然后明晃晃的兵甲折射着月光,朝着雷菁冲了过来。
雷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见来人不过三两只,立刻淡定了,执花一笑,顾盼嫣然,在明月宫
的魔鬼训练不是吃白食的!
明月当空,容颜绝色,在明月心法的作用下,几名将士都没下得了手。
雷菁正想得意的笑啊得意的笑,呼啦呼啦窜出来一群北城守将,个个阴测测的对她笑。
采花朵的小姑娘泪奔着跑走,背后追着一群嗷嗷叫的男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丫穿着的是布衣,而来人穿着的是倍儿重的铁甲,跑起来和犀牛群一样,虽然轰隆隆,奈何追不上啊……
雷菁是哭着泪奔,将士们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可怜他们一群马上将士,下了马那就是称砣,杀敌可以找他们,但是破郡主啊,麻烦您下次找人抓小姑娘的时候别捎上他们了……马啊……给他们马啊……好重……好累……
他们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一声长嘶响彻月下。
雷菁心凉了,将士们笑了。
马蹄声急急响起,雷菁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也不能后退。
来者是谁?
若是叶荆棘属下,她就会被烧掉。
若是北城守将……她大概还是会被烧掉。
这悲催的人生啊!
马蹄声,近了。
一匹累的气喘吁吁的汗血宝马,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
马上骑士戴着斗笠,一副武林高手的架势,沉吟不已。
小姑娘见了他,如见救世主,再度发动脚力,冲过去寻求庇护。
而追杀小姑娘的恶霸们见了他,纷纷把眼睛擦了又擦,唯恐月亮太刺眼,出现了错觉。
马上骑士微微仰首,缓缓抬掌,将斗笠一掀,刚正不阿的眼睛扫向恶霸们。
恶霸们擦眼睛擦的更勤快了,这是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今天的月亮果然太刺眼了……
原来,他不是他,是“它”
“嗷嗷嗷!!!”大熊吉祥一声熊吼,挡在雷菁身前,抬起熊掌熊腿,做白鹤展翅状。
北城守将们和看妖怪似的看着它,都惊呆了……
“吉祥!!他们欺负我!!”雷菁指着那些可怜的守将们,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还欺负义兄,欺负荒斐,对了,他们还吃熊掌……”
“嗷嗷嗷!!!”吉祥悲愤了,往日阴影浮上心头,立刻怒目,冲啊,杀啊,为熊掌们报仇啊!
功夫黑熊和将士们厮杀在一起,吨位级打手加上轻功水上漂,拳头里还带内力,登时打的众多被月亮吓傻的将士鸡飞狗跳。
而那厢,雷菁顺便和吉祥的马相认了。
“好久不见。”雷菁拍了拍汗血宝马,叹道,“这次咋不装作无主野马呢?”
猥琐的汗血宝马摇着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雷菁,仿佛在说,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您认错马了吧,像我这样纯洁有爱的马,怎么可能做出那么猥琐的事情呢?
一名将士突破了吉祥的防线冲了过来。
汗血宝马立刻丢下雷菁,撒腿就跑。
可有熊跑的比它还快。
吉祥嗷嗷嗷叫着,轻功水上漂,一漂就漂到了宝马背上,重力加速度高空旋转一百八十度砸下来,宝马差点就成了一张饼……
然后,吉祥不顾那群将士,抓起宝马,熊掌和风车似的扇啊扇啊,不消片刻就把丫打成了猪头,然后对着它嗷嗷嗷狂吼……
雷菁寒了……
这就是洛书口中的,咳,投缘无比的两只通灵异物?这关系也好的太诡异了吧……
只见吉祥和带头大哥似的,拉着不成器的宝马小弟冲进了敌营,吉祥双掌一出,排山倒海,宝马猥琐的躲在背后,专门践踏倒下的人,还专门踩头,阴险的把对方踩的和它一样猪头……
当最后一个将士不甘的倒下时,吉祥迎风而立,白鹤再展翅。
留给雷菁一个伟岸孤傲的背影。
那背影,诠释的是……
熊霸天下……
战斗结束,已经长大成一代熊霸的吉祥,将雷菁抗在肩膀上,牵着汗血宝马走向了回家的路。
大家都长大了啊。
吉祥也不是当初那只被追着砍熊掌的小熊了。
抱着吉祥毛茸茸的脑袋,雷菁突然很感叹。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洛书那么可靠,连带着他的熊都变得可靠了,如果由她来养,估计就会养成宝马那样……
回家的灯火在前方摇曳。
有了吉祥和汗血宝马,回家的路,意外的好走……又或者是,有人陪的时候,走哪条道路都会轻易许多。
“我回来了。”雷菁朝着山洞内喊。
立刻便得到了回应。
“恩。”
“小熊!~”
心里一下子很暖。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黑魂教在的时候,爹和哥哥都在的时候,无论她走的多远,都有家可回。
若是不报仇的话……能这样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真的很好……
可是,她不去,人会来。
未来得及进入山洞中,背后已经是纷纷扰扰的吵杂声。
一回头,就算无数的火把,映着冷冽的刀光。
67.仙?魔?
“师傅,扮神仙的游戏好玩吗?”
荒斐笑出两颗虎牙来,眯起眼睛,看向洛书。
“……还是瞒不过你呵。”洛书静默了许久,才淡淡一笑,单手一掀,将久覆于面上的白玉面具摘下来。
冷冽的容颜宛若醇酒,搁的年头越久,就越是韵味绵长。
洛书,又或者说,仇诺。
淡蹙眉间有刀兵之戾,一呼一吸却有长生之气。
一笑如桃花仙人,一叹如海上箫声。
他就是这么个矛盾的男人,似正非邪,是邪非正。
“当然!”荒斐哈哈一笑,懒懒的将身子蹭起,靠在墙壁上,与仇诺平座平视,“你随随便便送给小熊的那些药,哪一个是千金之下?却千金难买……因为会做的人已经死了啊……死在一年前的一场大火里!”
仇诺没有说话。
“还有,医毒相通,毒术高超,医术也就差不多哪里去……这可是当初你教我的。”荒斐笑道,“我睡着的时候是不知道,可我醒的时候,看一眼身上的伤口,治疗的方法……就知道,有一个明明说是死掉的人,又活过来了……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死,他活的好好的,一直在我身边,却不肯相认……师傅,你说这是为什么?”
仇诺微微一叹,看向荒斐:“荒,我应该说出来吗?你觉得,若是我的身份不是洛书,而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大哥,她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她会跟你走还是跟我走?”
荒斐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一向敬重的师傅。
仇诺笑了起来,顾盼间,竟是邪肆恣意:“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师傅我,可是邪派宗主,最好不要期望我会做些什么高风亮节的事情。比如看在你是我嫡徒的份上就不出手……再说,你也已经叛出我罗刹医宫了,龙枪君。”
“你!”荒斐握紧拳头,看着仇诺,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呵呵呵……”仇诺笑了起来,虽是天人之姿,却是魔神之势,“所以,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这样你还有一点机会。不然你以为自己能有多重要,当年你父皇那么重视你,你还不是一落凡尘下九天,永远不要忘记你被雷叮当送到我手上时的样子,卑微的弃子。”
弃子。
这个词,是荒斐的逆鳞。
“住口!”荒斐喝道,条件反射的就想去握他的紫焰枪,而仇诺则不再看他,回过头去,闭上眼睛,天魔般的戾气一收,一呼一吸若养长生之气。
却在此刻,一声清脆的喊声。
“我回来了!”
“恩。”仇诺立刻回了一声,一只手不动神色的将面具重新覆上。
“小熊!~”荒斐立刻丢开紫焰枪,消灭凶器消灭现场。
然后一道黑旋风冲进了山洞。
“嗷嗷嗷!!!”吉祥热泪盈眶的扑倒在仇诺面前,熊吼叙相思啊。
仇诺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吉祥的脑袋,顿时把丫感动的全身发抖,恨不得以死报答主上,就在此时雷菁的叫声响起:“有追兵!”
吉祥立刻两眼冒光,嗷嗷嗷的跳起来,又扑倒,朝着仇诺熊猫烧香拜了几拜,才起身冲了出去,脚下如踏清风,根本看不出丫只是头熊……
“不好……回来!”内力消耗过剧的仇诺,此时此刻根本追不上热身完毕,兼亢奋中的吉祥,等他起身追出洞口,已经慢了一步。
“义兄。”雷菁回过身来,裙裾回旋宛若花瓣,手中抱满药草花束,点点盈盈的映着她的面容,却是花不足以拟其色,貌夺花色。
仇诺的脚步顿了顿。
他的小红药,是什么时候开始,成长的如此花色倾国的呢?
“恩。”仇诺点点头,淡雅如仙。
就如同荒斐所说,他一直在玩一个扮演神仙哥哥的游戏。
一年前,黑魂教覆灭。教中之人皆尽枭首,唯他一人例外。
苏红泪身怀帝令,谁敢不从,她虽然亲手将刀刺进他的身躯,却不肯让别人动他一分一毫,更别提枭去首级了。叶荆棘不在,剩下的将士只得从其令,不敢违反,便留了他半死不活在大堂中,然后一群人在黑魂教上上下下点燃干柴,一把火,便要将一切烧的灰飞烟灭。
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醉流年。
得了九夫人的命令,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一直守在黑魂教不远。
可惜战局开始,敌人人多势众,醉流年不是铁血肝胆的笨蛋,也没有义务为黑魂教誓死拼搏,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寻找机会救出仇诺。九夫人的命令很简单,谁都可以死,唯有仇诺,一定要他活着,哪怕是《荡天心经》被毁,也必定要将仇诺带回明月魔枪宫。
红泪命令一下,醉流年便暗暗的笑了,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将仇诺从火海中救了出来,临走时,随便捡了具尸体,剥了仇诺的衣服给裹上,丢在他刚刚躺的位置……为的是以防万一,要是叶荆棘回头又想枭其首级呢?
这之后,仇诺便带着一身重伤,被养在了明月魔枪宫深处,桃花源。
桃花源本是明月魔枪宫人养伤胜地,每一汪泉水都有疗伤奇效,可是九夫人命令一下,便成了他的私有品。
为什么?仇诺不知道,一开始他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九夫人是兴致起了,想将他收入掬花宫,可是不是的。九夫人待他,淡如君子,并非男女之间的甘如蜜糖,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友情,亲情多些。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真的可能,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吧。
这之后没多久,他便重遇了雷菁。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喉咙已经被烟熏哑了,她认不出他的声音。
然后很快,她就被九夫人带走。
第二天,九夫人送来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副白玉面具。另一样,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吗?
他动心了。
覆上面具,穿上白衣,白发三千,淡漠不语。
从此他便不是她记忆中的人,不再是那个爱啃包子,邋里邋遢的大叔,而是她口中的义兄……
这个游戏,他玩的很上瘾。
以至于他不想被人打扰。
若是回到仇诺的身份,只不过是提醒她快快报仇而已。可其实,他是根本舍不得让她为了复仇而折腾自己的……
要倾覆这个大青的人已经够多了,能够杀死叶荆棘的人……也正在来的路上了吧。
所以,不需要你出手了,小熊。
“义兄,义兄?”雷菁伸出手,在仇诺眼前晃了又晃。
“……啊。”仇诺回过神来,朝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却皱起眉头。
由邪道宗主教习出来的弟子,哪怕是一只野兽,又能差到哪里去?
明月魔枪宫财大气粗,自然有一大堆稀有药物为他挥霍。他珍惜这只熊是雷菁寄养在他那里的,便制药为其洗髓,造就出一幅天生宜武的体质。而大熊感激他的恩情,练武勤劳,加上心思单纯不为外物所动,一年下来成就反而超过常人十年,加上天生神力,吉祥阴差阳错反而成了他手下一样秘密武器。
眼前,嗑多了药似的吉祥,仗着内力高超兼天生神力,和人间凶器似的在敌阵中七进七出,身后一匹宝马专门捡没死的踩。
“义兄……我好像看到有人用弩箭了。”雷菁不安的说。
“没事。”仇诺随口道。
“嗷嗷嗷!!!”吉祥用金刚不坏熊身硬挺着弩箭扫射,微微破了点皮,于是怒了,熊掌扯下箭枝,灌满内力投了回去,顿时一死一大片。
“义兄……那是熊吗?”雷菁擦着汗问。
“当然。”仇诺回答完,叹了口气,“吉祥,别留活口。”
这是对一只熊说的话吗……
“嗷嗷嗷!!!”彪悍的熊不需要理由,冲啊!吉祥找还能站着的人就是一记熊式头槌。至于倒下装死的,个个逃不出猥琐马的法眼。
最终是一个活口都没留。
吉祥快乐的跑回来,一副甜蜜可爱的样子,像熊猫一样,仇诺抚摸完他,还把头蹭到雷菁面前让抚摸,等主公和主母都抚摸完毕,才开心的回过头,揍他的宝马小弟玩去了,丫的乐趣就是吃饭睡觉打宝马。
“这下可不好了啊。”仇诺淡淡一笑,“本以为人少,想着能避就避。不想居然是个先锋小队……这下可逃不了啦。”
山中鸟兽灵,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乌鸦追逐尸臭而来,啄食盛宴。
这么大的动静,加上前锋营久去不归,定然会引得大队前来。
“义兄,我们现在就走。”雷菁对仇诺说,“要不就洒驱兽粉在周围吧。”
“驱兽粉自然要撒,可是食乃天性,这么多尸体腐肉在此,撑也撑不了多久。小菁,我只问你,你一路来遇到几波敌人?”仇诺问道。
雷菁想了想,便将一路所见告之,包括重遇吉祥的时候,丫大发熊威灭了一大伙人。
“这样啊……”仇诺沉吟一番,对雷菁淡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急,乌鸦野兽,逐我等之人,估摸着会先去那里吧。反正这里的尸体一个晚上都掩饰不过去,倒不如趁着夜色深沉,敌明我暗,设下陷阱……”
雷菁看了看仇诺又看了看手中药草,抬起头弱弱的说:“那这些草药不用了吗?”
“用。”仇诺从她手中接过药草,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担忧,“荒已经换骨,今夜必须覆药并修炼《荡天心经》,不然一切前功尽弃。我只想说,覆药之后,我会与吉祥一起出去寻那些追兵晦气,小熊,你能守住吗?”
“当然!”雷菁笑着伸手,从袖中滚落手心的,是仇诺送与她的几瓶天下至毒,“谁敢动鬼手,雷小熊让他们有来无回,比见了吉祥还可怜!”
在一旁打宝马玩的吉祥抬起头来,可爱的朝雷菁呜呜喊了几声。
“……那就好。”仇诺笑着,心中却担忧不减。
我要你守住的不是荒斐,而是,你自己。
《荡天心经》远不是你心目中的救命稻草……
它一直是,罗刹医宫的镇宫之宝,也就算所谓的……魔功。
欲练此功,需——入魔。
68.梦半宿
“小菁,看好了。”揉了一把药草在手心,仇诺对雷菁淡淡说道。
雷菁抓住吉祥的熊掌,流着汗紧张的点头。
一缕青烟从仇诺紧握的指缝间袅袅升起,反手一摊,药草就这么融成了药膏药汁。
神……
雷菁和吉祥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仇诺。
要是这不是药草,是鸡蛋多好……神仙哥,你以后要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生机,就靠这招手烹鸡蛋的绝活,也能混出了一代食神的称号啊。
“过来。”仇诺眼一斜,荒斐嘴角抽搐了几下,最后只能乖乖的蹭过去。
“嗷嗷嗷!!!”一声惨叫,丫就被仇诺给按住肩膀,衣服被他顺手褪到了腰际,露出蜜色的身体来。
“嗷嗷嗷!!!”雷菁连忙双手往眼睛上一捂,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嗷嗷嗷!!!”吉祥纯粹是跟风,大家嗷,它也嗷。
“小菁,你仔细看好了,待会他是死是活,就全看你的了。”仇诺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的摊开大手,从荒斐的肩膀一路按下手臂,手上的药汁渗入肌理间。
“嗷嗷嗷!!好烫……好痛……师……啊不,大哥您轻点,轻点……嗷嗷嗷!!”荒斐在仇诺手底下挣扎起来。
仇诺眉头一皱,手上的力道就更重了:“不要发出这么莫名其妙的声音,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受不了吗?给我闭嘴。”
事关某人的性命,雷菁是不看也得看了。
脸颊微红的睁开眼,看着这一对义兄弟几近“缠绵”,咳,为何会想起断袖这个不纯洁的词呢……哎,小熊啊小熊,你已经被明月宫的姐姐们带坏了吗……
“看好,为了让他能更快吸收这些药物……我使用的是多年前被覆灭掉的重火教的秘法,记住这些|茓道,小菁,我走后,你隔一个时辰给他解开一个,千万不要记错了,也千万不要一次性都解开。”仇诺淡然的在荒斐身上点下十二处|茓道,头也不回的对雷菁说。
“重火?那个打不过就同归于尽的傻瓜教?不要啊!义兄,你换一个正常点的啊!”荒斐又哀号了。
“吵死了。”仇诺眉头一皱,立刻加重力气,顿时把荒斐痛到歇菜。
折腾了半宿,仇诺才呼了一口气,丢下奄奄一息的荒斐,站起身来:“吉祥,我们走。”
睡到流口水的吉祥听了,立刻两眼一睁,捶打着胸膛站起身来,然后一抹脸变身为温顺的嬷嬷熊,乖巧的跟在仇诺身后。
“义兄,早去早回啊!”雷菁揉着眼睛,对仇诺弱弱的说。
“恩。”仇诺应了一声,然后回过身,俯视着雷菁,山洞内流萤扑面,却还是看不清他的眼神,“……过了这十二个时辰,我们便能甩开追兵逃出生天,小菁,记得别出事。”
“放心好了,不会出事的。”雷菁拍着胸膛说,“我记性好,那些|茓位我记得很牢的。”
“……是吗?”仇诺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那你再记好,这十二个时辰里,每个一个时辰,你就把《荡天心经》翻一页给他看……不要多翻,就十二页就够了。”
雷菁朝仇诺点头,答应了下来。
仇诺便也朝她点头,转身便走出洞去。
目送他离开,雷菁立刻冲到荒斐身边,看着他的身体先是扭捏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将他扶起,底下坐着的是虎皮,背后靠着的是墙壁。一只手拍在他的脸上:“喂喂,鬼手,醒醒,练神功了……”
……
山林萧萧,人影滔滔。
仇诺一身毒术独步天下,哪怕此刻内力急损,却有内力高深的吉祥补助,于是较之往日,便更是可怕。
追逐着乌鸦野兽的步伐,前来狩猎的北城军,根本想不到有一个更可怕的敌人在暗处等着狩猎他们。
可是仇诺此刻的心却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他只有担心。
希望十二个|茓道,能封住《荡天心经》的魔性吧。他忧心忡忡的对自己说,希望,不要出事。
带着这样的思绪,他离他唯一的嫡徒,与最珍爱的女子远去,投入战斗,所期待的不过是天亮之时,回归之时,能看到他们安安全全,能看到她对他如常的一笑。
十二个时辰,只要熬过十二个时辰就够了。
除了敌人,咱们谁都不要出事,可好?
……
山洞内,雷菁不敢点亮柴火,只好扑来流萤几团,用丝帕包着,放在一旁。
一点一点的流萤扑打着,如同碎星从手帕里腾出。雷菁点开了荒斐第一个|茓道,然后一只手,
将《荡天心经》翻开,另一只手握着流萤,放在经书旁。
冷冽的蓝光倒映在荒斐的脸上,他默默的读着经书,天资聪颖显露无疑,半晌,便对雷菁笑着说:“翻下一页吧!”
“那可不行,义兄说了,你只能看十二页。”雷菁执拗的说。
“我又没说要多看,我只是说赶快把这十二页看完嘛。”荒斐道,“江湖上把这功夫传的这么神,我倒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脱胎换骨的效果呢。再说了,谁知道等下会不会出现变故,万一有人找到这里了呢?难道指望你来保护咱啊?还是快点让我恢复的好。”
雷菁语塞,嘟囔道:“谁要你保护啊……软柿子,谁看到你就想捏一捏……”
“……我听到了。”荒斐拉长声线,“太伤自尊了……”
“自尊?……掬花残主没有这种东西。”面对荒斐,雷菁从来都不客气。
“你你你……咳咳……哎,几页纸而已,居然要学十二个时辰,那剩下的时间我们做什么啊……”荒斐你了半天,最后只好扯开话题。
“说话呗。反正你别睡,睡了也随时准备起来读书……”雷菁就差把他的头发绑到钟|乳石上,随时准备着悬梁……然后人工刺股了。
荒斐叹了口气,想了一会,便笑道:“那好啊,我们说说话……恩,说啥好呢……”
说啥好?雷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问还是不问?
“你想问我娘是吗?”荒斐一眼就看穿了雷菁,笑道,“放心好了,民间那是乱传的……什么雷叮当乱下药,药倒了一代奸妃……都不过是龙渊帝上位时让人传出去的。其实,若是没有雷伯伯,我压根活不到现在。”
赢的人编写历史,真相全部淹没在冷厉的文字之后。
当年的龙渊帝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无助和无辜。帝王虽然更喜欢年幼的二皇子,但是压根就没起过废太子的念头,不因别的,只因太子他羽翼已丰,在朝的文臣武将自然不消说,在野的才俊也向着他……
“爹有一次在朝堂上夸了夸我,你猜怎么着?三朝老臣以头触柱啊……”荒斐笑着说。
月妃年轻时是很任性,而太上皇也的确宠她宠过了头,可是自从有了孩子,她已经收敛了许多,渐渐的在后宫安静下来,每每看到太上皇,会温柔的喊他相公,而太上皇则回应她一声娘子,就如民间的夫妇般,一世一双。而荒斐则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喊他们爹爹,娘亲。
“我爹很爱我娘,我记得小时候,我娘一生气就拿枣子丢他,他从来也不躲。”荒斐笑着说。
但是月妃不作恶,恶名却不减。
她安安静静的待在后宫,一桩又一桩的恶行却有鼻子有眼的栽赃在她头上。也是,有了那么多先例,再出现什么坏事,人们都会直接联想到她。
民间只道奸妃弄权,朝廷里藏污纳垢,多少文武官员见了荒斐直呼储君……
他们根本就看不到真相。
一个人称荒斐储君,就有十个人站出来指责他。一个人提起废太子,就有十个人站出来为太子渊正名。一个人出来说太子的不是,就有十个人大骂定是月妃在背后作梗。
其实这也要怪月妃,十年得宠十年风浪,她挥霍起民脂民膏来,就似要将大青倾覆掉一样。皇帝爱她胜过江山,不容别人说她不好,朝臣对他失望,就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太子渊,生母被废,空置后位,他是被黄贵妃养大的。
在皇帝,月妃,荒斐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太子渊则被朝臣们当做帝君教导,教其文韬,教其武略,教其御人,恨不得他朝闻道,夕可为一代明君。
而在他不用学习的时候,黄妃则会领着他,去冷宫看他那被废黜的母后,冷宫深寒,天冷无衣,黄妃指着冷宫阴暗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子,对他冷冷的说:“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我娘的名声很坏,这我知道。可大部分是被黄妃冤枉的,还有一群自诩为国之栋梁的臣子,他们有了龙渊帝,就恨不得爹早点退位了,哪有民间说的那样,活的锦衣玉食啊……如履薄冰还差不多,那时候爹每次吃饭都要带上我们,因为,让我们在自己的宫中吃饭的话,只能吃到一桌的毒宴。”荒斐笑着说,“后来,爹下令把黄妃杀了。”
黄妃出生高贵,如此死的不明不白,自然有人替她说话,这个人就是叶砚,当时的礼部尚书,叶家家主。
那个时候的月妃绝对是风雨凋零,能不动就绝不要动,能不说话就绝不要说话,这才是保命之道。
天下人传,叶砚是在她的一笑一颦间丧命,被皇帝炮烙而死,可真相真的是如此吗?
“没这回事。”荒斐笑着说,“叶砚死的消息是白公公传来的,那时候我和我娘还在望月楼里呢……我娘拿了许多官家女儿的画像,说要为我选妃……说,想要一个媳妇儿,见识见识一下四世同堂……嘿,杀了叶砚的人,是楼渊。”
叶砚身为礼部尚书,桃李满天下,朝中年轻一辈多半是他的门生。同时,他又是文坛泰斗,他这一死,大青年轻一辈的官员,以及仰慕他已久的文坛才子便站到了龙渊帝一边,同仇敌忾,恨不能立刻手刃了那奸妃。
他死的好啊,他一死,就是压垮月妃的最后一根稻草。
声讨月妃的浪潮瞬间席卷全国,顺利的就像是预谋了许多年一般。
而宫里的剧变,比起这口诛,要更加的血腥而真实。
“爹上早朝的路上,就被楼渊派兵软禁了起来。然后,毒酒就被端到了我娘面前。”荒斐笑道,“知道吗?端毒酒来的人,是你爹哦……”
荒斐永远记得那一天,雪满山河,窗外的积雪压垮了寒梅,红色的花瓣零落而下,落在白雪之上。
毒酒一杯,颜色清浅,如瑶台仙露。
“是他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月妃抬手,接过玉杯,在手中把玩。
“是我自己要来的。”雷叮当对她一笑,“我不忍心看别人杀你。”
“我也这么觉得。”月妃笑了起来,烂漫的模样如山中精灵,染不得一丝深宫的怨色,“所以,还是由你来杀吧。”
相视一笑,月妃便昂首饮下那杯毒酒。
素手轻抬,空杯示。
雷叮当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这孩子,我会替你照顾他。”
说完,随他一同而来的太医便迅捷的行动起来,最小的一个走到哭得不成|人形的荒斐身前,脱了他的衣服给自己罩上,回过头朝着雷叮当一鞠躬,然后安静的坐到月妃身边。
而荒斐,则换上普通的宫人服,被伪装成太医的死士们护着逃。
临行前,月妃最后一次拥抱了他,眼泪沾湿了他的面颊,分不清是她还是他,唯有她的话语直到现在依旧萦绕耳畔……“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我宁愿你不富不贵,不战而逃,但是,至少要活着……那样,至少有一天,我们还能再会……”
谁都知道这是一句假话,温柔而绝望的假话。
月妃说了一辈子的谎,临死,还是说了谎。
再见。这就是她最大的谎言……他们再也无法相见。
“之后就是很老套的逃命和追捕了。”荒斐笑着耸耸肩道,“最后,我身边能死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活着……一个人躲在土里,吃着蚯蚓啊,虫子啊,喝点血啊什么的,等到约定时间,雷伯伯派人来找到我,总之是一段很见不得光的日子……不人不鬼的……”
雷菁一边流泪一边把熊掌拍在他头上,抚摸……
“……干嘛啊,别这样!”荒斐楞了一下,就抬手挥开丫的爪子,“你又不是我娘!”
继续抚摸……
“欺负我病人是不是!!嗷嗷嗷!!!”
一直抚摸……
“嗷嗷!!咬死你!咬死你!!”
永远抚摸……
……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哦!”雷菁翻开经书第二页,对荒斐道。
“哪有下一次啊!爷靠脑子活着的,一个时辰就融会贯通了它!”荒斐笑道,“还有,你这样累不累啊,还是解了我的|茓道,我自己拿着看好了……你去睡觉,看你最近一直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可不行。”雷菁道,“义兄说了啊,乱解|茓道则死……”
“哈哈,你信他还是信我啊?学内功心法还封|茓道,有点常识好不好,学习内功的目的就是为了贯通筋脉,打通任督二|茓,哪有封住|茓道来练的啊!”荒斐哈哈大笑,“归根究底,他就是怕我神功一成,立刻跑出去找叶荆棘什么的拼命……放心啦,我才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报仇呢!”
到底是被哪句话打动的,雷菁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是那句,你信他还是信我?又也许是那句,我才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又或许根本就无所谓哪句话吧。
“那好,记得走火入魔的时候叫我,我重新给你封上。”雷菁说完,将十二|茓逐一点开,手上的《荡天心经》递过去,“你先研究,有了心得告诉我,我睡觉……”
为了照顾荒斐,她真的有好几天没睡好了。
放心的将一切交给他,雷菁抖开一张虎皮,然后抱着一张豹子皮当毯子,缩成团睡觉去了。
“明天我叫你起床啊!”荒斐在一旁笑着说,“不起来用熊掌打你!”
“你敢,我叫吉祥打你……”雷菁嘟囔几声,便沉沉睡去。
见她睡了,荒斐便不再说话,自己看起书来。
这半宿,雷菁应该是做了一个好梦吧。
因为她睡的再沉,也有一个人守着她。
可梦醒不过半宿。
一阵凉意袭来,雷菁皱起眉头,忍不住抱住自己,双腿往里缩。
一阵灼热袭来,从雷菁的膝盖上,一路蔓延而上。
雷菁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不着片缕的自己,在萤火之光的照耀下,宛若蓝田玉。
同样不着片缕的,还有荒斐。
蜜色的身体覆在雷菁身上,被他亲吻的肌肤传来丝丝痛意。
“鬼手!你干什么!”雷菁慌了,一边推一边喊道。
推在他胸前的小手被一把握住,然后按到头顶上。
荒斐抬起头来,眼睛里却似充血般,滚烫着火红与迷茫,连喷吐的气息都近似野兽。
而眼前,雷菁是他唯一的盛宴。
没有丝毫的前戏,也没有任何柔情的抚慰。
他就这么近乎蛮横的进入了她的身体。
“啊!!!”雷菁哭叫一声,“好痛!你快停!你给我停下来!”
回应她的只有更急更快的动作,更深入浅出的起伏,没有丝毫的怜悯,更谈不上守护了。无论雷菁怎样喊疼,怎样哭,都只是盛宴中的作料,刺激的荒斐更加畅快淋漓的享受而已。
好梦半宿。
噩梦,现在才要开始呢。
69.十二夜
仇诺想不到自己会战上三天三夜。
死在他毒下的北城守军毕竟是镇守北地沙场的悍将,警觉性非比寻常,一个被毒倒了,另外的宁可忍饥挨饿也绝不肯再吃一口携带的干粮,甚至林中的野兽与水果。他们就靠这种毅力与仇诺周旋了三天三夜。
最后吉祥以自身为饵,引他们在一处,而仇诺在上风撒毒,毒药顺风而下,才将他们一网打尽,给他们陪葬的还有下风处的所有野兽,唯有吉祥事先吃了解药,才得以活下来。
站在吉祥身旁,踩着一地的尸体,仇诺只能轻叹一声。
将是良将,兵是好兵,若能死在北方沙场上,那才算得上归宿。偏偏受兰陵郡主一道命令,将士沦落为打手,为着她的私欲匆匆赶来赴死。
“可惜了。”仇诺叹了一声,便转头离去。
怜悯敌人是一回事,但是手下留情又是另一回事。
身为罗刹医主,他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同情心。
他全身上下每一丝怜惜,都给了一个人。
回到山洞前,仇诺尚在斟酌是先说“对不起我晚了几天”,还是直接说“我回来了,准备上路”。
扑面而来的,却是淡淡血腥味和浓浓的旖旎香味。
仇诺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便狂冲进去。
迎接他的不是粲然的笑容,而是不堪入目的画面。
蜜色的身躯和玉色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两人交接处,鲜血依旧在落,将下面垫着的金色条纹虎皮染成深褐色。
仇诺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突然断了,碰的一声。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伸手一掌就将荒斐打飞。
荒斐撞在墙壁上,然后滚落下来,看来是昏了过去。
而仇诺这时候已经没心情理他了,他俯低身体,看着雷菁,双手伸了好几次,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眼前的女子早已晕过去,小小的瓜子脸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连续三天三夜的欢爱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红痕青肿,以及眼角泪痕。
“吉祥……吉祥快去打水!”仇诺颤抖着声音吼道,“不,我需要药,还需要干净的布……我……算了先去打水,快去!”
吉祥呜呜应了一声,虽然连续三日未眠一脸憔悴,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冲了出去。
迅速脱下身上白衣,将雷菁小心的裹在衣中,尽力不碰到她的伤口,可这样轻微小心的痛楚都会让她条件反射的发抖,眼角不自禁的落下泪来,似乎在畏惧接下来要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仇诺嘶了一口气,如同对她的痛感同身受。
这是他珍惜了一辈子的女孩啊,他连碰她一下都要斟酌良久,宛若要进行一场战役。可现在,她却全身布满另一个男人的痕迹,毫无怜惜。
这是他想要守到自己死去的女孩啊,他只敢在光影交接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看她在最明亮的光中舞蹈微笑,却从来不敢伸出手去。
这是他第一次伸出手,接住的,却是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如果,他能早一点伸手呢……
仇诺不知道那会如何,可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留下的除了遗憾,便只有伤口。
“错的是我……”最后,他只能颤抖着,这样说。
如果这世上再无人将她怜惜,他便从暗里走出来,对她伸出手。
他早该这样做了吧……
若是这般,他就不用看到现在这样可怜的她。
“小熊,坚持住……”轻轻握住雷菁的手,仇诺在心里暗暗的说……等你醒过来,我……
这时,吉祥举着木桶冲了回来,木桶里的清水还在向外泼。
“吉祥,用内力沸水。”仇诺冷冷的下令,“然后,把他给我丢出去!”
第四天。
荒斐是被冷醒的,一起来就打了好几个喷嚏,迷迷茫茫的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小熊,起床了……太阳都照山洞里了……”
然后他看到了吉祥近在咫尺的脸。
“哇!吉祥!”连忙将它的脸推开,荒斐这才发现自己不是睡在温暖的毛皮上,而是睡在洞口……
吉祥随手把他的衣服丢了过去,荒斐接住衣服,更觉得奇怪了,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诡异的习惯了啊,脱光了睡?给小熊看到,影响多不好……
快速穿好衣服,荒斐笑嘻嘻的对吉祥说:“好了,放我进去吧……”
回应他的,是吉祥的一记熊掌……
第五夜。
“死吉祥!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熊掌烤了!”荒斐被吉祥一脚踩着头,口齿不清的吼道。
“嗷嗷嗷!!”吉祥怒了,敢打它熊掌的主意,死吧死吧!熊脚猛踩之……
第六天.
“吉祥……吉祥啊~你看,烤鱼啊……怎么样?您老人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哎哟~”荒斐还没说完就被吉祥一掌打晕,然后山洞里传来仇诺疲惫的声音:“吉祥,去打水。”
第七夜。
“吉祥!念在当年大家一起逃跑的革命友谊份上,我不和你争!今天就一句话,你让还是不让?”荒斐站在山洞门口,指着吉祥嚎道。
“噗……”吉祥吐了一口鱼刺,全都喷在了荒斐身上……
“啊呀……死熊!你丫反了你!”荒斐凶狠的看着它,“俺跟你拼了!”
“嗷嗷嗷!!”吉祥拍着胸膛站起来。
“嗷嗷嗷!!”荒斐朝着它冲了过去。
“嗷嗷嗷!!”吉祥倒下了。
荒斐哼哼冷笑两声,对着瘫倒在地的吉祥竖起指头:“绝招……掬花残!”
解决了吉祥,荒斐快步冲进了山洞。心中一半迷茫一半高兴,等见了里面的人,他会有许多话想说。
迷茫的是……吉祥来了,定是师傅归来。师傅,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到山洞外面去。
至于开心的事,整个明月宫都知道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陪伴在一个人身边,看到她的笑脸……一想到她的笑脸,荒斐也忍不住开始微笑起来。
然后,这个笑容凝在了脸上。
眼前,白衣的男子安静的坐在虎皮上,怀中抱着一具玉体,墨黑的长发白色的身体,刺眼的很,刺眼的很那……
“师傅……”荒斐不敢相信的开口。
仇诺回过头,冷冷的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吉祥呢?”
荒斐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雷菁身上就移不开了。
红痕青肿,都是经历了某种事后留下的痕迹。
荒斐虽然面对雷菁心口难开,但是他毕竟是皇子,宫中这样的教育本就早,再就是在明月宫中,暗部的一群看他们君上实在不争气,便痛心疾首状的给他恶补这方面的知识,绝版春宫图那是送来一堆又一堆,快用牛车运了。
飞快的冲上前,却被仇诺一袖拂开。
“师傅!你怎么可以!”荒斐朝着仇诺撕心裂肺的吼道。
“出去!”仇诺说完,便一掌击在他胸口上。
荒斐吐着血朝后载飞数米,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看着仇诺的眼神已经满是幽暗深寒。
“哈哈……”他冷笑一声,看着仇诺,“师傅,你和我说,你不会做什么高风亮节的事,就是指这个?仇诺,你说你不会看在我曾经是你嫡徒的份上就不出手,你就这样出手的?”
仇诺淡淡的看着他,清楚过来,入魔时的记忆他是一点也没有了。
留下的,只有天下无双的筋脉武骨。
《荡天心经》一向被人称为魔功第一,全因其主人其实为历代月狄皇族,月狄族为母系氏族,族中最高为女王,而女王通常又是族中最强的将军,靠的便是此心经。
《荡天心经》,其本质为夺天地之造化,关键就在一个夺字。
历代女王也不全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而若无武骨无悟性,想要成为女王与将军那是不大可能的。
为此,设立四君。
四君为女王夫婿,刀枪剑医四人,统帅女王属下四部。同时,与女王同修《荡天心经》。
女王靠的是血统,而四君才是精挑细选。为的不只是辅佐政事,更是要成为《荡天心经》修炼时的夺取对象!以他们的身体,来填补女王身体的不足。
具体而言,就譬如现在……
徒具红莲异相而无武骨的练武废材荒斐,每一寸骨骼都清奇无比,这不仅是仇诺用虎骨为其换骨的效果,还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夺取了雷菁的金骨水肉,天生武骨。
从今往后,他若练武,必事半功倍。而雷菁,失去的却不仅是武骨,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若无长时间的调理,恐怕活都活不长久。
为此,仇诺早已心乱如麻,身上珍贵的药物和内力不要命的为雷菁使用着,这个时候见荒斐冲进来,便是满心满肺的恼怒,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眼前。
“高风亮节?”仇诺对荒斐淡淡笑道,“若照你的意思,高风亮节便是将小熊交托到你手里,那我肯定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士。荒,我若出手,便不会放手,你早该知道的。”
荒斐瞳孔一竖,条件反射的冲了上去,得到的还是一掌,这一次他栽的更远,吐出的血更多。可是仇诺没有丝毫同情,这是他该流的。
“还给我!”荒斐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仇诺,一边呕血一边喊道。
这样凄凄惨惨的样子,倒是让仇诺稍稍不忍了一下,眼前的毕竟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养到大的孩子,只是他更多的时间放在了雷菁身上,对这孩子,自生自灭的多,关切的反而少,说到底,他是有愧疚的。
可是,他又能怎样?
就因为自己心软,把雷菁给他?先不提雷菁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治疗,万一她要是醒过来,看到荒斐,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而知道她的一切是因为他自己造成的,荒斐又会变成怎样?
“出去。”最后,仇诺只能疲惫的吐出这两个字。
除非有一天小熊能够原谅他,不然,他们两个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而能够原谅又能怎样呢?最多二十年吧,这样残破的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滴骨髓都成了鼎炉,滋养了荒斐去,哪怕是尽心调养也只能活个二十年,而在这二十年中若心绪动荡,也会引发新疾。
二十年啊……
眼前的孩子才刚刚接受他的天命,他的帝王之路才要刚刚开始,从今往后,复仇,夺位,登基,纳妃,重整,打造国家,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而他现在,心思却全放在了一个女孩子的身上,这样他还能为龙吗?而为龙之后,他还能一如既往的照顾这样一个随时可能香消玉殒的女孩子吗?后宫三千,他真的能熟视无睹吗?
“求求!师傅,你把她还给我!”荒斐一边吐血,一边爬到仇诺脚下。
仇诺看着他,良久,才狠了狠心,一脚把他踢开,冷冷的对他说:“永远不要求我。听着,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你师傅了,现在,我教你最后一样东西,那就是绝对不要跪下,绝对不要求人……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求的来的,求得来的,你不稀罕。你稀罕的,求不来。想要,就去抢吧。”
荒斐抬起头,看着仇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却来不及说话,吉祥已经踉跄着冲了进来,将他拖了出去。
荒斐没有反抗,只是咬紧了下唇,瞪大眼睛看着仇诺看着雷菁,直到被拖出洞去,留下的只有地上一条血痕,弯弯曲曲的直通洞口。
帝王之路必染血。
这是一种觉悟。
跟龙渊帝比起来,荒斐欠缺了许多,而最缺的就是这么一份觉悟。
要想得到,就必须流血。
此夜之后,这个孩子,真的就要从内到外脱胎换骨了……
可是,这个代价值得吗?除了他自己,可能谁也没资格作出答复。
这一夜,荒斐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洞口,漫天星光一点也落不进他心里,他将头埋在膝盖里,默默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第八天.
荒斐从洞口消失。
第九夜。
雷菁醒了过来。
仇诺将水果递到她唇边,让她能够小口小口的吃,补充一点营养。
雷菁面无表情的吃着,眼睛漆黑无光,就好像整个自己都被锁在了一个夜里,痛的没了知觉。
抬起头,雷菁第一句话问的是:“他人呢?”
第十天.
在林子里转悠的找不到北的暗宫将士,被一个人找到。
那个人冷冷的看着他们,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最严酷的命令:“随我来。”
第十一夜。
荒斐率领着他的暗宫将士们到达了山洞,沿途碰上的,残余的朝廷中人和药王殿弟子都被他毫不留情的下令屠杀,这一路,他踩着尸体与血来。
可是走进山洞,却只有空空如也。
唯有一地兽皮兽骨,篝火残渣昭示着他没有找错地方。
“找出他们。”荒斐冷静的下命令道,“男,不论生死。女,必须活。”
第十二夜。
云露城中迎来了意外的客人,一匹汗血宝马,马上骑着两人,牵马的,却是一头熊猫……
70.回眸是谁
崖底不足一月,人间便如逝千年。
那个宛若仙人居的云露城,此时此刻看起来却颓破衰败,人们不再飘然若仙,而是行色匆匆的与雷菁擦肩而过。最为忙碌的不再是茶馆青楼,而是一辆辆牛车,负载着一家老小和家中细软,匆匆忙忙的扬鞭离去。百姓们看到药王殿弟子也不再是一脸崇敬如见仙人,因为许多药王弟子自己也背着包袱,匆匆离去。
雷菁坐在马上,背后靠着的是仇诺,眼见此景,颇感诧异。
仇诺也同样觉得奇怪,便随手抓了一个路人询问,那路人本不耐烦,但是仇诺手劲奇大,挣脱不得,加上吉祥稍稍抬起斗笠,对着那人邪魅一笑,对方立刻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最重要的消息只有一句话。
天狼王雷子彦,已率铁骑破城而入,挥军直下!
雷菁和仇诺对视一眼,喜色一闪而过。仇诺继续向那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嗨!就是前阵子啊!这位大哥你外地人?您是不知道吧,一个月前咱城中药王殿召开药王大祭,结果那是一团乱啊!死的人那叫一个多,具体情况咱老百姓也不知道,不过据说是朝廷想要吃了药王殿,结果被药王殿殿主袅袅仙看出来了,于是两方内斗!”路人咂咂嘴道,“其实斗也没什么,看戏的时候啊,那江湖朝廷都是要斗的,可是斗也不要斗到咱老百姓身上啊……就是那朝廷来的人,那啥郡主的,就她,招了北城守将来,我记得他们来的那天啊,高头大马威风的不得了,结果呢?他们在这里威风了,北城却被破了,天狼王屠城而下啊!哎,不说了,我得赶快逃命去,大哥,放手放手吧……”
仇诺放开手,路人赶紧追上一辆牛车,攀上去逃命去也。
战魔雷子彦,用来对付敌人是一件凶器,用来为敌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们朝着北方走吧。”仇诺对雷菁道,“刀兵无眼,正面对上这些蛮子恐怕会出意外,还是直接去北方好了,见了你哥,便安全了。”
雷菁沉默的点点头。
这几天她一直都这般沉默,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仇诺微叹一口气,策马向前。在找到雷子彦之前,他更需要药,手上存货多已用完,为了给雷菁调理身体,他需要在天下奇药之源,药王殿范围内搜集许多药。
而这也只能治疗雷菁的身体而已。
又拉了一个路人问,仇诺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陈旧的小药铺。
药铺门口挂着几味药,迎风飘出好闻的药香。买药的人络绎不绝,也是,逃亡路上谁知道会碰到些什么,多备一些药,那是有备无患……必要时刻,可以活人性命。
勒住缰绳,仇诺下马,小心翼翼的将雷菁接下来,用得全是他自己的力气,那一刻她如柔弱的蔓藤,而他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树。
药房老板娘正在包药,抬起头来,与雷菁四目相接,两人同时愣住。
她容颜朴素,平凡的丢进人堆里铁定再也找不回来,唯有那根乌黑的大辫子甚是水灵,柔婉的从肩头落至胸前。
那般朴素的容颜,雷菁却熟悉的不得了。这正是她这些日子里易容的脸,那个,名为月上水的女子的面孔……
“对不起,今天打烊了。”老板娘对还在排队的人们说,也顾不得众人的抱怨,有些慌张的走到雷菁面前,三分忧愁七分恳求的说,“跟我来好吗?”
雷菁点了头。
然后,她和仇诺被那女子引到里室,那女子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眼中恳切之色更重。
“你是谁?”雷菁直接问出口。
“……午晴初。”药王殿袅袅仙之女,午晴初对雷菁惨淡一笑,“但是从今往后,我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月上水。”
雷菁有些不明就里,刚想开口,便闻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稍等。”午晴初急急对雷菁说完,便冲进了房内,房门大开,雷菁可以清楚的看见午晴初小心的跪在床边,将一个白衣男子小心翼翼的扶起,手中端着碗,递到他唇边,一口一口喂着。
那男子有些憔悴,披散着墨发,喝了药,才好不容易止住咳,沙哑的声音却带着罕见的温柔,对午晴初说:“水儿,又麻烦你了。”
雷菁的脑袋轰的一声。
这个声音也是那么的熟悉,不敢相信的定睛看去,才看清楚,那病容恹恹的男子,居然,是秦一多!
看着温柔注视着午晴初的秦一多,再看看因为他的温柔注视,而全身都在散发幸福光泽的午晴初,雷菁心里渐渐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午晴初喂完药,出了房,反手关上房门,便急匆匆的拉着雷菁的手走到另一处房前,碰的一声跪了下来,对雷菁说:“求你把月上水这个名字,这个人给我!明月少宫主!”
“……不要跪我,有话好说。”雷菁手上无力,拉不起她,只好对她淡淡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是。”午晴初仰首看着她,道,“那天朝廷的人围剿你们,我跟在后面,所以知道你的样子。请你答应我,月简娘说了,她只给我这张脸,但是月上水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只有你能给我!少宫主,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的明明是那楼煌斐,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秦一多这个人,可是多多哥哥没有月上水这个人却活不下去啊,求你了,让我做月上水吧,你不要他,我却不能没有他!”
原来,在雷菁去见荒斐那一日,却也是秦一多报仇完毕,想要携她退隐之日。
等待他的,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油纸伞,凭栏股,而是一室无人,再等,依旧无人。
可是秦一多是个傻瓜,只有人不出现,他就可以一直等下去。
他凭栏远顾,任由雨水湿了他一身。他凭栏远顾,忘记了吃饭喝水。他凭栏远顾,身旁饭硬茶冷。最终,他倒了下去。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做不到的午晴初,在一旁照顾他,他梦中呓语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然后,月简娘出现,对她笑着说:“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选他,还是选你娘。”
她很没用,她最终屈服于世仇明月魔枪宫之下。
她协助月简娘,制造了一场假死,让袅袅仙以为她的死全是兰陵郡主暗中使坏,痛失爱女的袅袅仙,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从此与朝廷决裂,药王殿一方和朝廷人马打的不亦乐乎,兰陵郡主再也无法将人手投入到搜捕雷菁身上了,只能且战且退,想办法回京去。
而作为酬劳,她得到的就是这一张人皮面具,戴上它,她便可以亲近他,独享他的温柔,虽然,他呼唤的依旧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但是,也无所谓了吧……他们终究是可以白头偕老了吧……
良久,雷菁才开口问道:“值得吗……因为一个男人,连母亲都可以不要了……她也只有你一个孩子吧?值得吗……被当做另一个人,活这一辈子……”
“我愿意。”午晴初的眼睛闪闪发光,“我愿意啊,我娘没有我,她还是药王殿主,有那么多人陪着她,有她最爱的权势陪着她,可是能陪着他的只有我。我愿意啊,戴上面具又怎么样,只要能靠近他,守着他,照顾他,哪怕让我戴一辈子面具我也愿意!因为我爱他啊!”
世上能有几人,能做到这般。
世上无我,心中唯他。
雷菁叹了口气,对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月上水。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我都会一一说给你听,你全记住,以后,他若问起,你也能一一对上号,不至于露出马脚。”
午晴初听了,眼角流下泪来,深深的将头磕了下去。
……
出了药铺,雷菁深呼一口气,像是要将自己的罪恶感连着这一口气一并呼出。
原来,不爱,竟也是如此罪孽深重吗?
仇诺站在汗血宝马身边,将午晴初所送的药物一一系在马身上。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就似将这些药当做宝贝般,再想想他在山洞时,一手的绝世奇药不要钱的洒的样子,真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
雷菁看了他许久,将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映在眼里,心里却猛地想起他一贯的好。
他的好,就像一朵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的好总是浅浅的,淡淡的,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绽放着,等你寻觅而去,却无影无踪。唯有鼻翼一抹暗香,浅浅流动着。
想起他在明月宫中,有难的时候她第一个想的就是躲到他的桃花源。
想起在凤凰誓的时候,他一个人白衣如谪仙,挡在她面前,不动声色的面孔,此刻却全身都散发出可怕的怒气,仿佛被掀开逆鳞的龙。
想起掉下悬崖的那一刹,他像神祗一样从天而降,将她捞在怀里。
想起在山谷中,在桃花源中一派雍容华贵的他,却立刻当起了她的保姆,一切事情亲力亲为,照顾的体贴无比。
想起受伤的时候,他至始至终陪着她,憔悴了容颜,却依旧换不来她一个笑脸。
她在意的,由始至终是另一个人,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他的付出他的感情,无论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总是想……他是义兄啊,义兄照顾弟妹不是应该的吗?
有谁是活该对一个人付出所有的啊?
除非他心甘情愿。
“义兄……”雷菁突然冲动的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但仅仅是这两个字,仇诺听了,却已经开心的不得了:“小熊,你愿意和我说话了?”
雷菁听了这话,心里莫名辛酸,原来他盼来盼去,盼的竟仅仅是她开口说一句话。这件事明明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由他来承担这么多?
说来说去,这一次,其实是她自己的错吧。
她没有听义兄的话,她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所以有这个下场,她真的怨不了谁。
但是身上的伤心上的伤,每一寸都让她回忆起那夜的痛……忘记流了多少血,也忘记流了多少泪,但是真的要忘记,需要多少时间。
在消磨掉这些时间之前,她还是不要和他见面的好吧……
“恩,义兄。”雷菁对仇诺笑了笑,“我想去见哥哥……”
“好。”仇诺二话不说答应道。
好字刚落,铁马金戈。
一队人马蜂拥而来,看装扮像是普通的商队护卫,可是煞气一出却分明是沙场悍将。
为首一人将刀指着雷菁,下令:“杀。”
“来着何人!”仇诺二话不说将雷菁拉到身后,吉祥则嗷嗷嗷的冲了上来。
“让你们死个明白!”那人笑道,“郡主有令,让我们找到秦一多所在,日夜看守,终于等到你们投入落网来!哈哈!杀!”
数十骑大内侍卫举起手中的刀。
刀落,血溅。
为首之人落下马来,后脑勺上还Сhā着一支颤巍巍的箭。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众骑兵策马冲来,边冲边搭弓欲射,那样精准的箭技和那样稳的马上功夫,却不属于关内人。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雷字铁骑,是天狼王的人!!天狼王破城了!!”
顿时,城中大乱。
哭声,骂声,笑声,车轮滚动声纷纷响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却见那黑甲铁骑二话不说,一箭射进刚刚喊了这么一声的人嘴中,然后大吼:“跪者不杀!!”一边喊,一边手起箭出,又杀了一人。
城中百姓顿时跪了一地,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头颅,而还站着的顿时成了黑甲铁骑们的杀戮对象。
如此神勇,那班大内侍卫见了,犹豫了一会便逃跑的逃跑,跪地的跪地,剩下一些悍勇者,便悍不畏死的朝黑甲铁骑进攻。
报答他们的悍勇的,是一阵箭雨。
顿时将他们射成刺猬。
而箭雨波及之处,也包括雷菁站着的地方。
吉祥和仇诺挡在她前面,运起内功挥开箭枝。
却,一根利箭险险擦过仇诺脸颊,将他覆盖在脸上的半面打落在地。
白发三千拂面,回眸,是谁。
雷菁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那一刻,他们就似回到了明月宫,桃花源,初次相见。
桃花纷纷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她回眸,看他白发如雪。
他回眸,看她渐行渐远。
回眸,是谁。
是谁,守着你长大。
是谁,当你长大,为你画眉梳妆,点绛唇。
是谁,待你永远比待自己好。
是谁,对你好,却从来不说。
是谁,哪怕一生戴着面具,也要在你身边。
是谁,一直留在你心里,却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身边。
“老大……”雷菁颤抖的,呼唤着。
仇诺回眸看着她,竟似忘记了那沙场三千,只深深凝视着她的泪眸,像在等她一句话,一个过早到来的审判。
71.情深缘浅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雷字铁骑踏破云露城大门之时,叶荆棘所在风波楼,大风起西云飞扬,身着白衣的将士们跪了一地。
“将军!”其中一人恳切的对他说,“请率领我们迎敌!”
“将军,请率领我等迎敌!”其他将士们整齐的喊道。
叶荆棘背对着他们,遥望天际,但是不语。
“将军,没时间犹豫了啊,蛮族已经破了城,您要放着全城的百姓,放着一国之民不管吗?”
叶荆棘的副将跪在地上,大声道,“叶家四代忠良满门烈士,虽然帝不仁,但是举国百姓和我辈将士哪个不敬畏着!您不能离开,不能倒下,您是国柱啊!”
叶荆棘没有应他,只是俯视着大街上的百姓。
他们就像一群蚂蚁,负着细软携着儿女匆忙的逃着跑着。
而骑马奔腾者却如凶猛的兽,飞箭长刀,畅快杀戮,却顾不得践踏了多少只蚂蚁。
国破家亡时,人就脱下了人的外衣,表现出其兽的本质来,有的群聚群移如蚁群,有的浑水摸鱼如豺狼,有的嗜血杀戮如猛虎。
“将军!”背后有人想要再诫。
“白驹,可还记得《武诫》?”叶荆棘淡淡问道。
白驹楞了一下,但还是认真的回道:“武者,戒之在斗,唯对忠臣、孝子、节妇、烈士,纵使冒死,亦应倾力相扶持。”
大青国代代相传,习武者必习之典《武诫》。
叶荆棘没有忘记,小时候,他从师傅手中接过枪,也接过《武诫》。
从此不忘,枪中有义,武有武魂。
而为将者,其大义莫过于保家卫国。
“白驹,何为大义?”叶荆棘又问道。
白驹武生出身,对于这样文绉绉的问题实在答不出来,半晌,却是叶荆棘长叹一声,自答道:“……为国为民。”
回过身,叶荆棘最后问道:“找到她了吗?”
“请将军降罪,还没有!”白驹垂下头去。
“……那先不要找了,山谷世外,总比这里要安全……”叶荆棘握紧了拳,长叹一声,“为我备马。”
众将士大喜过望,高声应诺。
只是此时此刻,叶荆棘心里,却说不上是喜是悲。
当他提起长枪,披上战甲,化为战神,便也为战神的枷锁所束缚,化为诸天神佛与天子手中一
具木偶。
这是大义,还是烙印进骨子里的愚忠?
谁也说不清。
只是,第一问武,第二问义,第三问才是情。
他的爱果然如同荆棘,武与义绕了一圈又一圈,什么样的情爱才能踏过这两样东西?
“驾!”白衣黑枪,叶字君出营迎敌!
……
“老大……”雷菁颤抖的,呼唤着。
眼前之人,回眸望她。
白发三千,是刻骨的变迁,一根一根拂动在眼前,便似那记忆的长线,一下又一下的拉扯着她的心。
“……小熊。”仇诺应道。
雷菁立刻就落下泪来。
一直以为永化尘烟的人,回眸之时,却发现,原来他一直都不曾走远。
他是古桥,她是红药。
一直以来两两相望却无法靠近,是不是前世的缘不够,所以佛只许他们这般望眼欲穿。
佛说,前世三百次回眸换来此生一次擦肩而过,是否前世修的不够,于是换来此生,一直一直只是擦肩而过。
要多少次回眸才能靠近彼此,要修多少的缘才换得来一次情深。
为何总是情深缘浅。
谁能说?
“是镇南大公主!”破城的黑甲铁骑中,忽有一人朝着雷菁的方向喊道。
立刻,刷刷刷无数道目光投向雷菁,城中立刻鸦雀无声。
黑甲铁骑首领凝视着雷菁,半晌,才开口大笑:“是大公主!快,迎大公主回营!大王必定重重有赏!”
说完,便有一群人策马,朝雷菁冲了过去,其中一人更是抢功心急,抽出鞭子来想要将雷菁卷上马去。
仇诺哪里肯让,立刻护着雷菁,回身迎敌,口中厉声喝道:“你们太无礼了!她可是你们天狼王的妹妹!”
天狼王名号一出,比什么都管用。似乎是想起了他们的王有多么的扯淡,抢功的人楞了下,收起鞭子,摩拳擦掌,意图用比较温柔的方法把他们的大公主抢回去……不然想想天狼王那张脸……再想想他亲手画了几十份大公主的图像让他们日看夜看,看的比老妈还熟的恐怖日子……这要是中途伤筋断骨的,他们就完了!
却在此刻,一阵箭雨从天而降。
反应最为迅速的不是别人,是那匹汗血宝马……它惊恐的长嘶一声,立刻绝尘而去。
然后反应过来的才是仇诺,他急忙挡在雷菁面前,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全部用来挡开箭枝。
而吉祥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战,为他减轻负担。
而那些铁骑将士就不大好了,除了一些反应迅速的支起盾牌挡箭,另一些则哼唧一声中箭堕马,而乱飞的箭和受到惊吓的马,又让附近跪着的百姓遭了殃,不少百姓被流箭所伤,更有许多被乱马践踏,场面一片血腥惨淡。
趁乱之时,铁骑首领将雷菁一揽上马,然后朝着众将大吼了几声,用的是月狄族的语言。
而应了他的呼喊,众多将士策马回援,将首领包围在中间,且战且退,朝着城外退去。城外此刻亦有铁骑来援,互相交流几句,便立刻引箭长射,掩护首领撤退。
“带上他!要不就放我下去!”雷菁被首领勒住腰,只能一边望着仇诺一边朝他吼道。
“不行!”首领斩钉截铁的答道,“追兵太多,我们人手不够,回去就是送死!大公主,大王的命令是找到您,然后接您回去,不是让将士们把命都交代在这里!”
说完,便扬鞭策马,率领着一众将士狂奔而走。
被赋予大公主这个尊贵的称号,雷菁却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
她回眸望着仇诺,看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看他白衣染血一个人站在原地,看乱箭如雨倾覆在他身上,看他肩上扎着箭,腿上扎着箭,却还一步一步蹒跚的朝着她走来,却越想靠近越是无可奈何的远离。
为什么,她回眸之时,看到的却是他一次次倒下。
为什么,他回眸之时,看到的却是她一次次爱上别人。
为什么,终于回眸之时,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却已经是离别之时。
原来,他们真的是上辈子修的不够。
于是,此生,情深缘浅。
“小熊!!!”黑云压城,一地血海,仇诺朝着雷菁的方向凄厉的喊了一声,穿透天空的声音,像雁。
雁所希翼,不过比翼双飞。
却无奈,一只天南,一只海北。
有人说,雁断南丘,一只被猎人杀死,另一只便会撞死在旁边的岩碑上,一生双生,一死双
死,这样,可不可以谓之情深?
如雁一声,却似用尽了仇诺全部的力气,内力耗尽,而连日照顾雷菁得不到片刻休憩,仇诺,你早该倒下去了,你早该睡一觉了……
一枚飞箭扎入仇诺肩膀,他踉跄几步,终于是跪了下去,身体一倾,白衣谪仙便趴倒在满是鲜血的地上。
那一刻,雷菁抓住首领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那胳膊上分明是锁链甲,一口咬上去,流血的是她自己。
眼泪落下,满口腥甜,不管首领怎么喊她都不肯放,就好像,不陪着他流血,她便愧疚的活不下去了。
无奈,首领只好一记手刀劈在雷菁脖子上,雷菁这才松开口,眼一闭,晕了过去。
“混蛋!真不愧是大王的王妹……一样的不可理喻!”首领郁闷的看着怀中满脸是血的女子,心里很纠结,这样子他还能把她带到大王那里领功吗?只怕大王一下子就陷入战魔境地把他给乱刀砍死了吧!
他求助的左右四顾,而刚刚抢着要功劳的将士们纷纷左顾右盼,谁也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无奈,首领只好眼泪往肚子里流,没办法,他也没胆子把这姑奶奶丢在这里不管啊,这要是被大王知道了,就不是砍死那么简单了……
铁骑绝尘而去,留下一城心惊胆战的百姓。
打开城门的人,是药王殿,袅袅仙。
谁也想不到,原来这个爱名图利出名的女子,最爱的,居然是她的女儿。
当她发现爱女被朝廷所杀,当她意图发动药王殿与朝廷决裂。当朝廷公告天下,是袅袅仙指使嫡徒秦一多杀尽门中高层。实际与邪派勾结串通想要覆灭朝廷,当药王殿为这两相矛盾的说法摇摆不定,天狼王破城消息又同时传来,弟子们便走的走,逃的逃。当袅袅仙到最后,发现再也没有办法替她的爱女报仇了,她,便开了城门。
她开的,不是云露城的城门。
而是,灭国之门。
自此之后,大乱之世正式到来,明月魔枪宫外有龙枪君内有明月姬九夫人。幽冥剑阁战斗力独步天下,更有无数杀手可出其不意,两相联手之下,势如猛虎,威不可挡。
而朝廷也早已做好了准备,确切的说,自龙渊帝继位而来,就一直为天下一统做着准备,朝廷已经不只是朝廷,它还拥有两只爪,一名天人枪宫,一名楚歌霸刀们,其势如卧龙,一遇腥风血雨,便可腾飞入空。
而在外,天狼王异军突起,威势滔天!潜伏在大青国里里外外的商人们将大量的物资投向他,而雷家事先藏好的宝藏更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战魔本非浪得虚名,哪怕没有这些东西,他以战养战,便已足够。而有了这些东西,他招兵买马安抚降将,便做得更好!草原信奉强者,哪怕是曾经将他们蹂躏的敌人,而战魔,此刻已经是他们心目中的天狼王!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身份。
现在,还未加入战局,远远观望着的,便只有蜀山仙剑门了。
历来匡扶正义,救国于水火之中的超然剑侠们,此时此刻,真的能力挽狂澜吗?天下剑歌,又真的会站在朝廷一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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