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襁褓中的婴儿,就是后来的净慧法师。
因为家贫,他一岁零五个月便被父母送进庙里,未满一岁半就在佛门氛围中耳濡目染,这段经历堪称奇闻。
汪集仙姑庙是乡下小庙,管庙的海善、仁德二尼师原来也是穷人,心地非常善良。她们给孩子起名为“如意”,盼望万事如意。
春去秋来,小如意渐渐长大了。庙里做法事,他在外面听,早晚烧香也能去帮个忙。
15岁时,如意离开汪集仙姑庙,到武昌普渡寺受沙弥戒,得法名“净慧”,开始了正规的寺院生活。
1951年初,听说虚云老和尚驻锡的广东云门山大觉寺要开坛授比丘戒,净慧法师兴奋不已。
虚云老和尚是禅门巨匠,当时年已过百,能在他门下受戒,该是多么荣幸!怀着无限憧憬,18岁的净慧法师不远千里前去投奔。
虚云老和尚并没有答应传戒之事,给了净慧法师一把锄头、六斤花生种籽和一亩荒地,让他先去种地。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虚云老和尚发现净慧法师是个好苗子,终于答应,让他在云门寺受比丘戒。
1952年,净慧法师成为虚云老和尚法嗣,老和尚为他起法名“妙宗”。虚云老和尚教导他:“人生在世,无论士农工商,欲求不虚生浪死作——有用人物,首要立志高尚。盖志高则趋向上,人格自高;志卑则趋向下,人格自卑。”
授戒后,净慧法师有幸随侍巾瓶,为虚云老和尚作侍者,其后在寺院里任副寺、监院等职,接传虚云老和尚的法脉。
1956年9月,中国佛学院在北京成立,虚云老和尚鼓励净慧法师报考。
净慧法师没有辜负虚云老和尚的苦心,顺利通过考试,成为第一批学僧。他学业精进,才与日长,普通班毕业后,又继续向上,成为佛学院第一批研究生。
师从虚云老和尚之后,净慧法师对于老人的言教事迹,向所留心。1959年,虚云老和尚甩袖西归的消息传来之后,净慧法师大恸,痛悼之余,为报师恩,他着手汇集、整理虚云老和尚的法语、诗词、开示。
1962年,虚云老和尚圆寂三周年之际,由净慧法师编辑而成《虚云和尚法汇续编》付梓流通。谁也想不到,这本装潢并不精美的油印小册子,给净慧法师带来的,是无穷的灾难。
1963年9月,净慧法师被打成“右派”,强迫到乡下,进行劳动改造。
烟波淼淼无处寻,此去春秋十五轮。保任参禅从不辍,冬雪化时满目春。
我过了十五年的右派生活。尽管我最好的时间在这十五年度过了,但是从人生的经历来讲,这十五年我现在还在受用。我能够有现在这样的胸怀和体魄,对各种事情能够有一定的经验,包括盖房子、种地、待人接物,这些经验都是这十五年中积累起来的。我很感谢这十五年。我的感谢绝对不是讽刺,确实是从内心里表示感谢。这十五年中假设我不是右派的话,作为一个年轻人,对自己把握不住,不知在十五年当中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在中国佛学院读书,要毕业的时候就打成右派了。尽管在那里读了九年书,实际上并没有拿过毕业证。文革期间,很多同学正正反反都牵连进去了。我因为离开了北京,所以没有卷入文革的是是非非之中。
旧时行履处(2)
1977年有个52号文件。那时邓小平主持党和政府的日常工作,对全国所有的右派、五类分子一起摘帽。因为我的档案转来转去转没有了,没有机会摘帽子。52号文件以后,有人问我说,所有的五类分子都摘了帽子,怎么你的帽子还没有摘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就叫我去找。我只好硬着头皮到我家乡县里的统战部,找来找去说档案没有了,而且名字对不上号。我原来的名字叫净慧,文化大革命反对封资修,宗教迷信的名字更不能要,就起了一个名字。我俗家姓黄,村里的乡亲父老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黄建东。一个右派起了这样鲜红鲜红的名字,我感到是对我的鞭策和鼓励。有这么好的名字,我感到学是很有希望。所以人家只晓得有黄建东,这净慧到哪里去找呢?终于找到黄建东的档案,黄建东没当过右派,只有净慧当过右派,两者对不起号来。结果怎么也找不到我被划为右派的档案。不管有档案没有档案,既然是右派,就给摘了帽子。这是1977年冬天。摘了帽子以后,七八年就不要参加劳动了,叫我在一所中学教了一年书。七八年冬天,中央统战部有一个调令,要把我调回北京。
1979年过了春节,大概是二月八号,我离开家乡准备重返北京。在这里,我想讲一个关于养我的那位比丘尼的故事。1950年她被迫还俗,后来生了一个孩子。不管她是否还俗,她都是我的恩人,是养我的母亲,我总是这样认为。我落实政策回北京之前,先去她那里辞行。她非常依依不舍。她对我说:“你这一去很久不会回来了,我的身体又不太好,希望我去世时你能在身边就行了。”我说:“你要有病,打个电报我就回来。”她说:“我恐怕你回不来。你要不在身边,我这一辈子出家一场就等于是白辛苦了。我非常希望我闭眼睛时你能够在身边。”这是她正月初四晚上说的话。正月初五我就准备离开她,回到我自己的老家去。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她做了饭让我吃。我就背着小书包离开养母的家。我走出不到二十米,她就从坐着的椅子上躺下去了。他们赶快叫我回来。我回来一看,她全身出冷汗,就把她抱到床上。这时是十点左右。到下午三点,她就去世了。虽然她不是我亲生的母亲,但她这种依恋之情使我非常感动。我没有想到在我要离开她的时候,能够使她的愿望得到满足。我在那里为她助念、入殓、送她上山,然后才离开。她的愿望实现了,我也最终报答了她抚养我一场的恩德。这件事使我对人生的感触特别深,尽管那时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人与人之间这种情感,在生离死别之际有这样的感应,对我有很大的教育。
1979年,政府改变宗教信仰政策,净慧法师得以抖落一身旧风尘。
1979年,我回到北京住在广济寺。那时我已经四十五岁了,一切都得从头学起。在十五年的劳动中,我所有的书都给烧掉了,仅仅留了一本功课本和范文澜所定的《中国通史》。到北京后,一切从头开始。尽管我在佛学院待过九年,本科、研究班、研究部都待过,但那时的学习以搞运动为主,没有很好地系统学一点东西。我现在挂了很多的名堂,这个主编,那个主编,实际上我肚子里并没有什么墨水,不像现在这些法师,有好的环境,能够在国内学习,又能够到国外留学,能受系统正规的教育。我对他们的学法因缘,实在是非常羡慕。我自己从青年时代一直到中年时代,都处在国家社会大变革的时期,没有很好地学习求法的因缘。
这一段岁月,明海法师在《随师学禅》,略有记载。
有一次师父给我讲起劳动改造的情形。数九寒冬,凌晨两点起床,步行二十几里到工地挑土,到天黑收工,他有一阵子患浮肿,浑身无力,还得坚持干。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就找一个背风的地方,大草帽盖住脸,盘腿打坐。“你那时想到过前途吗?”出于文学的想象我这样问他。“没有什么具体想法,但相信那样的现实只是暂时的。”
师父这一代僧人真是命运多舛。他们年富力强的岁月几乎都消耗在那场劫难中,而当转机出现,复兴奄奄一息的佛教的重任又落在他们肩上。
1987年10月,时任中国佛协常务理事、《法音》主编的净慧法师,陪同“中日友好临黄协会”第七次访华团,参拜河北赵州柏林禅寺赵州祖师塔。
当时,这座有1700年历史的禅门古刹,除了残破的祖师塔和二十几株古柏外,竟然没有一座殿堂,没有一尊佛像。
祖庭废圮至此,净慧法师作为宗门之后,不禁热泪满眶,吟出“寂寂禅风千载后,庭前柏子待何人”的感伤诗句,决心要为复兴祖庭而努力。
1988年,河北省委统战部礼请净慧法师来河北。是年,河北省佛教协会成立,净慧法师被推举为会长。同年,河北省政府批准柏林禅寺作为宗教场所开放,交河北省佛教协会管理并筹资修复。
筹集资金,并非易事。净慧法师沿门托钵、十方募化,从中国大陆到香港、台湾,到美国、法国、泰国、新加坡、日本,行程数万里,终于感动各方善信和施主。
十年辛苦,平台涌楼台,法幢得重竖,一座崭新的柏林禅寺,赫然世人眼目。中兴后的柏林禅寺,占地80亩,由山门到万佛楼,前后共有五重殿宇,建筑面积达一万五千多平方米,规模之巨,冠华北之首,不愧“京南第一名刹”。
师承虚云老和尚(1)
公元4世纪,达摩自西来,始倡禅宗。因时机不契,面壁九年,始遇慧可求法。达摩传法时,吟过一首偈子:
吾本来兹土,
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
结果自然成。
三百年后,达摩所说的“花”出现了。那就是六祖慧能禅师。慧能身后二百余年,禅宗出现五大宗匠,禅宗史上称为“五家”。
五家各有传承,法法相传,灯灯相续,历近千年。
近代禅门巨匠虚云老和尚,一肩承禅宗五家之法脉,深入禅慧,百年如一日,所到必修复废圮的古刹,搬砖担土,坐香参究,二时课诵,重振禅风。
禅者之眼,穿越时空,仿佛看到了祖灯代传、龙象腾骧的千年变化。
虚云老和尚,原籍湖南湘乡,俗姓萧;生于1840年,1959年圆寂。
1858年,他在褔建鼓山涌泉寺跟随常开老人出家,第二年,依妙莲和尚受具足戒。
虽出生在富贵家庭,他出家后,一切放下,苦节自励。在鼓山隐居岩洞多年,冬夏一衲,常以野菜充饥。
离开岩洞后,他回涌泉寺为大众服务,或专司担水,或种菜,或行堂,寺院中的这些诸多苦行差事,他做了四年,其间,手胼足胝,不以为劳。
其后,四处云水行脚,游历名山,参访高僧,修学佛道,他的踪迹,遍及四川、西藏、印度、锡兰、缅甸等地。
1842年,他发心朝拜五台山,以报父母深恩,由普陀山法华庵起香,三步一拜,历经三年,备受饥寒,三次大病,奄奄待毙,因缘殊胜,皆蒙文殊菩萨感应相救,终拜抵山西五台山显通寺。
其后,他前往终南山结茅蓬坐禅修行,时值严冬,大雪即将封山。一日,他煮了一锅薯芋。他坐禅等待芋熟时,进入禅定。
山雪要融解时,时逢春节,后山的僧人前来贺年。于虚云老和尚的茅篷门外,见雪地上虎迹纵横。僧人大惊,以为不测,进棚一看,虚云老和尚仍在禅定中。过了好一阵,僧人三击引磬,为老和尚开静。
问:“你吃饭了吗?”
答:“正在等饭熟呢。”
揭开锅盖一看,老和尚当日所煮的芋薯上,霉已经长一寸左右了。由此估算,虚云老和尚进入甚深禅定,至少有半个月。
1895年,虚云老和尚在江苏高旻寺参加“禅七”(禅门专修,以七天为一期,称为禅七)。虚云老和尚在禅堂中精勤进功,不分昼夜,过了二十多天。一天晚上,禅坐之后,稍微休息时,虚云老和尚睁开眼睛一看,“忽然发现大光明如同白昼,屋里屋外,透明无隔。他看到,禅堂之外,其他同参者正在如厕,远处运河中的正在行驶的船以及两岸的树木,都看得一清两楚”。
——这件事,在《虚云和尚年谱》中,记得清清楚楚。
其后,继续用功,精进不辍。腊月,第八个禅七的第三晚,六枝香之后,开静休息时,为禅七者服务的僧人照例来为各位禅者送上开水,一不小心,溅到虚云老和尚的手上,茶杯堕地,一声破碎。犹如佛陀当年于菩提树下,睹星悟道。虚云老和尚当下顿断疑根,庆快平生,如从梦醒。
当即,说了一首偈子:
杯子扑落地,
响声明沥沥;
虚空粉碎也,
狂心当下息。
随后,又说了一首偈子:
烫着手,打碎杯,
家破人亡语难开;
春到花香处处秀,
山河大地是如来。
1907年,为重修鸡足山诸寺,虚云老和尚远至南洋各地募化,在泰国时,曾进入禅定九日,轰动一时。
1911年以后,虚云老和尚传法曹洞,兼嗣临济,中兴云门,匡扶法眼,延续沩仰,被佛教界誉为“以一身而系五宗法脉”的禅宗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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