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没错,来人,抓住箫家姑娘。既然她不回箫家祖籍,那便让她呆在大牢内安心思过。”
跟在后面的暗卫上前,利索地反剪住箫矸芝双手,将她连推带踢弄出草丛。
“王爷怎可如此不讲道义。”
“跟你需要讲道义?”道义、道理这等东西,是跟明白事理、光明磊落之人讲的,对上这种心思歹毒、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他傻了才会去讲那些。
冷冷地扔下这几个字,把最后几名暗卫派出去,抬头看看逐渐到中天的月亮,他挥动马鞭一路朝箫家赶去。
而被暗卫反剪住手治住的箫矸芝心凉了一半,在用尽浑身解数都不能打动暗卫后,她彻底绝望了。然而让她绝望的还在后面,向来都是面壁思过、跪佛堂思过,从没有高床软枕、华服美婢、玉盘珍馐这样好生伺候着让人思过的,方才“思过”两字说出来,暗卫就已经明白了小王爷意思。即便是蹲大牢,牢房也分三六九等,既然是思过,当然得住得清贫点。是以暗卫动用特权,将箫矸芝放在了一间最为狭窄、潮湿的牢房。
身下稻草已经长出青苔,找个角落坐下,还没等坐稳就察觉到底下臭味,站起来凑过去看,才发现那角落中有两坨形状可疑、早已发黑的粪便。再往另一边靠,隔壁牢房中脏兮兮的囚犯嘿嘿笑着朝她伸手。
生在箫家,自打落地后便锦衣玉食,曾以为祖籍老宅是人间地狱的箫矸芝,此刻却来到了真正的人间地狱。而在她过来后没多久,牢头又带过来另一位狼狈的乞丐。生锈的铜锁打开,人推进来,在箫矸芝恐惧的尖叫中,她与沈德强关在了一起。
与身处地狱的两人不同,快马回到蒋家的小王爷却觉得自己身在天堂。
这一切还要从阿玲回府说起。自知脑子不够聪明,阿玲只能多努力些。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升腾的斗志总会消磨在阿爹的宠溺中,但重生后她心智坚定了些。
大半天忙活宴会的事,给舞姬选首饰,亲自参与场地布置,然后与酒肆掌柜夫妇商议舞蹈,这其中她接触到了许多从前从未见过的人,更是做过了许多先前从未做过的事。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比她厉害,也不一定所有事都比蒋家下人做得那些好,但眼界的开阔让她收获颇丰。
用完晚膳后她没有回绣楼,而是走到浮曲阁,挑灯点蜡将一整日的心得写下来。
这事正好被回来的邵明大师撞到,见小徒弟如此上进,他也坐下来指点一二。今日的事总绕不开小王爷,邵明大师也有撮合两个徒弟的心思,刻意歪楼之下,不知不觉两人间的话题就变了味。
在邵明大师口中,小王爷那就是个可怜的人,从小没人疼没人爱,长这么大晚上回来还没人给递过热烫热毛巾。
强行忽略广成王府成群的丫鬟,邵明大师直把小王爷说成了个可怜虫。
“玉哥哥好可怜。”
阿玲心下软得一塌糊涂,想到这些时日对上箫矸芝时,玉哥哥屡屡帮她,而她却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当即她坐不住了。命人熬上补汤,做好宵夜,随时烧着热水,她边等边与邵明大师讨论今日所得。
等到两人讨论完,正好赶上小王爷回府。命丫鬟端好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阿玲在客院门前迎住了忙碌了一天归来的他。
“玉哥哥,你先擦把脸。”
“布巾给我就好,水给你,漱下口。”
“趁热把汤喝了,先暖暖身子。”
“然后再吃点东西。”
穿着一身绑袖袍服的阿玲忙前跑后,端茶递水又添汤,若是忽略肩上顺下来的少女辫子,就完全像是个围着晚归夫婿忙活的小媳妇。
早已习惯清冷的陈志谦,这会一颗心活像是泡在温泉里,全身上下三千六百个毛孔无不透着舒坦,常年冷冽的面色也逐渐变得柔和。
“吃东西要坐下。”轻轻彻起衣袖,示意他走到桌边。
全身心投入到如何让可怜了十八年的玉哥哥真切感受到别人关怀的想法中,阿玲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正好方才她与邵明大师讨论过如何摆盘,素菜、肉菜以及汤菜分别该放哪,该什么时候放,这里面都大有学问。
因为规矩太过繁琐,邵明大师便以广成王府的主子日常习惯为例,详细地与阿玲解释一番。
不久前刚说完,这会阿玲记得一清二楚。简单几道菜很轻松地摆好,她微微躬身:“玉哥哥,请用。”
“你也坐下,咱们一块吃点。”
可她刚才已经吃过了。不等阿玲拒绝,刚才她牵着的那只大手伸过来,拉着袖子将她拽到身边,然后另一只手递给她一双筷子。
接筷子的同时,因为有些紧张而一直低头忙活的阿玲终于正眼看到了少年。方才院门口虽有红灯笼,可他站在阴暗处面容看不太真切。如今房中灯火通明,他俊朗的五官也清晰展现在她眼前。
初识时阿玲便隐隐觉得,东山脚下那位张扬的青衣男子,大抵是她这两辈子见过容貌最为俊朗的男子。身形颀长、五官无可挑剔,尽管气质有些冷冽,喜怒不定的性子更是让人小心翼翼,可强大的气场更是让人难易忽略。
然而今夜,就在此地明亮的烛光下,他周身一直存在的冷冽如骄阳下的冰雪般彻底笑容。紧绷的唇角趋于柔和,连鹰隼般慑人的双眸也没了先前那股威力,其中更好似流淌着一股春水般的温柔。
“玉哥哥。”
阿玲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好快,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了。
在阿玲愣神的瞬间,陈志谦飞快向后瞥一眼,冰冷的目光看向青霜,然后转过头来面对阿玲时再次恢复温柔,变脸速度比川剧脸谱还要快。
接到他眼神,青霜打个哆嗦,看向自家姑娘的眼神如正在走向狼窝深处的小白兔。姑娘,不是青霜无能,而是小王爷他实在太恐怖。忏悔完后她微微屈膝,朝身旁丫鬟打个手势。一溜丫鬟轻手轻脚退下去,走在最后的青霜掩上房门,房内瞬间只剩两人。
“恩?”尾音轻扬,陈志谦语气中带着点诱惑的味道。
“你生得真好看。”
这丫头,脸都已经红成虾子了,心却还没开窍。不过现在也比先前那样要好,这样宽慰自己,他用出生平从未有过的耐心,慢慢引导着她。
“还有呢?”
“这里,”阿玲指指自己胸口,焦急又委屈:“跳得好快,好像要蹦出来了。”
陈志谦眼中瞬间焕发出无比强烈的光彩,如除夕夜子时京城午门前燃放的焰火般光彩夺目,瞬间点亮整个夜空。
“傻丫头。”
再也控制不住地伸出手,他将面前的阿玲搂在怀中。在她小脑袋触及他胸前的一茬,前世今生孤寂幽冷的心瞬间如置身高高燃起的火焰旁,只需稍稍靠近便已经温暖、不由地想离更近些。
“跳、跳更快了。”
被他箍住的双臂无力地挣扎,阿玲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低头附在她耳边,陈志谦极尽温柔地说道。
阿玲脑子嗡嗡响,下意识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
刚准备说出最后三个字,陈志谦突然一顿,耳朵朝向外面凝神听去。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意识到来人是谁后,滔天的怒意让他周身杀气几乎要凝为实质。
阿玲自然也感受到了,哆嗦下她微微屈膝,整个人从他怀中滑出来。
“你…生气了?”
“没有,”陈志谦摇头,可阴沉下来的脸色让这句否认没有丝毫说服力。
也不怪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两世为人他想得到的东西几乎从未失手,只除了面前这个傻丫头。今日回来她一反常态地殷勤起来,眼见气氛正好,两世最强烈的愿望就要达成,最后一刻却突然出来个人搅局。
饶是他再有本事,这会也无法控制住自己面色。
“可是你脸色很不好。”阿玲一头雾水,心下隐隐觉得委屈。
“没事,”脚步声越来越近,陈志谦强绷住面色。看着面前委屈的傻丫头,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可他又何尝想这样。
“明日征募军饷宴,你跟着一道前去。”
这可是大事,脑子只能想一件事的阿玲暂时把方才的不悦抛诸脑后,“本来我就要去,今日排练舞蹈时便已说过,明日我要过去后面帮忙。”
虽然其它事她生疏,可关乎吃穿她却是比谁都在行。吃的话,淮扬菜向来以精致为名,皇商蒋家更是精致中的精致,而被千娇万宠长大的阿玲更是蒋家吃得最精致的人。烤全羊宴味道好不好,弄出来她尝一口就能知道。至于穿,她继承了蒋家祖传天赋,对布匹颜色和手感有着天然的敏锐,明日清早她还要去检查一遍布置以及舞姬舞裙,最后确保整件事万无一失。
“不是去后面坐那些杂事,明日你跟我一道坐在前面。”
“跟玉哥哥?”
阿玲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他那可是首座,她坐过去算什么。正准备拒绝,就听门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紧接着阿爹声音响起:
“阿玲当然是要跟我这当爹的一道坐在我蒋家位置。”
“阿爹?”
见到推门进来的人,阿玲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拜师仪式当日我便说过,阿玲日后要继承蒋家,明日坐蒋家位置,名正言顺。”
说完蒋先看向陈志谦,放在他在书房,最后一遍推演着明日宴会之事。刚想好准备歇息,就见胡贵带着青霜过来。
阿玲对小王爷那般热络,如今两人独处一室……听到第一句他便坐不住了,第二句传来,他直接改走路为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院外,稍微平复下呼吸进去,刚到门边他就听到小王爷的邀请。
跟他坐一块?这怎么能行!
看到女儿红彤彤的脸,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止这么点,蒋先心下更是愤怒。他就知道这狼崽子不安好心,偏偏如今两人是一条船上的,不然他一定要把他赶出府。
比之蒋先,陈志谦则要冷静许多。刚才在暗处观察平王宴会时,听到的几句话已经让他明白蒋先不喜自己的原因。
做赘婿?虽然这事不太可能,可再棘手的情况他也遇到过,虽然一时间还没想出周全之法,可知晓原因后,他心情反倒比先前一头雾水时要轻松许多。是以这会明知道被针对,他依旧能维持住面色。
“可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一堆人在那议事,我听着眼冒金星,坐过去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阿玲是这样想的,反正在后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该知道的不会落下,她又何必到前面去找不痛快。
“不是让你坐到中间参与议事,”陈志谦解释道:“师傅与你是我目前在青城最为可信之人,所以我想让你明天帮忙记录捐赠明细,收好契书。”
只是帮忙记点东西啊,这个她可以。而且有了这等理由,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到前面,而不用担心箫家那些人朝她突然发难。
“好!”想明白后她痛快地点头。
这哪是头狼崽子,分明是狡猾的沙漠狐,蒋先心思微沉。
目光一转看向桌上还冒着热乎气的菜肴,他灵机一动,摸摸肚子。
“光顾着说话,都忘记自己大半天没吃东西。这会还真有点饿了,正巧王爷这有热乎饭菜,想必您不会在意在下跟着用些?”
“当、然!”陈志谦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这可是那丫头亲手为他准备的,而且还是第一次!
蒋府客院内,对着几道不起眼的菜色,遍尝天下美味的未来翁婿二人却像饿了八辈子般埋头苦吃。一边是姜还是老的辣,另一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筷子在盘碟间较量,一时间杀气纵横。
很快几道菜一扫而空,连肉块下装饰垫着的菜叶子也没能幸免。一口气吃完,守着跟前光亮如刚刷过的盘子,回味着方才大快朵颐的美好滋味,他们皆满足不已。
这可是爱女亲手准备的!
这可是阿玲亲手准备的!
阿玲是为他准备的,竟然便宜这糟老头一半,陈志谦无不感叹。
阿玲都没为他准备过,竟然先给了这狼崽子,女生外向啊,蒋先痛心疾首。
抬起眼皮,未来翁婿二人看向彼此。几乎在视线交汇的片刻,原本餍足中略带遗憾的神情转变为深深的鄙视。
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先开口的还是蒋先,站起来,他朝对面少年拱拱手。
“这些时日王爷对小女多有照顾,对此我这当爹的感激不尽。眼见征募军饷宴在即,有些话蒋某也就直说。我蒋家虽只是青城一介小小商贾,但温饱还不成问题,不需靠卖儿卖女过活。”
顿了顿,他将身子躬得更低:“蒋某向来说话直,有些话若是过了,还请王爷见谅。明日征募军饷,蒋家绝不会有丝毫托词怠慢,就当为这些时日的照顾做一点报答。”
这就将话挑明了?
陈志谦脸色微沉,除去方才关键时刻被打扰的恼怒外,单凭这段话他对蒋先有些敬佩。
青城会首何等荣耀的职位,他已经摆明态度与蒋家合作,加之箫家如今生平狼藉,有些事即便没有明说,以蒋先的聪慧也能明白。这般光宗耀祖的机会,眼见一觉睡醒后边唾手可得,而如今他却轻易放弃。
不仅放弃,而且语气中没有丝毫不甘。
“胡老爷果然是位慈父。”
此时此刻他有些明白箫矸芝的嫉妒,莫说是同处一城、同样出身大绸缎商家的她,就连出身富贵的他,这会心里也微微觉得苦涩。为何同样是爹,蒋先可以事事以阿玲为重,而两辈子广平候从来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不过这等苦涩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他的心还是倒向了阿玲。无论如何,有这么个护着她的阿爹,也算是那丫头的福气。他家丫头的福气,跟他的福气也没什么两样。
“本王答应你。”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见他阴沉着脸陷入思索,蒋先已经准备好车轱辘话,打算等下如何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没想到他却直接答应了。
如此痛快,看来是没把他家阿玲放在心上。
放心之余蒋先又难免有些气愤,他家阿玲就那么没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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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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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先开口的还是蒋先,站起来,他朝对面少年拱拱手。
“这些时日王爷对小女多有照顾,对此我这当爹的感激不尽。眼见征募军饷宴在即,有些话蒋某也就直说。我蒋家虽只是青城一介小小商贾,但温饱还不成问题,不需靠卖儿卖女过活。”
顿了顿,他将身子躬得更低:“蒋某向来说话直,有些话若是过了,还请王爷见谅。明日征募军饷,蒋家绝不会有丝毫托词怠慢,就当为这些时日的照顾做一点报答。”
这就将话挑明了?
陈志谦脸色微沉,除去方才关键时刻被打扰的恼怒外,单凭这段话他对蒋先有些敬佩。
青城会首何等荣耀的职位,他已经摆明态度与蒋家合作,加之箫家如今生平狼藉,有些事即便没有明说,以蒋先的聪慧也能明白。这般光宗耀祖的机会,眼见一觉睡醒后边唾手可得,而如今他却轻易放弃。
不仅放弃,而且语气中没有丝毫不甘。
“胡老爷果然是位慈父。”
此时此刻他有些明白箫矸芝的嫉妒,莫说是同处一城、同样出身大绸缎商家的她,就连出身富贵的他,这会心里也微微觉得苦涩。为何同样是爹,蒋先可以事事以阿玲为重,而两辈子广平候从来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不过这等苦涩也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他的心还是倒向了阿玲。无论如何,有这么个护着她的阿爹,也算是那丫头的福气。他家丫头的福气,跟他的福气也没什么两样。
“本王答应你。”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见他阴沉着脸陷入思索,蒋先已经准备好车轱辘话,打算等下如何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没想到他却直接答应了。
如此痛快,看来是没把他家阿玲放在心上。
放心之余蒋先又难免有些气愤,他家阿玲就那么没份量?
自家贴心小棉袄太好,恨不得炫耀着让普天下之人都大家赞赏,可当真有人来抢着穿时又舍不得撒手,大抵所有如蒋先这般的慈父都是如此心理。
然而陈志谦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早已习惯被人捧着,无论他想做什么,自有无数人围上来,争先恐后地迎合他心意,就这样他何曾仔细揣摩过别人心思。本来方才他打算将自己心思道出,开诚布公地跟蒋先谈一谈,可看到他满脸抵触,他还是决定再缓一缓。
缓一缓吧,等那丫头开窍了再说。
今晚他表现得可够明显了,就不知道那丫头回去会不会想他。
如陈志谦所愿,躺下的阿玲的确在想他,不过却没想他最期待的事。前世今生,阿玲对“情”之一字从来都没什么概念。甚至大多数姑娘家的启蒙读物——话本,也因为阿爹请来的女师傅学识太过渊博,会在她无聊之时跟她讲些山川地理、各地有趣的风俗而被彻底隔绝在外。
方才脸红心跳的感觉虽然很陌生,但后面发生了更重要的事:玉哥哥邀请她在明日的征募军饷宴上做文书。
“青霜,我写得字不好看,而且万一把数记错了可怎么办?”
“姑娘字写得很是清秀,连先前的女师傅都曾夸过。而且您为人那般细致,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对,女师傅曾经夸过她。只可惜练字要下苦功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那手簪花小楷,现在也只能说是字迹清晰,完全不如箫矸芝……
“说起来箫矸芝字倒是写得不错……”
“姑娘莫要想她了,天色不早,您且早些歇下。睡好了才有精神,您明日可是有大事。”
阿玲方才想起箫矸芝,不过是因为她隐约记得,前世阿爹赴箫家宴会无端损失大笔银子后,曾经隐约提过箫家姑娘字写得不错,合账方式也十分新颖。当时箫矸芝已经拜入李大儒名下,没有这辈子的种种戳穿、也没有流言蜚语,她是才德兼备、名满青城的才女。声望之高,直接将其拱上神坛,让一般人只剩崇敬、升不起丝毫嫉妒之心。
当时她也是这样的心思,虽然阿爹在夸她以外的人,但因为那人是箫矸芝,她升不起丝毫嫉妒,反而只一门心思地觉得她好厉害。
“到底是什么法子?”
“姑娘在说什么?”走到烛台前的青霜问道。
“没事,熄蜡烛吧。”
蜡烛吹熄,青霜轻手轻脚地退下,黑暗中阿玲则是仔细回忆起来。当日箫矸芝用的什么法子,阿爹是怎么说得来着?
刚开始还想不起来,但她耐下心回忆每一个细节,渐渐地过往记忆越发清晰。
“对,就是这样!”
终于想起来了,疲惫地打个呵欠,想着玉哥哥信任的眼神,他说在青城最相信的人就是师傅和她。玉哥哥相信她呢,那明日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在阿玲思索的同时,渡过最初的恐惧后,青城大牢内的箫矸芝也冷静下来。
再挫败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引以为傲的迷惑人心本事在小王爷身上没有丝毫作用。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丝毫侥幸之心,思索着当下情况,在青城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尽毁,狼狈地被送回祖籍,本想着靠阿芙蓉迷惑人心智捞笔银子东山再起,没想到却被小王爷发现。
此刻她身处大牢,箫家不仅不会出面保她,而且还很有可能推她除去当替罪羊。而平王,虽然自己能说服他,但以他的本事,在小王爷跟前等于没有。
小王爷,她落到如今地步,阿玲那点小伎俩还只是其次,最根本的是因为这位突然出现的小王爷。
地位尊贵、油盐不进,而且满心向着阿玲,让她根本束手无策。
“阿慈,我收拾干净点地方,你且先休息下,我在这守着。”沈德强攥着捆扎成笤帚模样的稻草,指着脚边刚收拾出来的干净地方,温柔地劝道。
“都这时候了我怎么睡得着。”箫矸芝声音有些烦闷。
“可……”沈德强脾气也上来了,“有些事已然发生,想了只会更烦,还不如不想。”
“不想?”箫矸芝脑中灵光一闪。
阿慈都已经这么可怜了……话说出来沈德强就已经后悔,听她喃喃地重复,他也耐心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就是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那不如绕过去,或是将它深深埋起来。”
绕过去?埋起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听到这几个字,箫矸芝只觉豁然开朗。
诚然,以她目前的实力尚对付不了小王爷,但有些事她完全可以绕过他。还有箫家,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狱卒大哥,”打理下头发,箫矸芝叫住巡逻的狱卒,尽量展示自己柔媚的一面。
狱卒地位低下,且终日呆在大牢里,何曾见过这般绝色美人,瞬间便被她晃花了眼,下意识地想给她换间牢房。可想到送人来的那几位不怒自威、总之一看就不好惹的大爷再三嘱咐之事,心下打个机灵,他还是忍住了。
“何事?”他瓮声瓮气地问道。
“可否给我些纸笔,我想给家人写封信。”
这……竟然还真被几位大爷猜中了,狱卒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隔着围栏他面前出现一张银票。
“狱卒大哥辛苦,这点小钱拿去吃些酒。”
接过银票展开看下,狱卒瞬间震惊了。我滴个乖乖,竟然是五十两,他辛苦两三年都不一定赚到这个数。既能完成大爷吩咐,又能达成美人所愿,还能赚到银子,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瞬间他喜形于色,“你等着,我这便就去。”
待狱卒走后,箫矸芝心疼地捂着贴身之处藏的荷包。从别院逃出来匆忙,她身上就带了这么点。不过只要信能送出去,很快她就会有很多银子了。
听完暗卫吩咐后早有准备,狱卒准备得很快,不多时便已送来文房四宝,甚至还贴心地给点上跟蜡烛。微弱的烛光亮起,看清四周脏兮兮的墙壁,箫矸芝更是坚定了决心。
在沈德强不解的目光下,她缓缓提笔,一手曾被顾山长夸赞的簪花小楷落在纸上。
而在箫矸芝忙于传信布局之时,蒋府后院绣楼拔步床内陷入沉睡的阿玲却做了个梦,梦中青衣男子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你喜欢我”。
“恩。”
不清不楚地咕哝一声,似乎觉得有点热,她翻个身,将被窝蹬掉一半。
前半夜翻来覆去在梦境中度过,直到后半夜阿玲才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心里有事,外面五更鼓敲响的时候她就不自觉醒来。
“青霜。”
身体虽然坐起来了,意识却远没有清醒。抱着被子揉揉眼眶,她含混不清地朝外面喊道。
睡在外面榻上的青霜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只是责任感趋使着她亲自确认下。当看到拔步床内坐起来的姑娘时,她混沌的精神瞬间清醒。
“姑娘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有事,得早点准备。”
道理是这样,但姑娘这也起得太早了点。边退下吩咐人备水,青霜边想着一个月来自家姑娘的变化。从主动请求入书院,到每日强撑着起来,然后是拜师仪式当日的自觉起来,到现在她甚至已经比院中丫鬟起得还要早。
不仅如此,先前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姑娘,现在对待功课的态度也格外认真。走到卧房外,青霜看到桌子上堆着的各色绸缎。这些是历年来蒋家所出料子所存样品。先前姑娘向来对这些不屑一顾,如今做功课的间隙却要拿一块出来,边摸边看册子上的介绍。
那股子认真劲,看得她一个丫鬟都心疼不已。姑娘就算不努力,也能安然一世,何必要如此辛苦。
可心疼之余她更多地则是感动,以及对姑娘越发发自内心的敬佩。原来她不只是说说,她是真的想担起蒋家重任,这般努力的姑娘又怎能让她不全心追随?
本来因奶娘陷害时的救命之恩而对阿玲多有感激的青霜,这会更加死心塌地。想到自己一直隐瞒的那件事,她终于冲破对小王爷的恐惧,下定决心。
伺候阿玲梳洗完后,挥退其他人,进拔步床站在梳妆镜前,她“嘭”一声跪下了。
“姑娘,青霜一直有事瞒着您,小王爷他……”
“玉哥哥,”看青霜紧张的模样,阿玲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想起昨夜那个梦,那句低沉悦耳的“你喜欢我”好像还回荡在耳边,她问话的尾音带上了几丝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心虚。
“小王爷欺负青霜倒没什么,只是奴婢担心他……欺负到姑娘头上。”
阿玲只觉脑子中“轰”得一声,颤抖道:“他当真欺负你了?”
“奴婢无碍,只是担心姑娘。您是要继承蒋家家业的,若是小王爷他别有用心……”
看来没有错了,阿玲只觉一颗心止不住往下坠,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放心,我定会给你做主。等下我便禀报师傅,今日他若不给你个名分,这征募军饷宴咱们就不开了!”
没想到玉哥哥竟然是这样的人!其实阿玲也不是没有察觉,偶尔他会用一种很恐怖的目光看向青霜,而每次见到他青霜也都会格外紧张。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做客蒋府,光天化日之下他还敢做出这样的事。
“名分?”满心激动和担忧的青霜愣住了,“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婢与小王爷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往下坠的心瞬间止住,阿玲疑惑道:“可他不是欺负了你?”
“王爷以姐姐为要挟,命奴婢背着姑娘做了些事。”
“姐姐?”
“奴婢的姐姐正是青玉……”
青玉!重生后第一日丢失百蝶纱衣的记忆袭来,那时她就觉得青霜这名字听起来有些熟,可一时半会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会她终于想明白了。前世箫矸芝身边有个足智多谋的丫鬟也叫这名字,变卖蒋家祖宅时,更是她出面同她交涉,将房契递过去时她突然问了一句:
“不知胡姑娘还记不记得青霜妹妹。”
那时离青霜被奶娘责罚至死已经过去好几年,一时半会她还真想不起有这么个人。而她依稀记得,在她面露懵懂不解后,青玉脸上浓烈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仇恨。
原来两人是姐妹,那前世的仇恨也就有了解释。
“那你们两姐妹,怎么没有一同进蒋家?”按理说这种嫡亲姐妹,牙行也会照顾些。
“因为奴婢刚出生便被爹娘送了人……”
青霜用尽量简短的话语,将自己与青玉相认,然后书院被小王爷逼迫陷害拿肚兜陷害箫矸芝的种种事情说出来。
“肚兜之事刚出时,本来奴婢想告诉姑娘,可他用青玉姐姐作威胁。本来奴婢以为他是向着姑娘的,存了点私心也就没说。”
原来在书院让箫矸芝大大出丑的肚兜之事是玉哥哥所为,这会阿玲心也不悬了,而是甜滋滋的,甚至她唇角也漾起一抹笑意。
阿玲虽然情窦未开,但她也不傻。昨晚脸红心跳时没反应过来,可昨夜的梦却让她意识到,或许自己是真的喜欢玉哥哥。
“玉哥哥在暗中帮我?”
姑娘啊!青霜无奈道:“不是奴婢多想,小王爷此举或许另有深意。他来青城的目的是征募军饷,而蒋家正好不缺银子。青城谁不知道老爷疼姑娘,帮姑娘比帮老爷还有用。”
谁不爱银子?出身贫穷青霜比自家姑娘还要清楚银子的好。小王爷那么深的心计,谁知他是不是故意骗自家姑娘。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换做前世的阿玲,肯定想都不想便否定,哪有人会那般心机深沉。可前世因万贯家财而落到那步境地后,重生回来她多了几分谨慎。心中甜意渐渐褪去,她恢复冷静。
“无论如何先忙完今日征募军饷之事再说,就梳个清爽点的发型。”
===---
陈志谦发现,明明昨夜还对他关怀备至的傻丫头,今早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冷静下来,而且趁人不备瞥向他的目光中还多了几丝审视和戒备。
虽然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就她那单纯到能让人一眼望到底的心思,谁会看不出来?
有蹊跷。
想到自己昨夜定好的会首,他压下心中焦躁。泰然自若地用完早膳,先行一步上了带有王府标记的马车。
这次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而是让州里派来的府兵随侍前后。身着金甲、手持大刀的府兵将王府棋子高高举起,左右开路,招摇过市好不威风。
后面坐在蒋家马车内的阿玲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这般骄傲的少年不屑于用计骗人,这样想着她隐隐放心。
而她很快发现自己放心太早了。
云来楼早已开门迎客,作为地位最为尊崇的,小王爷压轴登场。
蒋家马车绕近路早一步到达,作为记录捐赠数目之人,阿玲坐在门口,而她位置离着几乎与箫家亲近的绸缎商比较近。还没等她坐定,外面已经传来“广成王到”的传唤声,厅内迅速安静下来,原本与阿爹寒暄的几人也各回位置,正襟危坐地等着。
坐在她身旁的几位商贾也是一样,只不过角度关系,她还是看清了矮几下面他们紧张到握成拳的手,以及隐隐发颤的身子。
明明昨日沈金山才从阿爹手中要去许多银子,按理说这会应该是他们士气高涨之时。本来她还担心,如此安排座位会招致他们不满,进而闹事。可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有丝毫不忿,反而还很紧张。
而随着皂靴踏入门口,站到她跟前,离她最近的商贾甚至紧张到脖子上汗毛都竖起来。
他到底做了什么?
阿玲抬头,看向面前的青衣男子。刚抬头她便察觉到了不对,不同于先前惯常的冷漠,也不是昨晚几乎是幻觉的温柔,此刻的少年面上表情十分庄重,周身官威压得她有些窒息。
“今日在做诸位捐款数额,由本王师妹,也就是蒋家姑娘统一记录。”
阿玲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商贾,这些人平日没少笑话蒋家是绝户人家,前世阿爹死后他们更是直接逼上门来,毫不掩饰对她的鄙夷和不信任,一个比一个说得难听。他们向来看不起她,这会如此重大的事交给她,他们总该有反应了吧?
的确是有反应了,旁边商贾僵着脖子看过来,四目相对间露出讨好的笑意。
“胡兄家姑娘可是李大儒与邵明大师的高徒,我等当然放心。”
拍马屁,这是依附箫家所有商贾的心声,然后他们也附和着夸起了阿玲。什么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各种好词恨不得一股脑加在阿玲身上。
这下不仅阿玲,连蒋先都不淡定了。余光瞥向一桌之隔的沈金山,难不成他还藏着什么歪招?
虽然有青霜的猜测在前,但私心里阿玲其实没怎么怀疑玉哥哥。樂文小說|虽然自东山脚下相识以来他常常喜怒不定,也没少鄙视他呆笨傻,可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玉哥哥对她并无恶意。
可如今素来与箫家亲近、瞧不起她是个姑娘的众位商贾一反常态地夸赞,却让她坚定的心思产生了动摇。虽然从表面上看他只对付依附箫家的商贾,此举对蒋家有利,按理说她应该心生感激才对。
可前世她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好,看似对她好的奶娘在最危急的时候背叛她,而在危急时刻抛下男儿自尊和自身前程入赘蒋家的沈德强也另有所图,还有箫矸芝、宋钦蓉、蒋家庶支,先前他们何不是对她或异常友善或有意讨好,可事实证明他们全都是为了蒋家的钱。
前世的教训太过惨烈,除去阿爹外,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是看上了蒋家的钱。
“小王爷来青城是为了征募军饷。”
“青城谁不知老爷最疼姑娘,帮姑娘比帮老爷还有用。”
清早梳妆时青霜的话在耳边响起,阿玲开始心思不定。一方面她知道无凭无据,这样冤枉一个对她多有帮助的人不对;可另一方面,前世教训实在太过惨烈,她真的很难不去再怀疑。
这丫头在怀疑他?
离得近了,陈志谦能看到她脸上浓浓的怀疑,以及皱眉望向他胸膛时夹着的几丝犹豫。
看到多年来依附箫家、与蒋家作对的的狗腿子如今反过来对她百般奉承,身为蒋家人,她就算算不至于喜形于色、最起码也得有点扬眉吐气。蒋先的怀疑他能理解,毕竟老狐狸心思深沉,可向来心思简单的傻丫头怎么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脑中闪过一抹画面,是在东山、这辈子初相逢时,隔着车窗探出头来时那丫头脸上的表情。那会她不是疑惑,而是震惊。
她为什么要震惊?还有后面她对箫矸芝莫名深沉的仇恨。
陈志谦直觉自己离真相很近,可眼下有正事,由不得他往深处细想。
“那就有劳阿玲。”
微微点头,他郑重地吩咐阿玲。
虽然陈志谦心头划过千头万绪,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不起眼的片刻功夫。而在这片刻间,阿玲也下定决心。
征募军饷是朝廷大事,而蒋家只是小小商户,地位如此悬殊,她个人或信任或怀疑并不重要。反正有阿爹在,即便最坏的情况,蒋家也吃不了什么大亏,最起码不会比其它商户亏得厉害。如此,她只需做好眼前之事。
“不敢当,不过阿玲自知不擅长理账,为防有误,便连夜想了个法子。”
其实陈志谦也明白阿玲本事,之所以放心让她记账,不过是相信自己过目不忘。具体捐赠数字这些商贾们说一遍他便不会忘,这样的他压根不需要任何人记账。可相比于箫矸芝,傻丫头露脸的时候实在太少了,纵然有邵明大师和李大儒两块金子招牌撑着,自己也需要一点实际功绩。今日征募军饷宴场面够大,来得人也足够份量,还有比这更好的镀金场合?
这般用心良苦,她还在怀疑他!
也就是她,换做普天之下任何人,早已被他命人抬起四肢,不客气地叉出去!
“什么法子?说说看。”
陈志谦并不是在杞人忧天,虽然有那样两位师傅,青城大多数人都下意识地觉得蒋家姑娘很厉害,但也只有不相干的市井百姓这样想。在蒋先当场宣布蒋家日后由阿玲继承后,这些走一步看十步的绸缎商,尤其是依附于蒋家的那些人,无不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清楚蒋先有宠闺女,那就是个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绣花枕头他们见多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能撑得起蒋家?日后跟着这样一个人,他们前途堪忧……
心下犹豫,对阿玲他们难免多加关注。这会听她有主意,他们也一块看过来。
“是筹码。”
“筹码?莫非是赌坊顶替铜钱所用之物?”
大夏流通货币并非金银,而是铜钱和铜子。一枚铜钱能换十枚铜子,刚出锅的大白菜包子八枚铜子一个,柴米油盐也就几个钱,日常生活完全够用。可在赌坊这等挥金如土的地方,铜钱、铜子什么的就完全不够看了,你总不能背一大麻袋铜钱去赌坊,你不嫌庄家还嫌赌桌上放不开、完事后数起来麻烦。不知从何时起,赌坊流行起了筹码。木头牌子染上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价值,这样简单又方便。
在场这些绸缎商闲时没少在家搓麻将,跟着也学上了那一套。这会听阿玲一说,不少人都明白过来。
“对,正是筹码。”阿玲站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正是四种颜色各异的筹码。
“我想了下,红橙黄绿四色分别代表一万两、一千两、一百两以及十两,每种各九枚,可以代表任何数字。除此之外,我这还准备了些许金色的特别筹码,若是有人募捐超过十万两,便换此筹码,命人捧着敲锣打鼓沿街报喜。”
蒋家姑娘果然聪慧,如此他们总算能稍稍放心,依附蒋家的商贾如此想着。
大多数人则是单纯地被这想法迷住了,沿街报喜,这可是天大的脸面。几位家境宽裕的商贾已经开始合计起来,还没等他们下定决心,就听小王爷声音传来:
“不必。”
不必?商贾们也不傻,知道这看似争脸的法子,实际上是要他们多出钱。可话说回来,多出点银子买脸面,他们也很乐意。只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事到临头,本来最应该乐见其成的小王爷却是率先出声反对?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就见小王爷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雕有五爪金龙的纯金牌子,迎着门口晨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单亮出来就让人忍不住心生顶礼膜拜的想法。
“拿此金牌,用州府仪仗开路,其余不变。”
傻丫头想出如此法子帮他,无论如何他都得支持下。
代表皇上亲临的金牌,以及官老爷才能用到的州府仪仗?士农工商,论地位他们商人连那些泥瓦匠都不如,何曾受过此等优待。这岂止是有脸面,简直是光宗耀祖、大大的有脸面。捐,必须得捐,这种好事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就算是多损失点银钱也得捐。
依附蒋家以及中立的商贾如此想着,依附箫家、昨夜别院酒宴上被当场抓包的商贾简直欲哭无泪。早知道有此等好事,昨晚就算吸了阿芙蓉,他们也要保持清醒。都怪沈金山,挖这么大个坑,可算把他们坑惨了。
一时间不少仇恨的目光看向沈金山,压力之下沈金山毫无所觉。隔着中间小王爷桌子,他看向另一边蒋先。金牌令箭、州府仪仗游街报喜,这等荣耀足以洗刷箫家这段时间的恶名。所有人都知道,第一趟肯定是最有脸面的,而蒋先便是他最大的敌人。
忽略沈金山的暗自较劲,以及他那些狗腿子的抑郁,有这般彩头吊着,在场所有人都对接下来的征募军饷宴充满期待。是以还未开宴,气氛便热络起来。
“沈某出十万两。”
在陈志谦坐定后,筹码发放下来,沈金山先声夺人。
此刻主座的小王爷还沉浸在“筹码”这两个字中。前世青城也有征募军饷之事,只是那会来此的钦差选择与箫家合作,征募军饷宴由当时名满青城的李大儒爱徒、才女箫矸芝一手张罗,当日她也是用了筹码。
同样是筹码,两人的用法却完全不同。当日箫矸芝准备了暖锅宴,叫来了不少美艳的青楼姑娘,酒过三巡前来赴宴之人打起了牌九,而牌九也是有赌注的。有阿芙蓉影响着、又有美人在怀,不知今夕何夕的诸位商贾都输得不轻。
昨日阿玲也提过暖锅宴,这会听她提起筹码,陈志谦心下升起一股疑惑:莫非傻丫头跟他一样有所奇遇,也重生了?
这样想,似乎能解释这一个月内所有的反常。
可随后她说出截然不同的法子,让他的想法开始动摇。重生之事本就闻所未闻,有他一个已是不可思议,又怎会同时出现两个。更让他动摇的是傻丫头的秉性,任谁经历过前世那般悲惨的遭遇,心性也会有所变化,不说心硬如铁,最起码也会有些差别。而这一个月相处中,傻丫头依旧养尊处优、天真善良,整个人完全像是个养在深闺十三年、未经任何风吹雨打的娇弱花朵。
后一点才是最让他迷惑的地方。
心下疑惑,然后他听到沈金山开口。
蠢货,明明他偏向蒋家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他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果然只要利益足够大,便能让人抛下一切,铤而走险。
虽然陈志谦自以为他很偏蒋家,可无论是帮阿玲、还是跟蒋先商议,这些大都是在暗中进行。在外人看来小王爷还是很秉公无私的,虽然有师兄妹这一层关系,但他依旧举行征募军饷宴,光明正大地选出会首。
沈金山便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会他银子出得格外痛快,喊出来后他挑衅地看向蒋先。
“蒋某也正想说,没曾想被沈兄抢先一步,那蒋某就先出……”蒋先拿起一枚绿色的筹码,“十两银子。”
“十两?”
这只狡猾的九尾老狐狸,什么时候成了扣扣索索的铁公鸡。太过惊讶之下,刚豪气喊出十万两的沈金山不自觉问出声。
蒋先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自家姑娘的小王爷。别人可能怕位高权重的小王爷,可身为皇商见惯了京城的达官权贵,他本身就没那么怕。即便怕,事关爱女阿玲,他也会立刻变成那个无所畏惧的父亲。
明明昨晚已经答应过他,到现在还贼心不死。
“莫非王爷不允许捐十两?”
陈志谦尚沉浸在对那丫头的怀疑中,征募军饷对他来说只是小事,即便他一两银子都带不回去,皇帝舅舅那边也不会有丝毫责怪。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但最起码保证了他没有丝毫后顾之忧,可以将有关那丫头的事放在第一位。
是以沈金山开口时他并未理会,可现在出声的是蒋先,为了那丫头他也得郑重对待。
“捐多少全凭自愿。本王说过的话不会收回,今日所募捐军饷,可以抵偿日后税赋。”
“沈兄可听清楚了?全凭自愿。”面对沈金山,蒋先重复着第一句,手中筹码丝毫未变。
有他带头,依附蒋家的商贾肯定不敢强出头,这会有志一同地摆出绿色筹码,中立商贾见此纷纷迟疑观望。至于平日追随沈金山,这会本应跟上给他捧场的那些商贾,这会全都推出一枚绿色筹码,脸色更是比筹码还要发绿。
能不绿么?小王爷方才后一句话,字字句句如尖针般刺入他们心头。今日募捐才能抵税,昨晚暖锅宴上那画押契书上大把的银子,不、算、数!
昨日吸了阿芙蓉晕乎乎的,气氛热烈之下,他们喊出来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多,契书上那数目已经是他们所能出的极限。金牌令箭、府兵开道、满城宣扬,这么大的荣耀在前,他们却从一开始便丧失了拥有的机会。
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这会见沈金山出银子如此痛快,这帮人全都恨上了他。挖个那么大的坑让他们跳,自己却囫囵出来。想争会首?门都没有!
于是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些多年来死心塌地跟着沈金山的商贾,这会全都随着蒋先,推出一块绿色筹码。
“十两。”
“我出十两。”
“不敢与沈老爷争锋,我也随大流跟十两。”
有他们带头,原本迟疑观望的中立商贾,也纷纷举起手中的绿色牌子。
募捐第一轮,除去鹤立鸡群的沈金山外,其余所有商贾都不约而同地出了十两银子。
“这是怎么回事?”
如此清晰明了的数字,压根不用特别去记。不过阿玲做事认真,还是在第一张纸上二十三位商贾中找到沈金山名字,在后面记个“十万”,然后其它空白处写个斗大的“十两”。寥寥几笔记完后,她看向旁边商贾。
他们怎会向着阿爹?玉哥哥葫芦里到底再卖什么药。
“胡姑娘,还请公布结果。”沈金山催促着阿玲,乎昔日同盟反水,他压根不在乎。商人重利,等自己当上会首后,不愁他们不急吼吼贴上来。目光扫过敬陪末座的这些人,到时他自会让他们知道后悔。
“沈老爷捐银十万两,请金牌令箭,仪仗开道沿街报喜。”
阿玲拿起金牌,金牌放下还没多久,上面依旧带着一丝温热。下意识地看向玉哥哥,他正襟危坐、脸上依旧是一派官威,然后她目光转移,略有些紧张地看向阿爹。收到她的目光,阿爹抬头给她打个安慰的眼色,然后脸上满是自信,见此她终于稍稍放心。
阿爹肯定还有后手,她如此想着。
可随着这种想法却越发不坚定。
烤全羊端上来,弹拨尔和纳格拉鼓欢快的声音响起,穿着西域特色服侍,带着铃铛手环和脚链的舞姬跳起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叮铃声合着愉悦的音调,整个云来楼内的气氛越发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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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1
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这会见沈金山出银子如此痛快,这帮人全都恨上了他。挖个那么大的坑让他们跳,自己却囫囵出来。想争会首?门都没有!
于是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些多年来死心塌地跟着沈金山的商贾,这会全都随着蒋先,推出一块绿色筹码。
“十两。”
“我出十两。”
“不敢与沈老爷争锋,我也随大流跟十两。”
有他们带头,原本迟疑观望的中立商贾,也纷纷举起手中的绿色牌子。
募捐第一轮,除去鹤立鸡群的沈金山外,其余所有商贾都不约而同地出了十两银子。
“这是怎么回事?”
如此清晰明了的数字,压根不用特别去记。不过阿玲做事认真,还是在第一张纸上二十三位商贾中找到沈金山名字,在后面记个“十万”,然后其它空白处写个斗大的“十两”。寥寥几笔记完后,她看向旁边商贾。
他们怎会向着阿爹?玉哥哥葫芦里到底再卖什么药。
“胡姑娘,还请公布结果。”沈金山催促着阿玲,乎昔日同盟反水,他压根不在乎。商人重利,等自己当上会首后,不愁他们不急吼吼贴上来。目光扫过敬陪末座的这些人,到时他自会让他们知道后悔。
“沈老爷捐银十万两,请金牌令箭,仪仗开道沿街报喜。”
阿玲拿起金牌,金牌放下还没多久,上面依旧带着一丝温热。下意识地看向玉哥哥,他正襟危坐、脸上依旧是一派官威,然后她目光转移,略有些紧张地看向阿爹。收到她的目光,阿爹抬头给她打个安慰的眼色,然后脸上满是自信,见此她终于稍稍放心。
阿爹肯定还有后手,她如此想着。
可随着这种想法却越发不坚定。
烤全羊端上来,弹拨尔和纳格拉鼓欢快的声音响起,穿着西域特色服侍,带着铃铛手环和脚链的舞姬跳起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叮铃声合着愉悦的音调,整个云来楼内的气氛越发热烈。
与此同时一轮轮募捐也在进行,每次起头后,沈金山总会一马当先喊出十万两,而阿爹则始终老神在在地推出面前那枚绿色筹码。
不多不少,就十两。
要不是舞姬的舞蹈热情,烤全羊宴本身的热烈,这会气氛一定会非常尴尬。
其余人也跟风只捐十两,留下沈金山鹤立鸡群。记账的阿玲省事了,只需在第一张底下画“正”字就好。横平竖直的笔画画下来,随着阿爹再一次推出绿色筹码,她已经整整凑齐一个“正”字。
“沈老爷捐银十万两,请金牌令箭……”
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阿玲越发打不起精神。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随着府兵抬着依仗一次次招摇过市,敲锣打鼓喊着“沈金山为西北将士捐银十万两”,这则消息迅速传遍青城大街小巷。
箫家老爷竟然这么大方?
一次是装模作样,两次是打肿脸充胖子,等到第三次,整整三十万两银子,这笔寻常人从未听过的巨款,彻底征服了青城百姓。不管沈金山为人如何,最起码事关家国大事,人家从不会推脱。
而等到四十万、五十万两的时候,青城百姓已经开始对沈金山肃然起敬。
“平日就算再抠又如何?奢侈还是节约那都是个人习惯。事关名族大义如此豁得出去,单这点沈老爷就比胡老爷要强。”
“沈老爷好,用不着拉胡老爷当垫背吧?”
“十万两银子就沿街报喜,沈老爷已经有五次,胡老爷那么有钱却连一次都不肯出,这还不许人说?”
募捐之事虽然自愿,没有人说不出钱有错,可那么有钱却一次都不肯出,总归是有点说不过去。方才为蒋先辩白之人,如今哑口无言。
云来楼内阿玲也想到了此点,烤全羊已经被分光,时近正午眼见就是最后一轮募捐,阿爹到底在想什么?
不仅是他,先前打定主意要跟着蒋先的商贾这会也有些迟疑,到现在为止他们每个人出了五十两,虽说第六轮不太可能如此,可万一……六十两银子,寻常□□致点,一顿饭都不止这个数,真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做人?
阿爹……阿玲焦急地朝里面看过去,可这次阿爹却仿佛跟她没了默契。眼见着舞姬跳完最后一支舞,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宣布:“最后一轮募捐,开始!”
“沈某出十万两。”与前五次一样,沈金山依旧先声夺人。
与此同时,视线焦点中的蒋先再次拿起那枚绿色筹码,见此阿玲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蒋某出十两。”
什么……满场哗然,甚至连退下的舞姬都停住了脚步。
“阿爹!”阿爹忍不住喊出声,然后满脸期冀地问道:“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先前蒋先出十两时,沈金山还曾怀疑过,这老狐狸在打什么鬼主意。虽然昨日被他要去那么一大笔现银,可偌大蒋家不至于拿不出个十万八万。随着五次“十两”喊出,他心中疑惑越来越重,直到第六次后到达顶峰。
“胡老爷定是在开玩笑,满青城谁不知蒋家最是豪富。”
“蒋某是不是在开玩笑,沈兄不应该最清楚?”蒋先反问道,然后当着众人面左手高高举起那一枚绿色筹码:“话既说出概不反悔,蒋某就捐这十两。”
果然是因为昨日被他要去的银子?虽然心下不解,但听他彻底确定后,沈金山终于放下心来。与此同时,他心中还升起一股对自己足智多谋的自得。
还真就十两?
这下在场大多数商贾坐不住了,依附蒋家的商贾开始纷纷劝起来。见蒋先一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模样,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放弃。
“胡兄,对不住,我黄家可丢不起这人,我捐十万两。”
“我也捐十万两。”
除去依附箫家的商贾外,其余大多数商贾纷纷捐了十万两。相比于后者的矛盾,前者则是高兴异常。本以为今日丢脸要丢大发了,没想到还有胡老爷跟他们一起丢。胡老爷多有脸面,有他在前面顶着,肯定没他们什么事,几人不无幸灾乐祸地想着。
心下郁闷,阿玲提笔在下一张空白名册后面记录着。各种十万两后,听阿爹依旧未曾改口,颤抖着写下“十两”二字,她心下郁闷达到顶点。余光看着旁边幸灾乐祸的商贾,她气不打一处来。
可身为阿爹的女儿,这会她实在没脸去问。
收起笔,她强打起精神,最后看向前面。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沈金山声音响起。
“胡姑娘,还请宣布结果?”
这会沈金山是得意的,虽然不少人捐了十万两,等会报喜的名字肯定要跟他摆在一起,但前五次他却是独占鳌头。这会他都能想象得出,外面那些百姓一次次听到他名字后,从怀疑到叹服再到彻底敬佩的转变。
痛快,真是痛快。
这……阿玲皱眉,十分不甘心地张口:“那……”
还没说出第一个字,一直老神在在坐在那、任凭别人怎么劝都岿然不动的蒋先突然开口:“慢着,在场还有人没捐。”
谁?二十多位商贾面面相觑,连带着陈志谦也有些疑惑。疑惑于蒋先的态度,更疑惑于到底漏了哪个人。
“没有错漏。”查了一遍花名册,阿玲小声道。
原来是她!相隔半个大厅,耳聪目明的陈志谦听到阿玲声音,瞬间想明白过来。
“今日阿玲虽是前来帮王爷记账,可她是我蒋先的女儿。当日拜师仪式时蒋某便说过,日后蒋家的一切都归阿玲。可这孩子太孝顺,即便库房钥匙在她身上,也从没有那种抓牢家产、把我这糟老头赶下去的心。”
蒋先最后一句话,可算是扎到了不少有儿子,且本身已经年迈的商贾心里。不同于蒋家千亩地里一根独苗,他们家中大都儿女成群。姑娘还好点,但儿子们随着长大成亲,长房、二房、三房,有意无意间,一个个全把心思打在家产身上。而日渐年迈、感觉到身体衰弱的他们,则感到由衷的愤怒和恐惧。
拿着库房钥匙都不带动丁点东西?放他们家中想都不敢想!
心下这样感慨,众人却是都明白,蒋先这是打算替闺女捐个大的,也算是给她铺路。
他们想得没错,在阿玲略显迷惘的目光中,蒋先满是鼓励地看着她,直接喊出一个数:“阿玲代表蒋家,捐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倾尽他们全族家产也拿不出这个数,胡老爷一出手果然是大手笔。比起他来,沈金山那一次次的十万两,又何其小家子气。
还未完全放松下来的沈金山整个人都懵了,一百万两,刚给了他三成,蒋先从哪弄来那么多银子。
“沈老爷可还要更改?”
听到小王爷的疑问,沈金山面露难色。六十万两已经是箫家所能拿出的极限,他本想着将这笔银子捐出去,然后从蒋先那拿来的继续维持箫家绸缎庄正常运作。可没曾想蒋先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直接打得他措手不及。
已经投了六十万两,难道要轻易放弃?
如今的沈金山就如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想到当上会首后的种种便利,他咬咬牙。
“沈某再追加五十万两,整整一百一十万两。”
“一百二十万。”蒋先轻飘飘喊道。
“六十五万两,一百二十五万。”
“一百三十万。”
“一百三十五万。”
“一百四十万。”忍不住了吧?蒋先唇畔笑意渐浓。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拖死的。心下飞速打个算盘,沈金山喊道:“一百八十万两,沈某人总共捐这个数,胡兄可还跟?”
“沈兄确定?”蒋先适时地露出些惊讶。
果然露怯了。烤全羊喷香的味道传来,还未退下的舞姬手足间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暖烘烘的云来楼一层,热烈的气氛尤在,沉浸其中沈金山也少了些许戒备。
“当然,不二话。”
“阿玲,拿纸笔来,立契书。”
阿爹果然没让她失望,虽然没争过沈金山,但一百四十万两也不算坠了箫家名声。心情再次好起来,阿玲递过纸笔,沈金山唰唰两笔立下保证,又按朱泥画押,当场将此事砸瓷实了。
待一切彻底确定后,蒋先自衣袖中掏出一纸契书:“不知沈兄可识得此物?”
“不知沈兄可识得此物?”
围着烤全羊,直冲云来楼门口最为尊贵的三个座位上,蒋先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迈过正中央小王爷位置,然后稳稳地站在沈金山前面地毯上,将手中之物亮到他面前。
那是一张半新不旧的契书,白纸黑字上明白记录着离青城最近、每年产极品生丝最多的村落将春蚕所出生丝卖给蒋家。
“这……”
原来只是这个……沈金山长舒一口气,蒋先刚亮出东西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方才脑子一热咬着蒋先喊价,最后为了压下去,甚至喊出了一百八十万两的天价。饶是箫家多年积累,拿出这笔银子来也有些伤筋动骨,一段时间之内捉襟见肘也是在所难免。这只九尾老狐狸虽然外表上看着风光霁月,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怎么可能做好生意,多年交手他早已知对方不好对付。如今他突然拿出契书,谁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猫腻。
“今春青城大半生丝,可都掌握在沈兄手中。连与蒋某签下契约的蚕农,也都纷纷毁约改投沈兄,据说毁契的银子由箫家一力承担?”
“那是当然。”
“这些蚕农与蒋家合作多年,彼此相熟,故而当日定下的数额也不高。”
沈金山点头,他向来精于算计。若非知晓蒋家仁义,定下的数额不高,当日借由黑炭逼迫蚕农重新签订契约时,他也不至于豪气地包揽悔契约所需银两。
“沈兄点头,那便是承认此事?”
难道蒋先想现在跟他要银子?想到此点沈金山心下踟蹰。
“如今是在进行征募军饷之事,胡兄与沈某间这等琐事,过后私下商议便是。”敏锐地察觉到危机,他决定行“拖”字诀。待他当上会首,总览绸市各项事宜,到时这笔银子给不给还是两说。要知道民不与官斗,就算他真不给,难不成这九尾老狐狸还能奈何得了他!
“沈兄所言差矣,此时不仅与今日征募军饷宴有关,而且还是息息相关。”
息息相关?
在短暂的回神后,听蒋先以阿玲名义捐百万纹银,陈志谦重新陷入沉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蒋先此举是在为阿玲铺路。乍一看可能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实在是太宠女儿。可往深处想想,宠归宠,至于拿出这么多银子?整整一百五十万两,不少大绸缎商全副身家都不一定到达这个数。
如此巨款,就这般轻轻松松地拿出来,难道这只是宠?
身处大夏最高的权利漩涡,陈志谦看得很明白。当年太上皇宠珍贵太妃,平王也是诸皇子中最受宠的,吃穿用度甚至连中宫所出皇子都隐隐不及,可平王所享有的也就只有这些面上的东西。等真正立太子时,他还是选择了元后嫡子、文韬武略样样俱全的今上;不仅如此,在危急时刻需要新帝登基时,他依旧将江山社稷交付给太子,任凭宠冠六宫的珍贵妃哭得梨花带雨都无济于事。
从此事上不难看出,宠爱和敬重完全是两码事。喜欢一个儿女,可以平日偏心些;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大多数人所倚重的依旧是有本事、能扛得责任的子女。
太上皇还不算太英明的皇帝,尚能做到如此;蒋先这般清醒之人,难道会仅仅因为宠爱,就为女儿随随便便耗费半数家产?
一定是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他对阿玲的宠爱中,成功地掺杂进一丝信赖。
想到自己方才猜测,陈志谦心中天平再度倾斜。莫非……
抬头向那丫头不看去,然后他就听到旁边蒋先的话。
“却是息息相关。”他下意识地附和道,见所有人面露疑惑,稍作停顿后他解释道:“不仅拜师仪式当日,甚至连所下请柬中,本王都再三提起过,本次征募军饷完全自愿,各家只需量力而行,千万莫因此事而影响到日常生意。”
原来您那话是这意思?众商贾恍然大悟,然后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既然是这样想的,那您特意在请柬末尾标个数字,注明我们全族资产大概有多少,那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用朱砂特意标明的数字,意思不是再说:本王知道你们很有钱,要是敢不出力,这如血色的朱砂就是你们的下场。
难道不是?
将他们望向桌上请柬的眼神看得真切,陈志谦微微摇头。当然不是,本王标那么个数字不过是为了吓吓你们,谁叫你们一个两个打着把儿子嫁进蒋家的主意。
敢跟本王抢女人,即便只是有那么个意思,也是罪无可恕!
当然这等想法他绝不会说出来,一来是为麻痹蒋先;二来,要是他先表明心迹,那丫头尾巴岂不得翘上天,以后成亲后如何振起夫纲。
小王爷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在场就没一个人能猜透。
如今多数人都在思索,小王爷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那句“影响到日常生意”。帖子上用朱砂标出的数目的确十分精确,这三日他们核对账目后,发现家中所能拿出的现银,与这数字**不离十,由此可见小王爷是真正做足了功课。
只捐十万两,还远不到影响自家生意的地步,甚至不少人家还多有盈余。小王爷这句话,到底是本意呢?还是敲打他们?
本来有蒋先带头,前五轮他们只捐十两没什么,可第六轮蒋家突然出个天文数字,一下把前五轮的十两抹平了。只是蒋家抹平,他们还抹不平。若真是后一种,被小王爷记恨上……
想想就觉得头顶阴云密布!
正当担忧之时,阿玲的话却解救了他们。
方才阿玲就注意到旁边几位追随箫家的商贾,听到阿爹最后依然捐十两时的幸灾乐祸。当时阿爹那样,她也没脸去说人家。但现在阿爹可是捐了一百五十万两,虽然是以她名义捐的,但谁不知道她一文没赚,所有钱都是阿爹的。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会她腰板硬了。趁着放笔墨时,走到旁边桌子前。
“人家都捐十万两,为什么你只捐十两?”
虽然声音不高,但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被她问道的商贾脸“腾”一下红了。他也捐了,而且还不止十万两,昨晚吸了阿芙蓉浑身轻飘飘的,他直接喊出了二十万两,整整是别人的两倍,白纸黑字朱红手印,明明白白的契书如今正攥在小王爷手里。
可他却不能说!
不是小王爷那边有什么威胁,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事要不说,顶多损失点银子;要是说出来,公然跟朝廷作对,贿赂平王,不管哪条都足以让他们保不住身家。
两害相权取其轻!
干了这碗黄连水!
坐在犄角旮旯的位置举着十两牌子,本来他们心里已经够苦的了,偏偏蒋家姑娘还要往心头Сhā一刀。不愧是小王爷师妹,师兄师妹一左一右各一刀,不带这样的啊!
可他们却毫无办法。
正好前面小王爷话传来,对着阿玲,那商贾脸上扬起讨好的笑容:“这不是量力而行。”
“抠门!”阿玲没好脸色地说道。
而刚捐了十万两,这会正处于犹豫中的其他商贾,听到门边动静,终于注意到这些从头到尾捐十两的人。原来还有垫底的,这下小王爷就算有所不满,怒火也会先朝这些人发。
他们只捐了十万两,比原先预计的少出银子不说,还额外得了面子。想到前五轮跟风捐的十两,省钱的众商贾纷纷对蒋先感激不已,果然跟着胡老爷准没错。
与他们相反,跟着沈老爷的那些人这会可算是恨死了沈金山。其实仔细想想,人蒋家姑娘虽然直接了点,但她性格就是这样,而且她说得本身确是事实,没有丝毫问题。归根结底,他们丢面子,还不是因为被沈金山骗去了钱。
好你个沈金山,这梁子我们结下了,以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小王爷说完话的短短片刻内,因为阿玲看似天真实则真·报复的简短一问,商贾们情绪持两极分化。
站在最前面,蒋先再度开口:“沈兄听,王爷也这样说过,不要影响正常生意。我们两家彼此多少也了解,别怪我说话直,这会沈兄突然捐出一百八十万两,我还真担心您过后没银子结这账。”
“不过是毁掉契约的丁点银子,沈某这便给胡兄结了,二十万两够不够?”他早已暗中算过,去掉零头二十万两正好不多不少。虽然出了这笔银子他有些心疼,可单从蒋先那拿来的三成就不止这个数,更不用说后面还余下的四成,这钱也是从他姓胡的手里出。
“二十万两?”蒋先连连点头,“按去年的价来说的确是够了。”
“那就这样。”沈金山当场拍板,对着门口扬声喊道:“胡姑娘,如今总可以公布结果了?”
“沈兄且慢,蒋某还未说完。”
阿玲放下手中记账的花名册,而在最前面,蒋先站在沈金山跟前,指着最后面一行,说道:“沈兄再仔细看看这契书。”
“生丝收购价早已定下,但反悔时的价格,却是按时价来收。这个时价,可不是指得去年价格。如今青城的生丝价,想必没谁比沈兄更清楚。”
青城绸市繁荣,绸缎商们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这一切的根本还是下面一户户不辞辛劳、种桑养蚕的普通农户。
没有生丝,就没有眼前的一切。
从很早起蒋先便已意识到此点,自他接手蒋家生意后,便改了与蚕农间的生丝契约。按上一季行情预估本季需求,进而确定一个比较合理的生丝价位。按此价签订契书后,待生丝出来,不论当时价格是高还是低,都不得更改。
他定的价格很是公道,按这个价格蚕农大都能丰衣足食。但新契约也有一层隐患,若是市价低了,蚕农当然乐意按契书上的高价卖予蒋家;可反过来若是市价高了,他们肯定不乐意。蒋家是做生意的,可不是开善堂的,哪能做这等冤大头,故而契约后面跟了一条:若是违约按时价来赔。
蒋先本就是为了改善蚕农生活,历年来定的价格都不低,鲜少有毁契之人。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时日久了这条形同虚设的违约条款逐渐被众人所遗忘。
然而亲自拟定契约的蒋先却从没有忘,是以当日知晓沈金山小动作后,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命胡贵收拢下人、龟缩不动,自己则在书房盯着契约原稿,笑眯眯地听着他如何上蹿下跳。
前面还只是胡贵来报,沈金山又有那些举动,没想到昨日一大早他竟亲自找上门来,还狮子大开口要跟他三七开,自己独吞七成。
哪来的底气!
用尽半生商海沉浮所练就的定力,他才能维持住面色沉着,勉强没笑出声。
当时能忍住笑,这会他却是再也忍不住,眼角笑出褶子,他声如洪钟:“昨日清早,沈兄用这些生丝,要去了我蒋家今春进贡以及青城绸市七成的纯利润。如此算来,生丝现价又该几何?”
怎么会这样?
沈金山死死盯住他手中契书,白纸黑字上写得明明白白——若是毁契,按时价双倍收取银两。不仅蒋先手上这张,他隐约记得自己匆匆看过的契书上,末尾画押前最不起眼的一行,也是写着这句。
时价,青城这些年生丝价格波动都不大,他压根没怎么在意。可他却忘了,自己前面那番举动,却在很短时间内将生丝价格抬到一个望尘莫及的高度。
“这……怎么能这样算?”
脸上维持着笑容,蒋先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另一张契书:“这事昨日签订的契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沈兄甚至已经事先预支了七成中的三成。”
说到这他看向陈志谦:“王爷,今日征募之事并非小女阿玲不愿出力,而是老朽昨日刚支取大笔现银,这会蒋家内里实在空虚。”
一百五十万两还叫不出力?这让我们这些只捐十万两的脸往哪搁!
云来楼内响起一片片抽气声,感慨过后他们又不禁佩服,蒋家都已经支出这么大一笔银子,这会还毅然捐出一百五十万两。不愧是他们青城商人中领头的蒋先,无论是祛淤还是其他事从来都冲在最前面、出钱出力,如今征募军饷依旧不改其本色。
楼内这些商贾,有一部分直接是跟着蒋先的,中立商贾向来敬佩其品格,这会自然站在他那边。至于先前唱反调的主力,也就是跟随沈金山的那些商贾,被他坑了那么大一次,这会正在气头上,看他倒霉都来不及。
见蒋先拿出证据,最先开口帮腔的都是他们。
“今年生丝还没下来,本来不清楚价格。还好沈老爷有远见,完成第一笔交易,这下可算有了价格。”
“生丝全都控制在沈老爷手里,想怎么卖还不是他说了算。这第一笔交易的价格,只怕比以后价格只低不高。”
“有道理,一张契书定价格,另一张契书写着按时价赔,白纸黑字清楚明白。当着王爷的面,沈老爷该不会想赖账吧?”
“我看八成要赖,箫家库房里有几个钱咱们这些人还不清楚?这么赔怎么不都得两百万,真要赔了,他再到哪变出这一百八十万两雪花银。刚才敲锣打鼓、沿街报喜说得痛快,等到动真格的时候蔫了吧?”
最后一句话是离阿玲最近的商贾说得,本来他财力不丰,昨日把半幅家底赔进去了,方才又被阿玲弄那么一出,这会体内火气旺的堪比一座火山口。对着“大仇人”沈金山,他已经完全不管不顾,火力全开直接揭对方短处。
“当真如此?”陈志谦转身,鹰隼般慑人的目光看向沈金山。
沈金山只觉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连忙保证道:“王爷放心,小人说过要捐一百八十万两,就绝不会有所更改。”
“本王三令五申,募捐要不影响青城绸市正常经营。生意人,用什么手段得利那是你们的事,本王不会妄加干涉。可如今沈老爷这般欠着蒋家银子前来募捐,莫非是想当上会首后以势压人?你这样做又置本王于何地!”
小王爷怎么会知道!
沈金山瞳孔微缩,他还真是这样想的,可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王爷明鉴,小人绝无此意。”
紧张之下他甚至已经不再自称“沈某”,而是一口一个“小人”,同时低头哈腰,做足了谦卑之态。
蒋先哪能看不出他的紧张,上前一步,他满脸庆幸:“既然沈兄并无此意,那当着王爷以及今日这么多人面,咱们便算清楚。”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最后一张纸,“这是昨日沈兄走后,蒋某连夜算出来的数字。征募军饷肯定要给现银,蒋某也不跟王爷抢,这些银子,沈兄可以暂且拿自家铺子来抵押。蒋某也不多要,就城西的印染铺子、城南紧邻着我蒋家的缫丝铺子……”
接连说了四五处铺子后,蒋先将单子递过去,笑眯眯地说道:“暂时就这些,具体数目以及铺子蒋某全部写在上面,还请沈兄过目。”
过目?
蒋先要的,可都是箫家最红火、每年收益最好的铺子,他又怎会让出去这些!
“胡兄胃口还真不小。”沈金山昨日刚犯过的气喘,这会又有重犯的迹象。
“比不过沈兄。”您可是以整个青城绸缎市为棋,把在场所有人都耍了。
“这等条件实在太过苛刻,恕沈某无法答应。”
蒋先步步紧逼:“莫非沈兄是想赔现银?”
“这……”
“还是沈兄想赖账?您刚才可信誓旦旦地说过……”
沈金山当然不至于自打脸,就算他想打,小王爷在这他也不敢。瞅着白纸上的数额,箫家情况他清楚,拿出那一百八十万两后,绝对无法再拿出这个数。他不想拿,有没有什么办法?
用力撕扯着契约,直到纸上出现个裂痕,突然间他灵机一动。
“昨日是沈某一时糊涂,在这先向胡老哥赔个不是。”脸上挂满笑容,沈金山躬身作揖。
蒋先忙避开他的礼,“莫非沈兄想撕毁契约?”
“看胡老哥说哪的话,”沈金山凑上去,“青城以绸缎为生,生丝价格如此高,岂不是霍乱市场。沈某想着,不如把调回到正常价格?”
这不还是要撕毁契约?云来楼内响起一片嘘声。
沈金山当然知道,这样很丢脸,可银子和面子哪个重要?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而是能动摇箫家根本的一大笔银子。
想到这他态度更加郑重:“朝令夕改、说话不算话,这都是沈某的不是。可这……不也是为了青城绸市?胡老哥向来为人宽和,还请原谅沈某则个。”
沈金山想得没错,蒋先的确心胸宽广,鲜少与人计较。可这不代表他是一团面团,平日不计较只是那些小事不值得他计较。可箫家可是前世害得阿玲那般惨的罪魁祸首,一想到爱女前世受了那么多苦,他连活剐了面前之人的心都有。
他忍了那么多日,甚至与那狼崽子站在一处,不就是为了让沈金山跌个大跟头。如今眼见着成功,他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兴奋,整颗心更是无比紧张,又怎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为了青城绸市?”
听到他反问,沈金山忙不迭点头,然后蒋先下一句彻底把他噎住了:“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趁倒春寒搅乱青城绸市的是谁?哦,昨日看着有利,在我面前步步紧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才过一天,眼看着要赔钱,就急吼吼地要撕毁契书、恢复原状?合着这天底下的事只许对你沈某人有利,否则都得改。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是体谅你,才准许你用铺子抵债。既然你不领情,昨日你从我蒋家拿走的现银,今日赔偿时我也要现银,一分不少。”
云来楼内,蒋先掷地有声。
沈金山急了,短短时间内他从哪变那么多现银。
“别,胡老哥手下留情,我签、我这就签。”
说完他以不符这年岁的敏捷,飞快跑到门边,从阿玲桌上拿起毛笔,龙飞凤舞般签上自己名字。似乎怕蒋先反悔,他还加盖朱红手印。
如今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当上会首,只要能当上,铺子、银子以及颜面,今日所失去的一切,来日他必能讨回来!
按下手印的一刻,沈金山的心在滴血。
他死死盯着手印上方列出来的几间铺子,城南的缫丝铺子、城西的染色铺……这些都是百年间箫家先祖苦心积累而来。自打他继承家业后,每旬都要到铺子里转一圈,看到偷奸耍滑的伙计必要严厉斥责。在他的严格监督下,这几间铺子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经成为箫家最赚钱的一部分。
而现在,却要如此轻易地给蒋先。
将契书递过去时,沈金山的手都在颤抖。
“沈兄莫非是不舍得?”蒋先问得十分轻松,那口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真不错。
“怎么可能会舍得,那可是蒋家最赚钱的几间铺子。”站在阿玲边上,原先跟着沈金山的商贾这会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各种鄙夷的目光看过来,原本烦躁的沈金山反倒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些人在嘲笑他,笑他出尔反尔,笑他妄图占尽好处,可他并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满青城谁不知蒋先性子仁善,若他当真答应了,那自己便能及时止损;当然对此他也没报太大期待,蒋先仁善却不傻,这节骨眼上又怎会松口。可自己已经明白说出来,撕毁契约是为青城绸市平稳过渡。这会还看不出什么,可等十天半个月生丝下来,价格居高不下,那时蒋先便成了罪魁祸首。
诚然,哄抬物价的是他沈某人。可他已经明确表示可以降下来,是姓胡的不答应。蒋家可是皇商,青城绸市的领头羊,他不松口谁敢降?
0342
按下手印的一刻,沈金山的心在滴血。
他死死盯着手印上方列出来的几间铺子,城南的缫丝铺子、城西的染色铺……这些都是百年间箫家先祖苦心积累而来。自打他继承家业后,每旬都要到铺子里转一圈,看到偷奸耍滑的伙计必要严厉斥责。在他的严格监督下,这几间铺子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经成为箫家最赚钱的一部分。
而现在,却要如此轻易地给蒋先。
将契书递过去时,沈金山的手都在颤抖。
“沈兄莫非是不舍得?”蒋先问得十分轻松,那口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还真不错。
“怎么可能会舍得,那可是蒋家最赚钱的几间铺子。”站在阿玲边上,原先跟着沈金山的商贾这会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各种鄙夷的目光看过来,原本烦躁的沈金山反倒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些人在嘲笑他,笑他出尔反尔,笑他妄图占尽好处,可他并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满青城谁不知蒋先性子仁善,若他当真答应了,那自己便能及时止损;当然对此他也没报太大期待,蒋先仁善却不傻,这节骨眼上又怎会松口。可自己已经明白说出来,撕毁契约是为青城绸市平稳过渡。这会还看不出什么,可等十天半个月生丝下来,价格居高不下,那时蒋先便成了罪魁祸首。
诚然,哄抬物价的是他沈某人。可他已经明确表示可以降下来,是姓胡的不答应。蒋家可是皇商,青城绸市的领头羊,他不松口谁敢降?
真真假假扑朔迷离,总之他能把这盆脏水泼到蒋先身上。到时生丝价降不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若是不降,他定能大赚一笔,把今日亏空赚回来;若是降下来,那今日这张建立在天价生丝上的契约也就不奏效。
总之生丝在手,他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
想明白这点后沈金山也不及了,总之这会已经画押,何不干脆把事情做得漂亮点。
神情恢复平静,手也不再颤抖,他将契书递到蒋先跟前:“沈某方才所言,不过是为了青城绸市场,可惜胡兄不愿。既然如此,沈某已在契书上画押,还请胡兄过目。”
“我看看。”
从他手里接过来,蒋先还真认真看起来。
一般这种大场合签订的契约,先前早已审过好多遍,当面不过是走个形式,签订后没人会再看,最起码当众不会这样做。而蒋先却一反常态,他不仅看得认真,最后还从怀中掏出西洋镜,对着沈金山签名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从头到尾看个明白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收回袖中。
“几日不见,沈兄书法又有进益,这名字写得蒋某差点没认出来。”
做生意的,写字讲究横平竖直、字迹清晰,时下参加科举的书生都要特意练馆阁体。在场有些商贾虽然涉猎过草书,但与经商有关的印鉴、画押,他们一律追求清晰工整易于辨认。
蒋先这话出来,大多数人都明白了其意思。沈金山是有多着急、多悲愤,才生生改了字迹。
似乎为察觉出自己话中浓浓的讥讽,蒋先又道:“看沈兄神色迟疑,等蒋某收铺子时,不会行‘拖’字诀,伙计掌柜守着门面不肯离开,就是不给我蒋家腾地方吧?”
沈金山脸色未变,言不由衷道:“怎么可能。”
“哦,”蒋先长舒一口气:“就知道沈兄不是这样的人,昨日从我蒋家拿银子时,可是片刻都等不得。您是急性子,答应的事必然会尽快办妥。”
说完他拍拍衣袖,看向中间小王爷,恭敬道:“王爷,沈老爷与蒋某间的账已经算清。既然是用铺子抵债,以箫家财力,征募军饷之事定无后顾之忧。”
“恩,”陈志谦抬头,看向门边阿玲:“宣布结果。”
“第六轮募捐,超过十万两的共有十五家。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居首位;箫家追加纹银一百三十万两,次之,然后黄家、赵家……,十三家各捐纹银十万两。另有孙家、吴家……,八家各捐纹银十两。”
在一堆动辄百万、十万的巨款中,最后“十两”二字格外引人注目。
跟随箫家那些商贾本想着有蒋家领头,十两也不算太丢脸。可这会他们才意识到,之所前面捐十两别人没多大反应,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蒋先。
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这些年青城大事小事,蒋先从不吝啬银子和功夫,凡事总要做到最好。正是这一次次的付出,让所有人打心眼里觉得胡老爷是个可信的,即便前面他只捐十两也没什么,到后面肯定会一次补起来。
正因怀有这种信心,所以才没有人出声笑话。这信心甚至强大到,当最后一轮蒋先也捐十两时,所有人第一反应不是嘲笑,而是惊讶,他们惊讶蒋先怎么会一反常态地捐这么少。而后面事情急转,他以蒋家姑娘的名义捐了一百五十万两。不管是谁的名义,总之大家知道这钱是蒋家出的。
蒋家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本来这次募捐宴最大的笑话突然回归正常。先前隐藏在背后,那些只捐十两的商贾就显得打眼起来。
捐了十万两的商贾,这会不禁看向门边那些人,神色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胡老爷前面忍着,是为了最后一鼓作气。你们那?难道就打算拿这么六十两对付过去?
他们也不想啊!门边八位商贾如坐针毡。
而小王爷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心凉个透。
“沿街报喜之人,按本王师妹方才所言,一个个、一字不差地来。”
一个个、一字不差,那岂不是孙老爷捐纹银十两、吴老爷捐纹银十两……刚才仪仗开道,游街报喜的阵仗他们也见识过了,隔着大半里地都能听到动静。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做人?
终于离阿玲最近的那个忍不住了,“小的……实在是手头不宽裕,就捐一万两吧。”
“如今家里实在没钱,孙某也出一万两。”
虽然昨日平王宴会他们被坑得不轻,但万八千的挤挤还能拿出来。虽然面子上不如捐十万两的好看,但总比顶着十两被游街示众要好。
人要脸、树要皮,有两个带头的,跟随箫家的八户人家全都改了主意,纷纷改成一万两。
“景……”说顺嘴的阿玲顿了顿:“王爷,可还要更改?”
这傻丫头,本王是缺那八万两银子的人?这八户商贾,前世把他家丫头欺负得那么惨,那些事他可一直记得。现在想用曲曲一万两银子买回颜面?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到这他面容严肃,声音逼成直线:“本王话已说出,概不反悔。”
在询问玉哥哥时,阿玲心里也有些矛盾。前世阿爹去世后,就是这些人堆在蒋家门前讨债,嘴上骂骂咧咧不说、甚至有人直接往蒋家门口那对石狮子嘴里撒尿,种种逼迫人的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只是对着她来也就罢了,蒋家欠着人家钱,作为当家人她被人说两句也就忍了。可他们竟然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阿爹,那会阿爹甚至还没出头七、停灵在蒋家院子里没下殡。
这种辱及先人之事,即便隔着一世,每每想起来她都气愤不已。
她恨不得这些人丢脸,可征募军饷是玉哥哥的事,她还做不了主。本来她还想软软地求一求,刚这样想,今早的怀疑浮出脑海。玉哥哥心思那么深,谁知道他有什么打算?生生把嘴边带有偏向性的话吞回去,她尽量客官地问道。
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玉哥哥能偏向她。
结果她听到了这样一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生气,所以他这到底是在帮她,还是觉得这些商贾出尔反尔,触犯了他的威严?
“哐当”一声,旁边商贾重重地摔倒在地。脸色发白,额头隐隐冒出虚汗,瞳孔涣散、嘴唇哆嗦着说道“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你也有今天!
这就是前世往石狮子嘴里撒尿的那位商贾,当时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丫鬟却告诉过她是何人。记忆中他当时神色何等嚣张,与现在瑟缩颤抖的模样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
心下快意的同时,阿玲也隐隐明白了玉哥哥的用意。
坐端正了,将各家明细写张纸条,汇总给前去沿街报喜之人。云来楼外声音很快响起,与前面五次“沈”字开头不同,这次是以“胡”字开头。
“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
蒋家?难道不是箫家?
街头巷尾正在议论此事的百姓纷纷惊奇,再三确定之后,多数人都开始夸起了蒋家。其实经历阿玲这几次事后,市井百姓也没那么容易上当。虽然方才有所怀疑,他们也没贸然说蒋家坏话。这会听蒋家一下子捐这么多,心下隐隐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也开始尽情嘲笑方才说蒋家不好的那些人。
事实摆在眼前,刚才不积口德之人,这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打脸。
沿着晋江两岸,州府派来的仪仗队以御赐金牌令箭开路,连声报着本轮募捐数额。
“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
江岸浣洗衣裳的村妇安静下来,扭头看向旁边邻居:“刚我怎么说来着?胡老爷不可能是这样的人!不说别的,前几年晋江淤得不行,清理河道那么多银子,蒋家可整整出了一半。”
在她边上,刚才碎嘴的邻家妇人脸上有些火辣,低声道:“这半晌不见蒋家有动静,我这不……”
“连青城的事蒋家都管了,如今朝廷派下来钦差,如此大的事胡老爷能不出银子?刚我就说后面肯定得出个大的,果然,一下子一百五十万两。我们家他们爷俩在蒋家铺子做事,蒋家每月工钱还算给得宽裕的,一个月也就给五两,爷俩加起来才十两。一个月十两,一年也就一百二十两,整整一百五十万,这得多少年。”
边念叨着,妇人边撸袖子掰起了手指头,数了半天把自己给数迷糊了。
“反正几百辈子都赚不了来……”
邻家妇人将头低得更低:“我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我还不知道你,就是嘴快,其实也没多少坏心。但是你想,能养出那么好的姑娘,蒋家肯定差到哪儿去?”
远亲不如近邻,街坊邻居多年,两家早已亲如一家,这会浣衣妇人说话难免直白些。
邻家妇人当然也知道她脾气,即便这会话重了点,也没往心里去,而是点头承认:“其实前两次误会蒋家姑娘,我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被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想过来了:蒋家人还真不错,以后遇到他们的事,我得多想想。”
“你能想明白就好。”浣衣妇人端起木盆,看看天上日头:“昨天发工钱,小武买了条大鲤鱼回来,刚我炖锅里了,晌午过来一块喝鱼汤?”
邻里两妇人一同起身,亲密地向家中走去。
而在青城大街小巷,类似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虽然不少人笑话孙家等人家只捐五十两,笑掉大牙,但这会更多人则是关注着蒋家所捐一百五十万两。消息刚传出来时,不少人还会抢白刚才说蒋家的人两句。可乡里乡亲这么多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谁又会为这事争个脸红脖子粗,开玩笑说两句后也就算了。
即便是两句玩笑话,也足够那些诬陷蒋家的市井百姓羞愧,进而反思。前两年箫家姑娘又是施粥、又是卖便宜布,还定期看望慈幼局的孤儿,有她在箫家也是风头正盛,完全把不显山不露水的蒋家给比了下去。所以前面出那么多传言时,他们下意识地相信箫家。
然而随着拜师仪式上箫家姑娘的真面目被戳穿,真相大白。明明什么事都清楚了,为什么他们还要去说蒋家不好?
“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两”,府兵高亢的声音传来,字字句句打在心头,让他们越发羞愧难当。同时这事也成功在他们心底留下印记,以后每次蒋家出事时,他们都下意识地想:上次、上上次以及上上上次好像蒋家都是被冤枉的,这次会不会是又有人在后面捣鬼?
忍住,不能再做别人手里的枪。
当然后面这点,这会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连本人都没意识到的事,却有一个人意识到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深谙人心的箫矸芝。
昨夜“买通”狱卒要来纸笔后,她连夜写了两封信。第一封送去东山别院给平王。她早已摸头平王性格,信中先倾吐一番仰慕之情,然后再将昨日宴会失败的所有理由归结为沈金山“不小心泄露行踪”,而后再说明即便如此她仍有法子助平王取得足够银子,最后则是隐隐点出,如今小王爷占据绝对上风,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平王本就志大才疏,昨晚宴会突然杀出个小王爷搅局后,愤怒之余他更多地则是无奈。事到如今他确是束手无策,箫矸芝来信先是吹捧得失落中的他轻飘飘,又将他所有的怒气引在沈金山身上,然后还体贴地提出解决之策。字字句句说到平王心坎上,想都没想,他即刻前往大牢将她带出来。
而箫矸芝的另一封信,则是送给了谁都意想不到的人——沈夫人孙氏。孙氏的软肋她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儿子。接手箫家生意多年,箫矸芝手中自然还有些地盘,七分哄三分吓,由不得沈夫人不重视。在被平王接出大牢后,她没有立刻随其前往别院,而是让他先带沈德强走,自己则是回了箫家。
征募军饷宴接近尾声,此刻云来楼后面暗巷,不起眼的马车中,装有琐碎银子的荷包递过去,箫矸芝打发走楼内负责上菜的小二。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面前孙氏。
“方才小二的话,大夫人可都听到了?为了当上会首,阿爹竟将箫家最赚钱的几处铺子轻易赔给箫家,这其中还有两处是夫人的陪嫁。”
最后一句触动了孙氏神经,她也是商户之女,当年嫁入箫家算是高攀。为与箫家攀上关系、也是为了她在箫家能直起腰板,娘家便陪送了她一处铺子。这些年箫家与孙家生意纠缠在一处,且箫家占据了绝对上风,她在后宅也只能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那贱妾与眼前她所出庶长女蹦跶,而她所出嫡长子却越发不受重视。
看到这一切她也心急,所以她越发重视娘家,以及自己手中仅有的铺子。
可昨晚沈金山别院一顿暖锅宴,硬生生亏去了她娘家大半家产;这会他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她陪嫁送出去。
是可忍熟不可忍!
坐在对面,箫矸芝依旧在劝说:“即便当上会首又如何,大夫人且看外面百姓,经此事后蒋家地位反而更牢。昨夜连带今日云来楼之事过后,又有谁会相信我箫家?阿爹他也是糊涂,竟然将所有人都得罪光……”
“莫非昨日之事不是你的主意?”
孙氏突然开口。她早已不是刚出嫁时天真的小姑娘。沈金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面前的箫矸芝就是?虽然她信中说得好听,想联合她夺了管家权,让她儿子掌家。可她儿子从未去过店铺,对经营之事一窍不通,即便掌家也只是个花架子。
“库房钥匙拿来。”冷着脸,她朝对面伸出手。
“大夫人……”箫矸芝迟疑。
“明着说吧,我们之间谁也不信谁。现在是你求着我,怎么你也得有所表示,我知道你身上有。”
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钥匙,箫矸芝递过去。
“还有没有复刻的?”
“这等东西有一把就够了,复刻徒增风险。”箫矸芝飞速调整状态:“其中利害关系阿慈已经说明,该如何做夫人应该清楚。”
“恩,回府。”
随着沈夫人吩咐外面车夫,云来楼内的征募军饷宴也到达尾声,阿玲将募捐结果统计出来。
“箫家捐纹银一百八十万两,蒋家捐纹银一百五十万零五十两,黄家等十三户人家捐纹银十万零五十两,孙家等八户人家捐银……”
说道这阿玲顿了顿,坐在她门边的几位商贾这会很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离阿玲最近的那位商贾,甚至趁众人不注意,在桌下对阿玲作揖,脸色无声地哀求:
胡姑娘,您就给个痛快吧。
“刚重新核算遍总数,孙家等八户人家捐银六十两,总计四百六十万一千一百三十两。”
眼角都没给旁边商贾,阿玲用清脆的声音报出这个数字后,继续说道:“其中捐银最多的当属箫家,共计纹银一百八十万两。”
高居首座,陈志谦环顾整个厅堂:“本侯曾言,征募军饷宴上募捐最多者,为青城会首。”
说完他看向沈金山:“待纹银上缴朝廷后,本王自会为你请命。”
沈金山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不到这一刻,他始终不敢确定,毕竟前面小王爷态度明显偏向蒋家。甚至他还想过,万一小王爷暗箱操作,比如说明面上让蒋先拼命捐,实际上只意思意思收一点,那样他岂不是亏大了。
如今事情尘埃落定,他不禁对小王爷肃然起敬。纵然他是蒋家姑娘的同门师兄,面对朝廷差事依旧不偏不倚、秉公无私。
“那就有劳王爷。”
满怀着对小王爷的感激,沈金山语气格外真诚,连弯腰的动作都无比恭敬。
此时的他万万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他的心态便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当然这是后话,这会沈金山正得意洋洋地看向蒋家父女。拜师仪式当日,他还怕自己捐出去的银子为蒋先做嫁衣。可如今事情正好反过来,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会首,那四百六十万两雪花银报上朝廷时,可都是他这个青城会首的功劳。
九尾老狐狸那一百五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全都为他做了嫁衣。
这让他如何不痛快。
“胡兄,本次征募军饷,你可算居功至伟。”
“西北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蒋某身为大夏子民,出点银子也是应有之义,此事不必多提。”蒋先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他已年近五旬,膝下只有一女,余生唯愿一家和乐,根本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会首在别人眼里是个香饽饽,对他来说却是个推脱都来不及的麻烦事。他捐这么多银子,纯粹是为了还小王爷人情。别说是一百五十万两,就是再出个一百五十万,能买他家阿玲平安顺遂,他也照样出。
原本就精力不济,这会他更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打压箫家上。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沈兄今日也有空,不如把该过户的铺子给办妥了。”
蒋先笑眯眯地说道,眼眸深处藏刀。这几间铺子还只是第一步,等日后他会一点点让沈金山失去一切。
“这……胡兄未免太心急了些。”
“蒋某这不是怕沈兄当上会首后贵人事多,把这事给忘了。怎么,莫非沈兄还真打算忘了?”
“待宴散后,沈某便与胡兄前去府衙。”沈金山当场拍板,心下却想着:就先给他,日后定要让他吐出来。
借着刚说完话的热乎劲,蒋先将沈金山拉上自家马车,直接往衙门走去。
“胡兄莫急,房契如今还在箫家。”
“沈兄为人……”蒋先叹息。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单凭语气任谁都能听明白他意思。靠近车门,他吩咐外面车夫:“调头,先去箫家。”
“胡兄这是不信任沈某?”
沈金山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明明他已经是铁板钉钉的商会会首,怎么眼下蒋先对他的态度,非但没有丁点的恭敬,反而越发嚣张?
“莫非沈老爷信任蒋某?”蒋先凉凉地反问道。
沈金山心口不一道:“胡老爷这是说哪的话,沈某对您可一直是尊敬有加。”
“别,”蒋先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都叫胡老爷了……这些年沈兄不一直视蒋某为劲敌,暗中别着劲,这次更是使尽手段当上了会首。现在马车内就你我二人,没必要说那些虚的。契书是方才在王爷与青城商界诸位同人见证下所签,定无反悔可能。”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箫家门前,打开车门,蒋先打个“请”的手势:“还请沈兄痛快些。”
“你!”
沈金山气咻咻地跳下马车,两步迈进箫家大门。
虽然在云来楼说得痛快,可真等到动真格的,即便有信心日后能收回来,这会沈金山也是心疼不已。这会进府后,他也是尽可能地磨蹭,想着能多拖一会是一会,最好拖到宵禁起、蒋先撑不住自觉走人。
可蒋先是坐以待毙之人?阿玲的事他不是不气,在没找到法子的前大半个月,他努力抬高蒋家来打压箫家生意。而随后借征募军饷之事定计后,他之所以隐忍,也是为了引沈金山入套。本来他还想在生意上故意卖个破绽给沈金山,没想到天公作美来场倒春寒,后面更有沈不真被拉拢之事,天时地利人和,他就不信这次不能让箫家摔个大跟头。
果然随后一切如他所料,稍作布置后,轻轻松松他便在沈金山身上啃下了快肥肉。
沈金山性子他也了解,拖久了他还真可能翻脸不认人,到时候即便报官能解决,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所以他决定快刀斩乱麻。目送沈金山进去后,等了有一炷香,眼见箫家门前没动静,他便知道沈金山意图。
想拖?
门都没有!
下了马车,他亲自站在箫家门前。箫家位置不比蒋家清幽,这里靠近城东与城西交叉之处,正值晌饭有不少沿街叫卖的商贩。
蒋先是谁,那可是皇商、青城最有钱的人,可以说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三岁孩子全都认识他。府兵仪仗游街报喜的热乎劲还没下去,众人尚未从被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惊到的叹息中回过神来,这会见着他,那热乎劲不啻于初见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邵明大师。
“胡老爷怎么会在箫家门口?”
伴随这这层疑问,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沿着箫家门口围了一层,而且看架势人还越来越多。
眼见蒋先走到箫家门前,低声问着门口护院什么,在对方摇头后叹息一声退回到自家马车边,有胆大的妇人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出声问道:“胡老爷,你真捐了一百五十万两?”
蒋先摇头,在众人的疑惑中解释道:“那是我家阿玲捐的,也算代表我蒋家。”
原来是蒋家姑娘捐的。
不对,蒋家姑娘钱从哪来?还不是胡老爷赚的,这跟胡老爷本人捐得有什么两样。
“那胡老爷干嘛站在箫家门口?这有一会了吧?”
面对这些无关紧要的市井百姓,蒋先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而是耐心解释道:“是这样,沈兄欠着蒋某些银子。因为征募军饷之事,箫家银钱周转有些困难,便将几间铺子抵押给了蒋某,这会蒋某正在等沈兄进府拿房契。”
原来是这么回事?问明白后众人有了新的疑惑:“箫家欠蒋家银子?”
“这是怎么回事?一上午箫家出银子出那么痛快,没想到在外面却是债台高筑,甚至连铺子都要抵押转卖。”
时人重祖产,就连乡下蚕农,遇到好年景多出点生丝手里有了余钱,也是想方设法置个一亩八分的良田。而遇到变卖田产者,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败家子的。
这回听说沈金山抵押铺子,众人心中下意识地产生许多不好的联想。
“听说捐银子最多的能当会首。”
“该不会是官迷,为了当会首连祖宗家产都不顾了吧?”
“我看还真说不准,不然箫家家大业大,要不是为了这,何尝需要抵押家产。”
蒋家捐出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成功堵住了青城所有人的嘴。不仅如此。愧疚之下他们下意识地站在蒋先这一边。这会欠他银子不还的沈金山,便自觉站到了这些人的对立面。
不过毕竟沈金山也捐了那么多银子,一开始这样想的人还不是很多。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眼见沈府大门始终紧闭,别说沈金山人了,连个多余人影都没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此事。
“指不定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会拿不出银子又舍不得铺子,干脆窝在乌龟壳里不出来。”
站在自家马车前,蒋先放任事态发展。听着周围越发人声鼎沸,各种对沈金山不利的论调传来,他心下暗自满意。
这些市井百姓,尤其是前面说得最厉害那几个,在前面箫矸芝诬陷阿玲时,也曾这样站在蒋家门前上蹿下跳。那些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曾想过让这些受些报复。可这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他迅速摁下去。
蒋家是开门做生意的,主要是从这些人身上赚钱。要是把他们都得罪了,那整个蒋家也就完了。不仅如此,得罪所有百姓,把他们推向箫家,那岂不是正如了沈金山的意思。
否定这个念头后,他很快想到另外一点。箫家能利用这些人,难道他蒋家就不能?虽然他不会像箫家姑娘一样肆意制造谣言,但箫家把柄本来就多,随便找几个就够他们受的。
所以刚才沈金山提议先回箫家拿房契时,他并没有拦住,提议说让个下人去取,或让箫家人送过来,而是安安稳稳地把他送到箫家门前,客客气气地请他下去。然后在马车上等候时,他早已吩咐跟随的下人回家调人,暗中推波助澜,让更多地人前来箫家门口。
胡贵那些人培养的还真不错,这才多大会功夫,放眼望去箫家门前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单看阵势比之前两次在蒋家门口时也不遑多让。
沈金山也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是时候了,蒋先走上前,张开双臂往下压,做个嘱咐大家安静的手势。
“大家且冷静,听蒋某说一句。”
人群逐渐冷静下来,蒋先脸上半是无奈半是感激:“各位乡亲父老为蒋某鸣不平,蒋某感激不已。只是你们实在误会了沈兄,这次所欠银两并非因为箫家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与我蒋家有过协议的蚕农因这场倒春寒改投箫家,箫家承诺他们负责毁契所要支付的银子。”
城中百姓虽然大多数不再种桑养蚕,可对于乡下发生之事却是有所听闻。这会听蒋先道明原委,他们很快明白过来。
“这事我知道,箫家包揽了州府的黑炭,以此为要挟,逼迫那些蚕农们改掉契约。”
“箫家狮子大开口,直接要去了七成纯利润。我在乡下的亲戚说,这波春蚕基本白忙活。”
“养蚕的过完年就开始忙活,那可都是人家血汗钱,沈金山就这么要去七成?”
原本这些老百姓还只是念叨沈金山败家,这会听他连血汗钱都贪,众人可算是打心底里恨上了这个人。
卑鄙、无耻等等不好的词从周围传过来,蒋先没有再劝,而是略带疑惑地看向箫家大门口。都到这份上了,沈金山怎么还没出来?难道自己预估错了,他脸皮实际上比想象中还要厚?
不应该啊,就算是为了当会首,这会他也得装装样子。
莫非他藏在府里,憋什么坏招?想到这种可能,蒋先脸色微变。
蒋先真的想多了,从大门口刚开始来人时,沈金山便已经预料到形势不对,想赶紧出来。可刚走到前院门口,他便被孙氏拦下了。
“老爷莫非真想拿妾身的陪嫁铺子去抵债?”
“夫人的陪嫁?”沈金山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恍然大悟:“你我夫妻一体,日后箫家的一切都是孩子的,夫人还跟我计较这些?”
孙氏对箫矸芝的提议尚存几分犹豫,即便沈金山名声坏了,他依旧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即便他宠妾灭妻,有他在她就心安。所以回来后她仔细想了想,只要沈金山还有诚意,她愿意继续跟他拧成一股绳,把面前难关熬过去。
可他片刻的怔愣,以及随后理所当然的口气,却让她彻底心凉。
“缫丝铺子是妾身陪嫁,嫁妆单子上写得清清楚楚,老爷想赔蒋家可以用别的铺子。”
换别的铺子岂不是要亏更多,沈金山万分不愿,向来柔顺的孙氏也一反常态地坚持,就这样夫妻俩在前院垂花门处僵持起来。
“夫人且听我说,如今我刚当上会首,而蒋先捐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却什么都没捞着,这事换谁心里会高兴?这些年胡沈两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蒋先一直在跟我别着劲……”
“是你一直跟蒋先别着劲吧?”孙氏反唇相讥。
换往日她绝对不会这样直白,可娘家几乎被毁、自己的陪嫁又要被拿出去抵债,这几乎摧垮她人生的两件事,放在沈金山那里却好似完全不值一提。那种完全不在乎的态度,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早已习惯了孙氏的柔顺,这会沈金山难掩惊讶。
“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不等孙氏反应,他强压下一口气,无奈道:“好,随你怎么说,但胡沈两家关系不亲近是明摆着的,如今蒋先心下不忿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我公然毁掉契书,他岂不会趁机狮子大开口?”
“还不是怕多花钱?”孙氏冷冷道。
“若是多花点钱能解决这事,那还算好的。你知不知道刚蒋先怎么说?这契书可是当着小王爷面签下的。现在若是我毁契,他直接不认账要我全赔银子,到时候募捐的军饷拿不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别说会首,连咱们全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两说!”
前面的吵嚷声隔着围墙传进来,听着声音越来越高,有些辱骂之言甚至清晰的传到耳中。气愤又焦急之下,沈金山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胸膛中吼出来,连带着唾沫星子朝孙氏脸上扑面而来。
0343
“夫人且听我说,如今我刚当上会首,而蒋先捐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却什么都没捞着,这事换谁心里会高兴?这些年胡沈两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蒋先一直在跟我别着劲……”
“是你一直跟蒋先别着劲吧?”孙氏反唇相讥。
换往日她绝对不会这样直白,可娘家几乎被毁、自己的陪嫁又要被拿出去抵债,这几乎摧垮她人生的两件事,放在沈金山那里却好似完全不值一提。那种完全不在乎的态度,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实在是忍不了了。
早已习惯了孙氏的柔顺,这会沈金山难掩惊讶。
“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不等孙氏反应,他强压下一口气,无奈道:“好,随你怎么说,但胡沈两家关系不亲近是明摆着的,如今蒋先心下不忿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我公然毁掉契书,他岂不会趁机狮子大开口?”
“还不是怕多花钱?”孙氏冷冷道。
“若是多花点钱能解决这事,那还算好的。你知不知道刚蒋先怎么说?这契书可是当着小王爷面签下的。现在若是我毁契,他直接不认账要我全赔银子,到时候募捐的军饷拿不出来,那可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别说会首,连咱们全家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两说!”
前面的吵嚷声隔着围墙传进来,听着声音越来越高,有些辱骂之言甚至清晰的传到耳中。气愤又焦急之下,沈金山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胸膛中吼出来,连带着唾沫星子朝孙氏脸上扑面而来。
终于孙氏被他的怒气震住了:“可那是我的嫁妆。”
“你我夫妻一体,”见她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沈金山无奈:“大不了我再赔你一处铺子。”
赔?就他那铁公鸡性子,赔偿得等到猴年马月?还不是一拖再拖,拖到最后不了了之。
本被震住的孙氏回过神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能不能换其它铺子,归根结底还是胡老爷说了算。妾身随老爷一道出去,先问问胡老爷,若是不行就按老爷说得办。只是这样,还请老爷多带张房契。”
“夫人这是在防着我?”
“看老爷说哪的话,这不是准备着胡老爷能答应。毕竟拿妾身陪嫁去抵债,这事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听,是不是?”心彻底凉下来,孙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理智过。纵使被沈金山看穿了心思,她也不紧不慢地反驳道。
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恨得沈金山牙痒痒,“夫人当真要如此?”
“这外面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了,”孙氏摸摸腰间荷包,那里装着箫矸芝投成时给她的库房钥匙。方才回来后第一时间她便命人试验过,的确是真的钥匙无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心凉,夫妻二十多年,沈金山向来防贼般防着她,连钥匙是什么样都没让她见着,可他却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宠妾所出庶长女。
其实孙氏完全误会了,连结发妻子都不信,沈金山又怎会信得过箫矸芝。之所以后者能得到钥匙,还是凭自己的一些手段,将钥匙拿出来一会,寻能工巧匠配了一把。
然而箫矸芝却不会解释此点,她恨不得孙氏误会更深些,这会不仅不解释,反倒推波助澜,扯着姨娘受宠含混不清地解释一通。本来孙氏将信将疑,可刚才沈金山的态度让她彻底相信了。心凉之下,这会任由外面骂声沸沸扬扬,她却浑然不觉。
“老爷腿脚可得快点,妾身等得、胡老爷那可不一定有耐心等。”
“你……真是钻钱眼里了。”
谁钻钱眼里谁知道,虽然没有开口,孙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几个大字。
这会沈金山虽然能命下人开路,绕开孙氏直接出门。可他知道自己若不摆平夫人,凭借她在后院多年的经营,很有可能冲开下人阻挠,跑到前面把事情闹大。投鼠忌器,他只能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书房。
边念叨着娶妻不贤,他边翻着书房暗格中装有房契的匣子。看着里面一张张房契,这些都是箫家祖辈多年经营,无论给出去哪处他都舍不得。将所有房契捂在心口,仰头他看向窗外,长叹一声后,闭眼在前面位置偏僻、经营不善的几处中抽出一处。
“这可是天意。”
喃喃自语道,他讲剩下好生放回匣子里。放到暗格后触动机关,确定无误后快步离开书房。
心疼的情绪牵扯了大半心神,沈金山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出书房后,从博古架后的阴影处走出一抹纤细的身影。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孙氏也算是有所防备,带箫矸芝回来后便命下人将她看管起来。可在箫家经营多年,虽然上次诬陷阿玲被揭穿后,她的人手被清出去大半,可总归还剩几个漏网之鱼。这不趁孙氏与沈金山争吵,下人不备时,她成功避开所有人视线躲到书房。
凝神倾听,确定外面没人后,她走到方才暗格所在墙前,按照沈金山手势敲几下。方才平坦的墙突然出现个开口,将手伸进去捞出箱子,看到上面的鲤鱼双锁,她拔下后脑勺固定碎发的细卡子,一前一后两只Сhā-进去,逆着锁芯纹路稍微用下巧劲,“咔吧”一声锁头开了。
“是箫家先对不起我的。”
一手抓起所有房契,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小王爷可不是好惹的,若是沈金山拿不出那一百八十万两……若是以前箫矸芝还有自信,她能骗得过小王爷,可屡屡失败后她却再也没有了胆子。
打个机灵,她将最上面不太值钱的那一半放回去。剩余一半揣到自己怀里,扣上鲤鱼双锁前,想了想她把两只发卡放了进去。她是被孙氏秘密接回来的,梳妆打扮也是在孙氏房中,连发卡也是顺手用的孙氏妆奁里的。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箫家库房的主意,那些金银虽然价值连城,可运出去未免太打眼。她看重的,从来都只是箫家这些产业。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先有蒋先逼着沈金山开暗格拿房契,后有孙氏闹事牵扯所有人注意力,而她则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箫家对不起我,可我却不能不顾箫家生养之恩,多多少少也得给他们留点。”
最后看一眼已经合上、看不出丝毫痕迹的暗格,理理脖子上的碎发,出了书房,箫矸芝沿小路三两步消失在箫家角门处,而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等在那。跳上马车,她很快消失在街角,一路出城与平王汇合。
书房中发生的一切,沈金山浑然不觉。多取出一张房契后,沈金山没好气地走在前面,孙氏紧跟在他后面,夫妻二人一路向正门处走去。
蒋先自问没沈金山那么损,虽然命胡贵暗中散布谣言,让附近百姓来看热闹。可见人误会,他也积极地出声解释。至于随着他的解释沈金山名声越来越臭,直接从变卖祖宗产业的败家子变成搜刮贫苦百姓血汗钱的大恶人,那就是他“无能为力”了。
原本他以为,事情到了这份上沈金山也该出来了,没想到他却成了缩头乌龟,躲在沈府任由骂声一浪高过一浪。
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反倒等来了阿玲。
征募军饷宴完成后还要重新核实一遍账目,所以阿玲并未跟着箫家马车一起走。本来这账目很简单,根本不用多此一举,可阿玲留下来也有自己的私心。
今晨在青霜坦白之前,她已经隐约明白自己对玉哥哥的心意。虽然前世从不知情滋味,可她还是十分确定,那种想起他来时酸酸涩涩、与想起任何人来时都不一样的感觉,应该是喜欢。
可青霜一番话、以及随后宴会上玉哥哥的表现却让她一再迟疑。一方面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玉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另外一方面,前世的教训却在影响着她,每个接近她对她好的外人,都是为了蒋家的钱。
两种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拔河,整颗心如置身冰火两重天。即便只有短短一上午,她却觉得自己过得比前世最后三年还要煎熬。她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她决定留下来问个清楚。
将每个人所捐明细和总额记录在花名册上,用清晰工整的簪花小楷重写一遍后,边吹着墨迹她边走到他跟前。
“这是征募军饷宴的详细账目。”
陈志谦接过去,扫一眼后随意放在桌案上,抬头看向她:“你想问我什么?”
被他看出来了!阿玲拳头握紧又松开,鼓起勇气问道:“玉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舞姬已经散去,掌柜的以及小二也都纷纷退居后院,没有人任何人敢打扰小王爷清净。空旷的云来楼内,阿玲声音回荡。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像奶娘、像蒋家庶支、或者像沈德强、箫矸芝那般,只是看中了蒋家的钱,对我好点好借此完成征募军饷的皇命。
阿玲神情中的疑惑,陈志谦看得清清楚楚。
这丫头竟然在怀疑他!
一时间他怒火滔天!
这丫头竟然在怀疑他!
意识到这点的那一瞬间,陈志谦心中蹿起强烈的怒火。怒气外放几乎要化为实质,吓得案前阿玲下意识地哆嗦。好在他早已不是前世十八岁那会年轻气盛的小王爷,意识到他的恐惧,心疼渐渐涌上来,怒气褪去理智回笼,他诡异地升起一丝欣慰。
这丫头可算长点心眼。
一时间他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多难得,那个十年前提着兔子灯在莲花池旁救下他、那个前世到死依旧被人蒙在鼓里的傻丫头,终于学会了防备人。
“因为你傻。”可不是傻,不去防备别人,偏偏防着他。
这是什么话!阿玲不悦地皱皱鼻子,攥紧拳头鼓起勇气问道:“玉哥哥,你有没有骗……”
还没等后面几个字说出来,窗外扑楞着翅膀飞进来一只信鸽,落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陈志谦取出下信鸽腿上纸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箫矸芝已得手,现正出城与平王汇合。
虽然平王人如其名,哪哪都很平庸,可太上皇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弱。这次青城之行,他也派来的足够人手。如今银子已经拿到,最后关头对方定会倾尽全力。单凭他带来的暗卫,大概应付不过来。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起身,他随意揉揉她头上的花苞:“我有点事得先走了,陈阳会送你回去。”
说完他等了片刻,见她尚还在发愣,最后揉一揉花苞,玄色衣角翻飞,他转身离开。
等人消失在门口,阿玲才反应过来:“可我还没问明白呢……”
虽然她很想相信玉哥哥的话,可从募捐宴结果来看,阿爹因为她捐了整整一百五十万两,蒋家却什么都没得到,这结果跟青霜猜测的一模一样。青霜当时就说,青城谁不知老爷最疼姑娘,有些事帮姑娘比帮老爷还管用。
这是她最疑惑的一点。
本来她打算问出来,可这种话她也不知从何开口。本想着慢慢往那边引,可没等她问道,玉哥哥便有事走了。
如今人都不见了,她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正好陈阳套好马车过来,带着仅存的一丝疑惑她上了马车,还没走多远就听人说着阿爹和沈金山名字。停车让陈阳问明白后,本打算回蒋家的她改个方向,也来到了箫家门前。
这会箫家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的阿玲下马车,看到她的人自觉往边上靠,顺利的都到里面走到里面,她就见阿爹站在箫家门前。
正值倒春寒,时近正午天依然阴着,时不时有冷风吹过来。蒋先身材本就不胖,为了参加烤全羊宴穿得本来就不厚,这会随着风吹锦袍在身上晃动,显得人特别单薄。看到这一幕,阿玲便忍不住心疼了。
“阿爹,你怎么站在这等。”
说完阿玲愤怒地看向箫家门房,嘴里却一声声责怪着蒋先:“就算箫家不请你进去坐坐、喝口热茶,这里不是还有马车,您进去等就是了。穿这么薄站在外面,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办。”
被爱女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蒋先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这……不是怕有人误会。”
“什么误会?”
“有人说你沈伯父变卖祖产,阿爹正好闲着,这不就下来解释几声。”蒋先好脾气道。
“这话又不是阿爹说得,再说上次箫家还……”阿玲撅嘴,满脸不愿:“阿爹,女儿也知道您这样做得对。可您也上了年纪,大冷天还在这吹冷风,要是病了女儿得有多担心那。还好女儿马车上多放了件您的大氅,我这便去取来,您赶紧披上。”
“是阿爹不好,阿玲别生气,阿爹随你一道过去。”蒋先连连道歉,亦步亦趋地跟在爱女身后。
旁边百姓自觉让路给他们,路过时蒋先连连拱手:“这丫头也是急了,让大家见笑了。”
在场谁又看不出父女间浓浓的亲情,再说蒋家姑娘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从头到尾十句里有八句在关心阿爹身体,至于剩下那两句说箫家不好的——
明明是欠债的,债主大冷天等在门口,还不请进去喝口热茶,这的确有失礼数。胡老爷受此慢待,在他们误会箫家时,还出声帮忙解释。此举比起先前几次三番陷害蒋家姑娘的箫家姑娘,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照他们想法,蒋家姑娘说得没错。箫家几次三番诬陷,这会胡老爷便是不管,也没有人挑出半点不是。
“胡老爷,你家姑娘多孝顺,就算是急不也是因为担心你。”
“就是,不光孝顺人生得也好。姑娘这么给你这当爹的长脸,你这还不高兴了。”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中一片对阿玲的赞誉声。而对蒋先而言,别人夸阿玲比夸他本人还让他高兴。意思着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脸上绽出笑容,朝两边拱手时的动作比方才还要真诚。
“大家过誉了。”
阿玲也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种种赞美声袭来,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的羞红几乎要染满脖子。这股小女儿的羞怯,更是让边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热情。
最终解救父女二人的还是箫家夫妇,随着沈金山朝门口走来,一直承受众人压力的箫家门房长舒一口气,忙不迭敞开大门。
丈余高的大门推开,门轴沉重的响声传来,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而癖好大氅的蒋先,也由阿玲扶着走向人群中。
“劳胡兄久等了,并非沈某有意拖延,而是家中出了点事。”
说完沈金山走上前,低声道:“胡兄有所不知,契书中城南那处缫丝铺子,是沈某家中夫人的陪嫁。”
陪嫁?顺着沈金山的话,阿玲看向旁边的沈夫人孙氏。前世今生,这位箫家宗妇一直活得像个符号。只有拜佛、祭祖、宴客等需要她的时候,她才会盛装打扮、维持着一张面具般的脸出现在人前。两人唯一的近距离接触,是在前世阿爹灵前,当时带箫矸芝来祭拜的她依旧维持着那张常年不变的脸孔。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她神色间突然有了几丝慈悲和怜悯,说道:“可怜的孩子。”
当时来的人太多,也有太多人跟她说这句话,她也没太注意。之所以能记住,还是因为当时箫矸芝语气太过真挚、说过的话太过暖心。
现在仔细回想,孙氏在说那句话时,似乎她左边是沈德强、右边是箫矸芝,当时她说这话时,正是她感动的伏在箫矸芝肩膀上哭泣时。看似是对她说的,可孙氏眼中看到的却是沈、宋二人。
或许那时她已经知道些什么?
不对,不是或许,身为箫家宗妇,整个后宅实际上的最高掌控者,箫矸芝那些举动能瞒过她眼睛?
孙氏知道,也预知了她日后的结局,可当时她却选择了沉默。
恨!
她恨孙氏的冷漠,可理智上她也明白,非亲非故,且此事于箫家有利,孙氏没有帮她的理由。只有很少数人能做到大义灭亲,能帮亲的时候多数人都不会帮理,所以孙氏前世那般做,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错。
可现在呢?阿玲看向面前面露恳求之色的孙氏。
“那间缫丝铺子的确是孙家当年给妾身的嫁妆。方才情急之下老爷没看清楚,就签了契书。妾身方才也与老爷商议过,想用另一间铺子换这间,不知胡老爷可否行个方便,箫家可用其它铺子换。”
蒋先面露迟疑:“箫家内宅琐事,蒋某并不知情,事先并不知这是夫人陪嫁。之所以选这间,是因它与我蒋家另一间铺子紧邻,拿过来后打通围墙,便可成为一间……”
这世道嫁妆可是女人的底气,有钱人家陪嫁时甚至连恭桶也要一起备上,意思就是我家姑娘这辈子从头到脚没吃你家的用你家的,她嫁去夫家为你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那是功劳,你们得敬着她护着她。
沈金山脾性阿玲也隐隐有所听闻,数貔貅的,只进不出。如今那孙氏铺子填了窟窿,过后他还不还回去还两说。到时没了铺子收成,孙氏在箫家后宅的日子可想而知。
前世为了箫家利益,孙氏选择冷眼旁观。这会自己利益受损,就要蒋家仁慈、甚至放弃早已做好的打算去迁就她,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想到这阿玲抬头,看向正在苦苦哀求的孙氏,笑道:“夫人掌管中馈,箫家后宅井井有条,每次礼佛时出来的下人都格外大方,向来治家有方。”
这是什么意思?没明白阿玲意图,对着她夸赞之言,孙氏只能点头:“不过是按家规来,稍微上点心就是,姑娘过誉了。”
承认就好,阿玲话锋一转:“夫人这般有心,不知对箫矸芝先前所做那些事,可曾有所察觉?”
这……孙氏心中隐隐升起不妙的预感,刚想说什么,蒋先却比她还要快。
“先前事关蒋家声誉,夫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自己陪嫁铺子出事,又要我蒋家做那仁善人家。这等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真是与沈兄如出一辙!契书已然画押,既然沈兄当时认定,此刻就断无更改的道理。”
蒋先多聪明的人,阿玲一提箫矸芝,瞬间他就全明白了。
箫矸芝可不仅做了诬陷那点事,还有前世那些数都数不清的账。前世箫矸芝做了那么多,掌管箫家中馈的孙氏会毫不知情?
怎么可能!连多年卧病在床、无力掌管后院的方氏都能察觉出阿玲身边亲近的奶娘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掌管后院大权的孙氏可能不知道箫矸芝干了哪些事?她不仅知道,而且还因为箫家和娘家孙家共同的利益,为箫矸芝做遮掩,大开方便之门。
蒋先可没阿玲那般心善,后者还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认为孙氏这样趋利避害也算是无可厚非,自己只需原封不动还回去就是;然而到蒋先这,他丝毫没想那么多没用的。
孙氏前世是不是对不起阿玲?是!
这辈子有机会要不要报复她?要!
由因及果,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想明白的同时,蒋先顺便在心中仇人名册上再加一人,对上孙氏的态度也是无比坚决。
“夫人陪嫁铺子是沈兄抵押出去的,与蒋某无干。此乃箫家家事,蒋某概不Сhā手。”
连带着前面那句,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们箫家的事我又不清楚,压根不知道缫丝铺子是你陪嫁。但我不知道,沈金山总该清楚吧。知道他还抵押出去,你说这怪谁?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夫妻俩的事我蒋某人不掺和。
孙氏当然也听明白了,是她没管好庶长女,这会本来就在蒋家人面前理亏。蒋先一番话滴水不漏,她要是再求下去也说不过去。
但陪嫁铺子绝对不能丢,这些年她之所以在箫家后宅安安稳稳,全因铺子年年丰厚的产出。吃穿用度不用朝那铁公鸡伸手,她说话也格外有底气。
心下坚定,她转头看向沈金山:“老爷方才不是答应过,拿其它铺子去换?”
沈金山心不甘情不愿地自袖底掏出房契:“胡兄看,用这处……”
自他手中接过房契,蒋先打眼一扫,直接递给旁边孙氏:“夫人且看,莫说缫丝铺子与我蒋家先前铺子打通后如何方便,单就两处铺子而言,你会换……”
孙氏接过来,她虽不懂这些,但房契上地址还看得懂。看清楚后,她本就凉透了的心瞬间结出厚厚一层冰碴子。转头看向沈金山,她眼含热泪,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就这地方,还想跟我那缫丝铺子换?”
原来房契上那处位于青城边缘,是箫家最没用的一处产业。整处产业基本处于半荒废状态,每年不但没有丝毫收入,反倒还要倒贴不少钱进去修缮。
指着地契,孙氏整个人都在发抖,气愤之下声音陡然抬高八度,“我早就知道,老爷不是诚心帮我赎回嫁妆铺子,没想到你却连样子都不肯做。”
原来是这么回事,周围站着的百姓恍然大悟。
方才四人声音很低,他们只见着蒋家父女与箫家夫妇在对峙,却怎么都没想到是为沈夫人嫁妆而对峙。
不对,怎么会扯上沈夫人嫁妆?
因为蒋先刚才“心善”,对所有人解释清前因后果,这会大家不难想明白。肯定是沈金山抵债时,把自家夫人嫁妆拿出去。
“箫家家大业大,没想到还要靠媳妇嫁妆支撑。”
“你也说了箫家家大业大,哪会缺那点钱,我看分明是沈金山不舍得动他箫家名下的金山,便将主意打在了沈夫人嫁妆上。”
几句话间已经真相大白,但人民群众无穷的想象力还没停下来。姑娘家在娘家都是娇客,嫁人后为夫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理应得到人尊重。动媳妇嫁妆,这可是万分令人不齿的行径。在这点上沈金山受到了青城所有人的鄙视,甚至还有人提到了箫矸芝,由她庶长女的身份说道箫家隐形人般的嫡长子,然后证明沈金山宠庶灭嫡、宠妾灭妻。
蒋家门前那两次,因为名声不好的只有阿玲,对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虽然有少数人不管不顾说话特别难听,但大多数人还是会注意些。然而如今不同,犯了众怒的是沈金山,这么一个年富力强的男子。众人可没那么多顾忌,一时间骂什么的都有,直把蒋先听得皱眉,下意识捂起阿玲耳朵。
“别怕。”
阿玲摇头,踮踮脚小手捂住他耳朵,微微笑着朝他摆个口型:阿爹,我不怕。
她是真的不怕,前世阿爹死后她被人骂过比现在还难听的,重生后那两次蒋府门前也是这么多人。许多事见识过后,也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更何况这次大家骂得不是她,她更不会有丝毫恐惧。
在父女俩互相安慰的同时,箫家夫妇可没那么好的心情。
众人的责骂,无异于给刚当上会首,正踌躇满志的沈金山浇了一盆冷水,他愤怒地看向孙氏:“这下夫人满意了?”
“老爷还有脸怪我?是谁拿我的嫁妆去抵债,这些年你管着缫丝铺子,管久了就当它姓沈、是你的东西了对吧?”
“出嫁从夫,连你人都是我的。”
“妾身也得有夫可从?别人家老爷无不在赚钱养家,箫家如此豪富,妾身这些年连胭脂水粉钱都得自己掏。”
沈金山强行辩白:“那些……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不必要的东西?可风寒时用药,事关人命总该是必要?可大夫当时开山参,你第一反应是嫌太贵,要他用另外一味药代替!”
“又不是没有效果?这些年沈某人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你不是安逸的活到现在,每日除了打马吊外闲着无所事事。”
“你还有脸说,这些年我吃谁的喝谁的?”
因陪嫁铺子而引起来的火,随着外面百姓的讥讽声而越烧越旺,最后彻底烧毁箫家夫妇的理智。站在沈府门前,当着里三层外三层百姓的面,夫妻二人忘却一切,誓要将这些年对双方的不满全部说出来。
越说内容越劲爆,到最后甚至提到了床笫之事。毫无遮拦的口气听得旁边人一愣一愣的,议论声逐渐小下来,到最后众人如蜡像群般静立在哪,嘴巴统一张成圆形。
在场唯一还存有理智的,大概只剩下蒋先。并非因为他定力足,当然比起寻常人他定力的确要强一些,但还没有强到这等程度。主要是因为与箫家对手多年,这里面的许多事他都很清楚。
早先已惊讶完,这会许多刺激又劲爆,比如沈金山每次去妾室房间都要饮鹿鞭酒,为了颜面还是新纳了一房嫩得能掐出水的姨娘这等事,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双手鼓起来捂住阿玲耳朵,他扭头一脸不忍直视的模样,其实心底早已乐开了花。
本来他命胡贵引百姓前来,不过是为了让他们看看沈金山有多不出息,然后逼迫他快点出面交出铺子。
没想到事情却能变成现在这样,这些话说出来后,箫家本就没剩多少的脸面可就彻底被扒下来。朝廷会不会用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为会首还两说,即便能坐上会首,他也不过是个花架子。
他感觉,离箫家彻底覆灭的那天不远了。
想到这他看向面前的爱女,前世被箫家欺负得那般惨,这辈子,阿爹很快就会为你报仇。
蒋先想得很美好,而且也在积极地付诸努力。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有个人比他还要心急,手段比他还要高竿。不久一切尘埃落定后,感激之余他更加起了警觉之心,绝不能再让那狼崽子踏进蒋家一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刻互相揭彼此短的箫家夫妇在一番唇枪舌战后,说得口干舌燥。
刚开始孙氏是有些上头,可在骂出两句后她已经迅速恢复理智。余光看向四周百姓,想到箫矸芝提议,她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只要把沈金山名声搞臭,日后她接管箫家也就变得顺理成章。所以她嘴上也没了把门的,捡着沈金山最不堪的事,一股脑说出来。
而沈金山虽然平日精明,可今日先是捐出去一百八十万两,又被蒋先狠狠啃掉一块肉,连番耗费钱财,这对于向来只许进不许出的他来说不啻于抽心头血。本来他还有会首之职作为安慰,可见众人并没如想象中那般对他尊敬有加,他心里也开始慌。又急又慌之下被孙氏一骂,他终于罕见地丧失理智。
先停下来的是孙氏,环顾四周,她冷冷地看向沈金山:“老爷看这是什么地方。”
处于愤怒中的沈金山往边上一看,四周密实的人墙映入眼帘,他瞬间清醒了。可清醒过后他才越发痛苦,刚才他都做了什么,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他颓然地跌倒在地,手中房契散落在脚边。
“看来沈兄此刻无心去衙门,”蒋先弯腰,一张张捡起房契,“时候不早,那蒋某便自己前去。”
有小王爷作证的契书,即便没有本人亲自到场,衙门肯定也会帮他办妥。
“多行不义必自毙。”趁着起身功夫,他在沈金山耳边轻声说道,话语中丝毫不掩快意。
“阿玲,咱们走吧。”
说完他再也没管地上面色灰白的沈金山,拉起阿玲,父女俩相携向外走去。
鸦青色天空下,马车在山路上飞驰。
坐在马车内,箫矸芝撩开帘子,看着山脚下越来越远的青城,紧迫感逐渐消失,一直剧烈跳动的心终于彻底平复下来。捂住胸口的手松开,掏出里面厚厚一沓房契。
虽然昨晚被投入大牢时她早已计划好一切,可如今房契真正到手后,她还是感觉有些不切实际。
与蒋家祖传铺子对门的箫家绸缎铺;
城外的百亩桑林;
箫家祖传铺子;
箫家大宅;
……
从十岁起便接手箫家生意,她太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箫家最好的铺子、根基、象征以及安身立命的所在,她手中薄薄的一沓纸,是箫家立足青城百年来的大半积累,也可以说是构成整个箫家的基石。
原先帮忙掌管生意时只能暗中垂涎,恨自己为何生成女儿身,亦或是恨自己为何不投生到蒋家那样的人家,即便是女儿身也能掌管一切时,那些因种种原因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一切,如今全都是她的了!
“哈哈哈。”
僻静的山路上,隔着马车箫矸芝妖笑冲天,所到之处惊得路边草丛中蚂蚱都蹦出来。
车门外的车夫抬头看着有些阴暗的天,只觉身旁一股妖风吹过。挥动马鞭,他不自觉加快车速,只想快点把人送过去,结束这漫长的折磨。
这一加快速度,马车内的箫矸芝可就遭了秧。妖笑声突然止住,转而传来的是惊呼声,箫矸芝应声摔倒在车厢内,手中握着的房契洒满一地。
“怎么回事?”
“姑娘,小的只是想快点送您与平王殿下汇合。”车夫照实说道。
扶着车座箫矸芝站起来,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有道理。前几次小王爷半路截胡的阴影尚在,未免夜长梦多,这会自然要尽快。
“那再快点,能多快就跑多快。”
此举正和车夫心意,扬起马鞭勒紧缰绳,马儿撒着蹄子跑在山路上。只是这可害苦了车里的箫矸芝,山路本就颠簸,木头车轮更是颠上加颠。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也被颠得头昏脑涨。平日不长的一段山路,这会对她来说确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好在她心里有所支撑,平王告诉过她太上皇已暗中加派人手。只要能将东西拿到手,就绝对万无一失。
虽然她不相信平王,可她却相信太上皇。
怀揣着这种信念,即便ρi股被颠成好几瓣,她都用强大的意念坚持下来。终于,在漫长到似乎看不到头的颠簸后,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姑娘,前面山谷就是了。”
0344
原先帮忙掌管生意时只能暗中垂涎,恨自己为何生成女儿身,亦或是恨自己为何不投生到蒋家那样的人家,即便是女儿身也能掌管一切时,那些因种种原因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一切,如今全都是她的了!
“哈哈哈。”
僻静的山路上,隔着马车箫矸芝妖笑冲天,所到之处惊得路边草丛中蚂蚱都蹦出来。
车门外的车夫抬头看着有些阴暗的天,只觉身旁一股妖风吹过。挥动马鞭,他不自觉加快车速,只想快点把人送过去,结束这漫长的折磨。
这一加快速度,马车内的箫矸芝可就遭了秧。妖笑声突然止住,转而传来的是惊呼声,箫矸芝应声摔倒在车厢内,手中握着的房契洒满一地。
“怎么回事?”
“姑娘,小的只是想快点送您与平王殿下汇合。”车夫照实说道。
扶着车座箫矸芝站起来,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有道理。前几次小王爷半路截胡的阴影尚在,未免夜长梦多,这会自然要尽快。
“那再快点,能多快就跑多快。”
此举正和车夫心意,扬起马鞭勒紧缰绳,马儿撒着蹄子跑在山路上。只是这可害苦了车里的箫矸芝,山路本就颠簸,木头车轮更是颠上加颠。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也被颠得头昏脑涨。平日不长的一段山路,这会对她来说确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好在她心里有所支撑,平王告诉过她太上皇已暗中加派人手。只要能将东西拿到手,就绝对万无一失。
虽然她不相信平王,可她却相信太上皇。
怀揣着这种信念,即便ρi股被颠成好几瓣,她都用强大的意念坚持下来。终于,在漫长到似乎看不到头的颠簸后,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姑娘,前面山谷就是了。”
车夫话音刚落,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山谷前。车门打开,车夫跪倒在地亲自当脚踏。揉揉酸麻的腿箫矸芝下马车,迎面就见平王以及沈德强一前一后迎面走来。见到她,两人目露期待和欣喜。
“阿慈。”
走在前面,平王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在她朝他点头后,他张开双臂紧紧把她抱在怀中。
“辛苦你了。”
任由平王抱住,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趁人不备箫矸芝对沈德强面露无奈,其中又夹杂了三分认命。
阿慈她……也是有苦衷的。若非她求平王,也许如今他们还在脏兮兮臭烘烘的大牢里吃着嗖饭、喝着馊水。见她被平王抱住,沈德强本来有些难受,可当看到她眼神时,他那点不忿瞬间压下去。想起阿慈的好,他开始心疼起来。
“殿下,阿慈一路前来想来是辛苦了,不如先让她进账梳洗、歇息一番。”
见箫矸芝面露感激,沈德强赶紧摇头。比起阿慈为他做得,如今他这么顺水推舟的话是多么微不足道。
“的确该先歇息下。”
作为太上皇宠妃所出之子,本次平王前来青城,也带来了不少人手。这些人手本该被派去青城打探消息,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小王爷提前到来,且带来了暗卫。平王人手虽也不是平庸之辈,但比之暗卫就有些不够看了。按兵不动至今护卫之责还好,若是行动时被暗卫抓个现成的,到时候虽然不能治太上皇谋逆,可给平王扣上这顶帽子却是轻而易举。
名不正言不顺,平王行动起来束手束脚。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就往陪都去了密信,说小王爷太厉害云云,请父皇派几个更厉害的人手过来。因为信去的晚,一来一回这会人手才到。事情差不多已经完了,他们也没必要再进城引人注意,这会干脆与先前人手一同驻扎在城外这个不起眼的山谷。
前后两拨人手层层守卫,小小山谷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送箫矸芝回帐子后,看着她亮出来的那一沓房契,估算出其背后所代表的箫家家产不亚于小王爷征募军饷宴所得后,平王喜形于色。
“杀猪宰羊,今晚大摆筵席。”
喝口水缓口气的箫矸芝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小王爷如今还在青城。”
提起陈志谦,平王就想起昨夜暖锅宴的耻辱,“如今这山谷固若金汤,他若敢硬闯,本王定将他射成刺猬。”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后路,但想起那位殿下阴狠的作风,真沦落到那步……那可是生不如死。以箫矸芝胆色,只是想起那人也不自觉打个冷颤,同时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对箫家财物慎之又慎。只要能留下一部分,以她的才智日后定能东山再起。
“阿慈并非那个意思,”箫矸芝轻解罗裳,藕臂缠在平王殿下脖子上,在他耳边轻轻呵气:“以殿下英明神武,如今此处固若金汤,自然是万无一失。可殿下得想想远在太上皇身边的贵妃娘娘,她肯定是为您日夜担心,恨不得早一刻听到您的好消息。到时殿下风光归来,在陪都大摆筵席,不仅您脸上有光,连贵妃娘娘也会高兴。”
也对,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谷里摆宴席,哪比不得上在陪都荣光。
“阿慈说得有理,**一刻值千金。”
“殿下,阿慈还未曾沐浴。”
“本王与你一起洗。”
帐子内很快传来水纹波动的声音,挂在平王身上,扭过头箫矸芝眼底没有丁点沉迷,有的只是厌恶和庆幸。厌恶是单纯因为平王此人,庆幸也是因为他。有前几次的教训,她实在被小王爷吓到了。每次都在她十拿九稳,眼见着就要在她成功时,出其不意给予她迎头一击。
所以这次她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与箫矸芝的清醒不同,此刻的平王则是完全沉迷了。如他这般皇族子弟,从小身边女人如过江之鲫,环肥燕瘦应有尽有。除去陈志谦那种银枪蜡头不中用的,其他人大都早已享尽男女之事的美妙滋味。即便如此,他依旧从没有体验过从阿慈这得到的美好感觉。
“舒服,好阿慈……”他连声念着。
环住他脖子,箫矸芝柔声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殿下如今还是早些处理好账目,好给贵妃娘娘报喜。”
闻言软语地哄着平王起身,听他披上衣裳走到外面连声吩咐账房,让他们尽快去办事,箫矸芝终于长舒一口气。有此处严密的防守,加上连夜做账,这次肯定万无一失。
单从这几点上来说箫矸芝算得没错,太上皇新派来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加之山谷本就易守难攻,守一夜功夫肯定没事。可她算到了一切,甚至连平王都算到了,可终究漏掉了一点——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平王那样的志大才疏且贪图享乐的主子,他带出来的下人又岂会是什么尽忠职守的。随着核算账目的命令一下,整个营地都知道,沈姑娘带回来了大笔金银。
任务完成,“辛苦”了这么多天,是时候好好放松下了。
平王的提议虽然在箫矸芝的特别劝说下打消,可他的下属却自觉体察上意。晚膳做得丰盛些,再喝点小酒,围着篝火侍卫们开始Сhā科打诨,酒劲上头,有的甚至讲起了陪都花楼里念念不忘的花娘。
“王爷……这……”
山谷上一块隐蔽的巨石后,陈阳有些惊讶地听着下面动静。
收到小王爷命令后,他们所有人集合于此地,对着山谷地形和人手布置多番研究之后,深觉形势不容乐观。敌方本就人多,且占据此地多日,早已将地形上最有利的点占起来。深觉事态严峻,他们严阵以待,做好了晚上有场恶仗打的准备。
可现在怎么回事?
连对面山谷上瞭望台上值守护卫都开始喝酒,酒味大的飘过山谷,连他们这边都能闻出来。
说好的恶仗呢?
深觉自己被戏弄了的陈阳看向旁边小王爷,见他面色依旧高深莫测,赶紧收起自己那点轻视。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他不应此时松懈。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他对王爷更是敬佩。
不愧是小王爷,果然沉着冷静。
那丫头竟然敢怀疑他!一整个下午,这股念头始终盘旋在陈志谦脑海中,让他神色越发冷峻。
“速战速决。”得赶紧收拾完这边,回去好生教训那丫头。
夜色渐沉,山谷内侍卫醉得横七竖八。酒足饭饱正当众人神经松懈时,身着藏青色袍服、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卫悄然逼近。
临近子时,月亮隐匿到云层后,山谷中陷入幽暗。
谷口带倒刺的木绊马前,负责守夜的侍卫拎着酒壶,三两成堆凑在一起,睡得东倒西歪。呼噜声传来,隐约还夹杂着两句咕哝不清的梦话。
“再来。”
“五、六、六,点大……怎么这么凉。”
边说梦话他边摸向脖子,刀刃冰凉的触感传来,醉酒陷入昏睡中的侍卫打个机灵。眼睛眯开一条缝,当他看到脖子边闪烁着寒光的刀刃时,刚才的酒劲全都跑了。
“敌……”
后面的“袭”字还没说出来,闪着寒光的刀背往脖子上一敲,刚刚醒来的侍卫再次软趴趴跌倒在地。
陈志谦带来的暗卫齐齐出动,一刀刀敲下去,没多久平王带来的侍卫已经悉数昏迷。然而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身着玄衣握紧绣春刀走在最前面,还没等走两步,暗中突然闪出两道人影。
“王爷小心。”见状陈阳立马冲上来,与两人缠斗在一处。
然而太上皇派来的可不止这两人,很快有更多的人从暗处冲出来,与他身后的暗卫交战在一处。然后多余的人,则皆齐齐向他用来。
擒贼先擒王?
看着面前身材魁梧之人,陈志谦轻笑。看来太上皇对这笔银子不是一般的重视,竟然连他的贴身暗卫都派来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他冲上前与来人缠斗在一处。
一时间刀枪碰撞声弥漫在整个山谷,帐篷正中心最大、灯火通明的帷帐中,平王皱眉从里面出来,看到眼前的一切,面露惊慌。
“殿下。”
箫矸芝披着裘衣走出来,脸上尚带着几丝睡意。
她实在是太累了,听平王吩咐下人处理那些房契后,心知尘埃落定,两天一夜没合眼,担惊受怕又殚精竭虑后的她终于忍不住,就着毡帐内舒适松软的床沉沉睡去。这一睡就到大半夜,迷迷糊糊中听到金戈碰撞之声,心下存着担忧,即便没休息好她也赶紧起来穿戴好。
“眼下是怎么回事?”
问道平王的同时,她看向前面。恰好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月光下一片藏青色衣袍的侍卫中,正中央玄衣翻飞的少年格外显眼。
怎么是他!
怎么又是他!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到前面小王爷几次三番坏她好事,这会箫矸芝没由来的惊慌。
“陆、景、渊!”
不仅箫矸芝,平王也是恨,“怎么哪都少不了他。”
还真是他。从平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箫矸芝终于放弃最后一丝侥幸。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箫矸芝天赋异禀,那私-处更是弯弯绕绕,弄得平王每每舒坦不已。先前刚来青城时,他对箫矸芝还没这般重视,不过是个美艳点、识两个字的姑娘罢了。虽然她的美不输京中最好看的那几个美人,可见惯了环肥燕瘦的平王还没那么上心,之所以哄着她大多是为了箫家。
这种情况一直到几天前他得到她,那种飘飘欲仙的美好滋味,只要尝过一次就终生难以忘怀。平王甚至想起了私下里偷偷看过的那些香-艳话本,里面提到过当世名-器,箫矸芝给他的感觉,甚至比话本中描述得还要好。私下他已经断定,她定是名-器之一,猎奇之下对她也多了许多重视。
如今美人温柔的脸看着她,略带惊慌的声音传来,平王一阵心软,下意识地解释:“阿慈莫怕,中间那个暗卫可是平日用来保卫父皇的。而且这会我们人比他们多,肯定会无事。”
想着那暗卫不俗的功夫,平王也不禁笃信起来。向前走两步,他朝着前面喊道:
“陈志谦,你们人本来就少,功夫更是比不过,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待本王出口气后,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边吼着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等会俘虏陈志谦后要如何折辱他。自打这位小王爷八岁那年回京后,整整十年间,交手时他就从没得到过便宜。如今可算逮到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他定要折腾个痛快。
刚这样想着,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皂靴,瞄准他心口,狠狠一脚踹过来,直把他踹飞回箫矸芝身边。
紧接着让人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在踹飞他之后,陈志谦头一歪,躲过来人拳头,同时右手自他腋窝下伸过去,双腿弓在地上,抬臂直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紧接着他皂靴牢牢地踩在那人胸膛上。
怎么可能!
与陈阳等人对打的暗卫门都愣住了,那可是他们首领,暗卫中最为出类拔萃之人,竟然就如此轻松地被小王爷击败?
不仅他们,连被他皂靴踩在身下的魁梧汉子都愣住了,“小王爷可是尚未及弱冠?”
“本王今年十八。”
十八……这是个怎样的妖孽。习武之人,尤其是在武之一道上有所成就之人,大都是心思单纯之辈。暗卫首领便是个武痴,他崇拜所有功夫比他强的人。
“小王爷天赋,乃在下生平罕见。是在下输了,都停手。”
停手?这下平王急了。
“不、不能停。”
暗卫首领本就看不起除了王爷身份外其他一无是处的平王,当然他也不是仇富,而是平王往日那些卑劣行径实在为他所不齿。
“在下只是奉太上皇之名前来走一遭,如今已然失败,再打下去也是无济于事。若殿下有任何不满,自可回禀太上皇。”
扔下这句话,首领撑着大刀从地上爬起来,锐利的眼神看向四周属下。
擒贼先擒王,眼见首领被击败,跟着他来的其他人早已丧失斗志。是以这会虽然平王气急败坏的阻挠声传来,多年习惯下来,他们依旧听首领的放下手中的刀,默默尾随在其身后。
“王爷有事请便,只是平王毕竟是宗亲,今上皇弟……”
走到后面,迟疑再三,暗卫首领还是开口。他这话乍听是在保护平王,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是在保护谁。广成王虽然受宠,可平王那确是实打实的宗室子弟,他背后代表的是整个皇家。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即便皇上再袒护亲外甥,为了皇族威严,也得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
陈志谦微微点头:“本王自有分寸。”
“那在下先行告退。”
拱手后,暗卫首领带人潇洒地离开,只留下后面望眼欲穿的平王,招手急切道:“哎,你们别走啊。父皇命……”
“太上皇命平王殿下来搜刮民脂民膏?”走近了,陈志谦冷声道。
当然……不能承认,平王忙摇头:“当然不是。”
“原来是平王殿下自己来搜刮民脂民膏,若是让太上皇知道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今日本侯便先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
“你敢!我可是你舅舅。”
陈志谦拔刀逼近他:“看来上次山谷中的教训还没记住,本王只有一个嫡亲的舅舅,如今正在紫禁城里安安稳稳地坐着。平王殿下如此冒充,莫非是想谋逆?”
惊恐之下平王已经失去思考能力,这会下意识地跟着他思路走:“怎么可能,本王……”
“说出来的话可不能不认账。”
冷声说道,陈志谦刀尖往前面刺去。被吓破胆的平王下意识地抓东西挡,这会离她最近的是箫矸芝。
本来陈志谦只想吓唬下他,刀尖根本就没怎么往前靠,可箫矸芝突然被扯到前面,手腕收不住直戳她面门。本来这时候他还能收住,可当看到面前那张脸时,想起前世那丫头受那么多苦,虽然其中有很多原因,但很大一部分还是要拜面前女人所赐。
想都没想他刀尖继续往前挥,同时朝斜下方一拉。
随着他的挥舞,箫矸芝原本清丽无双、可与京城最出色美人相媲美的脸上,从右眼角到左侧唇角横空被划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看到刀尖上鲜血,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箫矸芝尖叫起来。
“啊!”
她的脸,她的脸被毁了。
这会她已经无暇顾及小王爷找来,让她的计划再次落空。虽然此事对她影响甚大,可那时她尚还有退路。可如今脸毁了,如今还有谁会喜欢她。
怎么办?她彻底完了!
“啊!”
午夜时分,箫矸芝惊恐而绝望的尖叫声充斥着整个山谷。
“阿慈……”
平王抓过箫矸芝挡在身前,只是面对危机时下意识的反应。从小父皇和母妃便教导他,他是皇子,身份与常人不同。幼时住在宫中,母妃只因宫女端汤时不稳,洒在了她心爱的皮裘上,便命人将她拉出去杖责。至今他仍清楚地记得,那宫女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后背,以及逐渐弱下去的呼吸。
虽然有些话没有人明着说,可耳濡目染之下,平王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命比别人要贵重。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牺牲的。是以方才陈志谦刀尖戳向面门时,他下意识地从旁边抓过来东西抵挡。
可怎么偏偏是阿慈?
很重视自己的性命是真,可平王还没有心硬到那地步。先不说阿慈是他到目前为止最满意的女人,单是她为帮他完成父皇交予的任务,用尽心机取来箫家百年积累,此等情谊也让他不禁心下动容。
他怎能伤了阿慈?
“阿慈,本王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
这话对箫矸芝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脸已经毁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细细摸着流血的地方,那么长一道疤横在脸上,日后莫说再用这张脸做点什么,甚至连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都成了奢望。
如今她好希望自己能失去理智,扑到平王身上连捶带打,歇斯底里般宣泄心中悲愤,好生痛快一回。
然而从会说话起,她便被姨娘强迫着讨好沈金山。随着一天天长大,她早已习惯性地去算计每一个人。无论再恶劣的情况,她都会下意识地权衡利弊得失。就算如今绝望悲哀至此,明明她很想宣泄情绪,可尖叫之余她脑子里却自觉地开始想:
毁容已成事实,大闹一场固然痛快,可闹过之后她还能做什么?箫家不能回、名声荡然无存,就连向来自信的容貌如今也被毁个彻底,现在她还有什么?如今她有的,似乎只剩下平王的愧疚。
那何不以退为进,好生利用这份愧疚?
“殿下,我的脸。”捂住脸,箫矸芝哀哀凄凄地说道,话语中的幽怨让本就愧疚的平王心里更是软成了一汪春水。
“阿慈别怕,本王一定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殿下。”手未遮住的地方,箫矸芝完好的另一只露出些许矛盾,最后却悉数转变为叹息和感激。
明明很想扑上去狠狠撕咬踢打,酣畅淋漓的报复,可事到临头个人意志还是屈从于多年养成的本能。柔弱的姿态,委屈的音调,直听得平王又悔又恨,后悔自己怎么会抓阿慈过来当初,恨陈志谦如此心狠。
人都是容易原谅自己的,纠结于悔恨中,平王很快原谅自己的过失,转而将矛头对象陈志谦。
“你竟然真的刺下去,本王不仅是你舅舅,还是朝廷钦封的亲王。”
听到这话时箫矸芝心里一咯噔,太上皇派来的高手已经离开,如今营地里全是昏迷过去的烂醉鬼,这些醉鬼即便醒来也没什么用。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这样硬碰硬,小王爷又岂是吃素的。
“殿下,算了,好在小王爷刺中的只是阿慈,您无事就好。”
箫矸芝初经人事,不知自己的超凡魅力,同样也低估了此刻自己在平王心中地位。
她越是忍让,平王愧疚之心越重,连带着男子汉气概也越发爆棚:“阿慈放心,本王今日定要为你讨个公道。陈志谦,你……”
“恩?”
被他手指头指着,陈志谦从鼻腔中哼出单音。
平王有些色厉内荏:“阿慈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竟然下得去手?”
“弱女子?”
陈志谦如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且不说她是黑寡妇还是弱女子,若是本王没记错,方才是你将她抓过来挡在身前。本王并非粗人,原本只想吓唬下你,可突然间刀前出现个人,收不住手才酿成如此惨剧。不然你以为,凭本侯功夫,她只是脸上开花?”
边说着陈志谦边看向箫矸芝的脸,方才他不仅故意没收手,而且还刻意控制角度,恰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最长最明显的疤痕。不仅如此,下刀时他还控制好力道,刀尖微微上翘。左右转换角度挑起一层皮,这样一来原本细细的伤痕瞬间变宽。
以他跟随邵明大师多年所学,以他那天下顶尖、妙手回春的医术,都无法祛除如此明显的疤痕。
但平王却不知道此点,这会他只想着,陈志谦都能打败父皇贴身暗卫,一身功夫肯定不俗。若他当真存了杀意,阿慈肯定不止脸上留疤。越想越觉得他没骗他,平王好不容易转移的怨恨突然没了着落。
“是我害了阿慈?”
“不然呢?”
不,肯定不是他。想到阿慈对他那么好,都已经受伤了还在宽慰他,平王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对,是你害了他。本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朝廷钦封的王爵。你拿刀刺过来,就是谋杀,是大逆不道。”
对!就是这样!陈志谦就不该朝他挥刀,全是他的错,平王几乎无力承受的悔恨终于找到了新的理由。
看清他的意图,陈志谦没再多说话,而是直接朝后面暗卫打个眼色。在平王强撑的神色中,陈阳领着其他三人上前,轻松将他与箫矸芝擒拿。
“陈志谦,你这是在谋逆!”平王气急败坏道。
箫矸芝皱眉,小声劝道:“殿下,好汉不吃眼前亏。”
“阿慈,你别怕。待回到京城,本王定要好生参他一本。”
这话你倒是回京城后再说,如今这种情况,在小王爷跟前说这种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箫矸芝心中暗急,可到如今山穷水尽,任凭她想得再明白,也已经没有任何法子。
“参本王?本来还只想暂时将你二人收押,可既然平王殿下如此说了。你们,好生招呼,别弄死。”
捉拿两人的暗卫中,正有昨日折磨沈德强的那两人。两人精通各种刑罚,只不过自打跟着小王爷后,因为王爷太过神机妙算,一身本事很少再有机会用出来。昨日拿沈德强开胃后,瘾头被勾上来,这会眼见又来两盘菜,两人如蚊子见了血般。
“遵命。”
拱手抱拳称是,捂住平王与箫矸芝嘴将他们拖下去,跃跃欲试的两人开始大展拳脚。
刑罚一道,最高境界在于表面上看不出痕迹,却又能让人疼到骨子里。将人拖到不起眼的帐子里后,暗卫将他们哑茓一封,又在嘴里塞上布条防止咬舌自尽。见到这幅架势,连经历过暗卫刀山火海训练的陈阳都面露不忍,扭头走向帐边,求个眼不见为净。
刚被拖进帐子里,堵上嘴时平王还觉得没什么。暗卫他见多了,不过是他父皇的奴才,他们定不敢对他做什么。可随着他面前之人将手指头掰得咔咔响,伸手朝他肩膀抓来,剧烈的力道下,手指好似要活生生穿透琵琶骨。
好疼!
父皇、母妃,快来救救儿子。
平王这边还算好的,毕竟他是皇子,暗卫下手时总还顾着点分寸,可箫矸芝就没那么好命了。这些暗卫跟陈志谦来青城的目的是什么?征募军饷!这么多人前后辛苦了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才把征募军饷宴办成。终于等到结果子的时候,箫矸芝先是办暖锅宴打算半路截胡,被他们英明神武的小王爷识破后,竟然来招釜底抽薪,掏空箫家,只留给他们一个空架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说她还跟小王爷师妹有些过节?不对,是她几次三番挑事,王爷师妹大度容人不计较。胡姑娘不计较,他们计较,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至于功劳嘛,他们做好事不留名。
越想暗卫出手越来越重,女子身子骨本就不如男子结实,加之箫矸芝多番遭逢变故,忧心忡忡之下没休息好,根本禁不起折腾。还没几下她就已经受不住,可她哑茓被点,想喊都喊不出来。想咬牙忍忍,嘴里塞着满是腥臭味的裹脚布。疼到极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时,总会有一双手及时点她各处茓道,让她逐渐混沌的精神恢复神智。
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在叫嚣着疼痛,神志清醒下,她感觉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漫长。
不该是这个样的,明明一个月前她还是东林书院女学首席,在内她是孝顺能干的乖女儿,将箫家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外她才德兼备的形象已成,为青城百姓交口称赞。那时她已知道李大儒很快要来东林书院讲学,已暗暗准备好方程破题之法。
按照早先布置好的,她应该被李大儒收为徒弟,声望进一步提升的同时,交好潘知州。然后借由这场倒春寒,她从潘知州手中拿到黑炭,又借沈德强之手得到蒋家千亩桑林的桑蚕叶。由沈金山出面控制住青城所有生丝,逼迫蒋先不得不进京。
然后……
很多片段在箫矸芝脑中一闪而过,虽然看不真切,但她能感觉到,在那里一切都按她的预期进行。
汗珠顺着额头,滑入脸上还未结痂的伤口,真实的刺痛感传来,唤醒她迷离的神智。一股尿骚味传来,混合着放屁拉屎的声音,连番折磨下,处于极度惊恐中的平王已经大小便失禁。
昏暗的帐篷、臭烘烘的味道,还有旁边冷脸施刑的暗卫,这一切与她设想中完全不一样。
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身体上的折磨就算再重,都不及心理上的摧残和折磨。想象与现实差距太大,此时此刻箫矸芝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暗卫的折磨中软趴趴地倒在地上,闭眼彻底陷入黑暗,她整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死气。
让她死了吧,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阵阵的疼痛起来,连带着心中的挫败感,如今她真正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的死志是如此明显,甚至连站在门边的陈阳都感觉得到。怪不得小王爷特意嘱咐“别弄死”,看来他老人家早已料到此点。王爷那般年轻,连媳妇都没娶,叫老人家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不管了,总之小王爷英明神武。
再次被属下脑补过度的陈志谦,此刻正带人彻查整个山谷。
山谷中最厉害的侍卫便是太上皇后派来的人,在他们走后,整个山谷几乎陷入空防。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平王不是什么硬骨头,更别指望跟着他的人有多威武不能屈。几乎是平王刚被人带走,一直暗中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其他人便赶紧走出来,竹筒倒豆般把所有事说清楚。
陈志谦顺利接管账册,以及那些尚未来得及处理的房契约。打开随意扫两眼,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他点头。
“继续,先把这些做完。”
“王爷?”来人疑惑地看向他。
陈志谦照搬刚才平王的话:“平王殿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朝廷钦封的王爵。难道……他的话你们不听?”
“可殿下命我等暗中处置箫家家产。”
将手中房契往旁边桌案上一扔,陈志谦看向账房,“要这个?给你们!按平王说得做,所有东西都在这,限你们两日内赶完。”
“两日……”这也太赶了吧,平王给他们的期限可是半旬,足足比现在多了一倍。
“恩?”
陈志谦疑惑的看过去,虽然他面容平静,也没说什么狠话,可一身玄衣的少年站在那,就是无形中给人压力。
“小的定不负王爷……不对,是平王殿下命令。”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志谦转身离开。平王好享受,营地主帐布置得很是豪华。陈志谦进去转一圈,成功从枕头边找到了平王私印。嫌恶地看了眼屏风后面流过来的水渍,正打算转身离开,耳尖地听到屏风后面动静,他一脚踹翻,看到了狼狈躲在后面的沈德强。
“你怎么在这?”
“王爷。”
沈德强是偷偷溜过来看箫矸芝的,白天人多,未免引人耳目,他只能半夜三更过来。可还没等他潜入帐子,就听外面传来金戈碰撞的声音。刚想出去保护阿慈,扭头的瞬间他看到了熟悉的两抹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在东山上对他百般折磨的那两人。
一腔男儿气概如滴落在烧红烙铁上的水般,在抽气的瞬间不见踪影。下意识地逃进帐子,将略显酸疼的身体团成一团,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屏风后,大气都不敢出。
这会被小王爷瞧见,他整个人更是跟鹌鹑似得,低头缩脖子站在他面前。
“不去救箫矸芝?”
救!当然要救,可他拿什么救?
想到这沈德强扑通一声跪到他脚下:“王爷,我知道您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表妹。”
他怎么会知道?虽然一直在帮那丫头,可陈志谦自问自己做得还算隐秘。毕竟他可是为征募军饷前来,对青城最具影响的绸缎商——蒋家友善些也说得过去。甚至他都骗过了那丫头,没想到竟会被沈德强看出来。
他当真对那丫头无意?
“可如今阿慈已经这样,她已经伤不到表妹了,您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我给您磕头了。”
虽不至于无情,可他对那丫头的情谊也就这点了。看明白后,陈志谦心中飞速闪过一抹算计。
0345
将手中房契往旁边桌案上一扔,陈志谦看向账房,“要这个?给你们!按平王说得做,所有东西都在这,限你们两日内赶完。{我们不写,我们只是网络文字搬运工。-”
“两日……”这也太赶了吧,平王给他们的期限可是半旬,足足比现在多了一倍。
“恩?”
陈志谦疑惑的看过去,虽然他面容平静,也没说什么狠话,可一身玄衣的少年站在那,就是无形中给人压力。
“小的定不负王爷……不对,是平王殿下命令。”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志谦转身离开。平王好享受,营地主帐布置得很是豪华。陈志谦进去转一圈,成功从枕头边找到了平王私印。嫌恶地看了眼屏风后面流过来的水渍,正打算转身离开,耳尖地听到屏风后面动静,他一脚踹翻,看到了狼狈躲在后面的沈德强。
“你怎么在这?”
“王爷。”
沈德强是偷偷溜过来看箫矸芝的,白天人多,未免引人耳目,他只能半夜三更过来。可还没等他潜入帐子,就听外面传来金戈碰撞的声音。刚想出去保护阿慈,扭头的瞬间他看到了熟悉的两抹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在东山上对他百般折磨的那两人。
一腔男儿气概如滴落在烧红烙铁上的水般,在抽气的瞬间不见踪影。下意识地逃进帐子,将略显酸疼的身体团成一团,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屏风后,大气都不敢出。
这会被小王爷瞧见,他整个人更是跟鹌鹑似得,低头缩脖子站在他面前。
“不去救箫矸芝?”
救!当然要救,可他拿什么救?
想到这沈德强扑通一声跪到他脚下:“王爷,我知道您这样做全都是为了表妹。”
他怎么会知道?虽然一直在帮那丫头,可陈志谦自问自己做得还算隐秘。毕竟他可是为征募军饷前来,对青城最具影响的绸缎商——蒋家友善些也说得过去。甚至他都骗过了那丫头,没想到竟会被沈德强看出来。
他当真对那丫头无意?
“可如今阿慈已经这样,她已经伤不到表妹了,您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我给您磕头了。”
虽不至于无情,可他对那丫头的情谊也就这点了。看明白后,陈志谦心中飞速闪过一抹算计。
“男儿膝下有黄金,见你心诚,本侯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本王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阿慈有救了!阿慈帮了他那么多次,他终于也能帮到她,激动之下沈德强连忙保证:“还请王爷吩咐,钦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被他热切的眼神看着,陈志谦只觉一阵恶心。那丫头到底什么眼光,前世才会看上这么一个人。鄙夷过后他又有些自得,本王品貌才学哪样不比他强,只要那丫头不是瞎的,肯定知道该怎么选。
“稍后本王会送你回青城,只要你回去后一口咬定,箫家失窃之事为平王所为,三日后本王便会放箫矸芝回去。”
阿慈是为救他才委身于平王,沈德强不恨箫矸芝,但对“趁虚而入、强取豪夺”的平王却心怀不忿。且此事本就与平王脱不了干系,出言作证,既能救阿慈、又能为自己出一口气,这会沈德强只觉有些不切实际。
“就……这么简单?”
“对,不许提及本王,不然箫矸芝……”
祸水东引,沈德强终于明白了。可想到阿慈安慰,他郑重地点头。
说通他后,陈志谦带他出去,路过旁边帐子时顺便将平王丝印交给账房,然后又命暗卫送他回城。站在山崖上,就着月色看着山路上逐渐走远的两人,陈志谦陷入沉思。
拜师仪式前代为授课时,看着浮曲阁内各色精致大气丝毫不输王府的摆件,他隐隐预料到,蒋家家财或许不止是前世他从箫家查抄出来的那点。这段时间他暗中观察,从蒋府摆设以及阿玲吃穿用度等等细节处渐渐确定此点,直到今日蒋先毫不在意地拿出一百五十万两,他终于彻底确定。
前世他已经查得很是细致,在查抄箫家后,冥冥中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刚打算继续查下去,却突然中了别人暗算,再醒来时已然重生。
先前他只以为那暗算是因树敌太多,毕竟朝廷那边蒋家之事已经结案,而他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可重生后事情一步步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心中的那点感觉越来越强烈,一定是幕后之人想掩盖什么。
到底是什么?
前后两世唯一的线索都在前世侵吞蒋家家财的沈德强和箫矸芝身上,即便他再想让他们死,现如今也得留他们一条命。
山路上人影彻底消失,想明白后陈志谦收回目光,他没有往回走,而是沿着山谷往外,一直走到了晋江边上。随着他走过去没多久,东方启明星亮起时,江边驶来一条船。从江面上望去,这条船并不显眼,可乘小船上去后就会发现,船上满满都是发光的黑炭。
“去青城码头。”
===---
同样的月色下,箫家大宅也很不平静。
下午当着青城所有人面出丑后,饶是沈金山脸皮再厚也挂不住。狠狠地瞪了眼孙氏,他气咻咻走回箫家。他这人有个习惯,但凡心气不顺时,喜欢抱着装有箫家房契的匣子念叨。
这会他心气何止是不顺,简直是堵死了。所以他不止念叨,还打开了匣子。
这一开可不得了,里面半匣子房契没了。对于一个守财奴来说,这等打击,远比方才当着青城百姓面说出自己这些年所有丢脸的事,整张脸彻底被扒下来还要重。天旋地转之时,他看到了落在匣子角落里的卡子。
“孙氏!”
带着护院他气咻咻地走到后宅,而孙氏也不会吃这哑巴亏,后院丫鬟婆子顶在前面,隔着全府下人夫妻两人再次上演唇枪舌战。一番激烈的争论后总算是弄清楚了,是箫矸芝搞得鬼。
“还不是你惯着那破落户,和她生的小妖精。”孙氏咒骂沈金山宠妾灭妻。
“明明我已经把她赶回祖籍,还不是你带她回来,失窃之事你别想跑了。”沈金山指着发妻鼻子,如看仇人般。
好在夫妻两人各怀鬼胎,前者想着得赶紧掌握起库房,后者则想着赶紧找回箫矸芝,这仗总算没吵起来。
随后势不两立的两人分开,一个悄悄潜入库房,另一个则是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后半夜,沈金山听说沈德强被送回城。顾不得宵禁,他忙赶过去拦下他,问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心下一凉。
平王逼迫阿慈偷走了箫家大半房契。
心里有箫矸芝,沈德强说话做事便不自觉地为她着想。被暗卫送回来的过程中,寂静的山路上他已多番权衡利弊。
偷窃家中铺子房契,这可是欺师灭祖的行径,若是平常被族老捆起来沉塘也不为过。他深知此事严重,昨日下午刚接到阿慈时,见平王激动地抱住她,虽然他感觉衣袍上的绿色几乎要蔓延到头顶,可还是暗自松一口气。这样也好,平王对阿慈有感情,定会护她周全。
可他没想到,面对小王爷平王竟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不过短短半天,山谷营地便被小王爷人手完全接管。
此事让他彻底明白一点,平王靠不住,阿慈绝不能交给他。可脱离平王,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无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即便有心带阿慈远走他乡重新开始,可两人甚至连沿途通关的身份文书都没有。
思来想去,如今阿玲只有回到箫家。本来偷窃房契一事还有些棘手,可现在凭空出现个小王爷……
将其中利害关系想明白,知道箫家是摆在阿慈面前唯一的路。在面对沈金山盘问时,沈德强想尽办法为她脱罪。能考取院试魁首,他本就文采斐然,又加之对箫矸芝的男女之情和感激之情,这会辩白起来更加用心。
“箫家深宅大院,丫鬟婆子护院无数,走一步路暗中都有无数人盯着。以阿慈一介弱女子,如何突破重重防守拿到房契?”
沈金山点头,他这辈子重财,装有房契匣子的书房更是箫家重地。院子里外平日护院四班倒,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错眼地盯着,莫说是阿慈那么个大活人,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若说她暗中无人襄助,他肯定第一个不信。
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布局,以至于沈金山忘了,昨日下午这会他与孙氏吵得有多凶。种种积年丑闻不管不顾地往外说,不仅青城百姓听着兴奋,连箫家下人也躲在大门后面,竖起耳朵听。书房本就位于前院,听说得最早。当值护院中虽有人恪尽职守,可大多数却早已按捺不住,跑到外面巴住外墙探出个脑袋听了。
“再者,阿慈心系箫家。”
整理下思绪,沈德强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前日晚间别院暖锅宴失败后,平王殿下勃然大怒,将在下与阿慈投入大牢,百般逼迫,可阿慈一直咬住没松口。直到殿下气狠了,拿前面沈老爷投成来说事,妄图朝箫家开刀,弥补损失。”
“还有这等事?”
箫矸芝从大牢里出来之事,方才争吵间方氏已与沈金山说过。虽然当时将两人投入大牢之人是小王爷,可事情都是暗卫在暗地里办妥,即便沈金山想求证,也找不出确实证据。更何况这会他压根没精力、也没那心思去求证,正如沈德强所言,箫家投诚平王是真,可暖锅宴没办成,转过头他却在云来楼的征募军饷宴上大出风头,整整捐了一百八十万两。
换谁会不气?
本以为将阿慈送给平王,可以暂时稳住他,等当上会首后再徐徐图之。没想到庶长女送出去了,平王却利用她反将一军,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平、王!”
想到这沈金山几乎已经信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无奈之下,阿慈只能答应。沈老爷,阿慈她固然有错,可平王势大,她也是没办法!”说到最后,沈德强满脸悲悯,痛心疾首之声传遍厅堂每一个角落。
平王势大?
这四个字传来,沈金山先是不以为然。平王,那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仗着有个好出身罢了。
即便沈德强说得滴水不漏,沈金山依旧有九成相信了,可多疑的他还是暗自留了一成心眼。直觉告诉他,这事应该还有蹊跷。
按兵不动,他命人直接送走沈德强。
说话这会功夫天已经大亮,按规矩箫家怎么也该留个饭。可昨日府门前大爆秘辛,然后紧接着又是房契失窃后,如今箫家一团乱,掌管后宅的孙氏起了贰心,更是连口热汤都不给箫矸芝准备,更别说什么早膳。
与来时沈金山亲自迎出半坐城,下人抬轿请进来不同,沈德强走时,只有箫家门房把侧门开了个刚容许一人通过的缝,等他迈过门槛,还未来得及下台阶,后面大门就“嘭”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天差地别的待遇让沈德强心里隐隐不舒坦,还没等皱眉,台阶下传来声音。
“箫家有人出来了。”
心生不妙预感,沈德强抬头往下看去,就见箫家大门前围着十来个脏兮兮的乞丐。这会他们脸上唯一能看得出白色的眼睛,正齐刷刷盯着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站最中间的乞丐朝两边吆喝。
“箫家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沈金山更是做尽了不要脸的事。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喷死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几号乞丐齐齐冲上来。等沈德强意识到不对,撩起衣袖准备遮脸时,迎面一口吐沫直喷他面门。再然后领头乞丐冲过来,直接将他撞翻在地,顺着台阶滚下去。重重地跌倒在台阶下,他被乞丐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吐唾沫,甚至还有人拿黑到看不出颜色的脚往他脸上踩。
边踩他们还边骂,从他们的骂声中,沈德强隐约拼凑出真相。昨日箫家夫妇府门前争吵,孙氏揭了沈金山许多短。
“腊八施粥,为了省一勺米,竟然把自己喝剩下的粥倒里面。”
“这还算小事,咱们花子还少吃别人口水了。可他竟然逮小花子,关小黑屋里拉风箱,我就说为啥跟在我后面的小尾巴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被他们抓了去。拉磨的驴干完活还能出来吃草呢,咱们花子也是人,落到箫家手里连畜牲都不如。”
夫妻多年孙氏太了解沈金山了,不一棍子把他闷死,凭借他没脸没皮又阴狠毒辣的性子,过后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即便这样会毁了箫家,连带着毁了她儿子前途,也比坐以待毙,被他卖掉嫁妆铺子、回了娘家,仍在后院半死不活要好。
想明白后,她把沈金山做过的阴损事,不管是真的、还是捕风捉影的全都说出来。
百姓们可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只知道孙氏是箫家夫人,她说过的话肯定没有假。深信不疑之下,他们发现沈金山做过的不少恶事还真跟自家有关,他们心里那叫一个恨。要不是这会正值春蚕结茧的忙碌之时,箫家门前等着的绝不会只有这十来个终日无所事事的乞丐。
即便只有十几号人,对付一个文弱书生也是绰绰有余。沈德强前晚刚被两位精通刑律的暗卫折磨过,旧伤还未痊愈,这回又被拳打脚踢,很快就承受不住。
“我……不是箫家人。”倒在地上,沈德强奄奄一息。
“还扯谎,我就说箫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么壮的大小伙子,轻轻碰两下就半死不活,我看八成是装得。”
“肯定是装得,继续上,别听。”乞丐们压根不信,不仅如此,深觉被骗的他们踢打起来反而更加卖力。虽然侥幸躲过山谷中暗卫搜查,没跟箫矸芝和平王一齐受刑,可到头来他还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前面怎么这么吵”
挂有蒋家标志的双骑豪华马车内,阿玲问道旁边服侍的青霜。
昨日从箫家门前离开后,她与阿爹去了官衙。有小王爷亲眼见证的契书在,即便沈金山本人没到场,几张房契也很快被改好名。只是其中出现点小Сhā曲,她原本静静地站在边上等候,可当新房契准备好,签字画押时,阿爹却把她叫过去,将毛笔递给她。
“阿玲最近辛苦了,这几间铺子也有你的功劳,正好拿去练手。”
箫家用以抵债的五间铺子,就这样被阿爹轻飘飘一句话送给了她。
送铺子的蒋先是这样想的,首先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日后蒋家一切还不都是她的,早给晚给都一样。除此之外他还另有谋算,即便那狼崽子答应他放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对方毕竟是小王爷,他不方便出手。可阿玲这边就要方便很多,真巧她最近好学,给几间铺子正好让她练练手,等她忙起来就没空去管那狼崽子了。
这等想法阿玲丝毫不知情,当时她只怕自己没经验,经营不好铺子。
“去书院都要交束脩,哪有学东西不交学费的。阿玲放心,就算你全败光也没事。”蒋先豪气道。反正是箫家东西,糟蹋起来不心疼。
听着阿爹豪气之言,阿玲感动得泪流满面。画押完后她干劲十足,没有回府歇息,而是直接命胡贵抽调人手,前去验收铺子。
对着自家姑娘,胡贵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去的路上他告诉阿玲,掌管铺子最重要的不是亲力亲为,而是选出可信之人,这种说法正与征募军饷宴前,邵明大师课上玉哥哥说得不谋而合。
两世为人,阿玲对于经营生意却完全是个新手。她脑子不是很灵活,但胜在脾气好,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照玉哥哥的法子来,征募军饷宴果然办得很成功,这会自有亲近的贵叔都如此说,她已经彻底相信了。
可单明白这些道理没用,人心难测,如何选出有能力又信得过之人,是比亲力亲为还要困难的事。
胡贵也明白此点,蒋家铺子还容易,经营百年早有世代传承的匠人,且他们常年在铺子里做事,品性能力如何很容易看出来。可如今要去的是箫家铺子,里面不少人世代忠于箫家。悉数辞退的话影响名声不说,一时间很难找出那么熟练之人。人必须要留,可该找谁做管事?
一路上两人为此事愁到不行,任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事会在刚下马车时便迎刃而解。
解决这事的还是苏小乔之父,征募宴前一日阿玲上街,路过百草堂时看到抓药的苏小乔,得知她家为何困哪后,曾承诺在蒋家给苏父安排份新差事。出百草堂门后,她便命下人回府告诉贵叔。
对于自家姑娘的要求,胡贵向来很重视,当天下午便在蒋家为苏父安排了份优差,并且亲自登门拜访。突逢优待,被箫矸芝嫡系排挤好几年的苏父简直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什么的都不足以表达他当时的激动。但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言及要先把手头箫家的事做完,然后才能辞工过去。
闻此胡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因其品性而对其越发看重,当场他便答应下来。
得到应允后,苏父便在箫家继续做事。昨日下午两人过去时,正好是他做好收尾,换了身干净衣裳从染坊出来。大老远看到两位恩人,他激动地迎过去。
而胡贵看到他也激动了,苏父这种能力品性上佳,又承蒋家情的人,不正是新管事的最佳人选?
不等他开口,听他说明来意,得知这铺子如今属于蒋家后,苏父便不好意思地开口请求道:“不瞒姑娘、贵老爷,小的在这家铺子干了大半辈子,早已习惯了。反正以后都是给蒋家干,不知小的可不可以继续在这干?”
当然可以!
三人进了染坊,胡贵从阿玲手中拿出房契,当场宣布染坊日后属于蒋家,而苏父任新管事。
染坊先前的管事是挤掉苏父上来的,多年来对他防备又排挤。这次苏父说要辞工,他是既幸灾乐祸,又没少在背后数落他:一个病怏怏的老头子,要不是染坊老人早被赶出去了,离开这他哪肯要他,可别连饭都吃不上。
在方才苏父刚才走时,他还集结起自己的一堆狗腿子,趁着他换衣裳功夫在边上嘲笑他。
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苏父不过是跨出个门槛再跨进来,一眨眼功夫就成了这座染坊的掌柜,而他则从掌柜成了伙计。
“我蒋家新接手此铺子,人手上需要有些调整。丑话说在前头,蒋家不养闲人,偷奸耍滑的一律走人。不过大家放心,只要踏踏实实干活的,一切照旧不说,月钱也会按我蒋家铺子来发,该涨的也会涨上去。”
端着神色,阿玲站在最前面。站在她斜后方,胡贵打棒棍子给个甜枣,一番话说下来,很快震住了所有人。
而后他扭头,信赖地拍拍旁边苏父:“至于人手调整,就全权交给苏兄了。”
“我……”
苏父忍不住结巴,这么大的事他哪能做主。可当蒋家姑娘信赖的目光投过来时,到嘴边的拒绝生生咽下去。这可是他的恩人,为了恩人他也得办好。
苏父原先就在染坊管事管事,虽然几年没管过有些生疏,可真上手后他很快便适应。他也没多灵活的脑子,就本着一个理:谁能把事做好,就留谁。这几年一直在铺子里做事,近距离接触下每个人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首先他要开刀的,就是先前管事以及他身后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狗腿子。有公报私仇的原因,不过更主要的是他们真不会干活。
箫矸芝嫡系怎么都没想到,再一眨眼功夫,他甚至连伙计都做不成。
拿这些人立威后,苏父很快大刀阔斧地改起来。念着阿玲恩情,他真是有一百分的劲恨不得使两百分。半下午功夫将染坊人手换个遍后,在胡贵隐约问起其余四处时,他把自己所知情况全说出来,还叫来了另外几个人。
与蒋家相同,箫家同样在青城立足百年,有好多人家几代人都在铺子里做事,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染坊中有些伙计,家中便有人在其它铺子。顺藤摸瓜,仅仅一下午功夫,有老奸巨猾的胡贵帮衬着,阿玲便将五间铺子的大致情况弄个清楚。
忙活了整整一天,晚上阿玲睡得格外香甜,只不过在黎明时分她做了个梦。梦到前世阿爹死后庶支逼上门来,沈德强要入赘帮她守住家业。虎狼亲戚围攻下,一身淡青色衣袍的沈德强扭过头,那张脸突然变成了玉哥哥。
做了这个梦后她再也睡不着,起来洗把脸,开始在纸上整理昨日了解到的五家铺子情况。本来她准备早膳后再去铺子,可用早膳时,码头那边传来消息,鉴湖外来了一艘船,自称是蒋家商船,码头未接到蒋家消息,不敢让它随意靠岸。
募捐宴后还要准备现银,蒋先腾不出手,阿玲便自告奋勇过去处理。
套上马车从蒋家出来,一路往西,路过箫家门前,听到前面的吵嚷声,掀开车帘向外看去,阿玲就看到了昨日梦中熟悉的淡青色衣袍。
“玉哥哥!”
梦中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也是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熟悉的景象让阿玲不自觉叫出声。
“停车!赶紧停车!”
马车在箫家门前停下,顾不得青霜伸过来的手,提起裙摆阿玲利落地跳下去,飞也般冲到乞丐旁:“住手!”
“你们住手!”
十几个乞丐围着沈德强,拳打脚踢连带吐唾沫正打得痛快,突然听到旁边传来急切的喊停声。
“娘希匹的,这小白脸还有人来救,不会是相好的小丫鬟吧。”
背对着阿玲,领头乞丐皱眉。他虽然终日没脸没皮以要饭为生,但打女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他还真干不出来。
怎么偏偏来个姑娘,真烦人。
心烦意乱之下,他手下拳头不由放轻。
沈德强原本被揣得眼冒金星、脑子更是嗡嗡的,这会可算得到了个喘息之机。当下一声略带喘息的“住手”传来时,略显熟悉的声音让他心下百感交集。
从出箫家门到现在,他被打了有一阵子。刚开始他还朝箫家大门呼救,可早已被骂怕了的门房这会紧紧关住大门;求助无门他转向路边,虽然尚在清晨,可箫家门前还是有不少人经过。听到他的呼救声偶尔会有人探头过来,可当听到乞丐的咒骂声后,多数人直接扭头离开,剩下没走的少数也是跟着一同咒骂箫家,趁着会冲空当上来偷摸踢他几脚。
任凭他喊破喉咙,直到被揍得感觉全身散架,都没有一个人来帮他。渐渐地他已经开始绝望,没想到这时候小表妹突然出现。
这会他心下十分矛盾,既希望阿玲能救他,又不希望被她看到如此狼狈的一面。这股犹豫只存在了片刻,刺骨的疼痛传来,求生的**让他忍不住张口。
“表妹。”
“哟,还真是老相好。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表哥表妹天生……”领头乞丐语调暧昧。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站在他对面,直冲着阿玲的小乞丐迟疑道:“老……老大。”
“干嘛,我还没说完,表哥表妹天生一……”
“老大,好像是蒋家姑娘。”
“什么蒋家姑娘、李家姑娘!”
常年乞讨受尽人白眼,好不容易借助箫家之事发泄下,随手打人非但没有被人指指点点,反倒让路过百姓拍手称快,领头乞丐别提有多痛快。这会好事被小表妹打扰了,烦躁之下他口不择言。
刚说出来他就顿住了:“蒋家姑娘,你说得是哪个蒋家?”
“咱们青城姓胡的,最出名的不就那一家。老大,刚这小子好像说过他不是箫家人。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拜师仪式上,蒋家姑娘的表哥胳膊肘往外拐,一心袒护箫家那黑寡妇。”
他这么说,旁边也有乞丐想起来了,“那表哥不就是名满青城的大才子沈德强。”
“我见过沈德强,好像……还真跟刚才那人有点像。”离沈德强头最近的乞丐打量着他鼻青脸肿、满是口水的脏兮兮的脸,这张脸这会已经看不出模样,但他依稀记得刚没开始打时那张清秀的脸。
还真是蒋家姑娘?领头乞丐扭头,正好看到跑到他跟前的阿玲。眼见着她要撞上来,他下意识地闪到一边。
“景……”
从他旁边路过,阿玲冲进去,看着里面淡青色衣袍的少年。刚张口喊出第一个字,看到那张脸,她剩余两个字咽下去,连带着提起来的心也放回肚子里。
“沈德强?”
虽然地上那人已经被打得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可自幼一起长大,又加上最后三年朝夕相处,阿玲又怎么会认不出他。
“表妹,救救我。”
脑子单线程的阿玲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连珠炮般问道:“你不是偷了沈家银票和身份文书逃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哦我想起来了,你跟箫矸芝走同一条路,凑一起了是不是?可那你也该跟她一起离开,怎么会出现在箫家门口,还被这么多人打?”
还有这等事?
旁边围着那十几号乞丐瞪大眼,看一眼沈德强,再偷偷瞄一眼旁边阿玲。
这几日倒春寒,天本来就冷,加之鉴湖码头边风大,阿玲出门前,方氏特意找出那件火狐皮大氅给她裹上。不带一丝杂色的火红色围着阿玲脖子转一圈,衬得她白皙的面色多了几丝张扬,连带着素来精致的眉眼也多了几分开阔。
蒋家姑娘不常出门,青城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有先前书院肚兜之事后貌若夜叉的传闻在那,众人对她相貌的期待值不是很高。因为期待低,如今乍看到这么个面色白净、双眸含笑的姑娘,竟觉有些惊艳。
常言道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蒋家情况青城所有人都知道,万贯家财只得那么一个姑娘。作为姻亲,沈德强这位正儿八经的表哥,也是市井传闻中蒋家姑娘日后最有可能下嫁之人。这些乞丐终日置身市井,不仅听说过传闻,闲磕牙的时候他们没少羡慕过沈德强的好运道。有个蒋家姑娘那样的表妹,将来简直要躺在金子上睡。
“箫矸芝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汤?”
边上有乞丐嘀咕道,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所有人赞同。
被十几双眼睛用“你是不是脑子有坑”的目光盯着,沈德强却无暇顾及,现在他全副心思都在想着表妹的话。
她竟然知道了!
知道自己跟阿慈在一起!
莫非路上遭遇的突然袭击……不,不可能,表妹那么单纯善良,怎么会有那等恶毒的心思。就如现在,所有人对他置之不理,是表妹大老远便认出了他,然后急匆匆赶过来,想到这沈德强心下更是坚定。
“表妹,你误会了,我与阿慈只是偶遇……”
“偶遇?”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阿玲点头:“我知道表哥心悦箫矸芝,无论你们二人是如何相逢,都与我无关。只是舅舅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就这般不声不响地走了,还拿走沈家仅剩的银票,舅舅心里肯定不好受。可他还在担心你,既然你回来了,那便赶紧回沈家跟他报个平安。”
对上沈德强,阿玲的心情很复杂。
前世家产被夺,归根到底是她技不如人。没有沈德强,也会有蒋家庶支,甚至是日后商场上其他竞争对手。只要她没本事撑起蒋家,总有一日这个家会败,这点上她可以不怪沈德强。可双亲的去世,无论如何他都脱不开干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本来她也该原原本本地报复回去,偏偏前世舅舅却是那样死的。面对无辜的舅舅,无论如何她都下不去手。
明明有仇却不能报,憋屈到不行,这会她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
想到这她看向四周乞丐,不卑不亢道:“诸位对箫家有怨,这我清楚,可今日你们的确是打错了人。不论沈德强如何,他总归是我阿娘那边的姻亲,这事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你们应该给他道歉。”
沈德强可以不要脸,但蒋家还要脸。阿玲说得很清楚,我不是为他这个人出头,是为了我蒋家的脸面。
领头乞丐当然明白她话中意思,“既然胡姑娘开口,那花子我就道个歉。宋公子,对不住,咱们眼拙,见您大清早从箫家大门里走出来,就把您误认成了箫家人。”
说完他也不管沈德强反应,而是转身面对蒋雪玲,竖起大拇指,“胡姑娘果然不一般。”
说话间他将头低得很低,尽量不让自己那张满是大黄牙的臭嘴影响到阿玲,做足了恭敬姿态。
“过奖。”阿玲微微点头,扭头吩咐旁边青霜:“吩咐后面跟来的护院,找台小轿把他送回去。舅舅如今在乡下,大老远跑一趟也够辛苦,回来后不用再巡逻,直接歇息就是。”
刚走出两步远的领头乞丐听到阿玲最后的嘱咐,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莫怪街头巷尾都在说蒋家姑娘仁善,她虽然没跟箫家姑娘一样施粥,可只言片语间露出来的仁慈,却比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好太多。
“大哥,你说蒋家姑娘是不是傻的?就沈德强那种胳膊肘往外拐的,直接装看不见,让咱们好生揍一顿,多解气。”身后乞丐不解地嘟囔。
“傻?”领头乞丐吐掉最里面的草:“要是你,看到自家兄弟被人欺负不去救,别的花子会怎么想?软骨头、怂包!蒋家这姑娘,不但不傻,她还聪明着那。”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蒋家那脸面可是纯金的,可比咱们花子这土坷垃脸面金贵多了。”感慨完,小乞丐暧昧道:“你们听到蒋家姑娘刚说什么了没?沈德强偷了沈家银子,然后跟箫矸芝私奔?”
“蒋家姑娘哪有那么说。”
“原话虽然不是这样,可事不就是这么个事。”小乞丐兴奋道,不远处包子的香味传来,看到高高摞起的包子笼屉边肥胖的妇人,他小跑两步蹭上去,“胖婶,我听说了件特有意思的事,比昨天箫家传闻还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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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德强可以不要脸,但蒋家还要脸。言情首发阿玲说得很清楚,我不是为他这个人出头,是为了我蒋家的脸面。
领头乞丐当然明白她话中意思,“既然胡姑娘开口,那花子我就道个歉。宋公子,对不住,咱们眼拙,见您大清早从箫家大门里走出来,就把您误认成了箫家人。”
说完他也不管沈德强反应,而是转身面对蒋雪玲,竖起大拇指,“胡姑娘果然不一般。”
说话间他将头低得很低,尽量不让自己那张满是大黄牙的臭嘴影响到阿玲,做足了恭敬姿态。
“过奖。”阿玲微微点头,扭头吩咐旁边青霜:“吩咐后面跟来的护院,找台小轿把他送回去。舅舅如今在乡下,大老远跑一趟也够辛苦,回来后不用再巡逻,直接歇息就是。”
刚走出两步远的领头乞丐听到阿玲最后的嘱咐,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莫怪街头巷尾都在说蒋家姑娘仁善,她虽然没跟箫家姑娘一样施粥,可只言片语间露出来的仁慈,却比那些装模作样的人好太多。
“大哥,你说蒋家姑娘是不是傻的?就沈德强那种胳膊肘往外拐的,直接装看不见,让咱们好生揍一顿,多解气。”身后乞丐不解地嘟囔。
“傻?”领头乞丐吐掉最里面的草:“要是你,看到自家兄弟被人欺负不去救,别的花子会怎么想?软骨头、怂包!蒋家这姑娘,不但不傻,她还聪明着那。”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蒋家那脸面可是纯金的,可比咱们花子这土坷垃脸面金贵多了。”感慨完,小乞丐暧昧道:“你们听到蒋家姑娘刚说什么了没?沈德强偷了沈家银子,然后跟箫矸芝私奔?”
“蒋家姑娘哪有那么说。”
“原话虽然不是这样,可事不就是这么个事。”小乞丐兴奋道,不远处包子的香味传来,看到高高摞起的包子笼屉边肥胖的妇人,他小跑两步蹭上去,“胖婶,我听说了件特有意思的事,比昨天箫家传闻还有意思。”
“又来我这骗包子,走开走开,臭烘烘的围在这,买包子的都不敢过来。”
“别啊,”灵巧地避开她挥过来的手,小乞丐凑到笼屉旁,垂涎欲滴地看着胖乎乎的白面大包子:“就两个,保证特别有意思。”
“说说看。”
“是沈德强,就那文曲星,那天负荆请罪后,他偷了沈家银票跟箫家姑娘私奔了。正好箫家要被送姑娘回祖籍,顺路,两人就这么做了野鸳鸯。现在好像是被抓回来了,我刚看到沈德强从箫家被赶出来。”
“我呸,这什么文曲星,”胖婶狠狠“呸”出声,顺手抓起两只包子,“拿去,快走。”
“谢谢胖婶。”深深闻一口香味,小乞丐尾音中带着满足和愉悦。
真是的,胖婶无奈地摇头,眼中露出几丝怜悯。也是个可怜孩子,爹娘死得早。还没等多感慨会,就有买包子的上门。拿起油纸边包包子,胖婶边道:“你听说了没,就咱青城那文曲星,偷了家里银子跟箫家姑娘私奔了,然后半路被箫家抓了回来。”
没一点影的事,经小乞丐随口一编,顺着胖婶的包子往外传。正好昨日箫家门前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关于箫家任何消息都足以引起人重视。一上午包子卖完,这则消息迅速传遍青城大街小巷。
蒋家护院本来就瞧不起沈德强,这种打秋风的亲戚,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不顾沈德强有伤在身,俩人抬着轿子一步三晃,慢慢悠悠地走。等走到乡下时,消息已经传到沈不真耳中。
“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杨氏急匆匆跑出来,急切的目光略过沈不真手中少年后,直接往轿子边跑去,边喊着钦文边找着儿子。
“娘,救我。”
虚弱的声音传来,杨氏不可置信地回头,当她看到沈不真手中那只猪头后,吓得直接尖叫出声。
“啊!”这是哪来的怪物,这绝不会是那个让她骄傲的儿子。
身为生父,儿子变成这样沈不真当然心疼。正是因为心疼,他才知道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先前他曾想过,带钦文回乡下,让他体验贫苦生活后转过性子,可没想到他竟然跑了。软的不行他只能来硬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越是心疼他打得越厉害,沈不真可不是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瘦骨嶙峋的乞丐,他有的是力气。沈德强身上本就有伤,如今旧伤加新伤,疼得他实在忍不住,一声声喊着方氏。
“救救我、娘、救救我。”
最后还是凄厉的呼救声喊来了在后院蚕室的宋钦蓉,同样的尖叫后,她总算认出兄长,“娘,是哥哥。”
“真的是钦文?”杨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是他,”宋钦蓉躲在杨氏后面,有些惧怕地看着沈不真:“娘,你快求求爹,再这样下去哥哥要被他打死了。”
是钦文!确定后杨氏母性爆发,冲上去挡在沈德强跟前。
“闪开,不然我休了你。”
“杨家对沈家有恩,你不能休了我。冠生,别打了,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还不都是你惯得他。”想到杨家对沈家的恩情,自知不能休了杨氏,沈不真愈发觉得忍无可忍。再三问询,看到杨氏始终不肯让步后,他直接动粗上前强行分开呣子二人,将她锁在屋里,然后继续打。
阿玲之所以矛盾,是因为她担心自己对沈家的报复会伤害到舅舅。虽然前世舅舅是被沈德强所为气到中风,可能被气到中风此点,本身就说明了他对蒋家的情谊,这样的人她怎么都下不去手。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些事甚至不用她自己出手。沈德强是读书人,自视甚高,有些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好多想法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沈不真百般尝试都不奏效,最后只能下手打。而他打得越重,杨氏那边只会越心疼。心疼之下出声阻拦,沈不真不打女人,气狠了只会把她那份算到沈德强头上。而在这样硝烟弥漫的环境中,宋钦蓉更是如惊弓之鸟,夜夜惊梦,原本娇俏如花的姑娘很快枯萎下去。
总之因为沈德强的固执,整个沈家完全陷入了死循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安置好沈德强后,阿玲继续往码头上走去。
而此刻码头上等候的小王爷在听到前方暗卫来报,那丫头是如何急切地救下沈德强后,整整两天两夜未曾合眼,一直忙碌下本就疲惫,却因想着马上要见到那丫头而略微焕发光彩的脸瞬间阴沉下去。
刚下马车的阿玲只觉湖面一股冷风吹来,下意识地将脸往火狐皮大氅里缩。柔软的绒毛护着脸,等到凉意过去她抬头,就看到青衣男子站在船舷上。
“玉哥哥。”
兴奋地跑过去,火狐皮大氅鼓着风飞扬。跑到跟前,抬起脚刚准备登上舢板,就见原本稳稳当当地舢板突然被人抽走。
“啊!”
阿玲脚已经开始往前迈,眼见整个人要踏空跌入湖水中。
笨死了!千钧一发之际,陈志谦翻身下船,将她搂在怀里。
那么弱的身子落水会受凉,生场病本王这段时间相近法子补得那些不得全还回去,本王只是不想做无用功。看着阿玲惊魂未定的小脸,陈志谦这般安慰自己。
“这板子?”
站在码头上,阿玲看着船上伸下来的木板,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眼前的木板约两尺宽,靠码头的一侧伸长出一尺,牢牢地搭在岸上。
她以前也不是没坐过船,按理说不论舷梯还是木板,两头都有个机关固定在船和地面上,稳稳当当轻易不会晃动。面前这块木板也是如此,明明她脚打算踏上去时还很稳当,怎么抬脚功夫板子突然间就翘起来。
翘……
倒好像是有人故意在船上踩着。是谁呢?仔细回忆着方才站在船上的人,而后阿玲扭头,狐疑地看向身边青衣男子。
“玉哥哥?”
“恩,”陈志谦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自然:“板子不稳当,本王这便命人换坐舷梯。”
那抹不自然太快,快到好像是她的幻觉。正当阿玲开始犹豫时,她听到颇为突兀的自称。本王?好像玉哥哥与她私下相处时,鲜少这样自称。而记忆中少数的几次,有一次是在问及王府规矩时,还有一次则是在百草堂被学徒道明赠送虎骨之事。
还有那么几次,好像……都是他尴尬的时候。
不会吧?玉哥哥终日冷着张脸,性格坚毅、行事果决,这样的他还会尴尬?
“木板也挺好的,我在青城长大,平日没少坐船,这点小事无碍。”
心下升起大胆的猜测,不等他反应,阿玲便借由木板登船。三两步走上船,看着微微翘起的木板,她屈膝调皮地跳起来。随着足尖抬起又落地,木板另一端再次翘起,正打算跟着登船的陈志谦毫无防备,仰头讶异地看着她。
果然如此。
轻轻皱起鼻子,趁他呆愣,阿玲弯腰提起木板两侧,微微往上一滑借着巧劲把木板弄上船。
“咱们扯平了。”
重生以来,阿玲始终有些压抑。她觉得前世之所以会被箫矸芝和沈德强联手欺骗,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无能。虽然他们俩骗人不对,可若是她能聪明点、能干点,撑起蒋家家业,也未尝没有亲手帮阿爹报仇的希望。
心下自责但又不想让阿爹担心,她给自己带上了层面具。表面上她还是那个阿爹宠爱下无忧无虑的蒋家独女,可实际上她心里也急,急着如何改变前世一切扭转命运,也急着强大自己。
为此她一改前十三年懒散作风,每日早起入书院,绞尽脑汁地破坏前世箫矸芝计划,然后又尽力接触蒋家生意。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箫矸芝真面目被戳穿,她也拜了两位师傅。甚至在昨日,连一直压在她心底的掌管生意之事也有了眉目,蒋家收了箫家五间铺子,而她则将铺子中可用之人梳理个大概。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贵叔的帮忙,但对前世在生意上一窍不通的她来说,已经是前后两世所跨出最成功的一步。先前一直忐忑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原来掌管铺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努力她也可以。
最担心的事有了眉目,心中大石放下,她开始逐渐解放本性。
阿玲是谁?那可是蒋先从小宠起来的独女,金玉堆里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底气足着那。先前在陈志谦跟前乖,只是因为本身压抑,至于惧怕她丁点没有。这会心下轻松,知道被捉弄了,她下意识地还回去。
“这就是报蒋家名号的那艘船?”
鉴湖码头分片,大商户独占一片,小商户几家占一片,哪户人家的船在哪个位置都是固定的。即便有些小商户,常因各种原因腾地方,但这种事还轮不到蒋家头上。阿玲今日是为突然出现的陌生船只而来,入码头后,车夫直接将马车赶到了蒋家所在区域。
自家有哪几艘船阿玲大体清楚,一路上她又找常跑码头的下人核实一遍,确认无误后,入码头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这艘黑不溜秋的船,在蒋家打扫得干干净净、散发着原木鲜亮色泽的船只中,这艘船别提有多醒目。前面来时那些功课基本用不着,打眼一扫就知道是这艘无误。
“我先看看,玉哥哥,你慢慢上来,小心别落到水里,阿玲可不会武功。”
说完阿玲转身,拉起大氅沿着甲板往船中心走去,丝毫没有因这艘船来路不明而畏手畏脚。
倒不是她胆子大,而是因为玉哥哥在这。虽然昨日一早青霜的坦白让她起过疑惑,后来在征募军饷宴上疑惑越来越重,可宴后他临走时那句话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
仅仅是几个字,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承诺,却让她莫名心安。
从东山脚下青衣男子突然出现到现在,他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的事。而且有他在身边,她好像转运了般,好事一桩接一桩地来。这就是她看到的结果,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这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如今忙碌的她没精力去计较那么多。
她相信玉哥哥。
想到此点阿玲默默点头,再往前一步,突然踩到腘脚的细小颗粒。往下一看,不知何时起,干净的绣鞋尖上沾上了黑乎乎的东西,而她四周也满是这种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黑炭。”
阿玲循声望去,“陈阳大哥?这……是玉哥哥的船,他拉来了这么多黑炭?”
藏蓝色衣袍的陈阳走过来,捏起地上乌黑发亮的炭块,掌心平坦放在上面,递到阿玲跟前。
“为给姑娘准备这份大礼,王爷已经足足两夜没合眼了。白天忙活着沈……所有事,晚上带着我们来忙这个。”
“给我准备?”
怪不得刚才那么别扭,这是阿玲的第一反应。她的猜测好像是没有错。
当然这种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间,征募军饷宴前几天阿爹还因生丝受沈金山胁迫,说是生丝,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弄不来黑炭。前世惨痛教训摆在那,没有谁比她更明白黑炭的重要。
“这……是玉哥哥为我准备的?”
陈阳点头:“没错,三天前三更时,小王爷带着大家截了州府往这边运炭的船,用石头块把船舱底下的炭给换了。”
三天前,那不正是征募军饷宴的前一天,正是那天一早沈金山突然发难,以黑炭为要挟逼迫蚕农改了契约。
那天沈金山逼迫上门,而玉哥哥却不见踪影。先前想起此事,她还以为是玉哥哥为了不得罪箫家,故意避而不见。没想到他离开的时候,却是做了这件事。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站在码头上,看着阿玲弯腰,裹在火狐皮大氅里的脊背透过围栏露出来,像极了毛茸茸的团子。
鉴湖上有风吹来,火红色绒毛随风摆动,一根根轻轻挠在他心上。刚刚升起的那点怒气转瞬间平复,陈志谦只余满心柔软。
似乎这丫头越来越活泼了,与他前世记忆中那个面对山匪时故作镇定、京郊四合院贫寒日子中坚强的傻丫头完全不同。当时她虽然也在笑,但看似欢愉的笑容下总隐藏着些沉重的东西。而现在她的笑容,则好像是摆脱掉所有重担,完全无拘无束、发自内心的笑容。
摆脱所有重担?
据他所知,这些年蒋家生意一直经营良好。身为蒋家独女,她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以说从小到大没经历任何波折。这样长起来的姑娘,能有什么忧愁?
征募军饷宴上的猜测再次升腾,正好他看到迎面走来的青霜。
因为路上临时派出两名护院去送沈德强,一道跟来码头的人手有些不够,到这后青霜便跟着去替自家姑娘问下具体情况。一来一回耽误了点功夫,等她终于问明白急匆匆赶过来时,就看到小王爷站在船边。
对于小王爷她有种天然的敬畏,加之昨日一早刚在姑娘面前坦白,顺带还说了他不少坏话,这会看到本人,青霜下意识地打哆嗦。
恩?
陈志谦何其敏锐,瞬间察觉到她的不对。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忍的性子,心有疑惑就会想方设法弄明白。之所以昨日没有当场弄明白,是因为手头有正事。一天一夜下来,山谷被占、运炭的船也成功抵达鉴湖码头,所有事解决得差不多,他终于能腾出手来。
虽然刚来青城时他就往蒋家后院派了暗卫,可跟他来的人手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就算他们有本事潜入那丫头闺房偷听,他也第一个不答应。当然这种心思他没有明说,只是以蒋家防卫严密,为保任务万无一失为由,命暗卫不要离太近。
这样一来他们能离那丫头远些,也不妨碍他得知那丫头消息,可离太远有些琐碎的事注定看不到听不清。重生之事何等重大,就算那丫头再傻也知道藏着掖着,平常不会轻易表现出来。若是他想确定,最好问她身边的人,而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眼前这位贴身大丫鬟。
本来还打算诈一诈她,没想到她自己先露出马脚。
“书院之事,你告诉她了?”陈志谦面色阴寒。
他与青霜唯一一次接触便是在书院,命她将肚兜塞到沈德强书里那次。那时他的本欲借此事告知那丫头两人间私情,让她看清沈德强真面目,别再像上辈子般一颗心傻乎乎地陷下去。当然如果能顺便让两人出点丑,帮那丫头出口气,他也是乐见其成。
可这两种目的,前一种动机不纯,至于后面那种——皇帝舅舅曾教过他,不能对女人太好,不然他们会恃宠而骄。他舍不得对那丫头不好,但又怕她真骑到他头上,思来想去终于让他找到种法子,有些事偷偷摸摸去做,绝不让她知道是他做的,这样她愿望达成,既能高兴又不会太过骄纵。总而言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不能说。
所以她才那样嘱咐青霜,刚才看到她心虚的表情,他瞬间想明白过来。
小王爷果然知道了!
脚下一软,青霜赶紧跪在地上:“王爷,奴婢实在不想欺瞒我家姑娘。”
“所以你便不顾本王命令?别忘了青玉如今还在箫家,箫矸芝犯了大错……”
一边是姐姐,另一边是姑娘,青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咬咬牙,她挺直身子,决绝道:“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王爷欺瞒姑娘,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任凭王爷处置,只希望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姑娘和姐姐。”
“高抬贵手?”
重复着这四个字,陈志谦心中却咂摸着她第一句话。欺瞒?怪不得那丫头会误会他!
想到这他看向青霜的表情越发冰冷,若不是还有事要用到她,现在他把她扔鉴湖里去。想到这陈志谦强行耐下心来。
“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本王能把你姐姐一道救出来,只是这得看本王心情。说说看,你当日都说了些什么,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这……说了小王爷岂不是更生气。若有实质的杀气袭来,青霜知道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当即把昨日一早对话全都说个遍。
“其实这事奴婢本来想烂在肚子里,只是这一个月来,奴婢眼瞅着姑娘越来越上进。”
陈志谦敏锐地抓到她话中重点,“越来越上进?怎么个上进法?”
她就知道小王爷没安好心!也对,谁不爱银子?虽然这世道鄙视商户,可如沈家表哥那样清高的读书人,还不是吃蒋家的穿蒋家的。指望着姑娘不上进,染指蒋家家财,她偏偏不让他如愿!
当即她把阿玲处置奶娘,主动要求入书院,入书院前准备百味斋糕点,以及这些时日读书、认布料,接触账册的种种努力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为了尽可能打消他念头,原本八分的事她硬生生说成十分,活活把阿玲说成那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学之辈。
最后她还欣慰地强调,“我家姑娘如此用功,过不了多久老爷就能退下来享享清福。”
似乎觉得强调还不够,她朝陈志谦求证道:“小王爷是我家姑娘同门师兄,看到我家姑娘日后把蒋家发扬光大,定会替她高兴,是不是?”
也不怪青霜想歪了,她是土生土长的青城人,从小没少听蒋家传闻。作为青城首富,且家中只有一个姑娘,蒋家自然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阿玲小时还好,可随着她日渐长大,蒋先年近五旬眼见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关于蒋家财产的传言就再也没消停过。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蒋家库房里那金山银山,最后悔便宜了谁。
从小听着这股论调长大,她很难不受影响。若自家姑娘是个性子强的还好,偏偏还那般善良,她这做丫鬟的不得不多替主子打算。
抬头,看着对面小王爷震惊的神色,青霜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姑娘救过她性命,所以她一定要替姑娘挡住这些宵小之辈。
陈志谦的确是沉浸在了震惊中。
一个被娇养长大、无忧无虑的闺阁姑娘,突然一反常态地上进。如果这点可以说是心血来潮的话,那后面那些事呢?在李大儒讲学前夕突然进书院,且先用糕点给箫矸芝个下马威。
不仅是青霜说得,他还想起了许多从前忽略的细节。比如在东山上那次,当他说出箫矸芝在后山面见邵明大师时,本以为当时她神色中的急切是因为嫉妒,因为箫矸芝与沈德强间的关系而嫉妒。可当时见面后,她并没有针对箫矸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大儒。会不会从一开始,她就是想自己拜李大儒为师?
还有上次,杨氏母女归还首饰时,当时正值她诬陷箫矸芝传言散播开。当时他以为她是因为嫉妒,才想给沈家一点小小的教训。可那事明摆着是她厌恶了沈家。
最近一次当沈德强出城时,蒋家也派人跟上去。听到暗卫来报,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丫头在暗中派人保护沈德强,没等暗卫说完便将人赶了出去。可现在仔细想想,倘若真想保护自可去求潘知州恢复其生员资格,即便不做这些,最起码也能出面把他劝回来,绝不可能看着他再次跟箫矸芝纠缠在一处。
直到如今真相大白,陈志谦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前世亲眼目睹那丫头对她表哥有多好,不惜变卖祖宅供沈德强赴京科考不说,在半路被截一贫如洗后,更是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围着锅台转的村妇。十只手指头都冻成红萝卜了,为了不影响沈德强心情,脸上还始终挂着笑。最后甚至为家计,典当了爹娘留给的最后念想——那件火狐皮大氅。
这等深情厚谊,让他如何能掉以轻心。
有了前世这些事做影响,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丫头喜欢他表哥。即便是面露厌恶地当场责骂,他也只当她因为吃醋在耍小性子。反正无论她做什么事,他都下意识地曲解成她爱之深责之切,进而醋海生波气闷不已。
当然中间他也曾有过怀疑,会不会是那丫头发现了什么,或者她压根不喜欢沈德强。可这些猜测很快被他否认,那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感情再深厚不过。
他想过很多次,想到了无数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那丫头也是重生的。
因为知道前世的一切,所以她才会有所防备,所以她才会努力上进。
她不喜欢沈德强!
再也没有比这还要好的消息,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陈志谦唇畔笑容越来越大。
小王爷这是怎么了?见惯了他寒冬腊月冰冻三尺的脸,如今乍看这般春回大地春暖花开,惊讶之下青霜戒备之心更盛。
“王爷,您会高兴吧?”
“高兴!当然高兴!”
喜上眉梢,陈志谦觉得他前后两世从没有这么高兴过。
在码头上陈志谦开始醒悟的同时,码头边停泊的黑漆漆的船中,跟随陈阳下了船舱的阿玲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这艘船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不打眼,但里面却别有洞天。船舱吃□□,整个舱中除去船夫划桨所在之处外,其它地方没有丝毫阻隔,完全是个开阔的空间。而此刻这个四四方方、略显幽暗的空间内,堆满了一块块散发着油光的黑炭。
“这么多?”
自打沈金山以黑炭要挟,让原本与蒋家签好契书的蚕农无奈毁约后,阿玲就对此事格外重视。
名义上她是墨夫人的徒弟,而墨夫人精通术数,李大儒教她课时也对此有所涉猎,阿玲曾就此事专门请教过。翻出蒋家历年生丝卷宗,师徒二人就此入手,算出了渡过这场倒春寒大致要用的黑炭数目。
当时阿玲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算,结果算出来后,她发现以箫家停泊在码头的那艘船,就算全部装满也不可能度过这场倒春寒。惊喜之下她将此消息告诉阿爹,结果却被泼了一盆冷水。阿爹叹息着告诉她,箫家现在控制的不是那一艘运煤船,而是整个州府的运煤路线。
当时她不解,还问过可不可以找潘知州帮忙。阿爹这才详细跟她解释了知州与同知间的不同,潘知州名义上是本州最高长官,可具体水路却是归下面的吴同知管。官再大,县官不如现管。
解释完后阿爹叫她不要担心,说他自有法子弥补损失。可阿玲却还是想到了其它地方,前世阿爹死在路上,跟他一道出去的蒋家人甚至一个都没回来。按理说这么大的案子,应该很容易就找到蛛丝马迹,可她报官后却久久没有动静。
本州水路发达,吴同知掌管水路,且他又恰巧与箫家交好,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从刚重生起她阿玲便有个疑惑,箫矸芝不过是比她大个一两岁的姑娘,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突破阿爹身边层层防守将其杀害,即便加上箫家,也不可能蒋家商队没一个人活着回来,这其中定是另有玄机。重来一次,她早已不是前世十三岁时那个天真的姑娘,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她心下已经有了谱。
而通过阿爹偶然间的话,她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或许前世阿爹的死、蒋家的败落,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这些念头在她心底升腾,然后就再也压不下去。不过这次她并没有像刚重生时那般慌乱,一口吃不出个胖子,有些事总得慢慢来。
将这些念头搁在心底,看着眼前的黑炭,阿玲止不住心中兴奋。
“有了这些黑炭,这场倒春寒就能熬过去了。”
看着她弯起的眼,陈阳声音也变得柔和:“王爷也这样说过。”
“玉哥哥?”
陈阳点头,虽然因阿玲能准确认出他那张过分平庸的脸,他对其颇有好感,可他心中最佩服的还是自家文韬武略样样出类拔萃的王爷。
在他被小王爷派到蒋家姑娘身边做暗卫后,邵明大师曾暗中点拨过他,要多多在蒋家姑娘耳边,帮小王爷美言几句。
大师说话那当口他有些不明白,过后又仔细想了想。小王爷都把他这个最得力的暗卫派到蒋家姑娘身边,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而蒋家姑娘呢?虽然长相不算美艳绝伦,可胜在眉眼讨喜;论才学也不如京中那些官宦人家的姑娘,可她心思单纯没那么多算计;最重要的是,她性格平易近人,相处起来很舒服。
总而言之陈阳觉得蒋家姑娘很不错。
跟在小王爷身边十年,他自问也算了解王爷性格。京中那些达官显贵喜欢联姻,强强联合让彼此关系更加稳固,进而在朝堂上守望相助,这也是一种维持利益的方式。可小王爷什么出身?有亲舅舅在后面当靠山,他需要这种点缀?
撇开出身不说,以小王爷性子,向来对看不顺眼的人不屑一顾。真让他娶一位不熟悉的高门贵女做助力,不用别人,他自己先得把喜堂顶子给掀了。
这样想着他也回过味来,自幼带大王爷,邵明大师多了解他脾气,肯定也想到了这点。明显小王爷看蒋家姑娘顺眼,而蒋家姑娘本身又是个不错的姑娘,所以干脆把两人撮合在一块。左右他看蒋家姑娘顺眼,自然对此事乐见其成。
当即他便从最开始说起,把小王爷如何找到州府放炭的地方,然后又是怎么打通内部关节,神不知鬼不觉把石头掺进炭里,最后又是如何在征募军饷宴如此忙碌的时刻抽出功夫调来船只,亲自监督此事,整个过程说得清清楚楚。
不同于青霜,陈阳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他都清楚。即便他很想把从东山初见起,不对,是从刚来青城开始奉命监督起,小王爷所费的那些心思一股脑全都说出来,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可即便不说那些,只有眼前的黑炭之事,对阿玲来说也最够了。
真实的行动永远比甜言蜜语更能打动人,听到玉哥哥那般辛苦,征募军饷宴前赶往州府,亲自易容混进看守黑炭的府兵中弄清形势,又在码头装船时趁着月黑风高,迷倒箫家船上所有人,然后用高超的轻功将石头与黑炭调包。
“搬那么多炭,他胳膊得多酸啊。”
陈阳脸色一僵,为了突出小王爷的神勇,他适当地夸大了些。但现在……好像是吹牛吹过了。
“还好,王爷武艺高强。”话已说出,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虽然实际情况是小王爷伪造了一艘相似的船,神不知鬼不觉把两艘船对调,然后把顶上一层炭搬到那艘船的石头块上。不管搬多搬少,王爷总归是搬了,他也不算说谎。
“武艺再高强也会累啊,玉哥哥又不是铁打的。”
看着面前的黑炭,阿玲陷入了浓浓的愧疚中。
“蒋家缺不了极破,直接让这一季的桑蚕颗粒无收。到时箫家不过损失一季收成,而作为皇商的蒋家交不上进贡的布匹,上面有心怪罪的话,完全会引来覆家之祸。
青城绸市以胡沈两家最强,蒋家倒了受利最大的便是箫家。以箫家的行事风格,完全有可能这样做。
或许阿爹可以从中周旋,总之那样风险很大。
而如今看到这满舱的黑炭,她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玉哥哥解了我蒋家的燃眉之急,而前面我却那样误会他。”
想到这她懊恼地抓起流海。
0347
“还好,王爷武艺高强。”话已说出,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虽然实际情况是小王爷伪造了一艘相似的船,神不知鬼不觉把两艘船对调,然后把顶上一层炭搬到那艘船的石头块上。不管搬多搬少,王爷总归是搬了,他也不算说谎。
“武艺再高强也会累啊,玉哥哥又不是铁打的。”
看着面前的黑炭,阿玲陷入了浓浓的愧疚中。
“蒋家缺不了极破,直接让这一季的桑蚕颗粒无收。到时箫家不过损失一季收成,而作为皇商的蒋家交不上进贡的布匹,上面有心怪罪的话,完全会引来覆家之祸。
青城绸市以胡沈两家最强,蒋家倒了受利最大的便是箫家。以箫家的行事风格,完全有可能这样做。
或许阿爹可以从中周旋,总之那样风险很大。
而如今看到这满舱的黑炭,她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玉哥哥解了我蒋家的燃眉之急,而前面我却那样误会他。”
想到这她懊恼地抓起流海。
“小……”与她面对面,正对着舱门,陈阳恰好看到船舱入口处的小王爷。第一个字刚喊出一半,对方瞪了他一眼,瞬间他噤声。
陷入懊恼中的阿玲对此浑然未觉,这会她只觉得自己怎么能那样。
“玉哥哥对我那么好,第一次见面就帮我对付箫矸芝,后面箫矸芝逼上门来还帮我找来邵明大师,拜师仪式上他接住我没让我出丑,再后面他带我去桑树林识破箫矸芝和沈德强的计谋,还有这次……他更是救了蒋家。”
一条条数着玉哥哥对她的好,日常点点滴滴可能感觉不到,可当这些全部加在一起,阿玲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帮了她那么多。
“还好,昨天我已经决定相信他。”
太过自责之下,她下意识地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她不是看到这一船黑炭才决定相信玉哥哥,昨日云来楼宴会后她就已经相信他。
“胡姑娘为什么相信王爷?”
在阿玲的声声自责中,陈阳已经弄明白前因后果。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小王爷眼色。这会他很想装作自己其实并不明白,可主仆十年他早已养成习惯,小王爷一个眼神过来他就下意识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为什么相信?因为玉哥哥说,要我不要胡思乱想。”
“本王说得话你就听?”
沿着木梯从船舱入口下来,陈志谦迎面再给陈阳飞过去个眼神,意思很明白,赶紧滚。
能不这么过河拆桥?隐隐意识到后面可能发生激动人心的事,陈阳现在浑身打了鸡血,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走。可当下一个眼刀飞来时,他还是麻溜地闪人。
“为什么要听?”一步步逼近阿玲,站在她跟前,将她牢牢掌控在自己阴影里,陈志谦如鹰隼般的目光摄住他:“你喜欢本王?”
玉哥哥知道了!
惊讶之下阿玲下意识地抬头,恰好陈志谦低头逼近,就在一瞬间,她粉嫩的唇擦过他冒着青须的胡茬。略显粗糙的感觉传来,她瞬间红了脸,低头讷讷不言。
“都忍不住非礼本王,那肯定是喜欢。”
幽暗的船舱内,陈志谦脸色有些发红。
原来这就是被姑娘家亲的感觉?软软的、嫩嫩的唇如羽毛般划过他的脸,麻麻的、痒痒的,明明没用什么力道,那一瞬间的感觉却如铭刻般、久久烙印在脸上。
真舒服……
深吸一口气,满是黑炭的船舱内,他却准确闻出阿玲身上独属于少女的馨香。香味里带着的那股子甜意渗入四肢百骸,然后一直要甜到心底。
处在他的阴影中,阿玲只觉自己整张脸都要烧起来。
刚才那些话全让玉哥哥听到了不说,她的心意也被他窥破,更重要的是她还……好像是非礼了他!
紧张之下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满脑子里都是刚才唇畔略显粗糙的触感。她竟然非礼了玉哥哥,姑娘家要矜持,她这样做,他又会怎么看她?
可她真的喜欢玉哥哥。在一切真相大白,知道自己前面有多少次误会他,又明白他到底帮了自己多少后,阿玲只觉一颗心热乎乎的,心底埋藏许久的种子蠢蠢欲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破土而出。在看到玉哥哥的一瞬间,她飞速地忘掉得知误会时的懊恼,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虽然前世今生从未体验过****滋味,但这一刻她十分坚定,她真的喜欢玉哥哥。
可玉哥哥是王爷……
两世为人,阿玲从未因自己是商户出身而自卑过。前面十三年有阿爹护着,她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即便是前世最后进京,看见许多京中贵女出行的排场时,她也只是惊讶于官家威严和底蕴,从未因自己的贫寒而自怨自艾。因为她觉得,阿爹给予她的已经足够丰富。
可直到这一刻,她一直坚信的东西产生了动摇。她曾亲眼目睹过京中贵女的排场,蒋家虽然富庶,但有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官家。而玉哥哥的排场……想到前世死前最后一日去当铺途中,雪地里那位领着一堆富贵子弟,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玄衣公子,任谁都能看出他在京城的得意。
出身如此高贵的玉哥哥,是她一个商户之女所能企及的么?
一边是强烈的感情,另一边则是浓浓的自惭形秽之感,心里红白两只小人开始唱大戏。白脸小人讥讽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商户之女,还意图染指小王爷,癞□□想吃天鹅肉!”。红脸小人不服气,“出身又怎么了,咱们不缺鼻子不少眼,人长得也不差,喜欢下他犯王法啊。”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在心底展开拉锯战,白脸小人一点点数量着阿玲缺点:出身不够好、脑子不够聪明、人不够漂亮……总之把她数量得一无是处。
她真有那么差么?
头越来越低,望着面前逼近的玉哥哥,阿玲缩到角落,讷讷道:“不好意思,我……”
不好意思?
陈志谦脸色突然变了,刚才这丫头心跳得那么快,扑腾扑腾地,比征募军饷宴前夜她来客院送饭、两人独处时跳得还要响,以他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如果说那晚他还不确定,那如今他便再清楚不过。
这丫头肯定是喜欢他!
可为什么她不承认?难道是因为她还念着沈德强?前世记忆作祟,陈志谦下意识地往这边想。
“怎么,觉得与本王这样,对不住你表哥?”
刚问出来他便后悔了,上船前青霜那番话言犹在耳,这丫头肯定是重生的。前世被沈德强害那么惨,其中甚至还夹杂着父母之仇,就算她再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旖旎心思。
“表哥?”阿玲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你是在说沈德强?”
反应这么迟钝,看来她心里早已不把沈德强当成自己人。
“刚才过来码头的路上,你不刚救了他,而且还妥帖地派人送他回去?”
“那是因为……”我昨晚做了个梦,误把他当成了你。话到嘴边,自卑感涌上来,阿玲生生咽下去,而是换了另一种说法,“名义上他还是蒋家亲戚,若是我没看到还好,看到了还不救,若是被外人知道,难免会觉得蒋家凉薄。”
原来是为了保全蒋家名声。虽然于亲情比较单薄,但有些人情世故陈志谦还是懂。亲戚间关起门来怎么说,那是自家的事。若是看到外人欺负自家人不管,甚至因为一些私人恩怨额手称庆,看到别人眼里总不是个事。
曾经提着兔子灯的胖娃娃长大了,也懂得了人情世故。
听到不是为沈德强后彻底放下心中芥蒂的小王爷这样想着,长成大姑娘了,也该开情窍了。
心下坚定决心,他往后稍微退一步,然后倾身低头,额头抵在离阿玲额头只有一指宽的地方,双眸紧紧摄住她眼眸,清晰地看到其中的胆怯和犹豫。
她在害怕,稍微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既然不是为了你表哥,那肯定是情不自禁,我明白你的心意。”
“不是。”
食指伸出来,堵住她不听话的小嘴,陈志谦施恩般地说道:“本王允许你喜欢我。”
玉哥哥说可以?
虽然隐隐察觉到这句话语气有些不对,但心下煎熬的阿玲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喜悦。那感觉,就好像幽暗的船舱中突然照进来一束明媚的春光,光明而温暖。
都高兴成这样了,谁敢说她不喜欢本王?唇角微微扬起,放在身侧的手向前,勾起她的小手。
“走吧。”
上次拉这丫头小手还是在拜师宴上,当时她紧张又抗拒,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即便那样他还是觉得那只手柔软到不可思议。如今少了那几丝抗拒,她柔顺地被他握着,原本柔嫩的小手这会更是跟没骨头似得。
不知道小脚是不是也这般软,想起同一天早上潜水时看到的那双嫩藕般的小腿,他只觉一股热流涌向腹部。默默抓紧了小手,他强行板起脸,拉着他来到炭堆前,同时自觉地走在最里面,为她隔绝可能蹭到衣裳上的炭块。
“这些炭……”
欣喜过后阿玲正处于尴尬中,听他转移话题,她如蒙大赦,赶紧开口:“都是玉哥哥亲手搬过来的,是不是?玉哥哥你胳膊酸不酸。”
什么叫他亲手搬过来的……他只是用轻功做个示范,然后命陈阳带着手下暗卫去干。而且也不是搬到这,而是将船舱顶上那点搬到另一艘船上。
刚陈阳到底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刚准备解释,看到那丫头投来的关切眼神,他突然觉得……好像这样让她误会着也不错。
“无碍。”
离得进了,阿玲看着面前四四方方的炭块,每块少说也得有上百斤,干这么重的活怎么可能不累?可玉哥哥还是跟以前一样,明明背后做了那么多事,却从来都不在她面前提一句。
这样想着阿玲更是感动,她暗下决心,回府后一定要多给玉哥哥补补。
这丫头,他说没事她就信啊,还不快过来给他捏捏肩。丝毫不知更大的福利还在后面,见她久久没有反应,这会陈志谦只能无奈地摇头。算了,好不容易哄着这丫头承认喜欢他,至于其他的,以后慢慢来就是。
“傻丫头,下面的话记清楚了。因为胡夫人体弱受不得凉,蒋家一年四季中有三季地龙常开,本地黑炭不够,胡老爷就命人远道从西北运来一批,就是眼前这些东西。”
“可这分明是玉哥哥送来的。”
“身为朝廷钦差,有些事我不方便出面。”
阿玲了然地点头,但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玉哥哥好像对蒋家太熟悉了点?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先把这批黑炭归置好。想到前世蒋家败落的诱因,这会阿玲已经顾不得那点男女私情,提着大氅三两步跑到甲板上,她忙叫青霜找人回去报信,自己则亲自在这看着。
自打奶娘之事出来后,阿玲身边的人就被再三清理,这会能跟她出来的全是蒋家心腹。知晓此事事关重大,那人骑上马一溜烟跑出码头,然后专门抄近路,以最快的时间赶回府里。
报信之人回府时,蒋先正在书房想着应对箫家的对策。
阿玲猜得没错,面对沈金山以极品生丝敲诈,表面上他答应得痛快,实际上也留了后手,那后手正是沈不真所掌管的千亩桑田。阿玲所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前面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怕沈金山强行掐住黑炭,来个鱼死网破。可如今箫家出了这么大事,声名狼藉之下,即便破罐子破摔,沈金山也得考虑民愤,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再承担让整个春蚕绝产的恶名。
简直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胡贵,备车,是时候去找沈不真。”
做戏做全套,他得亲自去乡下,“痛心疾首”地“斥责”沈不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迷途知返,彻底断了箫家桑蚕叶供应。
可这次胡贵却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激动地领着个护院进门。
“老爷,姑娘弄到黑炭了,很多很多的黑炭,就在码头那边船上。”
什么?再三跟来人确定后,蒋先眼睛彻底亮了。桑蚕叶本来就是蒋家的,再有了黑炭,沈金山拿什么跟他争!
当即他立马改口,“备车!立刻,马上去码头!”
在蒋先欣喜异常,命人备车急忙赶往码头时,箫家宅子内刚送走沈德强没多久的沈金山反应却完全相反。
本来昨日出了那么多事,房契被偷心神恍惚之际又逢孙氏激将,当着那么多人面不知不觉说出大半箫家丑事后,他心情已经荡到谷底。原以为最倒霉也不过如此,没想到更倒霉的还在后面。
“你说什么?”
“回老爷的话,外面有人在处置箫家房契,孙老爷、吴老爷他们……”
昨日虽然损失惨重,甚至差点气得还没好全乎的哮喘病再度发作,可沈金山强忍住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生气有什么用?想法子及时扳回损失,等情势逆转后再算账,才是上上之策。
尽管在府门外丢尽了脸,但回到府内大门一关,他很快便忍住了自己的脾气,然后换身不起眼的衣裳,趁人不备从角门偷偷溜出去。一路走到衙门,几张数额足够的银票递过去,那些当官的瞬间很好说话。他们向他保证,哪些产业是箫家的,青城所有人都清楚。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箫家家主还在,断没有只凭一纸房契改名换姓的道理。
得到保证后他总算能稍稍放心,只要家产还在,再运作一番保住会首之职,用不了个一年半载,情况就会慢慢好起来。到时候那些欺辱他、背叛他的人,他会一个个慢慢收拾。
往下算了好几十步,一直算到箫家吞并蒋家,他掌管整个青城绸市,站在大夏商人顶端。畅想着美好未来,这一夜沈金山做了个美梦。
可美梦刚做到一半,他就被沈德强回城的消息惊醒了。阿慈与沈德强在一处他是清楚的,虽然有衙门的保证,但若是能追回房契当然最是稳妥。半睡半醒之间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亲自领着人去把沈德强捉回来,问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心惊。
那个不孝女跟平王纠缠在一处,那些房契也全都落到了平王手里。
当时他心里就开始发毛,如果平王硬要处置这些房契,那他打点过的那些小官还有可能帮忙?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官员,怎么可能为他那点银票,去得罪高高在上的平王。
当然他也没完全相信沈德强的话。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阿慈继承了他的精明,深谙良禽择木而栖之道。平王此人除去出身外,再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他那个精明到把人卖了还让人帮她数钱的女儿,当真会选择这样一个人?
如今青城内的两股势力,平王与小王爷,哪位比较可信一目了然。
倘若是小王爷呢?
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平王,没有任何证据跟小王爷扯上关系,可冥冥中沈金山就是觉得,或许这才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若真是小王爷,那前面的会首之职,甚至可能就是一个天大的诱饵。单是想到这种可能,他便觉得眼前发黑。
坐在书房宽大的圈椅内不住地权衡两种可能,明明是倒春寒的天气,他脑门上汗却从两边一直往下淌。越想心里越慌,还没等完全想明白,外面突然有人敲门,然后进来的人告诉他,有人在兜售箫家房契。
顿时他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过眼前茶盏。
“本老爷听清楚了,不用你再说第二遍,滚!”
茶盏重重地砸到面前报信之人头上,直砸得他一脸血。听到最后“滚”字,报信之人如蒙大赦,捂住脸三步并作两步退下。
而书房中沈金山整只手都在颤抖,心底不断有个声音告诉他:平王没那么快,肯定是小王爷。
“备车,去孙家!”
在蒋先的马车一路向西,路过箫家门前时,自打昨日中午闹剧过后便一直紧闭的箫家大门终于敞开,沈金山那辆华丽无比的马车从中驶出。
两辆马车在府门前开阔的空地上交汇,说来也怪,明明蒋先所乘不过是一驾普通马车,比起沈金山精雕细琢的专属马车来完全不起眼,可受到近来之事的影响,箫家下人自觉丢脸,车夫面对蒋家马车佝偻着身子、眼神飘移,一副瑟缩模样。不仅车夫,甚至连拉车的骏马都受到自家主人影响,蒋家马高高扬起脖子、踩踩前蹄喘下气,而箫家马则是弯下脖子,四蹄往后退一副避让之姿。再加上露在马车外的这两点,这会蒋家马车竟然比箫家马车更加打眼。
“沈兄可是没歇息好?看着精神有点不太好。”
“胡兄倒是龙马精神,不知何时能喜得麟儿?”
两车交错间车速放缓,掀开帘子两人打个照面,空气中满是火药味。
“沈兄当真是没歇息好,蒋某十三年前已得爱女。阿玲那孩子乖巧伶俐,哦,当着沈兄面也不好提此事,毕竟箫家姑娘……时辰不早,蒋某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夹枪带棒地说完,不等沈金山反应,蒋先放下帘子,吩咐外面车夫启程。
他沈金山何时被人用女儿挤兑过?前几年阿慈声名鹊起时,蒋家那丫头片子还在后宅吵着要买糖吃呢!气到胸膛起伏,沈金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再安慰他也知道现实,有了那样两位师傅,蒋家姑娘如今丝毫不输男儿,不仅不输,单论对生意的助益,她甚至比青城任何人都要强。比起阿慈的小打小闹,人家那才是真本事。
这样想着他开始怨起了箫矸芝,当日明明承诺过拜李大儒为师,为何到最后没成?
“不过是个绝户人家,继续往孙家走。”
沈金山马车到达孙家时,平王带来的账房正与孙老爷相谈甚欢。
听到门房来报,孙老爷当即火了,“我都没去箫家找他,他还敢登我孙家门?”。说完后他拱手作揖朝账房道恼,他命护院抄家伙,自己亲自带人朝门口走去。
沈金山早已料到会有此点,眼见着阵仗,他直接命跟来的下人退后,自己三两步冲到最前面。
“今日沈某就站在这让大舅哥打,只是有句话沈某不得不讲,你以为这房契是那么好得的?那个私吞蚕农田产的张家,最后判了什么刑罚来着?年份太久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
被他这么一说孙老爷也记起来,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城东张家两块整田间隔着三亩地,就想把那三亩地买下来,可地主人不干。张家仗着家大业大,想强行收,争执间一铁锹拍到了那户人家的老人脑门上。老人年近六旬,身体本来就不好,当场就出气多进气少,抬回去没两个时辰家里开始披麻戴孝。
这事闹得很大,甚至惊动了州府。知州大人亲自审问,安了好几项罪名,判了张家老爷秋后问斩。
张家儿子尚且年幼,张老爷是家中顶梁柱。他倒下去,整个张家很快就撑不住,被青城其它商户所蚕食,当时他还与沈金山合谋,吞并过张家田产。
“你别唬我,那次是因为出了人命。”
“箫家百年积累下来这点东西,若是在我手上弄丢了,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沈金山感慨地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孙家门口那两个石狮子上瞄过去。意思很明白:今天你不答应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你……”孙老爷跺脚:“沈金山,这些年我孙家上下如何?是不是全心全意支持箫家?可你前面弄什么暖锅宴,坑去了我一半家产,紧接着昨日征募军饷宴,那十两银子简直剥掉了我孙家脸面。损失如此惨重还不都是你害的?”
“先前之事的确是沈某之过,不过如今事涉我箫家百年积累。”
“你箫家积累百年,难道我孙家就少积累了?”孙老爷是真的怒了,“反正房契不在你手上,迟早要转手,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让我多买几处产业,也算弥补下损失。”
“哎,看来大舅兄是真的要逼沈某一头撞死在这!”
边说着沈金山边小跑朝孙家门前石狮子撞过去。眼见着就要血溅当场,孙老爷急了,“拦住他!”
“不必拦!”
门房后面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孙老夫人出来,身旁跟着平王派来的账房。
“老身当日将姑娘嫁到箫家,是盼着结两姓之好,生意上互相帮扶。可没想到这些年他竟然如此对我女儿,这不是亲家,完全是仇家。是他对不起我孙家在先,让他撞,撞死在这也算给你妹妹赔罪。”
孙老夫人的话果然有用,没有下人去救沈金山,眼见着就要撞到石狮子上的他停下来。
“老夫人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孙家大半家财,还不是靠我箫家得来。这么多年下来,孙家应该知道沈某人还是有些本事。今日这铺子你们若是拿了……”
“拿了又怎样?”
一直沉默的账房突然出声,“沈老爷欲将姑娘送给平王殿下为妾,连带着这些也一道孝敬过去。平王殿下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命在下随手处置了,莫非还有什么不妥?”
“这,沈某并未曾……”
“沈老爷是未曾与平王殿下往来,还是未曾将沈姑娘送给平王殿下为妾?”
孙老爷忙作证,“沈金山确实与平王殿下关系亲近。”
一句话彻底砸实此事,也砸得沈金山完全懵了。左右逢源向来是他最大的本事,就在昨晚他还打算着如何稳住平王,利用他的力量消弭自己不利名声所带来的影响,借机坐上会首之位。然后强大之后再如何搭上更厉害的人,比如说小王爷,然后一步步往上爬。
这并非他痴心妄想,接手箫家这些年,他一步步让箫家从众多普通绸缎商中脱颖而出,变成可以与蒋家比肩的庞然大物,所依仗的便是踩低捧高、捡高枝。这一直是他最得意的一点,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手中这柄利器会突然对准矛头指向自己。
此时此刻,沈金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在他绝望之时,望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账房则是长舒一口气。小王爷交给的差事可不好办,多亏了沈金山这么一闹,不然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把所有责任推到平王头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平王带来的账房等人虽然是跟他一样的软骨头,但最起码还知道自己正经主子是谁,一开始也不想为小王爷卖命。
可陈志谦是谁?虽然两辈子对追姑娘没什么经验,但自幼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甚至有几次险象环生,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算计,于他而言早已成了吃饭喝水般的本能。
“账房家中娇妻幼子,却是可爱得紧。”昨晚从大帐中逮到沈德强,路过送平王私印时,他意味深长道。
听到这话账房腿都软了,家中娇妻去年开春才给他生下儿子,胖乎乎的小家伙包在襁褓里别提有多可爱。这趟差事回去后,差不多也该给他摆满月酒。可小王爷意思,若是办不好这差事,家中人有可能遭遇不测……
他丝毫不怀疑小王爷有这本事,连皇上都是他亲舅舅,弄死他这连品级都没有的管事,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账房心下感叹,手上却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熬灯点蜡,当晚便清点好所有房契。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好不容易弄完,正准备歇息会,去山谷旁小溪取水洗脸时,听到边角帐篷内熟悉的惨叫声,他心下一惊。
小王爷可不是平王,平王虽为人高傲,时时刻刻拿着高高在上的腔调,可大多数时候很好糊弄。小王爷则完全相反,平日寡言少语,很少拿身份去欺压人,可若真得罪了他,立时就给你来个狠得。
连平王都敢动,更别提他!
想到这账房打个机灵,一夜未曾合眼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拿起房契带人马不停蹄往城里跑。
这会在孙家门前,面对主动找上门的沈金山,他灵机一动编个理由。
房契可是你沈金山孝敬殿下的!殿下看不上眼,故而特命我等手下处置咯。
什么?你说你跟平王殿下并无干系?可孙老爷一力作证,不仅孙老爷,先前跟在箫家后面的几处商户住得比较近,听到这边动静也急匆匆赶过来,问明情况后他们纷纷面露喜色。
好你个沈金山,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前面暖锅宴被你坑去那么大一笔银子,因为无钱可捐在昨日的征募军饷宴上被人看尽笑话,失面子又失里子,这仇才过去没两天,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还不赶紧痛打落水狗!
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几位商贾跟在孙老爷身后,全力证明沈金山跟平王关系好。平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一般商户岂能入他眼!能被平王殿下看中,沈金山肯定付出了极大代价。
“没想到沈兄竟将箫家半数资产拱手送上,在下佩服。”
人嘴两张皮,灵巧的商人嘴皮子更是利索,能直接把黑得凑成白的。因为心怀仇恨,也是被眼前利益驱使,几位商贾更是火力全开,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坐实此事。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饶是沈金山嘴皮子再厉害,也不可能一次性说过这么多人。更何况他们说得也没错,平王之所以高看他一眼,虽然有阿慈的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箫家能帮他捞到银子。
这会他倒想把所有事都推到阿慈身上,可若是一个月前名满青城的才女阿慈,还有可能让平王倾心。现在声名狼藉的阿慈,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这会他总算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而比这滋味更难受的,则是他必须得眼睁睁看着原属于箫家的铺子被人夺去。
双重打击之下,他只觉胸闷气短,一阵天旋地转传来,他身子止不住往后倾。
“沈兄又犯病了,为何总在这等紧要关头犯病。”
有商贾感叹道,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齐齐发出嘘声,前几年晋江清淤之事他们还记得那。
不仅这些寻常百姓,连箫家护院也有些迟疑。老爷这是真犯病,还是在装病?若是寻常时候,他们早就争先恐后地扑上去,想方设法在老爷面前露脸争功。可如今箫家颓势已显,连出门都有人对着他们衣裳后面的“沈”字窃窃私语吐唾沫,重重压力之下没人敢再犯众怒。
这一迟疑,没有人上前接着,站不稳的沈金山直直跌在地上。震荡传来,他直接吐出一口淤血,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喘着粗气。
“看这样,好像也不是装的。”
人群中不知有谁这样说道,跟着过来的箫家护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手伸在他鼻下试探呼吸。
“不好,快去喊郎中。孙老爷,不知……”
犯病之人不宜颠簸,面前的孙家是最佳诊脉修养之地。护院满含期冀地看过去,还没等话说出口,站在门口的孙老夫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满脸悲悯。
“虽然他对不起我孙家女儿,更对不起我孙家,可毕竟儿女亲家一场,如今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来人,去我府里将前几天新做好的那几床缎面锦被全搬来,在马车里多垫几层。”
孙家本来就是开绸缎庄的,就算没了一半家产,家中也不可能缺锦被。丫鬟领命,不久后便搬着一床床锦被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箫家马车铺了四五层,直铺到踩下去脚脖子都没进去。
暖锅宴上犯哮喘后,沈金山随身带着药丸子,本来这次犯病时他能及时止住,可刚才他灵机一动,若是此刻犯病把事情闹大,是不是就能暂时保住那些铺子。心下闪过这种念头,他非但没有吃药,反而不再压抑心下郁卒。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孙老夫人竟然会用几床不值钱的被子打发了他。被下人抬着上了马车,他拼命的想要阻止,可已然犯病的他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随着车门被关上,车内陷入昏暗,沈金山感觉他的心也在马车的颠簸下不断往下沉,一直沉到黑暗里。
沈金山猜得没错,打法走了最碍眼的他,孙家门前再次陷入了争执。
急匆匆赶来的几位商贾都曾参加过暖锅宴,损失惨重,心里早已恨极了沈金山。箫家铺子大家都清楚,这些年一直经营良好,拿过来就能赚钱,且平王急于出手价钱肯定不高。这等既能为自己出一口气,又能得利之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平日跟着沈金山的人也大都是贪得无厌之辈。每个人都想要位置最好、收成最高的那几家铺子,为了能争过来,他们围住平王账房,低头哈腰说尽了好话。眼见说好话不管用,改为互相攻讦,彼此揭对方的短。
利字当前,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抢破了头。虽然他们不及昨日中午沈金山心神不稳下的癫狂,揭短事还存着点分寸,但只言片语间露出来的种种囧事也足以让人惊叹。
0348
孙家本来就是开绸缎庄的,就算没了一半家产,家中也不可能缺锦被。丫鬟领命,不久后便搬着一床床锦被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把箫家马车铺了四五层,直铺到踩下去脚脖子都没进去。
暖锅宴上犯哮喘后,沈金山随身带着药丸子,本来这次犯病时他能及时止住,可刚才他灵机一动,若是此刻犯病把事情闹大,是不是就能暂时保住那些铺子。心下闪过这种念头,他非但没有吃药,反而不再压抑心下郁卒。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孙老夫人竟然会用几床不值钱的被子打发了他。被下人抬着上了马车,他拼命的想要阻止,可已然犯病的他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随着车门被关上,车内陷入昏暗,沈金山感觉他的心也在马车的颠簸下不断往下沉,一直沉到黑暗里。
沈金山猜得没错,打法走了最碍眼的他,孙家门前再次陷入了争执。
急匆匆赶来的几位商贾都曾参加过暖锅宴,损失惨重,心里早已恨极了沈金山。箫家铺子大家都清楚,这些年一直经营良好,拿过来就能赚钱,且平王急于出手价钱肯定不高。这等既能为自己出一口气,又能得利之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平日跟着沈金山的人也大都是贪得无厌之辈。每个人都想要位置最好、收成最高的那几家铺子,为了能争过来,他们围住平王账房,低头哈腰说尽了好话。眼见说好话不管用,改为互相攻讦,彼此揭对方的短。
利字当前,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抢破了头。虽然他们不及昨日中午沈金山心神不稳下的癫狂,揭短事还存着点分寸,但只言片语间露出来的种种囧事也足以让人惊叹。
更热闹的还在后面,原来先前账房没料到沈金山会如此配合,重压之下,为完成小王爷的吩咐,他命人前去游说青城各大商贾,自己则来孙家。虽然这户是亲家,可有孙氏昨日的闹剧,他觉得孙家反而最容易被说服。
箫家铺子要转手?大清早青城大小绸缎商皆听说了此事。
刚当上会首就给大家发花红,刚开始大多数人都不信,可听到平王名号时,他们纷纷想到了账房临时编出来的那套说辞。确认此事为真后,所有人都心动了。这事及早不及晚,当即他们命人套上马车,来孙家堵主事的账房。
陆陆续续有商贾加入争执,孙家门前如菜市场般热闹。一开始账房还高兴,这下他总算完成小王爷嘱咐。可眼瞅着他们越吵越凶,他开始觉得脑子嗡嗡的。
“大家都静静!”
耐心地劝说,见没人听,他干脆从怀中掏出一把房契:“你们再吵,我就把这东西撕了。”
瞬间四周安静下来,终于有人听他说话,账房面露难色:“铺子就这么几间,你们这么多人,僧多粥少也不够分的,得拿出个章程。”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孙家先来。”孙老爷当仁不让。
“就你脸大,可你得说了算。”有人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我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孙老爷反击。
“我没说自己说了算,可你说了算肯定不算。”
眼见两人要无限循环下去,账房赶紧喊停:“你们倒是说,谁说了算?”
现场陷入了罕见的寂静,四周商贾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人群中有人说道:“胡老爷人最好,你们怎么不去找他?”
对啊,他怎么忘了胡老爷,账房看向四周:“诸位意下如何?”
多年来跟随蒋先的商贾自然一万个愿意,当即细数他种种优点:“胡老爷自不必说,这些年来青城大小事,哪次他不是站在最前面,出钱出力从不含糊。昨日征募军饷宴,大家也都看着,蒋家白白出了一百五十万两。”
中立商贾也放心蒋先,蒋家家大业大,看不上这点东西。
至于跟在沈金山后面那些狗腿子,虽然他们谁都不放心,可眼见大多数人都同意,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好再出声反对。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在下这便启程去蒋家。”
蒋家好啊,那可是小王爷师妹家,账房长舒一口气。
在青城众绸缎商为了争箫家铺子抢破头时,抵达码头的蒋先在阿玲带领下走进船舱,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黑炭,陷入了不可置信的狂喜。
“这……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黑炭?”
“是玉哥哥,知道咱们家正确这东西,特意想法子把箫家从州府运出来的黑炭给换过来。”
三言两语间,阿玲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呢?就是单提起他的名字也会莫名欢喜。现在的阿玲就如个过年换上新衣裳的孩子般,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新衣裳有多好看。提起“玉哥哥”三个字时,她声音中的甜意和隐隐露出的喜悦,任谁都能感觉出来。
不对劲!
蒋先脸上的喜色微微收敛,“小王爷缘何要这般照顾我们?”
这句话把阿玲问懵了,对啊,为什么呢?
玉哥哥可不止帮她这一回,似乎从东山脚下遇到……不对,甚至是更往前,青霜说过的青林书院肚兜之事起,他就一直在默默地帮她。
为什么呢?
阿玲心中升起一抹小小的期待,会不会玉哥哥也喜欢她?也许并非是她一厢情愿?
想到这她只觉心里热乎乎的,可想起自己的身份,她又有些不确定,一时间心中天平剧烈倾斜。
完了,他家傻丫头要被那狼崽子拐走了!蒋先心里一咯噔,面上喜色消弭于无形。
“这船炭,咱们不要了。”他宁愿自己多耗些心力跟功夫同沈金山周旋,也不愿意将爱女搭进去。
“为什么?”阿玲声音中满是惊讶和不解。
蒋先长长叹息,“这份人情实在是太大了,咱们蒋家还不起。再者就算没有这船炭,阿爹也有法子化解目前劣势。”
“不知胡老爷有何高招?”船舱入口处传来陈志谦声音,一身玄衣的他踩着木梯下来,目不斜视地经过阿玲身旁,站在蒋先对面,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是用桑叶与箫家谈判,亦或是请知州大人上奏,因倒春寒导致春蚕绝产,绸缎无法及时上贡?”
他竟然全猜到了!阿玲虽然了解蒋先,可她毕竟太过稚嫩,许多事压根从未听说过,更别提往那方面去想。而陈志谦则不同,自幼长在权贵云集的京城,身处名利场,有些事他甚至看得比蒋先还要清楚。所以这会,他能准确将他打算说出来。而心思被猜中,蒋先更是难掩惊讶。
“农耕为国之根本,春蚕绝产如此大的事,同知大人巴不得知州大人全扛下来。到时上面归罪下来,潘知州锒铛入狱,兴许吴同知能更上一层楼。胡老爷觉得,这样知州大人还会上疏阐明实情?”
这……“可黑炭由同知大人掌管。”
“人嘴两张皮,怎么说不还是朝臣的事,潘知州出身贫寒,两袖清风,可没有什么得力靠山。”
蒋先还真没想那么深,阿玲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他知道沈金山很有可能断了黑炭让这波春蚕绝收,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还好阿玲拜师李大儒后,蒋家也算能与知州大人说上话,故而他才准备了这后手。
他也并非不了解官场之人,在他看来吴同知掌管黑炭,因发放不利导致春蚕绝产,此等罪责压下来,即便吴同知能保住官位,权势也肯定大不如前。既能帮蒋家解决困境,又能帮潘知州握紧权柄,这实是一箭双雕之计。
可经小王爷一说,原先自信满满的打算,这会突然不确定起来。
“照玉哥哥这么一说,还有可能害了知州大人?”虽然只在拜师仪式上见过一面,但阿玲对同出师门的潘知州很有好感:“阿爹,玉哥哥一片好意,咱们就收下这炭吧。”
蒋先并非死板之人,稍作沉吟他便已经动摇。
“可无功不受禄。”
“无功?”陈志谦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阿玲,傲然道:“方才本王与阿玲说过,身为朝廷钦差,表面上必须公允,有些事不方便Сhā手,这船炭就由蒋家代为发放。”
阿玲忙点头,“对了,玉哥哥刚才是这样说过,甚至他连理由都帮我们想好了。”
当即阿玲把玉哥哥方才嘱咐的话重复一遍,听完后本来精神稍稍放缓的蒋先心下再次警铃大作。
“整个后宅需要烧地龙?”
大夏富贵人家盛行铺地龙,但一般都只是在房内铺设。如蒋家这般豪奢,为了活动不受拘束,在院中同铺上地龙的更是罕见。蒋先深谙财不露白之道,这些年虽然不低调,可一直放任箫家在前面炫富,将蒋家掩藏于后,是以知晓蒋家后院烧地龙的并不多。
小王爷来青城时已经是二月末,那会天气转暖,院中地龙早已停掉。虽然稍作打探便能知晓,但一般人谁又会问这个?
看来他对蒋家的了解,比他想象得还要深。
阿玲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忧心,反而眼眸双眸晶亮地看向玉哥哥。见到这一幕,蒋先心中本以对小王爷满格的戒心再次升腾,瞬间突破天际,直接转化为浓重的厌恶。
蒋家绝不欢迎这人!
“阿爹,玉哥哥他不方便出面,咱们还是收下吧。”从少年旁边踱步过去,走到阿爹身旁,阿玲抱起他衣袖摇啊摇。
这丫头,跟蒋先好像太亲昵了些。
先前拿沈德强当情敌,陈志谦满心期待这丫头能早点发现她表哥真面目,收回自己真感情,然后再喜欢上他。那时他觉得,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可如今愿望达成,他才发现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希望这丫头心里、眼里只有他。
蒋先真的好碍眼,待以后他娶了那丫头后,王府绝不欢迎这人!
虽然两人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汇,但内心深处却冒出几乎相同的想法。
虽然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蒋先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若是收下这船炭,以后对上小王爷他岂不是气短?想到这种后果,这会只要有任何办法,他都会想法子拒了面前这堆能解除燃眉之急的东西。
察觉到他的心思,陈志谦有些恶劣的开口。
“倒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蒋先下意识觉得,他可能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下一刻他的猜测便被证实。
“有些话知州大人不敢说,本王却敢。”
不过是春蚕受灾,潘成栋说了有人会借题发挥,但若是说得人换成他,绝对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吱声。即便出声,也大多数拍他马匹,说他如何体恤民情的。
这样一来欠的人情岂不是更大?
“不敢劳烦王爷。”
的确没有别的法子,想到这蒋先心下叹息,看来这人情注定得欠。还好蒋家前面捐了一百五十万两,就当用那笔银子买这船煤。
这样想着他心里舒服些,正准备答应,舱门处传来陈阳的声音。
“见过王爷,外面来人找胡老爷。”
来的人正是平王带来的账房,在孙家门前得到众人同意后,他当即往东走前往蒋家。还没等走到门口,却被派去蒋家的人手告知,胡老爷刚才出城去了码头。事不宜迟,他立刻调转方向赶过来,这一来一回就花了不少功夫。
虽然想着答应,但蒋先心下顾虑未消。这会能多拖一会,他当然乐意之极,当即便跟陈阳出了船舱。
平王账房可知道胡老爷是谁,那可是小王爷师妹的亲爹,跟小王爷沾亲带故扯上关系。别看他在其他绸缎商跟前摆足了架势,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得,一言不合直接要撕房契,可对上蒋先,他却是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胡老爷,可算找找您了。”
热情地迎上来,他三言两语将众人委托说清楚了。
“当时大家争得那叫一个厉害,他们谁都不信,就信您!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听完这事蒋先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本来他不想要那炭就是怕欠小王爷人情,可没想到才一天不到的功夫,箫家就出了如此大的事。房契被偷,这些房契下的半数产业还打着平王名号公开出手。
虽然账房一口一个“平王殿下”,但蒋先余光看向旁边一袭玄衣的小王爷,平王殿下的人敢当着小王爷面直接说这事?
恐怕这一切,幕后全是小王爷的手笔。
这人情可欠大发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陈志谦惋惜道:“箫家逢此变故,也不知还能不能凑齐那一百八十万两。”
虽然话语中满是惋惜,可他脸色却不见丝毫遗憾。
小王爷的意思是?还要再从箫家掏出一百八十万两?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胡沈两家在青城对立多年,对于箫家有多少家当,蒋先很是清楚。若按账房所说,箫家最为重要的一半铺子悉数被盗,那家财差不多已经去掉一半。若是再从剩下一半中硬生生掏出这么大一笔银子,那整个箫家可就完全只剩下个空壳子。
彻底击败箫家,为爱女报仇!
这等诱惑面前,饶是蒋先再沉稳,此刻也有些心律不齐。扭头看向水中黑黝黝的炭船,抬眼看向面前目露袭击的账房,虽然明知这样会欠下更大的人情,但他还是缓缓点头。
既然已经决定承了小王爷这个人情,蒋先就没打算客气。
凡事及早不及晚,蒋家在码头上本来就有人手,当即他便把所有人喊过来,又命人回去通知胡贵多带点人手过来,然后开始搬炭。
当然这个过程中他也没忘记防着小王爷,看着站在阿玲身旁的青衣男子,他客气道:“胡沈两家在码头上挨得很近,这么大动静箫家那边肯定会注意到,万一让他们看到王爷,是不是有些不妥?”
陈志谦当然听出了他话中的送客之意,虽然心下有些不悦,但他更明白有些事不能硬来。
那丫头虽然喜欢他,可方才在船舱中她抱着蒋先胳膊撒娇痴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着他时那丫头可从没这么亲近过,毕竟十三年的养育之恩摆在那。不仅如此,那丫头还是重生的,有着前世记忆,愧疚之下她对蒋先的感情肯定更深。
纵然他能以强权压迫,可刚过易折,若是冲动之下他做出什么举动,只会将那丫头推得更远。
如此,不如以退为进。
于是站在一旁的陈阳看到瞠目结舌的一幕,向来高傲、从不知退让为何物的小王爷,在船舱中刚发生“激动人心之事”——虽然他当时不在现场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但以他十年跟随王爷的直觉能知道肯定是好事,这等应该跟蒋家姑娘呆在一起的时刻,面对蒋先明显的逐客令,竟然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胡老爷所言有理,本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不仅答应了,还自觉找好台阶,这还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小王爷么?
“玉哥哥要走?”心下有些不易察觉的不舍,阿玲忙道:“我送你出码头。”
原来如此,是想将胡姑娘从胡老爷身边调开。想起几日前城南铺子前那一幕,小王爷直接把蒋家姑娘抱上马,然后两人并乘一骑招摇过市,最后单独在外面呆了半天,陈阳觉得自己心下悟了。
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小王爷,连追求姑娘的手段都如此高杆。
出于对小王爷的无脑崇敬,这会陈阳华丽的脑补过度。除他之外,在场还有另外一人也跟他想到一处去,那边是爱女如命,且将小王爷当成最大敌人的蒋先。
“送王爷之事交给旁人就好,咱们去未免太过打眼。阿玲且先留下来,正好今天人齐,阿爹跟你说下商船调度之事。”
这老狐狸,可真碍眼。在阿玲提出相送时,陈志谦已经思考起了码头几处入口的地形,还真让他发现处比较隐秘的地方。刚才在船舱内有些话说得不够清楚,他得趁热打铁。可蒋先一句话,却打乱了他全盘计划。
心下有些烦躁,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阿玲。
正好阿玲抬头,四目相对间她略有些歉意地看过去。
“的确是我思虑不周,那便依阿爹的。”
我家姑娘,当然听我的,挺直胸脯蒋先看向陈志谦。人情归人情,可不代表他会因这点人情而对小王爷处处避让。
喊来旁边眉清目秀、一看就透着机灵相的小厮,他郑重嘱咐一番,命他好生引王爷出码头。
终于把人送走,蒋先长舒一口气。带着阿玲上船,他引她去见码头上的管事,然后站在船头亲自给她指着附近停泊的各色船只。
刚才虽然是为支开小王爷,但蒋先想交阿玲商船调度的心却是真的。拜师仪式那****说得话字字句句出自真心,蒋家只这么一个姑娘,日后产业不还是她的?以前阿玲对这些没兴趣,他心里不是没有遗憾,但还是打算以她的幸福为重。而在她突逢奇遇,决心接手家业后,虽然对她那些遭遇心疼不已,但心里未尝不庆幸,蒋家总算后继有人。既然阿玲想学,那他必然要将平生经验倾囊相授。
蒋先对阿玲那颗慈父心,一言以蔽之,那就是一句话: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这会他一一给阿玲介绍码头管事,哪个是总管,哪个分管哪几艘船,言语间十分详细。而对上管事,他只有一句话:“日后姑娘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
随着阿爹的介绍,阿玲一一跟他们点头示意。虽然面露微笑,但她心里总存了点疑问。
前世阿爹就是跟船队上京途中遭遇匪徒,然后蒋家所有人尸骨无存。面前这些人……
刚起了疑惑,然后她便看到后面急匆匆赶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你!”
“小的在接胡贵官家带来的人,来迟一步,还请老爷和姑娘原谅则个。”
来人一副忠厚老实相,这会满头大汗,正不住地作揖。而他弯腰的动作,更让阿玲想起前世记忆中某个熟悉的片段,那会她已经山穷水尽,变卖祖宅陪沈德强赴京赶考。在鉴湖码头上船时,看到这人低头哈腰跟在沈金山后面。
“他是箫家的卧底!”
忠厚汉子瞳孔突然放大,扑通一声跪下来,“姑娘,冤枉啊。”
在码头小管事和爱女之间,蒋先会选择相信谁,自然不言而喻。自打听阿玲说过重生之事后,他以整顿铺子为由,好生梳理了一番下面人手,还真找出不少箫家细作。只是他精力有限,且最近事多,一时间还没来及管码头。
这会阿玲起了头,他自然接下去。
“去个人,查查他方才做了什么。”
掌家多年,蒋先在蒋家有绝对的权威,即便其它管事云里雾里,这会还是马上命人去查。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只是一个不甚重要的小管事。很快便有人查出来,方才趁着等候胡贵之机,这人走开了一会,而他曾出现在过旁边的箫家码头,跟箫家人说过几句话。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忠厚脸汉子抵赖。
“老爷、姑娘,小的也是被逼的。小的家中有个儿子好赌,上次在赌场欠下巨额债务,正好被箫家姑娘所救,从那之后她便要挟上了小的。那么大一笔银子,小的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只能听他们的。”
又是箫矸芝!想到拜师仪式后突然消失无踪的箫矸芝,阿玲总觉得背后有条毒舌吐着信子,找准时机便会随时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得让人去找找箫矸芝,最起码不能让她一直这么隐于暗处,阿玲默默将这念头记在心底。
“有阿爹在那。”
看着阿玲突然蹙起来的眉头,蒋先轻轻拍下她肩膀,安抚道。
对了,还有阿爹在身边,不仅阿爹,还有玉哥哥,想到这阿玲只觉背后凉意瞬间消散,心里暖烘烘的。
心下安定又踏实,阿玲逐渐恢复思考能力。
“阿爹,如今这船炭大概是隐瞒不住了,不知玉哥哥那边会不会受牵连,还有就是箫家那边,会不会有所防备。”
忠厚脸汉子忙道:“就是借小的一千个胆,也不敢随意编排小王爷。”
那就跟玉哥哥没有关系,放下一半担忧,阿玲扭头看向阿爹。
“阿爹,箫家几次三番欺辱上门,我蒋家不能总这样坐以待毙。既然他们早晚要知道,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蒋先期待地看向她。
“女儿是想,我们直接敲锣打鼓,光明正大地告诉箫家。”
那沈金山不得气死?预料到这一幕,蒋先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正好胡贵赶到码头,将带来的人交给码头管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折返回去,准备敲锣打鼓那套行头。与此同时蒋先也没闲着,借着忠厚脸汉子背叛之事,当即他开始彻查码头上这些大小管事。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首先他将大管事叫到房内,跟他阐明利弊,开诚布公地恳谈。
“胡沈两家相争多年,你管着码头应该很清楚这点。你也是我蒋家人,知道若是箫家得了上风,日后会是个怎样的后果,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事。其实我也没指望这码头上所有人都对蒋家死心塌地,但最起码要来个**不离十。不然每次押运绸缎,连船队安全都成问题,是不是?今日之事我也不怪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管着那么多事,总有看顾不上的时候。码头这边十几年没动,有些人也开始懈怠了,是时候清理下。依你看,哪些人心思不正?”
能做到码头大管事的必然是蒋先心腹,而且为人也不会太过愚笨。终日管着这一块,手下那些人的秉性他也多少了解。今日当着老爷面出了这等丑事,他自觉颜面无光。听到老爷说得这般坦诚,句句切中要害,他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平日所见说出来。
听完后蒋先点头:“恩,我大概有数。外面还有事,你先去忙,别因为这事影响了正事。”
在掌柜战战兢兢地行礼,退回到门边时,他突然开口点了几个名字,“先把这几个叫过来。”
老爷所叫之人,竟然都是自己方才怀疑之人。掌柜心里一咯噔,想到前阵铺子里人手调动,知道这次老爷是要动真格的了。想到这几年箫家姑娘的拉拢,前些时日他甚至有些动摇。而如今他却庆幸自己没有动摇,虽然箫家给的银子更为丰厚,可老爷也从没亏待过他,如今他不缺富贵。
对于后叫来的这几个人,蒋先并没有一次性全叫他们进来,而是根据大管事所透露出的细节,先叫了一个疑点最轻的人进来。
“听说过年时你与箫家绸缎庄管事在云来楼喝酒,相谈甚欢?”
一句话先把他吓得失了魂,连哄带诈之下,那管事很快把自己这些年做过的那点错事,甚至连半夜值守时跟码头上挑夫凑一起喝酒打牌九的事都说出来。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为了减轻自己罪责,在蒋先的有意诱导下,他甚至添油加醋,把门外两个人干过的事也一块说出来。
而后蒋先如法炮制,他也没有可以虚张声势,而是将自己已知的事说出来。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多年生意坐下来,他深谙语言艺术。同样一件事在他嘴里说出来,只不过调换下前后顺序,换下某些重点的词汇,然后再在关键时刻加重下语气。明明吃酒、平常码头上偶遇说两句话等稀松平常的事,听在本来心里就有鬼的管事耳中,那就是老爷已经知道了一切。
既然都知道了,那他们赶紧老实招吧。
这三人全部招认后,码头上一些阴暗处的事基本说个七七八八。加上大掌柜方才所说整体情况,整个码头从上到下,从明到暗的情况已经基本明晰。
情况比他想得要好得多,蒋先长舒一口气。
“虽然你们已经招认,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即便招认也不能抵全部罪过。”
看着面前鹌鹑般的三人,蒋先当场宣布惩罚。与箫家关系最亲近的管事,夺了这些年在蒋家所得全部箫家后撵出去;剩余两人错不算太严重,卸去管事职位后发配到下面做脚夫,即便脚夫也有活轻活重之分,结局如何看他们日常所做过的错事。
被撵出去的那位管事跪在地上,抓住地板的手青筋暴起,脸上涕泪横流。忙活大半辈子,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好后悔,当初就不该被箫家所收买,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出卖蒋家,到最后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另外两位管事心有戚戚然,赶紧脱下绸衫,光着膀子跟其余脚夫去船舱内搬炭,试图在老爷和姑娘面前留个好印象。
杀鸡儆猴,亲眼目睹三人下场,码头上其他人皆绷紧了皮,干起活来更加卖力。
外面热火朝天地搬着炭,码头上略显简陋的房间内,蒋先问着阿玲:“你可学到了什么?”
“问人话要有技巧。”阿玲眼睛晶亮地看着阿爹。
被女儿崇拜的目光看着,蒋先心里别提有多熨帖。就那个狼崽子,也想抢他在阿玲心中的地位,果然阿玲还是比较重视他这个当爹的。
虽然如此,他也没忽略对阿玲的教导,“还有呢?”
还有?阿玲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阿爹刚才明明说得是实话,没有一件事是虚构的,但只是改了下问话方式,一样的事好像就不一样了。”
“没错,”蒋先点头,“我说得都是实话,对他们没有任何欺瞒。刚才问话中,如何说话再其次,说实话才是重点。阿玲,你要记得,我蒋家之所以能在青城立足百年,从普通蚕农变为如今衣食无忧的绸缎商,靠得便是‘诚信’二字,‘诚’是真诚待人,‘信’是信誉经商。只有本住这两点,才能去谈其它。”
诚信么?阿玲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是不是还在疑惑箫家之事?”
“对,阿爹,前世的事你也知道,明明箫矸芝骗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她不还是锦衣玉食、华服美婢,好好地做人上人。”
蒋先噎住了。
其实在听阿玲说完前世之事后,他也隐隐有过慨叹,世道不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诚然是非公道自有后人说,可不论箫矸芝死后名声多臭,活着时她总已享尽世间荣华,而她享受过的那些荣华富贵,是寻常人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神仙日子。
“或许正因为她过得太好,天道才弥补你这次重生。”
良久,蒋先这样说道。
顿了顿,他重新恢复精神:“虽然前世之事阿爹无法改变,但这辈子却可以。都这会功夫,你贵叔应该准备好了。阿玲,你且随为父去箫家走一趟。”
胡贵办事效率很高,这会功夫已经找来了城中专门为喜事敲锣打鼓的戏班子,不仅如此,他还把蒋家最华丽的那辆马车给一道弄过来。这些东西全都准备就绪后,他又命人将搬出来的炭砸成细小的碎块,装在扁担内。选面容得体、身材壮硕匀称的十二名汉子挑起扁担,跟在吹拉弹唱的戏班子后面。
阿玲扶着蒋先走出来时,就看到所有东西准备就绪的一幕。
蒋先舒心地点头,刚准备喊人启程,胡贵凑过来面露难色。
“老爷,沈金山好像是犯病了。”
犯病?父女俩同时皱眉,这要是冲着箫家去,到时候沈金山出个三长两短,蒋家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非要冲着箫家去么?”阿玲喃喃道。
她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听到的蒋先却是眼前一亮:“谁说我们冲着箫家去,沈金山不义,拿黑炭相***迫青城百姓签下三七开的吃亏契书。连百姓的血汗钱都贪,简直是丧尽天良。我们这是告诉百姓,黑炭这东西不稀罕,他箫家有的,我蒋家也有!”
胡贵闻言面露喜色,此计甚妙。虽然也是冲着箫家去,但老百姓们喜欢。只要大家都喜欢,到时候沈金山出个三长两短,那不就是他自己小气。
当即他走到十二位挑夫前,将方才蒋先所言重复一遍。
“挺清楚没?就这样说!”
蒋家来码头上几百号下人,能被挑出来的这十二人皆是出挑的,只不过是几句嘱咐,当然不在话下。
一切准备就绪,父女二人上了蒋家最为华丽的马车,胡贵亲自坐在车辕旁赶车,一行人排成长龙,离开码头缓缓朝城中走去。
刚离开码头,戏班子便已吹响了欢快的调子。虽是春蚕最为忙碌之时,可因为这场倒春寒,许多蚕被冻死,一下子减产一半,多数人家也都闲了下来。即便闲下来,面对骤然少了一半的蚕张,他们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这几日热闹事很多,先是箫家多年秘辛、再是箫矸芝与沈德强私奔,再然后今早各商贾吵到一处,可不管多热闹的事,说着说着总能说到冻死的春蚕上去。
“哎,东山脚下的草都被人给拔光了,这两天柴火也贵了好几倍,还不是干柴,点着了一点都不好烧。”
“我把从箫家领来的那点炭,夹着柴火烧了,将将够用。可第一天的炭还好,第二天炭里竟然烧出了好大一块石头。”
“你加也烧出石头了,我家也烧出来了。那石头根本烧不着,还堵了炉子,光烧柴火不够,昨个夜里又死了一批蚕。”
箫家提供炭是在征募军饷宴前一日,到今日刚好第三日,一大早送炭的人还没来。随着邻里间的闲谈,不少人发现他们领的炭里出现了不少石头块。最倒霉的那家,就是石头上面被炭染了点黑色,还没等烧,铲子锄起来时稍微一震,就已经露出里面石头原本的颜色。
“这不是坑人么?!”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蒋家雇的戏班子就在这时敲锣打鼓招摇过市,响亮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边正愁云惨雾,那边却喜气洋洋,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而当他们气咻咻地看过去时,却看到了自己最期盼的东西。
0349
蒋家来码头上几百号下人,能被挑出来的这十二人皆是出挑的,只不过是几句嘱咐,当然不在话下。
一切准备就绪,父女二人上了蒋家最为华丽的马车,胡贵亲自坐在车辕旁赶车,一行人排成长龙,离开码头缓缓朝城中走去。
刚离开码头,戏班子便已吹响了欢快的调子。虽是春蚕最为忙碌之时,可因为这场倒春寒,许多蚕被冻死,一下子减产一半,多数人家也都闲了下来。即便闲下来,面对骤然少了一半的蚕张,他们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这几日热闹事很多,先是箫家多年秘辛、再是箫矸芝与沈德强私奔,再然后今早各商贾吵到一处,可不管多热闹的事,说着说着总能说到冻死的春蚕上去。
“哎,东山脚下的草都被人给拔光了,这两天柴火也贵了好几倍,还不是干柴,点着了一点都不好烧。”
“我把从箫家领来的那点炭,夹着柴火烧了,将将够用。可第一天的炭还好,第二天炭里竟然烧出了好大一块石头。”
“你加也烧出石头了,我家也烧出来了。那石头根本烧不着,还堵了炉子,光烧柴火不够,昨个夜里又死了一批蚕。”
箫家提供炭是在征募军饷宴前一日,到今日刚好第三日,一大早送炭的人还没来。随着邻里间的闲谈,不少人发现他们领的炭里出现了不少石头块。最倒霉的那家,就是石头上面被炭染了点黑色,还没等烧,铲子锄起来时稍微一震,就已经露出里面石头原本的颜色。
“这不是坑人么?!”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蒋家雇的戏班子就在这时敲锣打鼓招摇过市,响亮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边正愁云惨雾,那边却喜气洋洋,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而当他们气咻咻地看过去时,却看到了自己最期盼的东西。
黑炭,散发着耀眼黑色光芒的炭。
“这马车……好像是蒋家的,胡老爷也弄到了炭!”有人激动地说道。
“可前面咱们为了箫家的炭,毁了跟蒋家契书,现在蒋家还会帮咱们么?”有人忧心忡忡。
一针见血,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他们先背信弃义,蒋家凭什么还要再帮他们。
可眼见要到晌午,箫家送炭的人迟迟不来,眼瞅着蚕室内结茧结到一半的春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只只死掉,终于有人忍不住,大胆问出口。
“蒋家这炭,可否卖给咱们。”
“不卖!”
胡贵铁面无私道,正当来人灰心时,他话锋一转:“我们只送。”
说完胡贵从车上下来,打开车门,蒋先带着阿玲从里面站出来。站在车辕上,他居高临下,看着这会功夫聚集在四周的百姓。
“逢此天灾春蚕减产,诸位乡亲父老定日夜难以安眠,蒋某亦有同感。蒋家立足青城百年,多亏了诸位蚕农鼎力相助。如今你们有难,蒋某又怎可袖手旁观。恰好因家中琐事,偶得一船炭,蒋某愿将此炭免费送给大家,权当略尽绵薄之力。”
蒋先一番话说得极为客气,与当日箫家下人嚣张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会他越是谦卑,就显得箫家越是嚣张,而受他恩惠的百姓们对箫家的不满、以及对蒋家的愧疚之心也越来越浓。
说到做到,他当即命后面的挑夫把炭分给周围人家,分完后继续去码头那边挑。
就这样走一路分一路,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箫家跟前。
蒋先原本想得是,好好用这船黑炭气下沈金山,最好能把他气出个三长两短。
他向来是目标坚定之人,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而且这事也不难,胡贵戏班子一叫,蒋家那辆论华丽程度不输于箫家、但又因皇商底蕴而多了几丝大气,总之十分吸引人眼球的马车往前面一亮,就没有不引人注意的可能。
万事俱备,按照他的性子,就敲锣打鼓一路招摇过市,直接到箫家跟前,简单利落目标明确,中间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偏偏中间出了个连他都想不到的变数,不是别人,正是阿玲,而这也是他唯一奈何不了的人。
一开始阿玲也跟阿爹想得一样,前世箫家把她害得那么惨,重生后他们又屡次算计相逼,如今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她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赶紧出现在箫家门前。
可从码头一路往城东走,看到城西那些眼巴巴的百姓,她那点报复心开始一点点淡化,满腔心思逐渐被同情所占据。
“这些人多不容易啊,阿爹,咱们能帮就帮吧。”
前世最后住在京郊四合院中的那段日子,四邻多以耕作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久地躬身呆在田间地头,指甲里终年都带着厚厚一层泥土,风吹日晒间整个人也老得特别快。
闲来无事时阿玲曾随他们一块下地,亲身体验过那种辛劳。她本以为阿爹过世后自己过得日子已经足够辛苦,可自那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受那点苦还远远不够。
偏偏这些农户们不觉得苦,他们一年到头劳作,期盼得不过是秋日能有个好收成。
看着沿路面露期盼的蚕农,虽然前不久她还恼恨于他们的背信弃义,可这会她眼前总不由自主地闪过前世一幕幕,然后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
这一心软,她就下了马车,跟挑着黑炭过来的下人一到,将东西发放下去。
箫家的炭迟迟没送来,烧草又不顶事,眼瞅着忙活一春的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去,这些百姓们的焦急可想而知。看到阿玲下来,他们一下子围过来,争先恐后想拿到炭,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大家安静下。”
阿玲没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躲到脚夫身后。
最后还是蒋先看不下去,出了车厢站在车门前,居高临下高声喊道:“再挤下去,伤了我家姑娘,炭也不用发了。”
威胁之言出口,场面瞬间稳定下来,阿玲终于有机会开口。
“阿爹也只是担心我,你们放心,炭都在码头上,整整一船足够用。我蒋家已经加派不少人手过去搬,很快就会送到大家手中。”
话音刚落,比上次更多的蒋家下人挑着扁担赶来,扁担前后箩筐里上尖的炭块,临近正午刚刚冒头的阳光中,黑炭闪烁着比黑曜石更加诱人的色泽。
“你们看,这不就到了,大家排队一个个来。”
眼尖地看到有人想领两遍,阿玲忙冲过去:“我记得你刚不是领过了?”
“谁也不知道下次领是什么时候,我家蚕多,想多攒点……”
这下别人不干了,谁家没蚕,你加蚕多你有理啊!我们这都还没领着救急的炭呢,你那边就已经火急火燎地想多攒点。
什么玩意!
在众人的谴责声中,Сhā队那人灰溜溜逃回家。
可有一就有二,抱有这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就连许多本来没这想法的人,现在听说这事后也隐隐起了小心思。很快又抓到一个重复领的,阿玲也不禁冷下脸来。
“大家互相监督,要再有谁多领,直接一点也不给,省出来的炭给所有守规矩的人平分。”
别人少领了,他们不就能多领点?怀揣这种心思,一时间排队的百姓皆盯紧前后左右。
见事情终于解决,阿玲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以前不是没见过这种繁杂雍扰的场面,不论是前世阿爹过世后,还是这辈子前面那几次,可那些时候她都是选择了逃避,由别人在前面顶住风雨,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出来面对。
刚才开口之前她其实压力很大,唯恐重压之下百姓们反弹,把场面弄得更乱。可如今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难。
原来她也可以!
扭头看向马车上关切的阿爹,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圆溜溜的杏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阿玲真的在慢慢长大。
这一个月来,看着她由先前万事不管的娇娇女,带着恐惧和小心,一步步探索自己从未碰触过的东西。遇到不会的就去学,遇到机遇努力争取,她由一株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嫩芽,一步步成长,逐渐舒展开叶片,整个身躯越发茁壮。
亲眼见证这个过程,蒋先这当爹心下既骄傲又酸涩。
低头,悄悄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水,蒋先视线突然转向另一边。在众多排长队的蚕农中,那几个悄悄站在角落里,用羡慕的神情看向长队的蚕农格外醒目。
“胡贵,我怎么瞧着那边几人有点眼熟?”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胡贵看过去,愣了下后,用不确定的口气道:“老爷,那是最早跟咱们签订契书的几户蚕农。他们几家是养蚕的老把式,出来的生丝格外好,历年来最好的生丝全都卖给了蒋家。这次箫家开出的契约实在太狠,按他们的性子,我估摸着应该不会签,拿不到炭,这蚕大概是都被冻死了吧。”
听胡贵这么一说,蒋先也想起来,的确是有那么几户人家生丝格外好,从他们手里收过来的生丝,做成绸缎后大部分进贡上去,留下的一小部分连他都没舍得穿,而是全都送进了阿玲房中。
“你去问问。”
胡贵走过去,起初几人还不肯说,直到胡贵提及蒋先。听说蒋家老爷还记得他们,感动之下几人终于说出来。
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箫家下人推着炭转悠,依次为要挟强迫蚕农毁契时,坚持不肯更改契书的那几人。而事实真相也跟胡贵猜得□□不离十,这几人跟蒋家合作久了,不想背信弃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他们这般真正用心养蚕的蚕农,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自己耗尽心血养成的桑蚕被箫家那么糟蹋。
“三七开,箫家七我们三,抛去各种开销,能赚得还只剩不到一成,箫家打发叫花子呢。再说箫家做得那是什么布,好丝孬丝混着一起织,缺斤少两弄出来糊弄人。就算这批蚕全死光了,我也不能让箫家拿过去弄那种绸缎!”
说话之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即便事情过去已经有几日,提起来他还是气愤不已。
“您老放心,我箫家定不会亏待你们。”
熟知蒋先行事作风,胡贵连连保证道,然后折返回马车上,将方才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蒋先。
“看来这批蚕是真都死了。”
叹息一声,撩开帘子看向外面,蒋先道:“外面不是有人浑水摸鱼,想多领点炭,你请他们帮忙看着点,工钱……就按照合同上的出。”
“老爷,那几家生丝好,这可不是笔小数目。”胡贵吃了一惊,而后劝道。
“此等品性坚定之人,值得嘉奖。别说蒋家不缺那点钱,就是如箫家今日般陷入困境,该给的钱也不能省。去吧,就按我说得办。”
几人皆是多年养蚕之人,青城周边哪家有多少张蚕、哪家养得蚕好,他们再清楚不过。听胡老爷想方设法把他们亏掉的钱补回来,他们更是感动不已。又因着自家蚕已经死光,事不关己少了一层利害关系,这会他们监督起来格外尽心。
于是乎,在阿玲想出互相监督的法子后,蒋先又为此次之事上了一层双保险。
即便如此阿玲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站在边上亲自看着。顺着城西众养蚕人家的住处一路慢慢往东走,亲眼看着各家各户领上第一批炭后,眼见着后院蚕室一道道炊烟升起,她总算彻底放心下来。
她的这番辛苦没有白费,看着蒋家姑娘亲力亲为,白净的小脸因为跑来跑去而挂上一层汗珠,梳理整齐的刘海湿哒哒黏在上面,这些百姓们心里不是不感动。
在烧起炉子加好炭后,各家女人在家里守着,青壮劳力则出来,跟着一起到码头上帮着搬炭。这时候胡贵事先安排好的人终于派上用场,当有人好奇地问道,这炭是哪来的之时,他们就会把管家刚吩咐的说辞说出去。
于是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知道胡夫人体弱受不得凉,为了让她安心养病,蒋家一年春秋冬三季都要烧地龙,将整个后院烧热。因着需求甚大,胡老爷特意派人去西北买炭。
至于为什么不早说,任由箫家欺压到头上。在谈及这个问题时,蒋家下人面露无奈。
“我们老爷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带说虚话。这炭大老远从西北运过来,多走两天少走两天,那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万一多走那么两天,倒春寒过去了,那岂不成了老爷在卖大家好?不等船真正到码头,亲眼看到东西,老爷绝不晃点大家。”
有这番话在,继前几日拜师仪式阿玲大大露一回脸,刚才方氏又“因病阴差阳错造福众人”后,这会蒋先又成了所有人感激的对象。
看着码头上堆成小山的炭,再也不用担心熬不过这场倒春寒,青城百姓长舒一口气。
放松下来的同时,他们又对蒋家感激起来。
胡老爷,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人。
蒋家一家三口,全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
可前头咱们还那么多蒋家,不声不响地就撕毁契书。皇商进贡那些事,这些普通百姓不懂,但他们明白,做绸缎生意的得靠生丝,上好的生丝在谁手里,谁就能赚钱。
“不能把生丝卖给箫家!”有人提议道。
“可契书都签了。”此言一出,不少人面露懊恼。
这些人,总算还有点良心。方才被蒋先找出来,负责监督黑炭发放的几位蚕农暗自点头。
蒋家对他们那么好,这会他们当然也要替蒋家着想。就算自己家蚕死光了出不来生丝,但也可以鼓动这些人将生丝卖给蒋家。
“诸位听老朽一言,今早孙家门前的事,大家多少也听说过,箫家出了大问题。这会他们正焦头烂额,咱们凑到门前闹一闹,指不定能解除契书。”
“当真?”
“反正炭都搬完了,也没事,姑且试试看。”
后者的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当阿玲和蒋先父女俩带着戏班子、乘坐着华丽的马车,摆足阵仗来到箫家门口时,丝毫没有想到后面还有千军万马正在路上,很快就能到达战场。
城西动静那么大,箫家这边又怎么可能听不到。父女俩来到箫家跟前时,站在府门前迎接的正是沈府大管家。
“胡老爷、胡姑娘,小的有失远迎。”沈管家连忙迎下来,抱拳作揖,做足了恭敬姿态。
“蒋某听说沈兄病了,恰巧路过,前来探望。”
大夏人讲究以和为贵,不管有理没理,率先挑事的一方总会本能地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蒋先知道,如今蒋家在百姓们中的口碑很好,但这并不妨碍他愿意让别人印象更好。
当然他也没有卑躬屈膝,而只是客气地同官家寒暄着。
“不知沈兄如今情况如何?”
沈管家心里暗暗发苦,这会他倒是宁愿胡老爷姿态摆高高的,那样他还好装可怜博点同情。如今他这样,简直断掉他最后一条后路。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不恭,而是小心答道:“老爷已然苏醒过来,只是……”
“苏醒过来就好,蒋某就说,沈兄正当壮年,虽然本性简朴,可平日山珍海味也没少进补,身子底子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本性简朴还食山珍海味?昨日中午府门前孙氏的争执还言犹在耳,身为当家夫人生病想开点好药都得动用自己陪嫁私房,而沈金山那边却山珍海味地补着。几乎同样的时辰,在同一处地方,蒋先这番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是在讥讽。
沈管家自然听出来了,蒋先这是在挤兑他们呢。可人家口口声声在说自家老爷身强体壮,话语中全是美好祝福,这让他怎么回嘴?
还没等他开口,蒋先下一句话接上来了。
“沈兄抱恙,有些话本不该在这时候说。只是事关青城多数人,沈某也只能不体谅地问一句。这都已经晌午,怎么不见箫家发炭的人从码头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管家噎住了,半晌支支吾吾道:“这不是老爷突然昏倒,箫家上下一团乱,可能耽误了时辰。”
“原来只是耽误了,还好我蒋家也弄到批炭,刚才挨家挨户发了些,也够这半天烧的。既然沈兄已经醒来,那码头上的事也别再耽误。毕竟这么多人等着那,耽误一时半刻,还不知道要冻死多少蚕。”
“那是自然,在下这便前去禀报。”
终于逮到个机会,沈管家如蒙大赦,小跑着上了台阶,麻溜着跨过门槛,飞快消失在大门后面。
沈府内,沈金山已然醒来。他这哮喘也是老毛病了,大夫早已配好药丸子,随身带着犯病时吃一粒即可。方才他是为阻拦孙家买铺子之事才刻意没吃,可他毕竟惜命,刚被抬到马车上,便哆嗦着手指向腰间,命人取药伺候他服下。
服药过后他迅速缓过劲来,可神智清醒后,回府看到孙氏那张把他当仇人的脸,想起如今箫家境况,他恨不得自己还在昏迷。
可有些事,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清醒过后他看向屋顶,迅速思量着如今形势。
最好的结果便是此事是平王所为,那他最起码还有小王爷,许小王爷点好处、再动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兴许能把那些铺子要回来。
除此之外……剩下的情况他压根不愿意去想,因为一想起来眼前就浮现出一片黑洞,他知道那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力地闭上眼,双手在胸前合十,从来不信神佛,求神拜佛也只为炫耀箫家财力的他,生平头一次虔诚地祈祷。因为他发现,事到如今,自己除去祈祷外,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保佑小王爷站在……”
喃喃自语着,后面的“箫家”两字还没说出来,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蒋家,老爷……他们那边来人了。”
“保佑小王爷站在蒋家老爷……他们那边?”
心里一咯噔,与此同时右眼皮剧烈地跳动,沈金山隐隐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兆。
“咋咋呼呼地,你这是又想让我犯病。”他不悦地吼出声。
“老爷,蒋家那边在满城发炭。发完后胡老爷来到咱们门前,说让咱们箫家接着发炭。”
“那你倒是吩咐人去发啊!赶紧滚!”烦躁之下沈金山声音中满是不耐烦。
管家“扑通”一声跪到他跟前,面色如丧考妣,“可是老爷,咱们那船炭,搬开表面那层后,下面全是……全是不能烧的石头块啊。”
“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炭怎么会变成石头!”
“当日船来时,看那吃水老奴就怀疑过,这船炭真有那么沉?可当时老爷说,州府所用定是好炭,成色好分量也足。而且当日您还亲自往下锄了一铲子,看到里面黑黝黝的炭后,直笑老奴多想。可今早码头上来人报信,最上面那一铲子锄下去后,第二日再往下挖那么一点,下面全是石头块。要不是老奴及时封锁消息,只怕这会事情已经传开了。”
怎么会这样?沈金山无力地躺在躺椅上,神情涣散。
“老爷,如今咱们可如何是好。”
“本老爷病还没好利索,谁也不见。”
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传来,沈管家赶紧上前:“老爷,您可千万别为蒋家老爷气坏身子,如今箫家少不了您。”
“你说什么?”沈金山灵机一动,不等管家回话,他拍下圈椅:“对,蒋家欺人太甚,几次三番找上门来,本老爷气得哮喘发作。你出去就这样说,先把事推到蒋家头上,其余的随机应变,能拖就拖。”
尽量拖,拖到小王爷现身,那时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在这之前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刚这样想着,院外传来嘈杂之声。
这些人正是搬完炭在码头赶过来的蚕农,本来他们还能来更早点,可还没等走多远,突然有人心血来潮,想去箫家那边看看。
“那群王八羔子,昨天发一堆石头,今天又押着迟迟不发,是不是在故意难为咱们。正好这会离得近,咱们一块过去看看。”
说话这人正是蒋家混进队伍里的下人。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胡沈两家码头离得近,箫家能收买蒋家的管事,蒋家就不能往箫家里面Сhā人?黑炭变石头,这是多大的事,那么多人盯着,就算想瞒也瞒不过去。
虽然箫家管事意识到事情严重,严令不许往外传。但这事能瞒得了普通百姓,却瞒不了有心的蒋家。蒋家在码头的大管家自知出了细作,算是犯了大错,这会正想表功,听说这事后他灵机一动。
随着有人喊出来,仗着人多势众,几百号青壮汉子结队往箫家码头那边走过去。在原木色的商船中,黑漆漆的运煤船格外醒目,轻松挥退箫家阻拦的下人,这些人冲进去,就看到舱内满满当当的石头块。
“好啊,我就说蒋家都弄不来炭,为什么偏偏箫家能搞到。原来是弄个表皮充门面,里面装石头块糊弄咱们。”
自觉脑补出真相,这帮蚕农们怒上心头,当即抓起船上管事,浩浩荡荡地走到箫家门前,叫嚣着要讨个说法。
在蒋先与阿玲云里雾里的目光中,几百号青壮围在箫家门前,高声朝里面喊着,要沈金山出来。
沈金山竟然在骗他们!
用一堆石头块,上面拿碎炭沫染上点颜色,就这样轻松骗走了他们辛苦好几个月的收成。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这些平民百姓往日里虽然安分守己,可桑蚕这等关乎全家老小温饱的家计营生之事,直接碰触到他们底线。
“简直丧尽天良,沈金山,你给我出来!”
前面几次箫矸芝偷鸡不成蚀把米,昨日孙氏把箫家后宅阴私全部抖落出来时,他们虽然鄙夷,但大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思,言语上嘲笑几句,再重点对着出门采购的箫家下人指指点点、戳下脊梁骨。可这次事关自身利益,这些百姓们终于被惹毛了,彻底忍不住了。
各种辱骂声夹杂着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直接穿过箫家高耸的院墙,传到前院书房。
“老、老爷,他们知道了,一定是他们知道了!”沈管家声音有些结巴。
沈金山眉头拧成个疙瘩:“你不是说过已经封锁消息,怎么这么快就被人知道了?”
“这……一定是蒋家在背后捣鬼!”
这话说出来沈金山一万个不信,争来斗去大半辈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蒋先。
“放屁,那只老狐狸绝不会干这样的事。”
沈金山完全没想到的是,蒋先光明磊落,可不代表他手下的人都是坦荡君子。比如码头大管事,为了弥补自己先前所犯下的错,这会他也是绞尽脑汁往箫家身上泼脏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过后没多久这事就被蒋先知道了。可知道后他也只是摇摇头,吩咐胡贵莫要声张,自己则全当这事完全没发生过。他的想法很简单,光明磊落那套是对坦荡君子使的,对付真小人就要不择手段,只是有些事做了也没必要宣扬得人尽皆知。既然下面人乐意分忧,为他省了力气,他也乐得清闲。不仅如此,投桃报李之下他也一概忘了先前码头细作之事,对大管事的态度一如往昔。
当然这都是后话,在沈金山迟疑的片刻,情绪越发激动的百姓已经开始冲撞箫家大门。
沈金山对孙氏吝啬,但对自己以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比如爱妾之流,从来都不吝啬花银子。他很惜命,知道自己这些年没少做阴私之事,唯恐他人报复,所以在护院上格外下苦功夫。
箫家护院人数众多,且个个身强体壮、装备精良,寻常时候往那一站,威风凛凛不说,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击退这群乌合之众。偏偏此刻时辰不对,因着近来箫家多次颜面无存,好不容易昨日征募军饷宴大大地露一会脸,还没等扬眉吐气,又出了府门前的争执,整个箫家的脸面被活生生剥下来。几次三番的打击之下,不仅今早随着沈金山去孙家的下人,连带着这些护院也觉得心下郁闷,每每轮值结束归家,面对街坊四邻总觉得矮人一头。
这会冲上来的百姓不少都是他们平日邻居,心觉有愧之下他们更不敢拦,只能僵硬地跟个柱子般站在一旁。
与此同时书房内,在短暂的焦躁后,沈金山很快明白当下事态严重。作为本地买卖人家,又不像蒋家那样有皇商的生意在那,箫家生意多数要靠青城百姓。若是把这些人一股脑得罪个光,即便没有房契被盗、没有他人算计,箫家自己也会先完蛋。
心知此事不能再拖下去,这会他只能硬着头皮出面。
当下情况对箫家万分不利,清楚地知道此点,估摸着护院还能撑一段时间,仓促间沈金山稍稍做了准备。他命管家取来胭脂水粉,将自己原本苍白的面色画得更虚弱些,又拿起方才哮喘中所用、尚存一丝血迹的帕子。打扮好后,又命两位小厮左右搀扶着,整个装成副奄奄一息地模样。
做足了架势,沈管家在边上保驾护航,主仆几人往大门边走去。
箫家护院僵在那,门房却是尽职尽责。也不能说是尽职尽责,而是他们看到外面那阵仗,恐惧之下下意识地栓好门。大门又高又大,整个以上好的木料做成,即便那么多百姓蜂拥而上,一时半会也撞不开。
“这王八羔子,就知道躲在乌龟壳里不出来。”
多数人骂得越来越难听,还好有少数人存着理智,离得远了瞅瞅那大门,稍微一瞅便看出了门道。原来因为那大门所用木料太好,精铁折页压根带不动,造门时是在门框上打孔,然后门边各凸出一块木头Сhā到里面,成为门轴。
寻常人家也多用门轴,偶尔有忘带钥匙时,就顺着轴把门搬开,进屋取钥匙,而不用砍断锁。箫家大门重,一般时候搬不动,可耐不住这会人多。
“我说大家也别气了,咱们合力把这门搬开不就是了。”
说搬就搬,身强体壮力气大的汉子自动上前,十几号人喊着号子合力,嘎吱声中,百年来坚固的箫家大门一点点被撬动,上移。
“小心!”
刚走到前院的沈金山便听到这奇怪的响声,再然后他看到自家大门在颤抖。往前走两步想看个清楚,就听门房一边往这边跑,一边朝他喊着。
“怎么回事?”
疑惑之下他再往前一步,正好此时门轴彻底分离,乍然失去支撑,早已竭力的十几位汉子压根控制不住高大沉重的木门。眼见着木门倾斜,情急之下他们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门往里面推。
在沈金山恐惧的目光中,自打他记事以来一直巍峨而坚固的箫家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倒来。这颠覆自身认知的一幕彻底震惊了他,直愣愣地站在那,他忘记了往后退。
“老爷快走!”
其他下人早已往院深处逃,还是沈管家看不下去,折返回来拉起沈金山。可他年岁已高,老胳膊老腿,即便用尽全力也有些拖不动僵硬的沈金山。片刻过后,大门终于落地,被倾斜着拖出去,尚未来得及逃离危险地带的沈金山的脚,被重重地砸在门下,随之而来的是杀猪般的惨叫。
声音之高,直接盖过了在场喧嚷声。
“是沈兄!”
蒋先声音虽然不高,但他地位摆在那,所有人下意识地惊下来听他说。
“阿爹,里面好像有人受伤。”
“恩,咱们且先去看看。”
父女俩相携迈上台阶,踩着门板一路走到沈金山跟前。本来箫家大门建了个门楼,门楼比内院稍高,大门砸下来不过是砸到沈金山的脚趾。可随着两人踩上去,门板重心偏移,整个重量压在沈金山身上。
闷痛声传来,沈管家忙道:“胡老爷,脚下留情。”
“怎么了?”
阿玲颇为疑惑,快步走上去想一探究竟。长得比她高一头,且观察力强,蒋先轻易看出了其中门道。
该!
这会他也不点破,而是走在阿玲身侧,跟她一道没事人般地过去。而在走到门板尽头时,他下意识地扯下阿玲袖子,带着她走下来,然后看向沈金山,急切地问道。
“管家还说沈兄需要静养,原来您一直在这听着那。”
“他一直在这听着?”
少女声音本就尖细,惊讶之下阿玲更是不经意地拔高了音调。因蒋先开口而维持的短暂寂静中,大多数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什么?沈金山一直在门后面?
刚才咱们那么叫他都不出来,这是打定主意赖到底!
可气!真真是可气!
站在最前面,刚才出手搬门的几位汉子,激动之下直接冲进府里。沿着父女俩刚才踏过的门板,他们直接冲进来。
本来在阿玲下来后,大部分在门楼里的门板重新恢复平衡,压力骤减沈金山终于不用再受折磨。可还没等他放下心,十几号青壮汉子一道冲过来,门板再次压下来,力道比刚才还要大,当即他再次惨叫起来。
“诸位,”沈管家拱手,刚想解释清楚,蒋先却不给他这机会。
“诸位,站在门板上说话多不好,大家且先下来。”
待他们下来后,蒋先又朝地上的沈金山解释:“刚才管家应该跟沈兄讲过,这些人今日前来,全因许诺好的炭迟迟未发。如今沈兄已然出面,可否给个准话?”
剜心钻股的疼痛传来,如今沈金山却不敢发任何脾气。如今箫家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上,若他再歇斯底里,那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强打起精神,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蒋先,“准话?箫家的炭为何会变成一堆石头,这其中最清楚的不该是胡兄?”
熟知整个过程,阿玲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心虚。不过当余光看到门外场景后,与前世阿爹去世后咄咄逼人的一幕相似的情形,让她那点愧疚瞬间化为乌有。刚重生那会,她的观念尚停留在前世。虽然对箫矸芝和沈德强有怨,但也只是在临死前那一刻,她整个的性子依旧带着先前的天真。可这一个多月下来,经历过种种陷害,又兼之涉足蒋家生意后遇到形形□□的人和事,眼界开阔后她的认知也在慢慢改变。
0350
什么?沈金山一直在门后面?
刚才咱们那么叫他都不出来,这是打定主意赖到底!
可气!真真是可气!
站在最前面,刚才出手搬门的几位汉子,激动之下直接冲进府里。沿着父女俩刚才踏过的门板,他们直接冲进来。
本来在阿玲下来后,大部分在门楼里的门板重新恢复平衡,压力骤减沈金山终于不用再受折磨。可还没等他放下心,十几号青壮汉子一道冲过来,门板再次压下来,力道比刚才还要大,当即他再次惨叫起来。
“诸位,”沈管家拱手,刚想解释清楚,蒋先却不给他这机会。
“诸位,站在门板上说话多不好,大家且先下来。”
待他们下来后,蒋先又朝地上的沈金山解释:“刚才管家应该跟沈兄讲过,这些人今日前来,全因许诺好的炭迟迟未发。如今沈兄已然出面,可否给个准话?”
剜心钻股的疼痛传来,如今沈金山却不敢发任何脾气。如今箫家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上,若他再歇斯底里,那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强打起精神,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蒋先,“准话?箫家的炭为何会变成一堆石头,这其中最清楚的不该是胡兄?”
熟知整个过程,阿玲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心虚。不过当余光看到门外场景后,与前世阿爹去世后咄咄逼人的一幕相似的情形,让她那点愧疚瞬间化为乌有。刚重生那会,她的观念尚停留在前世。虽然对箫矸芝和沈德强有怨,但也只是在临死前那一刻,她整个的性子依旧带着先前的天真。可这一个多月下来,经历过种种陷害,又兼之涉足蒋家生意后遇到形形□□的人和事,眼界开阔后她的认知也在慢慢改变。
这世间不可能永远只有单纯和美好,就如箫矸芝无缘无故陷害她,就如苏父勤勤恳恳却遭遇不公。虽然她很幸运,有阿爹,有……玉哥哥,在他们的保护下,她有惊无险地渡过重重磨难,但不能因为没被伤害到,就当那些事情不存在。总而言之,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重活一遭她不能再逃避那些。
生意上的事,注定胡沈两家存在竞争。良性竞争也未尝不可,可箫家却全无和睦相处、各凭本事之意。树欲静而风不止,前世惨痛经历尚历历在目,她不能再躲在阿爹羽翼下。既然箫家率先挑起纷争,那就别怪她狠狠还以颜色。
种种繁杂的念头瞬间在阿玲脑海中闪过,然后她面色更加天真,声音中也带着十足的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说,我阿爹贪了箫家的炭?阿爹绝不是那样的人!”坚定地说完,阿玲满脸谴责。明明贪箫家炭的是玉哥哥,跟阿爹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旁边跟过来的汉子也点头,然后满脸谴责地看向沈金山。
听着阿玲的高声调,沈金山非但不急,反倒心生窃喜。声音再尖点,闹再大点,为此他还刻意停顿了下,就是为了让这事传出去。估摸着传差不多,他终于缓缓开口。
“众所周知,青城地处江南,气候温热,平日压根用不着多少炭。这次倒春寒,整个州府只存着一点,还是沈某费尽心力打通关系才寻来,这事想必大家也都清楚。再往下想想,短短时间内,蒋家又从何处变出这么一船炭?”
疼痛之下沈金山拔高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寂静,府门内外一片寂静。
你这梁上君子!趁人不备,沈金山得意地看向蒋先。方才民愤袭来,他的确慌了神,可情急之下还真让他想通了某些关节。青城统共就那么点炭,你个老狐狸不是从我箫家偷的,又是从哪弄过来的。
你蒋先可与我沈金山不同,我素来是小人,你自始至终标榜着儒商名头。向来高风亮节的胡老爷,一朝突然变成妙手空空,这下名声全臭了吧?
把炭追回来,发下去后再稍微许点甜头,那些市井小民得了利,也就没工夫跟我箫家计较。到时候,他们关注的可全都是蒋家,借这事箫家名声都能洗一洗。
“胡兄,还真是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沈金山摇头,声音中满是无奈。
“我阿爹是哪种人?无凭无据不许你污蔑她!”站在蒋先跟前,阿玲杏眼瞪得溜圆。
真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什么时候能这么紧张本王?从码头一路跟过来,方才发炭出现混乱时几乎忍不住要出手的某人面露嫉妒之色,一颗因确定那丫头心意而微微发甜的心又往醋缸里沉了一小截。
怎么闻到股糖醋排骨味?跟在他后面的陈阳抽抽鼻子,仔细嗅嗅。
“王爷,我们何时出手?”
“再等片刻,等到蚕农契书作废。”
怎么又扯到蚕农契书上去了?陈阳面露不解,但出于对小王爷的无脑崇拜,还是安生地做着真·墙上君子,目光紧盯着下面举动。
“这还需要凭据?不然你说,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炭?”沈金山面露不屑。
“是……”
阿玲正待开口,有人却抢先他一步。
“这船炭是胡老爷为让胡夫人住得舒坦些,专门从西北买来烧地龙的。那船上还有特意从西北跟来的人,一口西北话说得,跟往年青城绸市来咱们这的西北商人一模一样。刚咱们在码头上帮着搬炭,亲耳听到过,绝对错不了。沈老爷自己是小人,真当所有人都跟你那样,竟做坑蒙拐骗的勾当!”
手下有几名暗卫是西北出身,特意安排他们混进去说家乡话的陈阳面露骄傲。一名合格的暗卫,可不只是功夫好就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方方面面都得想到。
开口的汉子正是刚才领头搬门的那位,仗着自己嗓门大,说完后他朝门外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大家是不是都听到了?”
“是!”
还真是从西北运来的?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胡兄,你摸着良心说,自己没动我箫家的炭?你敢指天发誓?”
蒋先皱眉,“本来以沈兄身份,没资格要求蒋某做这些。”
旁边汉子面露赞同之色,“沈老爷这不是在无理取闹。”
“算了,”蒋先摇头,“既然沈兄不放心,那蒋某便以身家性命起誓,箫家那船炭从州府一路到码头,蒋某压根不知道这事,更别提在里面动手脚。”
“阿爹干嘛拿自己的性命起誓,要起也是拿女儿的来。”
阿玲不赞同地看着他,而后目光转向沈金山:“先是无端污蔑我阿爹,眼见事实证据摆在面前又胡搅蛮缠,还叫阿爹起誓,沈老爷实在是欺人太甚。而且从方才进门我便闻到一股很浓的脂粉味,如今沈老爷满头大汗,脂粉更是都花了。都已经用处此法,且刚才说话声音中气十足,想必沈老爷身子骨没方才管家在府门前时说得那般差。”
“沈兄又涂脂抹粉装病?”
蒋先罕见地惊讶,引得府门内外众人顾不得生气,哄堂大笑。
“阿爹,他欺人在先、辱人在后,无论从情理上还是道义上,都不用再给他留任何颜面。”
没等蒋先开口,方才领众青壮上蒋家讨个公道的老叟走上前来,“胡姑娘所言有理。既然沈老爷身体并无大恙,有些事就得明说。我等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解除与箫家之间的契书。”
“不行!”沈金山下意识地反驳。
老叟自怀中掏出一份契书,“这是箫家当日发给小老儿的,虽然未曾签字画押,但契书所写却是与别家一般无二。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自画押之日至春蚕结茧,所用黑炭与桑蚕叶皆由箫家供应。可不论是桑蚕叶还是黑炭,如今箫家可有一样能拿得出来?”
“这……”
正当沈金山迟疑时,听到风声跟过来的沈不真冲进来,就着门板直接跪到蒋先跟前。
“姐夫,箫家采桑车架已被严词撵走,冠生幸不辱命。”
“沈不真,你……明明答应过我!”食指指向他脑门,沈金山目眦尽裂。
“箫家姑娘心术不正,利用我儿一腔痴情,引诱他做下如此多错事,我又岂会反过来帮你。”
“那是你儿子是非不分,与我箫家何干?”
“不管是否与你箫家有关,总之养出这么个儿子,冠生自觉愧对多年来一直多有帮衬的长姐一家,自然要做些什么弥补一二。话说回来,若非你箫家心术不正,把手伸到蒋家千亩桑田里,又岂会中计!”
“你……”颓然地躺在地上,沈金山半晌说不出第二个字。
“看来契书上这两样东西,如今箫家是一样都拿不出来。”老叟叹息道:“事已至此,真相如何已经很清楚。是箫家先未做到契书上的承诺,并非我等背信弃义。诸位乡亲父老可都听见了?这契书撕与不撕,不用它箫家点头答应。这事就算说到天边,也是咱们有理。”
“对,是他们先说话不算话。”
“回家就把契书给撕烂了。”
“我身上一直随着带着,现在就撕了!”
最后说话那人掏出契书,作势就要撕了,见此蒋先忙往前一步。
“且慢,且听蒋某一言。契书是双方的,既然蚕农撕毁契书要额外付给大笔银子,同理,箫家这边做不到承诺的,让大家白盼一场,是不是也该有所补偿?”
当初为防止这些蚕农反悔,沈金山也仿效蒋家,不过他比蒋家更狠,违约者要赔偿十倍银子。当时他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率先毁约,对此点也就没怎么注意。契书上白纸黑字,只写着“若违此契,十倍赔偿”。
如今这一条,却成了套在他头上的紧箍咒。沈金山怎么都没想到,今晨太阳升起来时捏在手里、充当他最大也是最实在翻盘筹码的一张张生丝契书,仅仅过去一上午,反过来却成了他的一道催命符。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劝说完激动的百姓收回契书后,蒋先也从袖中掏出另一份契书。
“先前沈兄曾要求,以今春绸市连带进贡那批货,蒋家整体利润的七成为代价,供给我蒋家一批极破的心。
“箫家变故想必王爷也已知晓,若是拿出这笔银子,只怕沈某再无力再凑出一百八十万两银子。”
他话中意思很明白,要么帮我赖掉这两份契书,要么别想从我箫家拿走一两银子的军饷。
“你是在威胁本王?”陈志谦阴沉的面色反倒缓和下来,唇畔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沈某也是无奈。因着房契被盗,我箫家如今境况惨淡,只怕两处不能周全。毕竟这么多街坊邻居,亏谁也不能亏着他们。”
“两处不能周全?”
蒋先和陈志谦一道出声,前者只是自言自语,后者声音中则带着几丝玩味。
“可据说箫家库房里,堆着金山银山。”
库房……提起这两个字沈金山心下一惊,不过想到他继承家业后对库房的几次加固。那外墙是他花大价钱,专门从山东运来的整块泰山石,整个库房核心地带被围一圈,连最尖锐的凿子都钻不动。
没有他的独门手势,谁也别想进去库房。
“箫家发家不过这十几年的光景,那些话不过是以讹传讹。今日在这,沈某跟王爷交个底。箫家如今所有家当,在给完一百八十万两军饷后,也剩不了几个钱。”
他在骗人!想到前世箫家不输于蒋家的豪富,阿玲脸上露出几丝急切,刚准备开口却被蒋先拦下来。
“王爷自有决断。”
阿玲也只是被前世记忆困扰,一时间有些失去理智。冷静下来后,不用多想她便明白了。玉哥哥那般聪明的人,岂会被沈金山这么几句话糊弄过去。
而陈志谦也没让她失望,察觉到她的急切,本来想多逗弄沈金山一会的他收起多余心思。手臂往后一伸,他拔出暗卫手里的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沈金山脖子上。
“不仅威胁本王,还敢欺骗本王。”
刀刃的寒芒扫过来,沈金山双腿一哆嗦:“王爷明鉴,沈某绝不敢有任何欺瞒。”
“当真?若那库房里堆着金山银山。”
想起自己坚固的库房,沈金山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得:“不可能,沈某句句是真。”
“既然你这样说,那本王就只当库房里没有东西。”
好像有那里不对……不等沈金山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后面暗卫提起来,一行人直接朝后院走去。越接近库房方向,沈金山越是吃惊。莫非库房被人打开了?不可能,今早他刚检查过,一切都还好好的。即便有人开凿,方才也没有丝毫动静。
这样劝慰着自己,勉强稳下心思,他讨好道。
“王爷你看,这库房里可不是……”话还没说完,面前那道再普通不过的房门打开,耀眼的金光扑面而来。
“恩,库房里的确没东西。”
陈志谦点头,给暗卫打个眼色,后者迅速将沈金山仍在地上。走到他跟前,他弯腰,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紧紧摄住他,话语中也是透出无限的危险。
“既然箫家库房是空的,那沈老爷拿什么来凑本王那一百八十万两军饷?”
库房怎么会被打开,接手箫家后他最用心做过的事,便是加固库房。不仅加固,甚至他还高价请人做了精密而复杂的机关,保证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能打开。
即便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有些无法接受,震惊之下他甚至没听清小王爷在说什么。
“怎么会开了。”
“还得多亏了沈夫人与箫家姑娘相助。”
低头,陈志谦低声说道。虽然碍于幕后之人,这会他无法取了箫矸芝性命,反而要将她放回来。可如今他已经确定那丫头心意,既然她喜欢他,那早晚会成为他的女人。
皇帝舅舅曾教导过他,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前世箫矸芝和孙氏都对不起那丫头,这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好受了。
“他们俩?”
短短时间内,沈金山的情绪从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最后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
“这两个贱人!”
陈志谦没有理会他,看着后面跟过来的蒋家父女,他朗盛道:“既然箫家库房是空的,那欠下的钱,便变卖家产来归还。”
箫家库房门还没关上,隔着老远依然能看到里面金银珠宝散发的光芒,可这会离最近的陈志谦却好像没看见似得。
“既然方才沈老爷要本王主持公道,那本王就给你个公道。三日后,箫家名下所有房产、田地,皆在云来楼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说完不等沈金山反应,他看向后面跟来的蒋先。
“胡老爷意下如何?”
今晨平王账房所抛出的箫家房契在孙家门前引发骚动,青城诸商贾请蒋先出面主持公道。可刚才码头上出了细作之事,忙碌间他也没有立刻给答复,而是告知账房稍后再说。
如今小王爷隐晦地提起,两人却都知晓他说得是何事。
几乎没有多加思索,蒋先便答道:“先前平王所售箫家铺子虽好,无奈争执之人太多。拜诸位同仁信任,托蒋某拿出个章程。可此等复杂之事,一时之间蒋某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多亏王爷指点迷津,价高者得、各凭本事,此等公平之法,诸位同仁定会心服口服。”
0351
即便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有些无法接受,震惊之下他甚至没听清小王爷在说什么。|每两个看言情的人当中,就有一个注册过可°乐°小°说°网的账号。
“怎么会开了。”
“还得多亏了沈夫人与箫家姑娘相助。”
低头,陈志谦低声说道。虽然碍于幕后之人,这会他无法取了箫矸芝性命,反而要将她放回来。可如今他已经确定那丫头心意,既然她喜欢他,那早晚会成为他的女人。
皇帝舅舅曾教导过他,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前世箫矸芝和孙氏都对不起那丫头,这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好受了。
“他们俩?”
短短时间内,沈金山的情绪从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最后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
“这两个贱人!”
陈志谦没有理会他,看着后面跟过来的蒋家父女,他朗盛道:“既然箫家库房是空的,那欠下的钱,便变卖家产来归还。”
箫家库房门还没关上,隔着老远依然能看到里面金银珠宝散发的光芒,可这会离最近的陈志谦却好像没看见似得。
“既然方才沈老爷要本王主持公道,那本王就给你个公道。三日后,箫家名下所有房产、田地,皆在云来楼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说完不等沈金山反应,他看向后面跟来的蒋先。
“胡老爷意下如何?”
今晨平王账房所抛出的箫家房契在孙家门前引发骚动,青城诸商贾请蒋先出面主持公道。可刚才码头上出了细作之事,忙碌间他也没有立刻给答复,而是告知账房稍后再说。
如今小王爷隐晦地提起,两人却都知晓他说得是何事。
几乎没有多加思索,蒋先便答道:“先前平王所售箫家铺子虽好,无奈争执之人太多。拜诸位同仁信任,托蒋某拿出个章程。可此等复杂之事,一时之间蒋某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多亏王爷指点迷津,价高者得、各凭本事,此等公平之法,诸位同仁定会心服口服。”
边说着这话,蒋先也有些佩服小王爷才智,竟能想出如此绝妙之法。
而站在他身边的阿玲却是面露疑惑,拍卖……这两个字怎么如此熟悉。
记忆中前世,在本州慈幼局因朝廷迟迟未曾下拨银两而面临三餐不继的困境时,当时已是李大儒徒弟的箫矸芝就曾挺身而出,拿自己的一些首饰在云来楼公开拍卖,所得银钱悉数捐给慈幼局。凭借此法,她在青城内的仁善名声瞬间传遍全州。
而自那之后,她又陆陆续续在几次关键时候举行拍卖,最终仁慈之名传遍天下。
虽然那时她一直居于蒋家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对此事有所耳闻。若她没有记错,“拍卖”乃箫矸芝独创之法。
玉哥哥又怎么会知道?
莫非他天赋异禀,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想到这阿玲一双杏眼盯住沈金山旁边的青衣男子,整个人陷入思索中。而在她思索的同时,因库房被悄无声息打开而陷入震惊中的沈金山终于回过神来。
“我箫家库房中金银……”
“库房不是空的?”陈志谦一本正经地睁着眼说瞎话。
见沈金山还欲狡辩,他微微倾身,周身杀气凝聚成一根尖针,直接戳向他脑门,“莫非沈老爷方才在欺骗本王?”
欺骗小王爷?
他不仅是小王爷,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手握雕刻五爪金龙的金牌令箭,身为天使,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上。
方才他之所以信誓旦旦地说库房是空的,完全是出于对自己机关的自信。原来当日设计库房时,为彻底防范有人偷到,他特意在隔壁弄了间差不多的石室。只要手势不对、或者有人以外力强行破开,那就会将他带到那间。而那间里面,只放着些不值钱的东西。
可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此精密的机关,竟然被孙氏那贱人所掌握。还有阿慈,想到自己那次交出去的钥匙,他已经明白了整个过程。
这会明白已经晚了,小王爷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库房,而他话也已经说出去。对着蒋先他尚敢胡搅蛮缠,可如今对上小王爷,就算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难道真的放弃这满满一库房的金银?
想到这沈金山心都在滴血。
他心疼自己即将要失去的万贯家财,更对造成眼前局面的箫矸芝和孙氏恨之入骨。排山倒海的悔恨之意袭来,他只觉一阵胸闷,然后开始喘着粗气。
“不好,老爷哮喘发作了。”
“就这么说定了。”
陈志谦才不管沈金山是何等伤心欲绝,扔下这句话后他给后面暗卫打个手势。顺着他伸出去的手臂,一排暗卫直接站在库房门前,握紧大刀呈戒备姿态,整个一副完全接管库房的架势。
“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还不快扶沈兄下去,请郎中来好生照料。”
蒋先拧眉,担忧的模样让沈管家心里隐隐有些安慰——胡老爷当真仁善。
其实他完全误会了,蒋先担忧是真,可他担忧的却是:万一沈金山真的一口气没过来就这样去了,箫家那边白幡挂出来,到时候总不能在人家哭丧的时候办那瓜分家产的事。
虽然他很想大闹灵堂,就如前世他过世后箫家那群狗腿子的对蒋家所做的那般,原原本本地还回去。可与箫家不同的是,他还要脸,那种事想想也就罢了,真让他做的话绝对做不出来。
沈金山绝对不能出事!
心下有了这种认知,他又对沈管家说道:“如今箫家一团乱,好些个东西怕是有些不便。恰好我蒋家库房里有根山参,正好拿来给沈兄补补。”
说到做到,在沈管家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蒋先直接移步往外面走去,吩咐跟来的蒋家下人,回府问方氏要一根老山参过来。
这话正好让聚在门前,还未完全散去的青城百姓听到,一时间现场出现了片刻寂静。寂静过后好些人又愤怒又不解,明明沈金山那么不是东西,为何胡老爷还要这般照顾他。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胡施主一心向善,日后定有善报。”
一大早启程前往城西,为包括苏父在内的许多贫苦百姓看病的邵明大师姗姗来迟。走到人群中,他轻念佛号,看向蒋先的目光满是赞赏。
而他的到来也成功平息了门前喧闹的气氛,安静下来后众人也大都理解蒋先。毕竟是一条人命,即便他再作恶多端,放在自己跟前也不忍心眼睁睁看他去死。胡老爷能放下芥蒂,还送珍贵药材,这等胸襟的确让人佩服。
就这样因着发炭之事威望再度提升的蒋先,短时间内威望再度上升。
沐浴在众人崇拜的眼神中,他双手抬起来做个安静的手势,顺势将方才小王爷提议说一遍。
“大家放心,三日之后待筹集款项,欠大家的毁契银子定会一文不少地发下去。正是春蚕忙碌的时节,这么耽误下去难免误事,诸位乡亲父老还是快快回去吧。”
还真帮他们要到了银子?
三两成群往西走着,这些市井百姓们还有些不可置信。议论间,很快箫家所有财产要拍卖之事,很快传遍整个青城。
箫家后院库房前,暗卫们正在紧张地整理金银。
趁着蒋先去前院吩咐下人的功夫,陈志谦走到阿玲跟前。这傻丫头,从刚才起便用那般赤果果的目光盯着他。心下很是受用,他决定对她好一些。
“去里面看看?”
随着他的走近,阿玲脖子逐渐仰起。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他,她发现玉哥哥长得还真是好看。英挺的眉、飞扬的眼,还有同样精致的鼻子和嘴,好看到不得了的五官,加上出身富贵人家自幼熏陶出的那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贵气,当真让他整个人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那般,完美到不似生在这个凡间。
连箫矸芝都能想到的法子,这般出色的玉哥哥能想出来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所以到嘴边的疑问生生换了种问法:“拍卖的法子是玉哥哥想出来的?”
这丫头是在怀疑什么?
心下闪过一抹敏锐,很快陈志谦便分辨出她话中的肯定。
他自然知道前世箫矸芝举办的那几次拍卖,且也清楚,动静之大这丫头应该也有所耳闻。凭良心说,箫矸芝的确有那么几分灵巧心思,常常能想到出其不意的法子。
可那又如何?谁让她不长眼,敢惹她家丫头?
想到半夜临离开前,山谷里被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箫矸芝,对上眼前的阿玲,他心下微微坦然。
“恩,走,去看看,想要什么自己拿。”
……
阿玲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玉哥哥这是让她在箫家库房里随便选?
“这……不太好吧。”
“你是本王的……”到嘴边的“丫头”二字生生转个弯,“师妹,快去!”
玉哥哥刚才自称本王……阿玲想起今早在码头上总结出来的规律,好像两人私下相处时玉哥哥这般自称,都是他尴尬的时候。
“玉哥哥是不是不好意思?”
回应她的是一双焦躁的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拉起她小手,直接托着她往前走。察觉到她打了个趔趄,他放缓脚步,带着她慢慢跨过门槛,直接来到珠光宝气闪耀的源头。
饶是生在蒋家自幼见惯了富贵,这会置身于箫家百年积累中,看着堆满的金银财宝,她只觉眼珠子被撑得慌。
“快点挑。”
耳边传来玉哥哥烦躁的声音,语气夹杂着十足的不容拒绝。刚准备摇头的阿玲赶紧打住,然后她低头,在满目闪耀的金银中找到了一件金线编织的软甲。
弯腰拿起软甲,她往玉哥哥身上比了比,发现尺寸竟跟量身定做的似的。
“这些时日承蒙玉哥哥关照,尤其是今早的黑炭,你可是帮了大忙。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回报你,就借花献佛。”
低头,脸色染上红晕,她将金线软甲递过去。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姑娘家送陌生男子衣物代表着什么?她肯定是知道,然后借此在像本王表明心迹。
都这么明显了,本王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余光瞥见旁边一对玉环,虽然没什么来头,但玉质倒是不错,寓意也好。
伸手去过来,接过金线软甲,他将玉环递到她跟前:“这个,拿着。”
箫家库房一处在明,一处在暗,沈金山为保万无一失,放在明处库房中的东西也似模像样,这样一来,被他收到暗地里这处库房中的皆是珍品。
而能被小王爷看上眼的玉环,自然是珍品中的珍品。玉环通体无一丝杂色,外侧用极为精巧的工艺雕刻着暗花,这花非但没破坏玉环的整体构造,反而锦上添花,显得一对两块玉贵气天成。放眼望去,这满库房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中,闪光的不如它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古朴庄重气息,而庄重的古玩字画更是比不上玉器本身的温润。
在玉哥哥威胁的目光中,阿玲只能将这对玉环包在帕子里带回府。
本来回去的路上她还满心纠结,可回府后刚换好衣裳,正院便有人来报方氏请她过去。
阿娘叫她?
这些年母女二人除去晨昏定省见上那么一面外,其它时辰一个在正院养病,一个在绣楼里读书识字,彼此陌生而疏远。即便重生后她及时清理掉奶娘这个拦在中间,肆意破坏母女两人关系的毒瘤,可十几年形成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母女相处起来也只比陌生人强一点。
这会阿娘竟然主动叫她,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阿玲再也顾不得去想其它,胡乱换身简单点的衣裳,便起身往前面走去。
在她走后青霜带人收拾,恰好看到放在床边的这对玉环。那玉环玉质通透、雕工精湛,即便是不懂玉的人乍一见也会情不自禁震惊于它的美。
蒋家好东西多得是,青霜压根没往别处想。抬头看到平日挽起床帐所用的光秃秃金钩,今早收拾床帐时她还跟姑娘说过,若是在金钩上拴点摆件肯定好看。想必姑娘是听到心里去,特意命人从库房找出来的。
因着今早在码头上被小王爷拦下,问了许多关于姑娘的事,青霜这会正心神不定,急于想找点事情做。回后面从自己房中拿出一股同玉色相近的丝线,心灵手巧的她十指翻飞,迅速编了两个花样系在玉环上。一对玉环配一对金钩左右挂在床上,配合着帐幔清雅的颜色,竟是说不出的别致。
话分两头,匆匆赶到正院的阿玲那边的确发生了大事,不过并非她隐隐担忧的什么麻烦事。
“掌管中馈?”
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阿玲神色间难掩惊讶。
看到这样的女儿,方氏想起当年刚开始接触中馈时的自己。闺中女子多悠闲,吟诗作赋很轻松便打发过去一天,乍摸起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满心满眼里的抵触,比如今的阿玲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后宅琐事也不过是看起来麻烦,时日一长摸到门道,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你若实在不愿,就把后宅这些下人当做铺子里的伙计,同样是管人管事,两者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
对于女儿跟自己不亲,方氏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不过幡然醒悟后,她又恢复到初嫁进蒋家那会的理智,知道有些事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最后悔的便是缺失了阿玲长大的前十三年,好在如今阿玲尚未出嫁,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且先寻个机会,让母女俩多点功夫相处。怎么都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时日久了总能知道她的好。
心下有了定计,方氏也在慢慢寻找着合适的机会。恰好方才老爷命人回来传信,说给箫家送些补品过去,听到后她只觉眼前一亮。
“阿娘知晓如今阿玲事忙,不仅要跟两位师傅一同进学,还要学着掌管蒋家生意,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使。可阿娘此举并非给你添乱,且不说咱们女人,嫁人后总要掌管中馈。即便日后你在外打理生意,也得保证后方安定,不会在关键时刻捅你一刀。”
方才亲眼见证箫家的双层库房后,好奇之下阿玲曾问过玉哥哥他是如何破开机关的。禁不住她再三纠缠,他终于告诉她实情。
“孙氏暗生二心,意图窃取库房。”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阿玲对孙氏并无多少好感,听明白后只觉一阵爽快。
然而如今阿娘这番话,却让她生出另外一层感悟。莫怪古人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时,把齐家排在最前面。如箫家那般,沈夫人亲自为玉哥哥引路,不仅指明密室所在之处,还帮忙破掉了连火药都炸不开的密室机关,直接害整个箫家失去了最后的依仗,这一刀子捅得绝对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狠。
“阿娘所言有理,”想明白后阿玲点头,复又迟疑道:“可正如阿娘所说,女儿先前耽误太多,这会奋起直追,每日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个用,实在是没有太多功夫。”
能答应就好!方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心下隐隐升起几分感动。
“阿玲放心,阿娘也并非那些不近人情的。之所以刚回到府便喊你过来,不过是想与你商量下,到底该给箫家送哪些补品。”
方才听到传信后,方氏心下已经把这事合计了好几遍。此事与箫家有关,注定也就牵扯到生意场上那些事,而这正是如今阿玲最感兴趣的。以此事作为开头,定不会引起她太大反感。
“送箫家……”阿玲陷入了迟疑,“太贵重的东西送过去也是浪费,女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这小财迷的性子,配上那张讨喜的脸,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往心坎里疼。自觉亏欠阿玲十三年,方氏这会是怎么看阿玲怎么觉得稀罕不够。
“可若是送过去的东西太薄,又会失了我蒋家脸面。”方氏补充道。
阿玲当然也明白此点,可前世那些事在心中翻腾。就是在此处,孙氏和箫矸芝还曾假惺惺地安慰过丧夫后悲痛交加、沉疴不起的阿娘,表面上满脸悲悯,可转过头他们便纠集蒋家旁支以及其他商贾欺压上门,阵阵骂声中阿娘一次次吐血,没几日便含恨抑郁而终。
她承认自己心胸不够宽大,忘不了这种仇恨,与此同时她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阿娘,若是我们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与箫家有何区别?”
听到这句话,方氏完全陷入了震惊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加之在父女俩有意隐瞒,她并不知道阿玲重生之事,在她心里箫家不过是蒋家生意场上多年的老对头。报复箫家她也支持,毕竟那也是帮她亲闺女出气,可没有了相隔两世的仇恨,站在她的角度,未免觉得老爷有些走火入魔了。
白天想着算计箫家也就罢了,连夜里入睡后,说梦话都在咬牙切齿喊着沈金山名字。箫家固然可恨,可老爷岁数也不小了,这般夜夜睡不安稳,真真是让她忧心。
“阿玲终于想明白了,不要让仇恨影响到你。我们蒋家一向光明正大,这次的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如何光明正大?”
方氏唇角扬起柔和的笑意,眼中却闪过一道冷芒,“我蒋家又不是开药铺的。”
“开、药、铺?”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阿玲神情逐渐从疑惑变为欣喜,“对啊,阿娘,我跟阿爹怎么忘了这点。蒋家又不是开药铺的,怎么知道沈老爷那病需要什么药。万一送两根人参过去补过了,到时候真出个三长两短,到底要算到谁头上?我看这事,还得交给郎中去办。”
毕竟是她亲生的闺女,果然冰雪聪明,一会功夫方氏又发现了阿玲另一处优点。
“也不缺走那两步道的功夫,就走远点,去请百草堂那位老郎中。”
事不宜迟,阿玲立刻朝门外喊人,吩咐他套车,自己亲自前去百草堂。
马车一路驶出蒋家,因着上午发炭以及刚才闹剧,这会功夫蒋家声望达到顶峰,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
在阿玲带着老郎中离开百草堂后不久,她来此地的原因便已经迅速传开来。
“听说了没?蒋家姑娘是亲自来请百草堂的老郎中,过箫家给沈老爷看病。”
“我家有亲戚就在百草堂里管着抓药,当时他就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蒋家姑娘说了,本来是打算送两根老山参过去给沈老爷补补,可后来又想到,不管什么病都得讲究个对症下药。老山参是好东西,但万一不对症补过了,那可成了蒋家的罪过。保险起见,还是请郎中先过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蒋家丁当义不容辞。”
连这等细节都想到了,胡姑娘该有多心善。蒋家声望摆在那,这会阿玲无论做什么事,所有人皆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尽量给她编个美好的理由。于是明明是心疼两根老山参的事,被这些人一说反倒成了蒋家姑娘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比如说沈金山。
及时服用药丸子,这会他虽不舒服,但神智却还清醒。被老郎中号着脉,听明白前因后果,他喘着粗气愤恨道:“那只老狐狸,一定是为省那几根老山参。”
可怜蒋家姑娘一片好意。老郎中摇头,心下不忿,待写药方时他刻意开了个见效慢的方子,一应廉价草药也皆用贵重稀有药草所取代,总之穷尽毕生所学好生坑沈金山一把。
老郎中在箫家的种种“义举”,阿玲却是丁点不知。
她只是在沿路百姓的注目礼中,坐着蒋家马车快马加鞭赶到城西百草堂,将一路上想好的那副说辞悉数道出后,顺利请动老大夫。然后两人一齐上马车,又再很多人的注目下原路折返回城东。亲自将人送进箫家后,她便回了蒋家。
整个过程中她压根没出现在过众人面前,也未曾踏进过箫家大门,对于青城百姓严重偏离事实、把她夸成一朵花的种种猜测,以及沈金山的怨念,她更是没怎么感觉到。
也不对,她多少有点反应。
许是沿途市井百姓的眼神太过炽热,又或许是沈金山的怨念太深,或者干脆是因为倒春寒中天气过于寒冷,忙活一圈回到蒋家后,下马车时一阵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然后她就被一直等在院门处的方氏接住了。
“看你给急得满头大汗,这么冷的天穿厚实点,可别吹风着了凉。”便将手中大氅给女儿披上,方氏边略带责怪地说道。
这便是被阿娘关心的感觉,满是心疼的口气,温柔而又不失责怪的声音。就着肩膀环绕一圈的大氅尚带着些方氏身上的余温,那温度似乎要一直传到她心底。
阿娘……应该也是关心她的吧。
虽然前世弥留之际她将她托付给表哥,一手酿成了日后的悲剧。可在那时,谁会觉得文采斐然、开春即将参加本州院试,平日一片君子如玉之风的沈德强,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何止不会这样想,那时候沈德强简直是青城所有有姑娘人家翘首以待的东床快婿。将她许给他,阿娘肯定也没少动用娘家那边关系,她也是一门心思希望她能好。
怪只怪沈德强太会伪装,想到这阿玲心中对方氏最深的那块怨恨渐渐消融。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头十三年母女间的生疏,早已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方氏系好后,她屈膝福礼,声音中微微带着生硬:“多谢阿娘关心。”
方氏温柔的手出现一瞬间的僵硬。这孩子……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她先没尽到为人母的心。
“快进来吧,你阿爹和两位师傅还在等你。”
“两位师傅?阿娘,莫非是为了我掌家之事?”
“看你想哪去了,阿娘既然说过不会耽误你其它事,就一定会做到。外面冷,咱们快些进去。”边说着方氏边有些小心翼翼地抓过阿玲的手。
突然被个有些陌生的人抓住,阿玲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可余光看到那张期盼的侧脸,想到上次舅舅带家人来府门前负荆请罪时,她撑着病体回护她的模样,阿玲心下微微动容。毕竟是生她的阿娘,想明白此点后,她手回握回去。
方氏长舒一口气,娘俩手挽着手向前院招待客人所用厅堂走去。蒋家宅子大,前后院间有很长的一段石板路,方氏体弱,先前走时每每都得由丫鬟搀扶,即便如此依旧疲惫不已。可现在拉着阿玲的手,她却觉得一眨眼功夫已经到了门外。
这段路也太短了点。
好悬才没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沈家兄妹小的时候,那时她成亲多年未曾有孕,喜欢孩子时,常常拉着娘家侄子侄女的手喂他们吃糕点。可生阿玲后大出血,然后她一直缠绵病榻,算起来这还是十三年来母女俩第一次如此亲昵。
她究竟欠了这孩子多少啊!
带阿玲进了厅堂,方氏敬陪末座。前面几人寒暄之言悉数听不见,这会她脑子里全是懊悔。
在她前面,阿玲见过两位师傅后,师徒三人连带蒋先四人就说起了正事。
最先开口的是邵明大师,一对寿眉微微抖动,他慈眉善目地看向阿玲。
“这几日授课,阿玲大体知道为师的做法。”
阿玲点头,“墨师傅比较注重经史子集,书中箴言深入浅出,三言两语间常使人醍醐灌顶。而大师师傅这则是更重实际,无论何事皆要亲身体验一番,遇到问题再着重解决。两位师傅各有千秋,不过皆为阿玲所喜爱、所敬佩。”
这番话说得不偏不倚,就着个人优点把每位师傅都捧了一遍。
果然左右两人听后皆面露喜色,点头后邵明大师继续说道:“说得没错,贫僧不过是个老和尚,论那些书本上的深奥学问自然比不得道玄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世事洞明皆学问,凡事亲身接触下总会有所收获。”
阿玲点头,满脸受教的模样。
“前几日云来楼征募军饷宴,你准备得不错。凡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拍卖宴,为师也交由你去准备。今日叫你前来就是为了说此事,这次你不仅要准备好宴席,还要把控整个拍卖流程。道玄兄,阿玲这几日可能有些忙,你那边的课可否往后顺延几日?”
李子峰可没忘了这老乌龟那虎视眈眈的大徒弟。没错,就是虎视眈眈!
如果说一开始李大儒纯粹是因跟邵明大师斗气而连带着看不惯给他长脸的小王爷,这会他则是单纯地讨厌这个人。作为当年追过师妹的人,半个月功夫过去,足够他看出小王爷那颗隐藏在纯良外表下蠢蠢欲动的心。
阿淑就这一个徒弟,无论如何他得帮她看好了!
不过这事总不好直接说出来,脑子稍微一转,李大儒便想出理由。
“顺延几日倒是无碍,只是箫家家大业大,此次拍卖关系到整个青城大小商户。只有三天功夫,让阿玲一个人全权把控,未免有些太过仓促。”
听到前一句时阿玲还颇为轻松,不过是准备场宴席,有上次的经验,这会这事对她来说简单得很。可后面那句,却让她愣住了。
这会她接着李大儒话说下去:“墨师傅所言有理,阿玲接触蒋家生意,时日尚浅,这会也不过刚认清楚各大绸缎商名姓,至于其它更是一头雾水。拍卖会事关重大,宴会倒好,至于其它只怕是……”
在阿玲说话的时候,蒋先也在暗暗思索这等提议。
李大儒能想到的,他一样都没落下。可与此同时他想得更为长远,经商之人,诚信是根本,可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获得合作商贾的尊重和信赖。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谈事。
即便他已经再三言明蒋家日后由阿玲继承,即便阿玲拜了如此有名望的两位师傅,可不管她如何优秀,在诸绸缎商眼中,始终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年岁小、办事不牢靠;姑娘家,更是天然的比男儿劣势。将心比心,若是有个阿玲这般大的姑娘上门要跟他谈生意,即便面上不显,他心里也会犯嘀咕。他这个宠女儿的尚且如此,其他重视儿子的同行又会怎样想?
自打同意阿玲接触生意后,除去盘算着算计箫家外,还有很多时候他一直在担忧此点。本来他想着让阿玲慢慢来,拿箫家抵押的那几件铺子练手,做出一点成绩来后,再接手更多,慢慢证明给大家看。
可如今的拍卖会,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捷径。有小王爷压着,无人敢随意造次;有他在一旁教着,阿玲也能迅速掌握青城绸市局;再者将箫家资产卖给各家,也算是给他们点恩惠。
如此看来,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小王爷那心思……
小王爷有阿玲重要?心下没犹豫多久,蒋先已经有了决定。
“不尝试下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阿玲和李大儒同样惊讶地抬头望去。
“阿玲总要接手我蒋家生意,与诸位商贾打交道。通过此次拍卖会也算是有了交情,日后见到也好说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王爷和邵明大师信任你,你且尽管去尝试。出了任何事,别忘了还有阿爹呢。”
原来胡老爷是做此等考量,明白过来后李大儒也没再坚持。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阿玲且先安心准备。只是有一点,每日那五张簪花小楷临摹可不能荒废。”
女儿要接手如此繁重之事,从懊恼中醒来的方氏就听到这句。
“看来这几日阿玲是得忙活了,可别熬坏了身子。忙归忙,补汤可得照喝。”
阿爹会帮她,师傅也答应,阿娘更是……想到补汤那奇怪的味道,阿玲下意识地抵触,不过补汤里面添的虎骨还是玉哥哥特意送来的,最近忙起来常常腹中空空,喝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太过难以接受。
“阿爹、师傅、还有阿娘,你们放心,阿玲一定会努力,然后临摹之事也不会放下,至于补汤……阿娘亲手熬得汤滋味那般好,自然要全喝光。”
杏眼瞪得溜圆,握紧拳头,她神色坚定地道出承诺。
就这样,本来被方氏因箫家那点小事叫过来的阿玲,在圆满甚至超额完成任务后,又接手了另一桩更繁重的任务。
事不宜迟,答应过后她便急匆匆赶回绣楼,换身在内室穿的宽松绸衫后走到窗前。窗前的平头案上放着一本字帖,字帖里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里面内容皆是这几日李大儒讲解的经史子集。对于亡妻唯一爱徒,李大儒不可谓不尽心,特意抽空将教授内容整理出来,又加上个人见解,写成了这本字帖。阿玲每日临几遍,顺便复习当日所学内容。虽然她脑子不算聪明,可熟能生巧,这样下来竟是学得很快。
在方才答应的三件事中,补汤她只需要喝,拍卖会十分繁琐,并非一时半会能理清,她决定先临摹完字帖,了却一桩心病。
蒋家特意从青城最大书斋订购的上好宣纸铺上去,由当世名家所制狼毫尖端蘸上上好的徽墨,刚准备提笔,阿玲若有所感地扭头,恰好看到拔步床内那抹玉色。
“青霜,床头上系着的是什么?”
正在研磨的青霜停下,倾身往床内看去,解释道:“方才奴婢收拾衣裳时,从里面看到这对玉环。想着前几日您提过,收拢帐幔的金钩上却点挂饰,想着是姑娘特意找出来的。”
顿了顿,她疑惑道:“好像不对,若是姑娘找出来的,那早上就应该在那,怎么到中午才看到。”
突然……想到玉哥哥塞给她玉环时的强硬,阿玲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挂那挺好看的,就挂着吧。”
“奴婢虽然不懂玉,但也觉得那对玉环怪好看的,刚才打绺子时捧在手心里更是舒坦,还是姑娘眼光好。”
这哪是她的眼光,明明是玉哥哥选的。想到这阿玲轻轻咳嗽声,“不说这个,先写字。”
青霜安静下来,房内只余磨墨细微的声音以及两人呼吸声。倒春寒的严寒时节,似乎连虫鸟也纷纷缩进窝里,窗外没有任何响动。一片寂静中,阿玲却始终安静不下来,每临几个字,眼睛就止不住往后瞄。
0352
就这样,本来被方氏因箫家那点小事叫过来的阿玲,在圆满甚至超额完成任务后,又接手了另一桩更繁重的任务。言情首发
事不宜迟,答应过后她便急匆匆赶回绣楼,换身在内室穿的宽松绸衫后走到窗前。窗前的平头案上放着一本字帖,字帖里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里面内容皆是这几日李大儒讲解的经史子集。对于亡妻唯一爱徒,李大儒不可谓不尽心,特意抽空将教授内容整理出来,又加上个人见解,写成了这本字帖。阿玲每日临几遍,顺便复习当日所学内容。虽然她脑子不算聪明,可熟能生巧,这样下来竟是学得很快。
在方才答应的三件事中,补汤她只需要喝,拍卖会十分繁琐,并非一时半会能理清,她决定先临摹完字帖,了却一桩心病。
蒋家特意从青城最大书斋订购的上好宣纸铺上去,由当世名家所制狼毫尖端蘸上上好的徽墨,刚准备提笔,阿玲若有所感地扭头,恰好看到拔步床内那抹玉色。
“青霜,床头上系着的是什么?”
正在研磨的青霜停下,倾身往床内看去,解释道:“方才奴婢收拾衣裳时,从里面看到这对玉环。想着前几日您提过,收拢帐幔的金钩上却点挂饰,想着是姑娘特意找出来的。”
顿了顿,她疑惑道:“好像不对,若是姑娘找出来的,那早上就应该在那,怎么到中午才看到。”
突然……想到玉哥哥塞给她玉环时的强硬,阿玲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挂那挺好看的,就挂着吧。”
“奴婢虽然不懂玉,但也觉得那对玉环怪好看的,刚才打绺子时捧在手心里更是舒坦,还是姑娘眼光好。”
这哪是她的眼光,明明是玉哥哥选的。想到这阿玲轻轻咳嗽声,“不说这个,先写字。”
青霜安静下来,房内只余磨墨细微的声音以及两人呼吸声。倒春寒的严寒时节,似乎连虫鸟也纷纷缩进窝里,窗外没有任何响动。一片寂静中,阿玲却始终安静不下来,每临几个字,眼睛就止不住往后瞄。
默默将此举看在眼里,青霜心道,姑娘肯定是极为喜欢,这对玉环就多挂些时候。
心思不定之下,连临摹都慢了许多。好不容易写完,方氏那边补汤也直接送过来。因着邵明大师所开方子,这段时日她身子骨好了不少。一心想着多与阿玲接触,她亲自给送了过来。
进了阿玲闺房放下汤盅后,眼尖的她也看到了那对玉环。
“这玉环哪来的,怎么有些眼生?”
阿娘怎么也看见了,面露难色,阿玲刚想解释,那边方氏已经自动帮她解释。
“蒋家库房里好东西多,偶尔记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还是阿玲眼光好,挂在床帐外怪怪好看的。”
后劲十足的补汤掩盖了阿玲俏红的脸色,见她喝得痛快,又觉得这汤有效,方氏心满意足地回去。
临摹完大字后,重新在桌上铺张纸,阿玲开始想着捐献宴的布置。这次还与上次征募军饷宴不同,上次不过是青城富庶的商贾,这次却要加上些富庶的百姓,人一多整个布置更为复杂。从云来楼整体布局,到座次安排,宴席菜住。
反正这里也没第三个人,也罢,就让她高兴一回。
“恩,不介意。”
回应他的则是高兴的扑上来的阿玲。
双手抱住玉哥哥脖子,阿玲快乐的像只小鸟。两人坐在拔步床内,阿玲一声声问道介不介意,而陈志谦则拿出两辈子从未有过的耐心,一声声回答道她。
终于在她问过百八十遍后,他耐心告罄。
“已经三更了。”
“可我一点都不困。”
“拍卖会准备得怎么样?”
听他问起来,阿玲忙将白日写好的那些给拿出来。就着灯台伸开,看到上面凌乱的字迹,她下意识地解释道。
“是……那对玉环。”
太羞人了,她忙改口:“不是在想你,我怕被人发现。”
好像越解释越不对,在上次羞愧的捂脸后,阿玲第三次捂起脸,自暴自弃地站在那。
看来这丫头对他的感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夜深人静,又刚帮她解开心结,拔步床内一番你问我答后,正是情浓之事,听闻此事的陈志谦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这些基本就够了,不过有些地方还需要琢磨下。”
难得小王爷来了兴致愿意教,阿玲急需拜托尴尬乐意学,两相配合之下,窗前烛光下两人窃窃私语,很快敲定宴会具体布置。
吩咐人按布置上的去做,剩下几日,阿玲开始专心研究青城各商户间关系。很快一晃三日过去,云来楼拍卖会正式开始。
陈志谦贵为王侯,但身份比青城众商贾高出一大截。对上阿玲他能平易近人,蒋先也多少沾点光,可在面对包括沈金山在内的其他人时,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王爷。
居高临下,整个青城局势、各大小商户间的关系,于他而言如行军打仗时要用的沙盘般清晰透彻、一览无余。
蒋先虽也看得透彻,可身在局中他终归没有这等大彻大悟。比如同是品评孙家,他可能会从箫家角度说起,说孙家这些年没少糊弄人,头顶大伞一倒,只怕日子不好过。而换到小王爷这,直接简单的一句话。
“弄虚作假、空中楼阁、不足挂齿。”
总之在第二日一大早,阿玲顶着罕见的熊猫眼,以及更为罕见的亢奋精神前去请安,用完早膳后商讨青城局势时,原本准备充分,打算在女儿跟前大展身手的蒋先,完全拜倒在了小王爷犀利的言辞下。
不对劲!
仅仅一夜功夫,阿玲不仅将整个宴会布置设想到几近完美,连带看那狼崽子的目光也更加热切。
敏锐地察觉到这两点,稍微再往下一想,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啊,狼崽子趁人不备,钻进了他家后院!
心下怒气升腾,当下蒋先便决定——防狼!
如何防?向来光明正大的胡老爷,这会手段也直接摆到明面上来。他以防备箫家报复为由,在后宅最为紧要之处张起了天罗地网。这次是真的大网,百八十号护院在后院忙活着,用机关在绣楼周围布置下一张张铁丝网,但凡有人不从正门走,机关会自动弹上来。
小王爷多聪明的人,知晓蒋先防备他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展示抗拒之姿。若是先前他还有可能着急,可昨日过后,先是那丫头对他表明心迹,紧接着当晚他又一鼓作气帮她解开心结,双保险之下他心里踏实得很,自然也有了容人度量。
没曾想这张网没困住他,却困住了另外一人——负责暗中防卫阿玲安全的陈阳。
好在陈阳功夫好,在机关触动之前及时察觉,堪堪避了过去。可这样一来,小王爷吩咐的保护之事就有些犯难。
“王爷,属下无能。”
眼瞅着靠近不了阿玲,陈阳干脆地请罪去了。
连陈阳都能难倒,蒋家这防卫功夫还真有一套。没几日自己便要离开青城,那傻丫头实在打眼,这样也好。至于陈阳,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只是自己开口送人,蒋先那关难免有些过不去。
如何往后宅安Сhā这么大个人?
等等,后宅,借由这两个字,他想到了蒋家后宅真正的掌权之人。于是乎,在第二日清早邵明大师每旬给方氏诊脉时,顺便说了一声阿玲安全之事。有蒋先布置天罗地网在前,连借口都是现成的。
“不瞒夫人,贫僧云游四海,在青城呆不了多少时日。夫人药方皆已开好,只需按时服用便是,只是还有一事贫僧尚放心不下。”
方氏也不是蠢笨之人,这会很容易便猜出来了。
“莫非是阿玲学业?”边说着她边微微摇头,女儿可不能跟着云游四海,受那居无定所风餐露宿之苦。
“夫人说对了一半,却是因为阿玲,不过并非因为学业。”
不是因为学业,“莫非阿玲身子骨?”
见邵明大师点头,方氏心提到了嗓子眼。
“夫人放心,令嫒身子骨并无问题。只是箫家秉性,夫人在青城这么多年,应该比贫僧更为清楚。如今他们落到此等光景,心下又岂无怨恨。贫僧这两个徒弟,皆出自富贵,可皆不是能安心享福的命。王爷那边还好,身为男儿能跟在贫僧身边。可阿玲一个姑娘,怎么看都是呆在家中更好。学问上尚可与贫僧书信往来,只是这自身安危,贫僧却是鞭长莫及。”
方氏本就有一腔愧对女儿的心,在她眼里阿玲那纤细的身段简直弱不禁风。昨日老爷加强防备时提过此事,今日邵明大师旧事重提,这会她没有丝毫怀疑。
对啊,箫家可并非善茬,虽然蒋家世代在青城,可阿玲只有一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这她晃起来,“依大师看,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慌,王爷身边暗卫各个是好手,只需向他要个一二人手,暗中护着阿玲便是。”
这主意好!方氏当场就想答应下来,可思索再三她还是略有迟疑。
“我一介妇人,常年呆在后宅,见识不够,但也知道暗卫皆是朝廷花大功夫栽培,此等官差到我蒋家会不会有违法度、亦或是太过屈才?王爷那边,又可否愿意放得力人手?”
胡夫人也并非庸碌无能之辈,心下对方氏的认知悄然改变,邵明大师定睛看去,只见先前围绕着方氏浓浓的死气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生气。
说是生机勃勃也不为过,这生气怎会如此强烈,邵明大师有些不解,但这会他还是继续说道:
“王爷并非小气之人,虽然面上清冷,但一番爱护师妹之心却不比贫僧这做师傅的差。”替小王爷说尽好话后,邵明大师又道,“再者,贫僧教导王爷多年,自问这点脸面还是有的。至于暗卫那边,阿玲秉性纯善,跟任何人都能相处得宜。”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将提起来的心放回原处,总归觉得暗卫屈就,权势蒋家没有,但银子可多得是,时下有富贵人家专为族中男儿延请武师,身为师傅受人尊敬不说、束脩也是丰厚,方氏在原本丰厚的束脩上又翻了一倍,权当是给来人的补偿。
方氏手脚很快,当即便命人取来上好的绸缎衣,又将束脩一并用红封包好,着伶俐丫鬟随着邵明大师一同前去。等到晌午蒋先回来时,蒋家已经多了一位武师傅。
陈阳本来生得一张大众脸,大众到让人看一眼,转过头便忘。褪去多年穿着的藏青色暗卫服,换上蒋家绸衫,一时间蒋先还真没认出他。简单地问几句,得知他一个人打十来个护院不成问题后,欣喜之下他又将原本丰厚的束脩再次翻倍。
银子嘛,我蒋家一点也不缺,但女儿只有一个!
这点上他倒与方氏的想法如出一辙。
在夫妻二人欣喜于女儿找到个妥帖保镖之时,在外面的阿玲也处于欣喜之中。
“小乔,你想买间铺子?”
纸上学来终觉浅,虽然阿爹与玉哥哥对青城局势颇为了解,且对着她也毫不藏私,可听完后的阿玲还是觉得有些飘。在这点上陈志谦就比不得蒋先了,后者当初也经历过这种时候,一眼就看出阿玲症结所在。
“单听我们说你也没数,最好还是亲眼看看。”
出府去现场看看,长见识不说,更重要的是能离开老在她跟前转悠的狼崽子。
当即蒋先便命人换上便装,又挑了一辆外表不起眼、但内里却是过完年后全新打造、十分舒适的青顶小轿,命人抬着阿玲满城里转悠。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各家铺子人流、装潢,再听听旁边商家对其评价,甚至带上围笠亲自进去体验下,速度虽然慢,但一番亲身经历下来,阿玲却是对各商家有了大概的认知。
就这样转了有四五家,小轿停在另一家门前,这家铺子正好紧挨着百草堂。带上围笠阿玲下轿,还没等进店门,身后与江南女子截然不同的大嗓门响起。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都已经换上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衣裳,整件衣裙没一个绣花,整张脸也用围笠完全包裹起来,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
“阿玲,果然是你,我就觉得这般漂亮的手,青城找不出第二个。”
瞅着自己青葱水嫩的十指,被人这般直白的夸赞,阿玲心里升起些愉悦。
“小乔,你怎么在这?”
“来给我爹抓药。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阿爹当上染坊大管事。以前欺负过阿爹的那些人,现在见着他跟老鼠见了猫似得。还有好些人,偷偷摸摸拐着鸡蛋篮子来我家,往我娘手里塞红封。不过你放心,阿娘一个都没要。阿爹知道后更是告诉过他们,以前的事他都不计较,只要好生做事,把铺子经营好了他就高兴,没必要来这些旁门左道。哼,当我苏家什么人家,我们虽然穷,但也不能要这种人的东西。不过想想他们以前欺负阿爹,我还是好气,有时候也想报复回去。”
苏小乔噼里啪啦说一大堆,说道中间时阿玲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她面前故意卖好?可当听到后面那些小女儿不忿时,她心下很快释然。
小乔还是那个直爽的小乔,再说这才几天,她的性子不可能变。
说话功夫铺子里伙计追出来,手里捏着一把铜钱,整个人喘着粗气。
“大乔,找你的钱。你爹用的药轻了,给这些多,日后你来只需带先前一半就好。”
苏父的病还真是有所好转,阿玲真心为她高兴。话说了没两句,就转到阿玲身上,苏小乔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对。
“你这衣服……也不能说不好,料子很细腻,真是怎么觉得没以前好看。哦,我知道了,少了那些活灵活现的绣花。还有这围笠,穿成这样是有重要的事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苏小乔怯怯的,她也在长大,最近阿娘常拿阿玲的事教导她,叫她凡事多为别人着想。
虽然做这幅打扮出来,但阿玲也没指望别人彻底认不出她。她只是希望自己进店那一时半刻不会被人认出来,然后可以安静地看那么会。本来她就没打算隐藏目的,这会有人问,她也捡不太紧要的说出来。
“原来是去看铺子,也对,箫家铺子马上要卖,你去看看,有中意的盘下来也好。其实我也想……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难得这么个真诚的朋友,这会她明显有愿望,阿玲也想听听:“笑话你作甚,书院中我们最要好,是不是?”
“我……”向来豪爽的苏小乔难得羞涩,“想买间铺子。”
然后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惊讶过后,看着更加害羞的苏小乔,阿玲也知道自己语气好像有点不对。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别误会。只是你为什么想买间铺子?”
“阿爹生病那几年,我经常在想,明明他手艺那么好,可只是因为得罪了管事,就要干嘴脏最累的活,生生熬坏了身子。如果染坊是我们家自己的,不管做什么都能自己说了算,那阿爹也不用那般辛苦。不过现在染坊成了蒋家的,蒋家又对我们那么好,这点也不用再担心。我只是听到箫家铺子要往外盘,心里突然想起这么个事,其实我手头哪有那么多钱,不过是想想罢了。”
因为想自己做主,所以才要盘下间铺子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会阿玲却完全沉浸在她的想法里。现在她开始接手蒋家生意,以阿爹对她的疼爱,虽然完全不存在她说了不算、或是被人欺压之事,可她总觉得脚落不到实处。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那些铺子是蒋家的,前世之事摆在眼前,她有些束手束脚,唯恐自己做错决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二也是因为她起点太高,刚起步便站在了蒋家百年积累的顶端,如此情况下好多细节她都难以发现。
如果能有一间自己的铺子,不管怎么折腾,就算折腾塌了房子也无所谓;再者从头开始,做生意的大小细节她也能掌握。
可她没那么多功夫,需要一个……玉哥哥曾数次说过的可信之人。
阿玲看着面前苏小乔,算起来这是她前世今生最好的朋友,且她家受过蒋家恩惠,感情和恩情摆在那,应该可信。
“小乔,你想得没错。”
“什么?”正在碎碎念的苏小乔一愣,意识到她说什么后,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得,“不行,我那几个铜板,连百味斋点心都买不起,哪里盘得下起铺子。”
“银子我有,铺子我也可以盘,只是对于做生意,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阿玲这是要帮她?
察觉到她的想法,阿玲点头:“如果你的打算可行,我们一起做。”
苏父受磋磨的那几年,刚好是苏小乔半大不小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懂事,但属于孩子的天真和无穷想象力还未完全褪去。心里总想着开铺子的事,久而久之她也就有了许多想法。
“你别看我阿爹现在病着,其实他手很巧的。小时候,他曾经染出过一种颜色很特别的布,就是好几种颜色掺在一起,但又互相不重叠。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七彩斑斓特别好看。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家里有铺子,就卖那种布做成的手绢、贴身小衣。”
“七彩斑斓?是不是一块绿色、一块土黄色、形状不规则,胡乱混在一起,看起来又不乱?”
苏小乔被肉挤得不太明显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更是维持着张开的姿势,“怎么你好像亲眼见过似得。”
七彩布!还真是七彩布!
这是前世箫矸芝所做的另一件事,依托箫家的绸缎庄,她将供给西北军的棉衣面料换成几种黄色交织的七彩布。穿上这种布,兵卒埋在黄沙中,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到。凭借此障眼法,西北军大败鞑靼军队,而捐献此衣物的箫矸芝也借此名扬天下。
前世在京城时,她曾见到过班师回朝的西北军。他们身上七彩布缝制军袍格外特殊,初看上去跟只毛色不均匀的土狗似得,可再看两眼就觉得这种料子既新奇又带有一种独特的美感。那时她还暗中佩服过,难怪箫家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好,人家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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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看着面前苏小乔,算起来这是她前世今生最好的朋友,且她家受过蒋家恩惠,感情和恩情摆在那,应该可信。
“小乔,你想得没错。”
“什么?”正在碎碎念的苏小乔一愣,意识到她说什么后,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得,“不行,我那几个铜板,连百味斋点心都买不起,哪里盘得下起铺子。”
“银子我有,铺子我也可以盘,只是对于做生意,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阿玲这是要帮她?
察觉到她的想法,阿玲点头:“如果你的打算可行,我们一起做。”
苏父受磋磨的那几年,刚好是苏小乔半大不小的时候。已经开始慢慢懂事,但属于孩子的天真和无穷想象力还未完全褪去。心里总想着开铺子的事,久而久之她也就有了许多想法。
“你别看我阿爹现在病着,其实他手很巧的。小时候,他曾经染出过一种颜色很特别的布,就是好几种颜色掺在一起,但又互相不重叠。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七彩斑斓特别好看。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家里有铺子,就卖那种布做成的手绢、贴身小衣。”
“七彩斑斓?是不是一块绿色、一块土黄色、形状不规则,胡乱混在一起,看起来又不乱?”
苏小乔被肉挤得不太明显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更是维持着张开的姿势,“怎么你好像亲眼见过似得。”
七彩布!还真是七彩布!
这是前世箫矸芝所做的另一件事,依托箫家的绸缎庄,她将供给西北军的棉衣面料换成几种黄色交织的七彩布。穿上这种布,兵卒埋在黄沙中,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到。凭借此障眼法,西北军大败鞑靼军队,而捐献此衣物的箫矸芝也借此名扬天下。
前世在京城时,她曾见到过班师回朝的西北军。他们身上七彩布缝制军袍格外特殊,初看上去跟只毛色不均匀的土狗似得,可再看两眼就觉得这种料子既新奇又带有一种独特的美感。那时她还暗中佩服过,难怪箫家这两年生意越来越好,人家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没想到前世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七彩布,竟然是苏父无意中做出来的。
以当日苏父在染坊境遇,他有可能将此方交给箫矸芝?恐怕这料子中,也隐匿了另一端不为人知的辛酸血泪。
“这布肯定很好看。”
听别人夸她阿爹手艺,苏小乔与有荣焉:“当然,我亲眼见过,对了我家现在还存着一块,你想看的话我拿给你。”
“好。”
“那你稍等下。”
不等阿玲说什么,苏小乔已经风风火火地朝巷子里跑去。进轿子吩咐下人抬到巷口不起眼处,坐在里面阿玲思索着此事。将前世整个过程捋一遍,各种感慨最终化为一股信念。
前世之事已无法更改,但这辈子她还有机会。
“阿玲你看,就是这个。”轿帘被掀开,苏小乔手朝她伸过来。
她手中拿着块四四方方的布片,上面那不甚均匀的色泽,正是前世她在京城所见那种。
还真是七彩布!
方才阿玲还有一丝疑惑,可亲眼所见后她彻底确定下来。真的是七彩布,连颜色都一点没变。
这铺子一定要开,而且还要尽快开!
心思再坚定不过,千叮咛万嘱咐苏小乔一定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她也顾不得查探其它铺子,而是迅速折返回蒋家,跟阿爹商议此事。
对于爱女的提议,只要是不关于小王爷的,蒋先向来举双手双脚支持。即便是不靠谱的主意,为了爱女开心,浪费银子创造条件他也要助其达成心愿,更何况这次的主意听起来就如此稳妥。
“咱们蒋家产业多了去,阿玲想开铺子,随便选处顺眼的就是。”
“女儿现在什么都不懂,才不要平白糟蹋自家东西。恰好这些年,逢年过节女儿接了不少压岁钱,攒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女儿打算拿这笔钱,去盘一间铺子。”
我女儿怎么能这么乖,蒋先心里那叫一个感动。
“都依你,只有一点,银子不够了一定要跟阿爹说。”
阿玲亲热地挽起他胳膊,“阿爹最好了。”
简单五个字哄得蒋先笑眯了眼,而有了开铺子的念头,再准备拍卖会时阿玲更是起劲。剩下的最后一天,她继续乘着青顶小轿,将箫家名下大小铺子转个遍,心下大致有了谱。
与蒋家这几日的忙碌相比,箫家那边似乎更忙。不过与前者的积极相比,整个箫家处于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沈金山倒下,库房那边朝廷派来的暗卫进进出出,外面全都是自家铺子要被拍卖的信息,一条条不利消息接踵而至,原本就觉得在箫家做事抬不起头的下人们,这会更是人心惶惶。眼见箫家要散,有精明的下人早已收拾细软出逃,整个箫家完全是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架势。
好在箫家立足百年,也养了一批家生子。身契牢牢捏在别人手里,自知无法做主,这帮人总算是没做逃奴。
百草堂老郎中医术摆在那,虽然有意开些名贵且见效缓慢的药,但医德还不容许他真害了沈金山。两天调养下来,他呼吸已经顺畅许多,虽然还不能下地行走,但最起码却能摆脱病痛,有心思去想事。
神志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命沈管家抬他到库房。往库房一路上看着箫家萧条景象,进库房后看到空空如也的石室,亲眼目睹的一切直接把他整颗心都挖空了。
无法接受事实,吐口血后他再次晕倒过去。许是那些名贵药材起了效果,这次不过是沈管家掐了下人中,他便幽幽转醒。再次恢复神智,库房空荡荡的石壁一次次闪现在眼前,说什么心如刀绞心力交瘁都是轻的。
“孙氏!”
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两个字,他命沈管家将孙氏带过来。
自那日被小王爷带来暗卫敲晕扔到柴房后,醒来问明白箫家状况,孙氏就想带着儿子回娘家。虽然沈管家有心挽留,可毕竟比不得孙氏在后院这些年的经营。主仆有别无法强留,他只能任由孙氏自角门出去。
满以为这样能摆脱箫家泥潭,可孙氏怎么都没想到,在她自以为解决最大的问题——出箫家门后,孙家那边却不接纳她了。
她从没想到过,前面那么多年一直巴结她的娘家,会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露出那般冷漠的一面。最后还是娘亲出面让她进府,可刚吃过晌饭后嫂子便过来,言语间尽是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箫家正逢多事之秋,你作为箫家妇无论如何这会也要留下来”云云。绝望之下她朝长兄哭诉,对方闻言软语安慰她几句,在她刚刚得到宽慰时却话锋一转,拐弯抹角向她打听箫家家产。
活了这么多年,她头一次看清娘家这些人嘴脸。心下悲凉之余,她不禁想到那日沈府跟前蒋家姑娘的问话,她是否对箫矸芝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错,她的确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仅如此,她心里还隐隐有所期待。蒋家完蛋了,那些财产都是她箫家的,日后也都是她儿子的。
有便宜不占,简直对不起自己。当时她是这样想的,可这会被占便宜的人变成自己,感受到四周汹涌而来的冷漠,无助的她才知道这样有多难受。
“报应,这都是报应!”
看着这对冷血的亲人,她喃喃自语。
“妹妹回去多打听打听,毕竟你也是我孙家人,咱们一荣俱荣。”
这般说着,孙家人将她送出门,整个过程她在府中呆了不过两个时辰。坐在马车上,听到后面传来的沉重关门声,孙氏阖上眼,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兄长说得没错,他们的确是一家人,一样的冷血,一样的眼里只有利益。
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为他们着想?
她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胸膛起伏不定,她心下隐隐有了主意。
在管家惊讶的目光中回到箫家,孙氏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箫矸芝生母,后宅这些年最受宠的柳姨娘提到跟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她直接命心腹捂住她嘴拖到院里、上板子。
清脆的竹板炒肉声传来,她清点着箫家近年来账册。即便不管事,她也知道哪些铺子是个花架子,外表上看着生意红火,其实暗地里赔进去不少。对着账册彻底核实后,又加进去几家着实红火的铺子,将具体情况誊写在宣纸上,塞进信封中蜡封好,她命心腹送回孙家。
这些事做完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两日,问明前面情况,得知沈金山醒来先入库房后,孙氏知道自己可能要被叫过去。
换身素净的衣裳默默等待沈管家到来,没成想她没等到沈管家,反而等来了蒋家之人。
“箫矸芝?她回来了?”
孙世有些不可置信,要她是箫矸芝,这会肯定能逃多远就逃多远,避避风头再回来,怎么会在这当口往枪口上撞。
说起来箫矸芝能回来还要归功于阿玲,前世受箫矸芝影响颇深,这会即便箫家败落至此,她也总觉得暗处有那么个人,像是被条毒蛇盯着,随时随地可能被咬一口,她一直想着找箫矸芝出来。不过之后要准备拍卖宴,忙碌之下她暂时将此事搁到一旁。直到路遇苏小乔,经由七彩布之事想起前世箫矸芝的风光,心下不安越来越重,当即她便决定派人前去寻找。
对于阿玲的决定,蒋先向来支持。虽说准备拍卖宴忙碌,但偌大蒋家还不至于支不出寻人那点人手。
而另外一边,那边小王爷也已从成为蒋家武师傅、近距离保护阿玲的陈阳口中听到此事。因知晓阿玲重生之事,他更明白她的担忧。稍作询问,得知那两名擅长刑罚的暗卫已经穷尽毕生所学后,他终于点头。
一边有意寻找,另一边有意放人,箫矸芝很快便被找到了。
两名精通刑律的暗卫下手很有数,能让人锥心刺骨的疼,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错位,可表面上愣是看不出多大的伤。换身干净衣裳套上,又大略处理下脸上伤疤,前去寻找箫矸芝的蒋家下人便在山间猎户临时所居茅房中找到了因过度饥饿而昏过去的箫矸芝。
阿玲只是因不放心才派人去找,可真找到后她又犯了难。
该如何处置箫矸芝?
杀了她?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她!再说明面上箫矸芝也没犯什么大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事情败露,自己还惹一身腥。
“把她交给箫家就是。”
最终还是旁边玉哥哥一句话点醒了她,也对,以箫矸芝做下的那些事,箫家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忙着相看合适的铺子,阿玲随口吩咐下人将箫矸芝送回去,自己则带好围笠,继续随玉哥哥满城转悠。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打那天晚上说开后,玉哥哥对她好像更温柔了些。他再也没有自称本王,走在街上遇到有卖糖人、糖葫芦的,还会用眼色命令下人帮她买回来。
虽然只是下人买的,且他满脸嫌弃的模样,但最后还是会亲手递给她,然后走慢些防止她吃呛着。
玉哥哥真好,一路走来阿玲笑容越发灿烂,即便一整天在外面奔波也不觉得累。
在她闲逛的同时,蒋家下人也依命送箫矸芝回去。可箫矸芝如今昏迷着,稍微一碰就不住地皱眉,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弄了副担架,青天白日就那么把人抬回去。一路上大街小巷走过,不少人认出了箫矸芝。看到她眼底的青黑,以及手腕脚踝上的青紫,还有蒋家下人所说用担架原因,不少人想歪了。
先是与沈家公子私奔,这会又怕人碰,莫非遇到了那事?
互相交换个暧昧的眼神,他们又想到,好心送箫家姑娘回来,蒋家可当真仁善。那几个受过蒋家恩惠的绝产蚕农又带头说道:这般好的人家,咱们交上去的生丝也不能坑人。听完这种说法,这些市井百姓一反常态地没有围过来看热闹,而是各自回家侍弄桑蚕。
没多会担架来到箫家门前,听到消息的孙氏急匆匆赶出来。确认是箫矸芝本人后,她不禁面露喜色。库房之事说破天她也有错,本想着要受沈金山一番磋磨,没想到替罪羊就这么回来了。
“辛苦几位。”
真诚地感激完蒋家下人,对着箫矸芝她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这孩子,可怜见儿的,还不赶紧抬进去。”
再次谢过蒋家,还没等将箫矸芝抬到后院,走到书房门口时,孙氏迎面遇到了前来寻她的沈管家。
“夫人,老爷请您过去。”
孙氏抿下发髻,朝后面看一眼,“恰好阿慈回来了,我们娘俩也一道过去。”
果然事情不出孙氏所料,在她说出库房钥匙由箫矸芝交给自己后,在始作俑者与如今身强力壮的她中间,病弱的沈金山本能地惩罚后者。
被暗卫点了睡茓,马上时辰到便要醒来的箫矸芝,昏迷中又遭遇一波抽打。种种折磨下,这次她彻底昏迷过去。在山谷帐子里受刑罚间隙,费尽心思想出来的那些补救之策,这会却是一个都用不上。
转悠一天大体确定几间铺子的阿玲安然入睡,太过疲惫之下她压根没想起箫矸芝。虽然知道箫矸芝回了箫家境遇不会太好,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到沈金山下手那么快那么狠。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第二日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一回生二回熟,前面准备过征募军饷宴,再次负责本次拍卖宴会时,阿玲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般一头雾水。布置场地、写请柬、准备宴席,把控各项流程,她颇有几分驾轻就熟的味道。
青城富庶,身为本城最大的酒楼,云来楼装潢本就极为豪奢。这会将一楼大厅内的桌椅一撤,正对门地方搭起高台,下面是一水的条凳,供寻常客人来坐。二楼雅间丝毫不便,只在桌上摆铭牌,各大资本雄厚的商贾居于此处,而蒋家更是占了正对着高台,窗户朝南,视线最为开阔的那一间。至于三楼最高的那间,当然属于小王爷。
出于自己的私心,她特意把三楼重新布置一番。
相识时间不长,但对于玉哥哥的性子她多少有些了解。他喜欢简洁大气的不知,穿衣裳从来只有玄色,身上从无多余配饰,就连他在蒋家所居客院,也是摒弃了色彩繁复的床帐靠垫,选了同色暗花的低调面料。
云来楼为了显示豪奢,好东西不要钱似得往三楼摆。色彩琳琅满目的各色彩陶平日看起来繁而不乱,但这会就有些不合适了。因她忙着巡视铺子抽不出空,所以特意派了贴身大丫鬟青霜前来监督,该如何摆设晚上洗漱时她也细细嘱咐过。
阿玲出身富贵,自幼在金玉堆里长成,加之前世去过京城,见过不少贵女出巡的排场,两相结合下她更是品味不俗。
青霜对小王爷心怀戒备,可她却听自家姑娘的,且心下她也觉得以小王爷身份值得隆重招待,做事本就认真的她这个更是严格按照自家姑娘说得来。是以阿玲虽未亲去现场,可她的一些设想也完成的**不离十。
整个三楼一改往日令人眼花缭乱的风格,变得清幽雅致。好些摆设乍看上去没什么,可大气简单的样式,却是让人越看越有味道。
在外面相看了大半天铺子的阿玲黄昏时分到云来楼最后一遍查缺补漏时,看到与往常截然相反的三楼,心下满意非常。
“这样玉哥哥明天应该会很舒服吧?”
她还记得送汤那日邵明师傅说过的那番话,小王爷虽出身尊贵,可从小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回府后连个倒热汤的人都没。
当时她觉得玉哥哥可怜到了极致,可过后她也想明白了,贵为王爷身旁丫鬟婆子小厮,伺候的下人没一百也有八十,这等琐事自然用不着他操心。可正是因为他地位太高了,人人都想送他身上得到什么,重重利益纠缠下身,边连个可以放心的人都没有。
这点倒与前世的她有些相似,身边所有人瞄准的都是蒋家的钱。
高处不胜寒,才是最可怕的孤独。
同病相怜之下,她总是忍不住想对玉哥哥更好一点。
“这墨……”
走到书桌旁,她拿起砚台边那块墨,凑到鼻尖嗅嗅,隐隐闻到了一股臭味。
“墨是云来楼原本摆在这的。”
阿玲摇头又点头,“这墨未免有些粗糙,待回府后,将我房中徽墨取一小块,明早一并带过来。”
吩咐完青霜后,再次环顾下房中布局,由青霜扶着她转身离开。待她离开后,从帘子后闪出一抹玄色衣角。若是阿玲此刻折返回来定会惊讶,明明方才分别时往相反方向走的玉哥哥,这会怎会出现在此处。
陈志谦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自打夜探香闺把话说明白后,那丫头好像又开朗了许多,本就讨喜的脸这会更是一整天都带着笑,喜气洋洋的让人看着就舒坦,也让他情不自禁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明明这几日还有很多事,可他硬是半夜三更将所有布置做好,然后一大早没事人似得出现在她跟前,随便找个“探底箫家”的由头,陪着她穿梭在青城大街小巷。
若是前面这事还有箫家当由头,可走街串巷时,看到新奇小玩意、街边吃食就忍不住命下属给她买来。见她吃得开心,自己心也跟着放松,不知不觉放缓脚步,欣赏着她小仓鼠般的吃相。
明明很无聊的事,他竟然觉得很有意思,而且看一遍还觉得不够。
疯了!
终于在巡视完箫家产业后,他找个借口头也不回地离开。知道那丫头特意为他布置过三楼,心下隐隐有所期待,估摸着她差不多离开后,他从后面悄悄摸进来,恰好听到换徽墨那番说辞。
待她走后,他从帘后走出,打量着房中整个布置。他向来警觉,不会透露自己太多喜好,这次在蒋家住得久,不知不觉露出来的多点,那丫头竟然全都注意到了。
“就那么喜欢本王?”
喃喃自语的口气没了自傲,反倒露出几丝庆幸和欣喜。来之前的犹豫早已消弭于无形,他陈志谦喜欢个姑娘,何须遮遮掩掩。
与此同时,回到蒋家的阿玲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惯常用的上好徽墨裁下来一小角,想了想又在笔架上那排上好的狼毫笔中取出来一支粗细均匀的,一齐装在锦盒中放在妆奁边。
换好衣裳用晚膳时,她与蒋先说了下自己相中的铺子。
“虽然这间铺子位置偏了些,门面也有些陈旧,可四周皆是卖胭脂水粉手帕等小物件的,去那的多是爱打扮的姑娘。且女儿问过苏父及染坊其他伙计,他们皆说那铺子虽看着不打眼,可每年所得营收却不少,有许多经年的老主顾。”
初听位置偏门面旧时,蒋先下意识地皱眉。他家阿玲第一次做生意,怎么能这般委屈自己。可听完后,他却隐约想起来。
“是不是城西那间专门卖手帕、罗袜等小物件的铺子?”
“对,就是那间。”
蒋先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着阿玲,他这女儿,先前只觉得可人疼,如今这股精明劲,竟是像足了他。
“既然阿玲喜欢,那就这间。”
见有了结果,一直静静听父女俩商议的方氏亲自给他们添汤,“看你们光顾着说话,汤都凉了。”
从方氏手中接过汤,想了想阿玲夹了一块易克化的吃食给她。看到面前碗里伸过来的筷子,方氏心下热乎乎的,转身也给阿玲夹了一块。有一就有二,有了这个开头,饭桌上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母女两人皆多吃了半碗饭。
自给沈金山延请郎中起,三日来母女间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即便明面上说不出什么,但一家人越发亲密的关系还是影响着阿玲,一直到入睡前她心情都很好。只是临睡前梳妆,看到桌旁盛放狼毫与徽墨的锦盒,突然间她就想起了玉哥哥。洗漱完后躺在拔步床内,看到床头金钩上系着的那对玉环,本来逐渐淡去的心思开始渐浓。
“那般用心布置,也不知玉哥哥能不能感觉到。”
带着这种疑惑她翻来覆去好一会,直到更鼓响起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因着睡得晚,第二日醒来时她有些精力不济,任凭青霜伺候着梳洗打扮,请安、用完早膳后上了马车,靠着阿爹肩膀她不住点头,一直走到云来楼门口神色还有些迷离。
这种迷离,在下马车一瞬间全都醒了。
拍卖会可不是前面征募军饷宴,后者只需城中资产雄厚的商贾到来,而这次拍卖会,不少富庶的百姓也纷纷前来。一大清早,云来楼跟前人流已经是熙熙攘攘。而在这片喧闹中,她还是一眼看到了通身玄衣的玉哥哥。
他从门内缓缓走来,挺拔的身姿、英俊的五官以及浑然天成的贵胄气质,让人想忽略都难。
在她望过去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间他加快脚步。
“胡老爷。”
“参加王爷。”蒋先拱手作揖。
“胡老爷不必多礼,”简单地说完后,他看向阿玲,语气中满是不可动摇,“今日你负责总览全局,二楼人多,有些事难免不便,等会上三楼。”
三楼……那不是玉哥哥包厢。
昨晚入睡前她还在想此事,没想到一大早玉哥哥就亲自请她上去。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总之这会阿玲心下难掩雀跃,一双杏眼都在发光。
与她不同的是,蒋先则是如临大敌。可先前已经开口答应由阿玲负责拍卖宴,这会小王爷说得合情合理,他没有任何出口反驳的理由。
“这……恐怕小女会扰到王爷。”
“无碍。”陈志谦摇头,简短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小王爷和蒋家人无论哪个都是焦点,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关注。寻常百姓尚不觉得有什么,可那些摩拳擦掌,有意参与今日竞争的商贾却是变了脸色。
早知道小王爷与蒋家亲近,可没想到已经近到这程度。早一步到来亲自出门相迎不说,还将自己顶层厢房与蒋家姑娘共享。这等亲近,今日的拍卖会他们还有机会?蒋家看上的东西他们还敢抢?
不管这些商贾做何想法,阿玲跟在陈志谦身后一路上了三楼。一楼高台上,换上纱裙的舞姬翩翩起舞。辰时正,鼓乐之声停歇,特意从州城请来的司仪上台,洪亮又不刺耳的官话传来,拍卖会正式开始。
即便忙于遴选合适的铺子,没有过多地亲自到现场查看,对于这次的拍卖宴,阿玲也没有丝毫马虎。
现场三层布置是她与小王爷亲自规划,有了上次征募军饷宴的经验,云来楼的格局阿玲早已牢记心中。她没有小王爷过目不忘的聪慧,也没有箫矸芝走一步想十步的谋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脑子一根筋。可一根筋也有一根筋的好处,想事情慢,做什么都特别仔细,许多聪明人一笔带过的小细节她也不会忘记。
比如一楼大厅内条凳桌沿四四方方的棱角,被她命人用同色软布包裹起来。拍卖会开场前桌上备有瓜果茶点,为防止果皮无处可仍,她在每桌最中间放了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诸如此类琐事不胜枚举,虽然单拎出一件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当这么多小细节凑在一起,不知不觉就会让置身其中的宾客感受到舒适便利。
最下面大厅里尚且如此,专门为各大商贾准备的隔间那就自不必说。
阿玲并没有厚此薄彼的意味,只是云来楼原本格局设计,隔间内摆设本就比外面豪华些,如今再添上这些东西,自然是锦上添花。
不过与下面磕着瓜子,享受着难得机会的寻常富裕百姓不同,这会包厢内众商贾却完全无心享受。透过窗户往楼上看,独属于小王爷的三楼,这会可多了一位娇客。
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们犹豫时,下面高台上拍卖会已经开始。箫家家大业大,东西也多,最开始不过是些珍稀的家居摆设。
当日箫矸芝窃取房契时可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甚至将箫家祖宅房契也一并偷了出来。刚听说此事时,想到前世被箫家买走的蒋家祖宅,阿玲也曾升起过报复的念头。不过在阿爹估算出箫家家产大致价值后,她便改了想法。
取了箫家祖宅自然能好生羞辱他们,但箫家名下别庄不知凡几,搬出祖宅依旧能每日绫罗绸缎的穿着、山珍海味的吃着,生活的自由自在。
要脸的人,被剥去脸皮肯定难受;对于箫家这等没脸没皮的,不能苦其心志,只能饿其体肤。
住在宽窄广厦的大宅内,却连修缮院子的钱都拿不出来,这是一种怎样凄凉的境地。
这样想着她便提议,要箫家拿其它庄子来换。
可阿玲这等想法,从拍卖宴司仪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成了令一副模样。
“各位乡亲父老,当日箫家为巴结人,竟然把祖宅房契一并送了过去。”
连祖宅也送……他怎么不送祖坟!
高台下响起一阵抽气声,司仪出声圆话:“虽然此事乍听有些不可思议,然小可曾亲眼见过箫家房契,绝对差不了。在这小可不得不感叹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随着他有些滑稽的语气,有人笑出声,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坐在下面的捧哏趁机敲边鼓:
“莫非今日还要卖那箫家祖宅?”
连祖宅都要变卖?这可真是欺师灭祖,现场气氛陷入凝滞。
“本来确是要卖,不过蒋家姑娘仁善,不忍心看箫家一干人等流离失所,便提议用其它财物来换。下面要竟拍的这些摆设,皆是箫家拿出来换的。蒋家姑娘以独到的眼光,将诸多摆设组成套。比如小可身前这套柳木书房摆设,买回去一套放在家中,大气典雅不说,读书写字那也是极为方便。”
顺着他的话,众人往高台上看去,只见那摆着一整套桌椅板凳博古架。虽然柳木木料算不得贵重,可手艺却十足精致。
但再精致也比不得箫家祖宅啊!
“蒋家姑娘当真仁善。”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为了突出阿玲仁善,不少人甚至说起了变卖祖宅是何等不肖之事。
隔着两层,下面的声音传到阿玲耳中,握住毛笔的手不禁攥得更紧,大拇指指甲盖很快充血变成紫红色。
这丫头,一定是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坐在旁边躺椅上,看似在漫不经心地扫着游记,实则全副心思都放在旁边阿玲身上的陈志谦摇头。合上书本,翘起的二郎腿收回来,他缓缓开口:“若是你想要箫家祖宅,我有办法。”
他不过是想留箫矸芝性命,钓出前世幕后之人。至于箫家境遇是差点还是更差点,他并不在意。
可以么?
心下升起一抹期待,不过想到自己先前打算,阿玲还是缓缓摇头。
“用祖宅从箫家手里换几处庄子,这本是已经说好的事。朝令夕改,恐伤玉哥哥名声。”
这丫头,越来越会为他着想了。心下满意,陈志谦也问起了她的事。
“想好盘下铺面后,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陪阿玲在外逛了两日,他也知道她要开铺子,对此他无可无不可。王府家产丰厚,不提长辈所赐和下面孝敬的,每次任务他都有大笔进项,莫说一个阿玲,再来十个八个他也完全养得起。不过她要开铺子给自己找点事做,他也完全赞成,只是有一点:千万别累着自己。
“自然是找人将铺面修缮一新,不过到时我可能没太多功夫,也就说说该如何做,具体还要交给小乔去把控。”
苏小乔……虽然笨了点,但难得忠心。
微微点头,他又问道:“有没有想好该如何修缮?”
问起这点阿玲犯了难,“我倒是有不少主意,觉得哪个都好,一时间都难以抉择。”
“说说看。”
她那些尚未完全成型的想法,可以跟玉哥哥说?面露期待,这会阿玲已将前世变卖祖宅之事抛到脑后。在他允诺点头后,拿起纸笔走到躺椅边,她边写边画慢慢说起来。
王府名下也有不少生意,多是在开府时宫中所赐,无论规模还是格局,皆非一般商户可比。小王爷记忆力惊人,只在平日闲暇路过时进去走一遭,也能知道不少东西。具体经商之事他不如蒋先在行,但这会单说铺面整修,他却是有不少见解。
“把铺面前后打通,窗户再开大些。”
“布帘太过沉闷,用纱帘。”
自打昨日黄昏被徽墨之事感动,进而想明白后,这会两人私下相处,小王爷也渐渐放下架子。不拘大小事,跟她一点点说起来。
阿玲本身已有大致打算,这会听着他的建议,在原本框架下慢慢补充,整个想法越发成型。兴奋之下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时辰。等到说差不多后,下面拍卖会上那些小件已经基本完成,开始涉及到箫家铺子。
未免气氛太过沉闷,第一间要拍的铺子规模便不小。这是箫家位于城南的一家织布铺子,占地颇广不说,里面许多纺车更是近几年全新打造,织出来的布又平又密实,向来受青城百姓喜爱。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间值得争抢的铺子。
可阿玲却知道,织布铺子另有蹊跷。先前整理箫家资产时,她首先关注的就是这家。本打算劝阿爹买下来,却被阿爹告知了另一桩官司。原来那纺车是这几年最新改良,之所以好用,全因其梭子与众不同。而这梭子,需要西域精铁打造,大夏普通铁匠打出来的压根用不住。
前几年尚还好,大夏与西域开有互市。可这两年边关战事吃紧,精铁更是被西域王廷牢牢掌控,等闲不得流落在外。
也就是说,纺车梭子坏了后,根本找不到替换之物。新纺车无法转动,单那间织布铺子就显得平凡无奇,只留些老纺车的织布铺子,甚至还不如一般铺子。
0354
苏小乔……虽然笨了点,但难得忠心。可乐已更新大结局
微微点头,他又问道:“有没有想好该如何修缮?”
问起这点阿玲犯了难,“我倒是有不少主意,觉得哪个都好,一时间都难以抉择。”
“说说看。”
她那些尚未完全成型的想法,可以跟玉哥哥说?面露期待,这会阿玲已将前世变卖祖宅之事抛到脑后。在他允诺点头后,拿起纸笔走到躺椅边,她边写边画慢慢说起来。
王府名下也有不少生意,多是在开府时宫中所赐,无论规模还是格局,皆非一般商户可比。小王爷记忆力惊人,只在平日闲暇路过时进去走一遭,也能知道不少东西。具体经商之事他不如蒋先在行,但这会单说铺面整修,他却是有不少见解。
“把铺面前后打通,窗户再开大些。”
“布帘太过沉闷,用纱帘。”
自打昨日黄昏被徽墨之事感动,进而想明白后,这会两人私下相处,小王爷也渐渐放下架子。不拘大小事,跟她一点点说起来。
阿玲本身已有大致打算,这会听着他的建议,在原本框架下慢慢补充,整个想法越发成型。兴奋之下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越说越起劲,完全忘了时辰。等到说差不多后,下面拍卖会上那些小件已经基本完成,开始涉及到箫家铺子。
未免气氛太过沉闷,第一间要拍的铺子规模便不小。这是箫家位于城南的一家织布铺子,占地颇广不说,里面许多纺车更是近几年全新打造,织出来的布又平又密实,向来受青城百姓喜爱。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间值得争抢的铺子。
可阿玲却知道,织布铺子另有蹊跷。先前整理箫家资产时,她首先关注的就是这家。本打算劝阿爹买下来,却被阿爹告知了另一桩官司。原来那纺车是这几年最新改良,之所以好用,全因其梭子与众不同。而这梭子,需要西域精铁打造,大夏普通铁匠打出来的压根用不住。
前几年尚还好,大夏与西域开有互市。可这两年边关战事吃紧,精铁更是被西域王廷牢牢掌控,等闲不得流落在外。
也就是说,纺车梭子坏了后,根本找不到替换之物。新纺车无法转动,单那间织布铺子就显得平凡无奇,只留些老纺车的织布铺子,甚至还不如一般铺子。
这种新纺车一直牢牢握在箫家手中,蒋先也是最近与箫家竞争,整改提升蒋家铺子,才偶然间得知。在他之前,这等隐患除去沈金山外,也就只有箫家当家夫人——孙氏最为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在给孙家报信交代箫家具体情况时,她把这间铺子的情况提了下。
孙家主要经营染坊,要从箫家拿织好的布匹,见多了布,他们早就对这间铺子有所企图。听孙氏这么一说后,全家人更是摩拳擦掌。如今听铺子被拿上来,稍等片刻见蒋家没出声,他们终于忍不住报价。
孙家出声了?
那些往日与沈金山相熟的人家,自是清楚孙家与箫家关系。孙氏回娘家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也大概猜到了孙家目的。
沈金山防得严,箫家铺子具体如何他们也不清楚,但他们不清楚不代表孙氏不清楚。这么大的事,孙氏能不向着娘家?
就是这铺子,肯定错不了!
继孙家之后,这几家就织布铺子开始了激烈抢夺。价格越喊越高,很快超过来了最初预期。最终还是孙家财大气粗,以比预期高一倍的价格顺利拿下。
让阿玲惊讶的事还在后面,继织布铺子后,但凡孙家喊价的铺面,即便稍微冷些的,这些箫家狗腿子也争先恐后地跟上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间间或明面上不显、或暗中有问题的铺子,被这些人家以极高的价格抢下来。
“这……他们疯了么?”
“利令智昏。”站在她身边,陈志谦声音清冷。
孙氏对娘家不可谓不尽心,写回去的密信洋洋洒洒将近十页,厚厚一封几乎连信封都要撑得封不住。虽然对娘家有怨,也秉承了娘家人的冷血,但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人,她心中依旧残存些许不忍。
且不说话多了易露出破绽,之所以写这么长,本身就是一种示警。谁能相信回娘家受到百般冷遇的姑娘,转过身会掏心掏肺地帮娘家呢?
正常人都会怀疑之事,偏偏孙家信了!
一是因孙家惯性使然,他们习惯性地算计每一个人。在他们看来,箫家已经败了,孙氏所仰仗的只有娘家,不管愿不愿意这会都得乖乖讨好他们;二则是因前面东山别院暖锅宴被沈金山坑得太惨,损失惨重之下这会孙家急于找补回来,行事间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两相加起来,对着孙氏密信他们自然是深信不疑。
跟着蒋家的商户自然不会有这般急切,可跟着箫家的商户大都有些拮据,这会他们完全跟孙家想到了一块去。
一间间或明面有问题,或暗处有蹊跷的铺子从司仪口中说出来,立刻就成为这些人争相抢夺的对象。
“这是怎么回事?”
二楼正冲着高台的隔间内,一直忧心忡忡瞥向楼上,忍了好几忍才没冲动地冲上去,将自家爱女从那狼崽子身边抢过来的蒋先,也是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
“老爷,是孙家与钱家等先前与箫家相熟的人家在争铺子,听说好像是沈夫人给娘家报信,不过他们争得铺子,好像都是您先前不怎么看好的。”
这倒是有意思,眉头渐渐松开,蒋先差不多反应过来。
“光他们争岂不是没意思?咱们也……不行,我一喊他们就不敢抢了。胡贵,你且去外面走一趟,派赵家、王家他们几户跟着喊两声。”
胡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抱拳道:“老爷英明。”
说完他推开门,悄无声息地往左侧离得近的几间隔间走去。
云来楼坐北朝南,从蒋先方向算,左侧隔间朝东、右侧隔间朝西。虽然明面上左右对称没什么两样,可去久了的人都知道,东边阳光好,西边早晨阴着,下午西晒又严重,虽然一时半会觉不出什么,可长久以来所有人都知道东侧隔间比较好。
拍卖宴是阿玲亲手布置,夹杂着私心,她很自然地把跟蒋家关系亲近的商贾安排在了东边比较好的位置。
这可方便了胡贵,出了包间往东边走没几步,他就已经通知完了几家。赵家、王家等几乎都是一直跟在蒋家后面的商家,虽然这几年箫家得势,偶尔他们也曾有过动摇,不过几辈子交情摆在那,这点情绪很快被压下去。这几个月来,眼见着箫家从繁荣鼎盛迅速到如今分崩离析,他们更是坚定了跟着蒋家的心。
这次拍卖宴亦是如此,胡老爷不出价,咱们坚决不出!
可胡老爷让咱们出?那必须得出!
于是乎,在胡贵吩咐完后,一直静悄悄看西侧隔间争成斗鸡眼的东侧隔间也传出报价声。
本来几轮报价过后,西侧隔间内平日跟着箫家的商户有所冷静——他们在这争的热闹,对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不行,先停停,静观其变。
脑子里刚冒出这种念头,下一间铺子,在孙家报价后,破天荒地、东边有人家喊出声。
怎么回事?
东西两侧虽隔了一段距离,可胡贵行踪还是瞒不过他们。打听出来后,孙家等人家悟了。东边那些商户是干嘛来的?几辈子跟在蒋家后面,胡老爷不吭声他们敢随便抢东西?胡贵走一遭他们就出价,肯定是胡老爷嘱咐了什么。
连胡老爷都看好的铺子,还能有错?
抢!必须得抢!砸锅卖铁也得抢!
正如小王爷所言,利令智昏。孙家等人家虽恐惧蒋家与小王爷亲近的关系,可重利在前他们早已红了眼,顾不得其他。
于是在蒋家手下商户参与进来后,本就激烈的争夺彻底白热化。一声又一声的高价喊出来,惊得一楼嗑瓜子的百姓直接被瓜子皮给咽下去。
身处二楼正中包厢,四两拨千斤、亲身谋划这一切的蒋先放下茶盏,听着左右两侧满是火药味的争执声,面露冷然。
孙家、钱家……这些人家曾经可没少欺压阿玲。既然前面跟箫家沆瀣一气,这会也要坚持到底。
要不要让那些铺子的问题早日暴露出来?
这种念头在心下一闪而过,彻底敲定了几家日后的结局。
“老爷,都已经通知到,看这时辰也该用午膳了……”通知完几家后,胡贵推门进来禀报。
箫家家大业大,那么多东西摆在那,拍卖宴流程安排得再紧凑,耗时也颇长,中间必须要提供饭食。如此多人的菜肴是个大问题,在玉哥哥建议下,阿玲采用了军中法子——大锅饭,几种菜几道汤,需要的拿碗自取,管饱。
这些能满足一楼大厅内的平民百姓,对于二楼这些想来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绸缎商来说实在有些粗糙。按小王爷意思,管那么多,饭就摆在那,爱吃吃不吃拉倒,可阿玲总想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于是在此基础上,她又加上一条,若是不想用免费饭食,可以自掏腰包在云来楼订席面。
胡贵就是想说此事,他家老爷肯定要点席面。云来楼本就人手不足,早些订上也能早点做出来。
可蒋先的反应却完全不同,“午膳?”
听到这两个字的他目露精光,将外面激烈的争执悉数抛到脑后,他以不符合这年纪的利落动作起身,直愣愣朝门边走去。
“叫阿玲下来一道用膳。”
老爷这是要去楼上?胡贵赶紧拦下他。
“老爷,哪有当爹的眼巴巴去请姑娘用膳的道理。您且喝口茶歇歇,想想吃什么菜,老奴往楼上去一趟便是。”
也对,这事叫别人看到不好,想明白后蒋先停下脚步。
“快去快回。”
刚跑完一趟,还没来得及歇脚的胡贵再次转身,朝楼梯处走去。站在三楼居高临下,小王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这会功夫,阿玲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提前世那些恩怨,这些商贾也没少给蒋家下绊子。这会他们争先恐后想往坑里跳,她高兴都来不及,想那么多干嘛。
想明白后,稍稍整理下方才与玉哥哥讨论的铺面修缮细节,然后她重新将心思放回到拍卖宴上。
“差不多到午膳时辰了。”
蒋家管家是为这找上来?
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陈志谦心思微动,“忙了一上去,咱们也该下去用膳。”
说完他推开门,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地站在门边,伸手朝阿玲做个“请”的动作。看着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阿玲脑子里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出门。
待胡贵对着楼梯口暗卫说明来意,走两步转过来时,就见小王爷与自家姑娘相携走来。
“见过王爷,”躬身行礼后,他抬头看向阿玲,“姑娘,眼见着就要到午膳时辰,老爷命老奴过来喊您下去用膳。”
“刚好我也正要下去。”
顿了顿,想到玉哥哥方才话中的“咱们”,她扭头看向他的侧脸,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王爷可要下去跟我们一道用膳?”
这丫头……他刚才不是说得清清楚楚!
虽然已经想通了,想要对阿玲好。可陈志谦毕竟是小王爷,无论出身、相貌还是才学,无不决定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早已习惯了被人追捧,当着众人面放下架子这等事,一时半会他还真做不到。
所以这会他恢复冷淡神色,微微点头,淡漠道:“可。”
小王爷何等尊贵的身份,在蒋府内也就罢了,如今当着云来楼这么多人面,又怎会纡尊降贵来他蒋家吃?拱手准备在他拒绝后躬身退下的胡贵听到此言愣了下,手硬生生改了个方向,做“请”的动作。
“王爷请。”
“走吧。”
微微朝身侧阿玲点头,待她反应过来后,他终于抬步,两人并排向楼梯口走去。
等在二楼包厢内的蒋先在听到推门声后,满脸热切地看过去,当他看到最先伸进来的那双玄色衣摆下的皂靴时,整个人的脸瞬间晴转多云。
“王爷,您怎么……大驾光临?”到嘴边的嫌弃之言生硬地拐个弯。
“阿爹,是女儿请王爷一道过来用膳。”
玄色衣袍后面探出个小脑袋,阿玲越过他走到房中,“阿爹有没有想好点什么菜?今天的菜都是女儿特意准备的,青城边上菜农新种的菜,晨间从田间新采摘下来,待开城门后立马送过来,新鲜程度比之家中用那些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起自己精心布置的拍卖宴,阿玲话明显多起来。
“还有那大锅饭,一大锅一起炒,味道当然比不过小锅精细翻炒。女儿也是怕难吃,特意改了下法子,所有的菜肴都是先蒸煮再炒制,这样容易烂不说、也入味。昨日出锅后女儿尝过,味道也没有比小锅里的差多少,等会阿爹可以尝尝。”
女儿进来后便一直朝他说话,蒋先那颗因小王爷到来而郁闷不已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
“既然是阿玲精心准备的,那阿爹岂有不捧场的道理,中午就吃这大锅饭。王爷,蒋家这边粗茶淡饭,恐怕不和您胃口。”
走,赶紧走人,自己回三楼点你的山珍海味去!蒋先心思简直不能再明显。
“先蒸煮再炒制?这法子倒也新奇,本王也一道尝尝。”
神色依旧淡漠,走到桌前,陈志谦从容不迫地坐到阿玲旁边位置。想拿这点事挤兑走本王?门都没有!
“那就三碗……不对,还要加上贵叔,四碗大锅饭!”阿玲拍板!
“好咧。”
闻言胡贵出门,小王爷方才进了蒋家隔间的消息,这会功夫已经传来。听闻胡贵去领大锅饭后,二楼隔间内正想点菜的商贾们纷纷改变了主意。
笑话,小王爷都粗茶淡饭,他们这边山珍海味,传出去还不得吃排头。
于是乎蒋家再次引领潮流。阿玲的用心没有白费,精心制作的大锅饭味道不比单独炒制的菜肴差,在拍卖宴结束后,云来楼特意保留了这道菜。因成本低廉,菜价定得也不高,吸引了不少普通百姓前来品尝。本来店家还有所担忧,忧心普通百姓前来会降低云来楼格调。可在不久后,当阿玲名扬天下后,这道因她而来的菜肴更是无人敢质疑。久而久之,原本阳春白雪的云来楼,逐渐成为雅俗共赏之地,每日宾客盈门,店家更是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三大碗大锅饭端上来,下饭上菜,刚出锅的菜肴颜色刚好鲜亮,配合着下面莹白如玉的米饭,很能勾起人食欲。拿起筷子三人大口大口吃着,等到吃个八分饱后,稍作休息外面拍卖重新开始。
“下面这间铺子位于城南,原先专门卖些手帕、罗袜等散碎物件,铺子看似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咽下一口饭,阿玲往外听一耳朵,刚好听到这句。
这不就是她相中的那间铺子?
高台上,舍灿莲花的司仪开口,直将这间铺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也不怪司仪如此卖命,正值午膳时辰,在阿玲的精心准备下,即便大锅饭也是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欲大开,完全没心思去管台上讲什么。
司仪可是本州有名的人物,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且本次拍卖会乃是小王爷起头,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朝廷,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有十分力恨不得使出二十分。
为吸引台下注意力,这会他更是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上套,硬是将原本平凡的铺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说了这些,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铺子怎么样想必各位乡亲父老也都心里有数,在这小可也不再多言。这间玲珑阁,起拍价五十两纹银。”
才五十两?
随着司仪话落,现场出现了罕见寂静,这么好一间铺子,才卖这么点?
就是五十两,司仪点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好位置,房子也旧,差不多当个添头就是。
道理虽然这样讲,可话却不能这样说。见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司仪话锋一转:
“青城近日来倒春寒,正值午时太阳最盛之时,铺子这般出价,也算讨个好彩头。希望天公作美,早日让这天暖和起来。”
司仪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倒春寒与拍卖会全然不相干的两件事,就这样被他生生扯到一块,而且还丝毫不突兀。
一楼大厅内坐这些平民百姓近来最关心的是什么?那不是箫家,而是这场攸关自身的倒春寒!
铺子又好又便宜,还能讨个好彩头,买!
一时间气氛热络起来,不少人摩拳擦掌。
“这间铺子有那么好?”
二楼隔间内,阿玲停住筷子,皱眉看向高台上的一幕。
“阿玲且放心叫价,钱不够还有阿爹。”蒋先拍着胸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不是银子的事……”
阿玲摇头,犹豫这会功夫,下面已经有人开始喊价。这间不起眼的铺子,很快从五十两攀升到二百两,而这也是阿玲当初预估的价格。
“盘下这间铺子就是为了赚钱,价钱太高了总归不合适。女儿当时还看了另外几间,等等下一间就是。”
她做生意本就是为了赚钱,还没等开始便折进去大把不必要的银子,未免得不偿失。
不愧是他的女儿,蒋先赞许地点头。生意人,就要做到心中有数。
单从生意的角度他完全赞同阿玲,可切换到那腔慈父心肠后,他却希望用一点微不足道的银钱满足爱女这点愿望。
“既然阿玲想要…”
“五百两!”
没等蒋先报出数字,将一整碗饭吃个干干净净的小王爷起身推开隔间门,一身玄衣的他扶着围栏站在门口,朗声朝下面喊道。
谁?一下加了一倍还多!
循声看去,就见二楼最中间,剑眉星目的小王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话语,可单单站在那,他便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庄严之感。
条凳上的平民百姓纷纷噤声,拿起筷子该扒饭扒饭,饭碗空了的也做做样子。
与这些人相反,二楼隔间内的各绸缎商反应却是完全不同。任凭司仪说得天花乱坠,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箫家那铺子就那么一点地方,房子旧不说、位置还不怎么样,实在是没必要抢。
顶天值二百两,这是在场大多数商贾的心声,在这点上他们大多数人与阿玲想到了一块去。
所以当下面百姓争得火热时,他们并没有过多Сhā手。慢悠悠吃着许多年未曾尝过的“粗茶淡饭”,悠闲惬意地听到下面五两十两银子一点点往上加。正当身心完全放松时,突兀的声音传来。
五百两?!
这声音,好像是征募军饷宴上曾听过的小王爷。
绝对错不了!卡在嘴里的饭粒呛到了嗓子眼,不少隔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声音平息之后,西侧包间内的孙家、钱家等不少人家突然心生不妙。
刚才他们好像跟蒋家争锋?
小王爷与蒋家?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却依旧抵不住由脊梁骨蹿上来的寒意。
而后续小王爷的反应,更是让这股寒意悉数化为冰锥。站在万众目光焦点,陈志谦扬起下巴,一枚眼刀隔空朝司仪飘去。
“还不继续?”
“候……广成王出价纹银五百两,还有哪位要加价?”稍微哆嗦下后,司仪强行保持镇定。
而后他唯恐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声捣乱,连声喊道:“五百两第一次、五百两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人加价,那恭喜这间良铺,被广成王以五百两纹银的高价拍得。”
“恩?”
二楼冷哼声传来,司仪打个哆嗦,忙抱拳抬头问道:“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陈志谦回首,透过开着的门看向坐在里面的傻丫头,四目相对间朝她微微点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扭头,用稍微温和点的声音说道:“这间铺子,本王赠予蒋家姑娘。”
赠予蒋家姑娘?
犹豫片刻,司仪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这间铺子被广成王以五百两纹银高价拍得,赠予蒋家姑娘,日后铺主便是蒋家姑娘。”
随着司仪话落,各方反应不一。大厅内坐在条凳上的百姓自是羡慕蒋家姑娘有位这么好的师兄,他们争抢不休的良铺,就这么送到她手边。不过有五百两高价摆在那,大多数人也是心服口服。
而二楼东西两侧各隔间内,众商贾则是重新审视小王爷对蒋家的态度。如果今晨门前亲迎只是因蒋家姑娘负责掌管此次拍卖会的话,那如今小王爷此举,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忽略。想明白后,东边各商贾面露喜色,有小王爷做靠山,蒋家日后还愁什么,跟着蒋家好啊;而西边隔间内则是一片愁云惨雾,尤其是前面为几间“良铺”争破头的孙家、钱家等人家,这会还来不及庆祝战果,整个人差不多被汹涌袭来的寒冰利刃扎成了筛子。
怎么想不通跟蒋家作对?这些踢到铁板了是吧!
而位于最中间隔间内,跟整件事息息相关的蒋家父女,却是完全没想那么多。
此刻的阿玲完全处于狂喜中,站起来她看向门边,不可置信地问道:“玉哥哥将铺子送给我?”
这丫头,叫起“玉哥哥”来真甜。心下满意,陈志谦神色间越发柔和,“本来另有准备,谁知你就看上了这间不起眼的。”
早在知道这丫头要自己做生意的一瞬间,陈志谦已经打定主意,要将箫家位于城中央,位置最好占地最广的那间铺子单独留出来给她。反正箫矸芝偷出来那些房契都在他手上,该怎么用没人管得着。至于公权私用?连皇帝舅舅都不会说什么,别人又岂敢多言!
谁知她偏偏看上了处偏僻破败的所在,本来他对此不屑一顾,他的丫头,难得做次生意,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至于赚钱赔钱无所谓,反正他赚得足够她赔。可方才在三楼,听她说出对于铺子的种种设想,原本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改变。既然是她希望的,那就这么来。至于先前准备那间铺子,有谁规定不能同时送两间?
“能被玉哥哥看上的都是好东西,我初做生意,各方面都是生手,这间就够了。”
“恩,那间等以后再用。”
以后?稍作迟疑后阿玲想明白过来,她一定会把生意慢慢做大。握紧拳头,她坚定地点头。
得亏说这番话时,小王爷已经转身进了隔间,种种温柔承诺也完全被隔绝在门外,不然被外面人、尤其是西边隔间那几位商贾听到,还不得炸了锅,上了岁数的指不定就犯了心疾。
外面那些人保住了,隔间内、桌旁守着三只空饭碗的那位上了年纪的,心里却开始不舒坦。
阿玲不去想小王爷此举造成的影响,是因为她心性单纯且头脑简单,想不到也想不过来那么多事。她想不过来的事,对于经验丰富的蒋先来说却是脑子一转就能清楚。知晓此举对蒋家有利后,别人高兴都来不及的事,轮到他却是心绪复杂。
蒋家虽为皇商,但这些年他尽量避免陷入朝局争斗中。没有太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朝中局势太过诡谲多变,以他的心智和见识无法完全驾驭,稍有不慎便要翻船。他尚且如此,阿玲呢?
抛却这点,他还敏锐地注意到另一点。
先前在众人面前,小王爷向来唤阿玲为“师妹”,可这次他却改称“蒋家姑娘”。虽然乍听起来没什么,可单是换了个称呼,这意思就完全变了味。
这狼崽子,心思越发明显了。
想到这他越发郁卒,而在他出言要代付那五百两纹银被小王爷轻松拒绝后,这股郁闷达到了顶峰。
小王爷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拍卖会主要是抵偿朝廷征募军饷,钱由本王掌管,不过是左边换到右边,多点少点无所谓。”
瞧瞧,这正大光明的徇私枉法,朝廷怎会封这样的人为侯爵!
与他所想完全不同,正在为五百两价钱太高而略有纠结的阿玲听到此言后彻底放心,甜甜地朝玉哥哥一笑。
看她这样,蒋先更是郁闷。可无论他如何郁闷,外面拍卖会仍要继续。
小王爷突然间的举动彻底震住了孙家等人家,在后半程的拍卖中,他们完全哑火了。与之截然相反,另一侧隔间内得到过胡贵吩咐的商贾则是频频开口。几家多年来跟着蒋家,相熟之下彼此很有默契,往往见一方出价,另一方便自动收手,不会把价钱往高里抬。
就这样相互配合,几户人家都以颇为低廉的价格盘下了不少铺子。得到便宜后他们也没忘了蒋家,与沈金山对人重重防备不同,蒋先向来秉承的是有钱大家赚,蒋家铺子经营状况,相熟的商户大致也算了解。每当遇到适合蒋家的铺子,几家便齐齐住口,没有人喊价,任凭司仪说得天花乱坠,底价摆在那寻常人买不起,最后这间铺子也只能流拍。
而流拍下来的铺子捏在小王爷手里,给哪家、给得价或高或低,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就这样即便郁卒不已的蒋先从头到尾没喊过一次价,但蒋家却拿到了本次拍卖会上最肥美的一块肉。
有小王爷做靠山,蒋家的崛起乃是必然,对此这会没有人敢反对。孙家、钱家等商户庆幸前面抢到些良铺,跟随蒋家的商户低价拿到铺子满意,前来凑热闹的普通百姓饭吃得满意,这样算起来本次拍卖宴也算是人人皆有所得、宾主尽欢。
黄昏时分,一辆辆或豪华或朴素的马车将云来楼跟前挤得水泄不通,参加完拍卖宴的众人面露喜色地回去。
喜悦随着四散的人群传遍青城大街小巷,一时间满城皆弥漫在欢悦的氛围中。而在这无处不在的喜气洋洋中,箫家却如门口那块刚安上,脏兮兮晃晃悠悠的大门一样,一副风雨飘摇的景象。
在这凄凉的氛围中,一直昏迷的箫矸芝突然睁开了眼。
箫矸芝是疼醒的,病歪歪躺在软榻上,眼见着对孙氏束手无策,沈金山将箫家败落的所有苦闷一股脑推到她头上。
“如果不是这孽女偷走房契,我箫家又怎会落到今日田地?打!给我狠狠地打!”
孙氏可不会管他如何拿箫矸芝出气,不仅不会管,她甚至隐隐期待沈金山的火气能大些,毕竟这些年他们母女俩可没少给她使绊子。这会听沈金山令下,她非但没有丝毫阻挠,反倒暗中命自己在后院的人手行个方便。
这一行方便,沈金山直接请来了家法。
箫家家法乃是条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铁晔木棍,正面光滑,背面钉着细密的倒刺。毕竟是自家姑娘,一开始沈管家多少还注意着力道,而且全是用正面打得,一下下打过去实在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与此同时云来楼消息一次次传来,前面拍出种种高价时,沈金山尚心下宽慰。可没多久,等到比较优良的铺子时,价钱却始终上不去,最好的那几间铺子甚至都没人要。
他又怎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正因明白过来,他才越发气闷。
“给我使劲打!”
恐怕连小王爷本人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想送间小小的铺子给那丫头,这点小事也能祸及箫矸芝。
不管他想没想到,总之这会沈金山心下堪比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的怒气,悉数朝着箫矸芝喷涌而去。
“把家法翻过来,这样的孽畜,就算是打死也在所不惜。”
盛怒之下的沈金山全然忘了这是他最为满意的庶长女,命人将家法翻过来,他亲自监督,看着殷红的鲜血从她后背渗透出来,如炽热的岩浆般淹没全身。
在被阿玲派去的人找到前,平王先前驻扎的山谷中,箫矸芝已经被小王爷留下的暗卫足足折磨了好几日。虽然暗卫下手很有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实际她内里早已被揉搓个遍。
先前之所以没能醒来,不过是因为被点了睡茓。
可如今家法扎下去,裹着一团肉馅的纤薄表皮被扎破,暗卫手法独到的睡茓完全失效,昏迷中饱经疼痛的她终于醒来。
“啊!”
明明二八年华的豆蔻少女,如今呼喊声之凄厉沙哑,有如七旬老妇。
边上沈金山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传来,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反倒松一口气。虽然阿爹会生气,但比起他,她更害怕那玉面阎罗般的小王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细皮嫩肉的她哪能受得住?为今之计还是快点阿爹消气。
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出于多恶劣的环境中,箫矸芝总会下意识地去算计。忍受着剧痛,很快她便想到法子。
“阿爹就责罚女儿吧,再晚点箫家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也好意思提箫家?”
虽然嘴上不忿,但沈金山还是示意行刑之人停下来。
“女儿虽然有错,但那也是被逼无奈。莫非阿爹以为,小王爷与平王殿下两头讨好,穿帮后还能全身而退?”
一改往日的卑微,此刻的箫矸芝有些咄咄逼人,可她却字字句句说在沈金山心坎上。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
“女儿虽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一般法子还是有的?”
“哦?说来听听?”
懒洋洋地躺在行刑条凳上,箫矸芝闭眼,“如今女儿这幅模样,能说正事?”
蹬鼻子上脸!气还没完全消下去,胸膛起伏,沈金山怒道:“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箫家之所以闹成今天这样,还不全是你害的?你是我沈金山的女儿,箫家好不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说不说?”
到这时候还想吓唬她?在山谷受刑时,对于箫家,箫矸芝曾升起过些许歉疚。虽是箫家对不起她在先,可一次拿走大半房契,这事总归是她理亏。可身上剧痛传来,想到刚清醒时承受的一切,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迅速土崩瓦解,恨意重新占满内心。
可如今她孤立无援,暂且无法离开箫家。
即便必须要留在箫家,这次她也不要再做那卑微的庶女!
“以阿爹如今的性子,即便箫家好了,只怕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既然如此女儿何必再劳心劳力去救箫家?”
0355
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出于多恶劣的环境中,箫矸芝总会下意识地去算计。忍受着剧痛,很快她便想到法子。
“阿爹就责罚女儿吧,再晚点箫家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也好意思提箫家?”
虽然嘴上不忿,但沈金山还是示意行刑之人停下来。
“女儿虽然有错,但那也是被逼无奈。莫非阿爹以为,小王爷与平王殿下两头讨好,穿帮后还能全身而退?”
一改往日的卑微,此刻的箫矸芝有些咄咄逼人,可她却字字句句说在沈金山心坎上。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
“女儿虽没有什么好法子,但一般法子还是有的?”
“哦?说来听听?”
懒洋洋地躺在行刑条凳上,箫矸芝闭眼,“如今女儿这幅模样,能说正事?”
蹬鼻子上脸!气还没完全消下去,胸膛起伏,沈金山怒道:“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箫家之所以闹成今天这样,还不全是你害的?你是我沈金山的女儿,箫家好不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说不说?”
到这时候还想吓唬她?在山谷受刑时,对于箫家,箫矸芝曾升起过些许歉疚。虽是箫家对不起她在先,可一次拿走大半房契,这事总归是她理亏。可身上剧痛传来,想到刚清醒时承受的一切,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迅速土崩瓦解,恨意重新占满内心。
可如今她孤立无援,暂且无法离开箫家。
即便必须要留在箫家,这次她也不要再做那卑微的庶女!
“以阿爹如今的性子,即便箫家好了,只怕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既然如此女儿何必再劳心劳力去救箫家?”
沈金山身躯一顿,的确,他没打算再绕过箫矸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看穿心思。
“你当真有法子?”
“女儿能认识平王,就有办法再认识其他贵人!”箫矸芝胸有成竹。
还真是这么回事,即便箫家刻意经营情报网络,也只能捕获些边边角角的讯息。偏偏阿慈天赋异禀,能从细枝末节中找到关键。先前攀上平王那事,便是她亲自在中间牵线搭桥。
“扶姑娘起来,找丫鬟先伺候着。”
“要青玉。”
心知后宅如今处于孙氏把控中,箫矸芝对所有人都不放心,这会唯一让她放心的便是患难时“不离不弃”的青玉。虽然前面蒋雪玲拜师宴时弄成那样,可归根结底那也是她曾经的贴身大丫鬟太过莽撞,搞砸了整件事,而并非青玉之过。
忆起前尘往事,她越发笃定青玉是可信之人。
“都依你,上好药赶紧说法子。”
青玉很快被放了出来,前面箫家混乱时她曾想过趁机离开,可却被小王爷派来的人拦住,吩咐她继续留在箫家。这会见到箫矸芝回来,她很快明白过来。
箫矸芝所居院落,帐幔放下来,青玉慢慢给箫矸芝上药。原本白璧般的后背这会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里面流出汩汩鲜血,看起来怵目惊心。当然更刺目的,还属横贯她脸上的那抹刀疤。
“姑娘,且忍着点。”
“无碍,”箫矸芝微微摇头,“青玉,如今我身边能信的人只有你,先跟我说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青玉将拍卖军饷宴那下午后发生的蒋家发炭、百姓借炭逼迫箫家撕毁契书、小王爷索要军饷等事悉数道出,最后才说道云来楼的拍卖宴,“因着箫家库房空虚,拿不出一百八十万两现银,小猴也决定拍卖箫家家产抵债。拍卖宴由蒋家姑娘负责,就在今天举行,这会功夫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她还是晚了一步!
箫矸芝原本想得法子很简单,直接承认房契是偷来的,不过将此事悉数推到平王头上。这样一来箫家失窃,拿到房契的小王爷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可以挽回损失。
之所以抛出平王,是因为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平王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能用他打击一番心狠手辣的小王爷,也算是功德一桩。两虎相争,到时箫家自可保证安然无恙。虽然事后会彻底得罪双方,但如今保住家产才是最重要的。
一切都算计好了,偏偏时间晚了些。
“箫家保不住了?”
面露难色,最终青霜还是缓缓点头。
而箫矸芝的心,也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路往下沉。没有了万贯家财的箫家,于她而言不过是鸡肋。可如今声名狼藉、身体虚弱的她,还必须的依托于箫家庇护。
“老爷派小的来问,姑娘伤药可换好了?”
隔着门传来催促声,箫矸芝皱眉,无论如何她得先养好伤。
“我是怎么进的箫家?”
“是蒋家下人送姑娘回来,然后夫人亲自把您送进前院书房。”青玉恭敬而简短地回答。
“蒋家?孙氏!”
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竟然是孙氏送她进去。别人不清楚,对于孙氏的谋划箫矸芝却是一清二楚,毕竟那可是她亲自挑唆的。不仅如此,她还曾亲手交给过孙氏库房钥匙。如今箫家库房空了,这意味着什么?
结合青霜先前所言,这会她几乎拼凑出整件事情来龙去脉。
好啊,她只是偷几间铺子,孙氏那边竟想搬空整个箫家!不仅如此,东窗事发后她还想将所有事推到自己头上。
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于是当门外再次传来催促声时,箫矸芝终于点头放人进来。对着急切地沈金山,问清楚拍卖会情况后她出言献计,打算将那几间流拍的铺子买回来。
“如今女儿与阿爹病得病、弱得弱,嫡母心细如发,连库房机关如此精妙之事都能勘破,嫡兄更是家中另一根顶梁柱,两人出面,相信定会无往而不利。”
巨大的利益驱使下,明知道不太可能,沈金山还是叫来孙氏与嫡子。
几间铺子全都握在小王爷手中,本打算留给阿玲当玩具,这会又怎会轻易交还箫家!孙氏呣子找上门来,刚开口便被他一口拒绝。
“拍卖所得银两,尚不够归还众契书违约银两以及本王征募军饷,箫家竟还欲买铺子,莫非私下另有所藏?”
私藏银子,却赖朝廷军饷,这顶帽子如五指山般扣下来,直压得孙氏呣子不敢多言半字。百般解释并无藏私后,他们灰溜溜回府。
呣子二人百般解释本是一片好意,可此举却彻底阻绝了箫家想买其它产业的可能。在箫矸芝的挑拨下,沈金山怒火有所转移。当然孙氏也不会坐以待毙,总之箫家后院终日争执不休,各种好戏轮番上演,动静之大吵得本就不甚牢固的大门越发颤颤巍巍。
拍卖宴结束后当晚,小王爷带来的账房晚膳都没来得及用,急忙将整个账目整理出来。
“王爷,若是只有那征募的一百八十万两军饷,拍卖宴所得绰绰有余。可若是算上青城这边,恐怕是……”
后面的话账房没有说出来,可意思却是谁都明白。老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并非龙不够强,而是地头蛇更适应本地风水。大夏幅员辽阔,各省、州郡然后到每一城池风土人情皆不同,当地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为钦差完成任务就好,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能不管就别管。
陈志谦当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本次的事,牵扯到那丫头。
“恐怕如何?”
小王爷这是要管?心下不定,账房将情况一五一十说清楚:“箫家欠款主要牵扯四个方面,其一乃是募捐军饷、其二是与其它商家往来账目,至于剩下两部分,则是与蒋家及蚕农签订契书的毁契银子,说起来这两块是大头,可若不强行追究的话,都是街坊邻居也没必要那般严格。”
最后这点才是账房最难把握的地方,管账多年他很明白这里面弯弯绕,知道有些东西压根就是笔糊涂账,当事人想赖,官府那边本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原则消极怠工,无限拖延下去,最后往往会不了了之。
这两笔毁契的确是箫家有错在先,可不过是平民间的纠纷,无关升迁考核等切中利害的点,那帮官老爷又怎会真正放在心上?往后拖一拖都是好的,若遇到那黑心肝的,直接收了沈金山银子、勾结起来强行压下此事,甚至倒打一耙也不是没可能。
“没必要那般严格?”陈志谦重复道。
“朝廷考核看得是官员治下是否安定富足,其中这安定,则是看卷宗上刑案数量。倘若有两州,一州刑案百起悉数告破,另一州刑案五十只破二五,明明前面一州官吏更加有为,可到吏部考核时,却是后者占优。箫家毁契牵涉整个青城,并非小事,真办起来最起码着实耗费一番功夫,可即便办好了,案卷上记录的也是本州出了个老赖,公然引起民愤。费心费力不说,还要为刑案上加上一笔。可若是收箫家好处,顺势将此事压下去,荷包满满不说,连政绩考核也占优。”
虽年少频频历经生死劫难,可于官道一途,陈志谦向来是顺风顺水。他是直接从广平王府不受宠的庶子,被擢升为大夏炙手可热的广成王,升迁速度之快可以说绝无仅有。成为王爷后,自然只有别人巴结着他,所以这些为官的弯弯绕,他一窍不通。
初听账房说起,他心下还有些惊讶,可待他说完,他也完全想明白过来。
想明白后他才更气,朝廷之所以定下如此考核规则,是希望地方官员可以竭尽所能,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仓廪足而知礼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自然无甚刑案。反过来,若是某处盗贼猖獗、人人自危,那又怎能说地方官员做得好?
没想到朝廷这般初衷,却完全被地方官员扭曲。为了考核结果,竟然故意压下刑案,粉饰太平。
“岂有此理!”双手紧握成拳,他话中寒意更盛。
“玉哥哥?”
用完晚膳,又将李大儒布置下来的大字写完,喝下一整碗方氏端过来的爱心大补汤后,整个人身上暖烘烘的,她干脆披件衣裳在院子里溜达,边走动边想想这一天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玉哥哥所在客院,看到里面灯火通明,在暗卫做出“请”的手势后,心下那点小期待还是让他走了进来。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账房那番话。
透过开着的大门,看到里面玉哥哥眉头紧锁,玄色衣袖下手腕青筋都要突出来,她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恩?”
他刚才的模样,是不是吓到那丫头了?想到这陈志谦想要让表情更柔和些,可这次的事的确是他闻所未闻,一时间他有些无法控制情绪,刻意之下脸色反倒有些扭曲。
好像是更气了,站在门边,阿玲怯怯的。
“玉哥哥,账房先生所言句句属实。箫家拿不出黑炭,自动毁契后,有百姓曾告到过衙门,可皆被告知此等乡邻间琐事,只需找里长、族老等德高望重之辈做主,自行解决便是,官府不便Сhā手。不仅这次,先前好多次他们皆是这样,账房没有骗你。”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还发生这样的事!火气上来,陈志谦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
没被人骗怎么还更气了?
与高高在上的小王爷不同,阿玲从小就是在这等环境中长大的。虽然蒋先将她保护得很好,可蒋家家大业大,平常没少跟官府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她早已习惯了官府那般做派,所以一时间她有些不明白,为何玉哥哥会如此生气。
走到桌前,试下茶壶温度,她倒杯热茶递给他:“玉哥哥喝口茶,别生气了。”
陈志谦也察觉到不对,说起那些百姓被官府搪塞时,这丫头语气好像过于平静。再联想到账房先前所言,很快他明白过来。当年东山别院莲花池旁那个提着兔子灯,单纯如一张白纸的胖娃娃,成长过程中见惯了这样的事,所以在他眼里十恶不赦之事,在她看来确是理所当然。
“这些地方官员,着实可恶。”
“官老爷不都那样么?”顿了顿,看向旁边俊美无铸的青衣男子,阿玲小声补充道:“不过玉哥哥跟他们不一样。”
轻松又略显无奈的一句话,彻底印证了陈志谦方才猜测。想到龙椅上兢兢业业的皇帝舅舅,朝廷大事哪怕再小他也会慎重对待,而他治下的官员却又是如此嘴脸,陈志谦越发觉得不忿。
“箫家毁契之事,必须得管!账房,你拿着本王令牌,亲自往州城去一趟,告知潘知州此事,命他亲自监管。”
一块金牌扔出来,账房双手接过,恭敬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为小王爷关上门。
房内只剩两人,小王爷看向面前的丫头,有心掰正她对于为官者的认知,可转念一想却放弃这念头。就算她知道又能怎么样?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还能斗的过为官之人?当然有自己护着,她不用害怕。可其他千千万万如她一样的平民百姓呢?他们也有得力之人护着?屠夫与待宰羔羊间,从不存在平等谈条件的可能,归根结底有些事还要从屠夫下手。
告诉她,不过是平添烦恼。日后他多护着点,让她不要在这方面受委屈就是。
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他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阿娘给熬得虎骨汤,喝了全身发汗,我便出来溜达会。陈阳大哥说了,多走动走动能强壮筋骨,药效也更好发挥。”擦擦鼻尖上的汗,阿玲笑道,一双杏眼熠熠生辉。
陈阳大哥?这四个字怎么听起来如此刺耳。
“强壮筋骨?”
“恩,大师师傅说我身子骨有些弱,平常要多注意些。”
邵明大师好像也跟他说过此事,并且还感慨过他小时候也是如此,不过后来通过习武慢慢改了过来。尤记得当时他说这完这番话后,轻轻拍下他肩膀,眼中满是鼓舞。当时他正想着陪那丫头上街,倒也没往深处想,如今再回忆起来,他很快转过弯来。
“习武倒是能强身健体。”
“大师师傅也这样说呢,本来我想叫陈阳大哥教我,可他说自己不如玉哥哥,不想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本想一口答应,事到临头却被邵明大师一个眼神制止,又一个手势硬生生自贬抬高小王爷的陈阳心下无语泪千行。蒋家姑娘多可爱啊,教她功夫简直是种享受,比教那些硬邦邦的暗卫好太多了。要不是为了小王爷,换谁他都不可能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他的牺牲,小王爷感受到了。陈阳倒是赶眼力见,既然如此,他就大方原谅先前那声“陈阳大哥”。
“宽宏大量”的小王爷点头,“正好本王有空,倒是可以教你个一招半式。”
玉哥哥自称“本王”……敏锐地意识到此点,阿玲有些迟疑。
“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有要勉强玉哥哥的意思。对于武功我一窍不通,陈阳……”
在她说出“大哥”两字之前,小王爷直接“出手”,伸手抓起她胳膊,另一只手推开房门,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把她往院里拖。
用完晚膳后阿玲已经换上身宽松的衣裳,在自家院里溜达,她也没有管太多,只是外面罩上件披风。这会披风一脱,里面宽松的衣裳正好适合习武。
考虑到这丫头初学,陈志谦没有教她太高深的,而是选了当年自己初学武时打基本功那套。
初学武的幼童往往身形柔软,不少地方需要教授者近身矫正。陈志谦本没意识到此点,可当阿玲下腰的动作不够精准,他将手拖到她腰上,扶着她往后仰时,一只手几乎能握过大半的纤细腰肢隔着布料掌控于手心,触电般的触感传来,突然间他无师自通。
这动作,必须得加练!
虽然拍卖宴已经圆满结束,但后续种种交易的落实则需要慢慢进行。
陈志谦将带来的人手悉数放出去,自己则坐镇蒋家总览全局,闲下来时指导下阿玲功课,每晚传授拳脚功夫更是雷打不动。在他的严格要求下,有些需要近身的动作更是一再加练。
好在小王爷做人有原则,硬追究起来也不是他有原则,前世今生从未有过实战经历,他对待姑娘的方式尚存在于年幼时读过的那些书本中。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经史子集这些话构成了他对男女关系的整个认知。
不过小王爷天赋异禀,善于打破常规,明明心里什么都明白,真做起来时却没有那般严格遵守。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让阿玲受委屈,所以只能自己忍一忍,只加练一些不怎么过分的动作,太过逾矩的则给改了。
不过这样她也是收获良多,那丫头的腰肢可真够柔软纤细,全身上下的肌肤就像是一块上好的奶酪,稍微重点便会烙上青紫。
真真是水做的。
两天功夫练下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改了许多招式。接触太过亲密的不行、太难的也不行。有过锻炼的人都知道,强度不够了难以达到效果,小王爷当然深谙此道。这丫头的身子骨的确有些弱,如何能让她在少吃苦的情况下强健筋骨,为此他也是操碎了心,只觉自己两辈子习武加起来所遇到的难关也没这一次多。
每当烦躁时,那丫头的甜笑便如一阵清风般吹拂过他心田,瞬间抚平躁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王爷天纵奇才,这般努力之下,一套完全适合阿玲的拳法终于被改出来。邵明大师鉴定过后,目露精光,向来波澜不惊的他接连说了三个”好“字。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爷这套功夫,贫僧佩服。”
显摆地看了眼李大儒,扭过头,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蒋先。
蒋先也并非食古不化之人,虽然心里想着齐大非偶,可若是小王爷当真能对阿玲好,他自然也不会阻拦。
方才亲眼目睹过这套功夫,他自然也看出了些门道,他当然也知道小王爷用了些心思,这会又听邵明大师如此说,一直以来坚定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松动,或许小王爷能真的对阿玲好?
可也不过是些许松动罢了,小王爷是何等身份,放眼整个大夏天下,没几个人能比他高。若是如此轻易点头,将来他心意改变,以蒋家力量甚至连与其对抗的资格都没。这可不是一般他可以拿捏的商户子弟,所以他才要更加小心。
想清楚后他朝邵明大师点头致意,然后又朝小王爷抱拳:“有劳王爷。”
“都是为了阿玲,无碍。”略微朝他点头算作回礼,陈志谦目光转向旁边小丫头,语调尽量放柔。
“谢谢玉哥哥。”沐浴在他的视线中,阿玲低下头,双手在衣襟前交错,一副小女儿的羞态。
小王爷终于是开窍了,阿弥陀佛。心下默念一声佛号,邵明大师目露欣慰。
站在旁边被他显摆眼神扫到的李大儒也是气到不行,上前一步,他转移话题:“既然拳法之事已经说完,趁着王爷得空,老朽也说说另一事。”
李大儒说得不是其他事,正是拍卖宴后的箫家毁契之事。当日小王爷责成账房手持令牌前去州府,跪迎金牌,听明白情况后知州潘成栋勃然大怒。他当然知晓官场上那一套,有些地方官员为图方便,随意篡改账目,有时甚至能将个满目疮痍的穷乡僻壤,账面上硬做成花团锦簇的锦绣富贵乡。
可他与他们不同,出身贫寒他更明白最底下劳苦大众的辛苦,是以为官多年他兢兢业业,升任知州后更是严命本州官员勤政爱民。
没成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竟会发生这种事。
“寒窗十年苦读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贤之言倒背如流,等到为官时却恨不得朱门酒肉臭,岂有此理!”
当即将州城府衙一应事物交给幕僚,他本人则是亲自带人前往青城。刚进城还没等到衙门,他已经命衙役于城门口张贴告示,凡在箫家毁契之事中遭遇不公者,尽可到衙门击鼓鸣冤。
潘成栋此举并非出于冲动,即便刚听到时勃然大怒,从州城一路行来几个时辰,足够他冷静下来。按理说有小王爷坐镇青城,当地官员怎么都不会如此懈怠,莫非……很快他心下有了猜测。
而入青城衙门,三言两语从当地官员嘴里套出的实话,则印证了他的猜测。
“知州大人明鉴,不是我等不管,而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也是我等贪心,先前没出事时,曾在箫家手里受过不少孝敬,这会东窗事发怎么也得给他拖上一拖。本打算做做样子,等明后日胡老爷找来,有了托词便正式开始审理,没成想就这样被大人知道了。”
青城衙门里这堆老油条,面对潘成栋时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似得,心里那点小九九全都招了。
“哦?你们这是打算再收胡老爷点孝敬?”
“那哪敢,胡老爷可是生了个好姑娘,指不定以后咱们都得看他老人家面子过活,这不就想先卖个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王爷对蒋家姑娘的好,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寻常百姓不过是感慨下师兄们情深,顺带艳羡蒋家姑娘找了个好师傅,可放在这些善于钻营的为官之人眼中,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层意思。
不管是小师妹,还是情妹妹,总之有小王爷这层大靠山在,胡老爷那便是青城的无冕之王。
胡沈两家不对付?好咧,就拿箫家卖胡老爷个人情!
这帮人!潘成栋被他们想法气消了。
“枉你们在青城呆了这么多年,蒋先什么脾性还不清楚?他跟沈金山是一路人?”
青城县衙中从县令到师爷,几位主事之人面面相觑,他们病急乱投医,好像是报错了佛脚。
“这……这可如何是好?”
正巧衙门外击鼓声传来,潘成栋一个眼神扫过去,县令瞬间明白了。
“升堂。”
上梁不正下梁歪,平王贪生怕死,带出来的多是贪生怕死之辈。潘成栋是个能臣干吏,他手下带出来的人干活也都是一把好手。不管平日如何,这会知州大人亲自监督,他们有十分力恨不得使出二十分,牵涉颇广的毁契案很快便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在小王爷钻研拳法的几日,他们已经将整个账目理顺了。一切皆按契书上所写得来,这可苦了沈金山,因着知晓生丝还有蒋家抽成拿得站不住脚,他特意将毁契金额定得极高,这会账目算完后,看着上面大笔数字,连县衙官员都有些瞠目结舌。
他们家中也有桑蚕,只因身有官职才没跟箫家签订契书。当时觉得不错,这会想起来好后悔!
更后悔的是本来还能伪造几份文书,可因衙门内都是自己人,一犯懒也没弄,现在知州大人不错眼地盯着,再找补也没机会了。
曾经有那么一大笔银子摆在面前,他们却没有珍惜,难道这就是报应么?
等到总账目算出来后,他们才知道真正的报应在哪。
“知州大人,若是按账册上这样发下去后,只怕剩余的拍卖所得银两,不够小王爷征募军饷。”
潘成栋也犯了难,为政一方他深知藏富于民的重要,百姓富足了自然也就没闹事的,到时政绩也好看,是以他想尽可能把箫家钱财留在本州,这也是他留下来亲自监督毁契之事的另一层原因。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削减给百姓的份额。
可小王爷那边毕竟是朝廷派来,有些话也不好直说,思来想去他想到了自己的恩师李大儒。修书一封恳求他传个话,试探下小王爷态度。
蒋家前院阿玲习武之处,当着几人面,李大儒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箫家原本捐一百八十万两,可账目上盈余只有一百万两,成栋正在为此事犯愁。”
八十万两的缺口?想到自己盘下铺子那五百两,阿玲瞬间对这一数字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好大一笔银两,不知箫家那还有没有多余的产业?”
陈志谦摇头,“箫家已是强弩之末,再行威逼也是无济于事。”
明明孙氏前面还找上门来,说要赎买铺子,玉哥哥亲自接待的他们。从青霜口中听到过此事,这会听玉哥哥如此笃定地说,阿玲心里有些难过,她不希望玉哥哥向着她以外的人,尤其还是箫矸芝所在的箫家。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面,她还是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情绪。
“既然箫家那边拿不出银子,那只能从拍卖所得银子上下手。据我所知,箫家欠着玉哥哥、青城百姓以及我蒋家银子,既然有八十万两缺口,不如分摊在三者身上?”
如果只是个小数目,那就蒋家吃下来,可八十万两着实不少,尤其是在蒋家刚捐出一百五十万两的情况下。
阿玲是这样想的,可蒋先却不这样想。心下对小王爷有所松动,但他依旧不想欠他人情。
“寻常百姓赚点银子不容易,朝廷的事并不能耽搁,这八十万两亏空,便从我蒋家账目里出。”
话音刚落,小王爷便直接否认:“实不相瞒,本王已得箫家库房,当日阿玲也曾见过。其中资产之丰厚,远超此数额,这八十万两便从征募军饷中扣。”
小王爷得了箫家库房?
当日忙着安抚前院百姓,蒋先并未跟着进后院。而进了库房的阿玲,因得了那双玉环,心里有鬼也没有提及此事。暗卫嘴严,唯一有可能知晓此事的邵明大师,对于小王爷的事向来不多过问,所以这会在场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此事。
乍听此事的其余三人,三位年岁加起来将近两百岁的老人,这会皆失去了以往的淡定从容。
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小王爷从容道:“如此,沈金山只捐一百万两,远不及蒋家一百五十万两,青城会首之职,还要劳烦胡老爷。”
李大儒提及银两缺口,首先是欲借此事表明下自家爱徒有多能干,一点都不比那老和尚徒弟差。
而后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希望借此试探小王爷态度。师徒日久,随着对阿玲了解越深,他对这个徒弟也越发喜欢。她没有他先前所收那些徒弟或天资聪颖或家世显赫,她只是个有些娇憨、天资平平的姑娘,可她对待学问的认真、以及遇到难题时咬着毛笔的天真小女儿娇态,却让他不知不觉间疼到骨子里。
半生汲汲于名利,未得一儿半女,暮年代亡妻收下这么个可人疼的姑娘,不知不觉间他就将她当成半个女儿。明白小王爷心思后,蒋先那些担心,他这边丁点不少。
而小王爷的回答则让他松一口气。
“小王爷高风亮节,蒋某佩服,只是会首之职还得慎重考虑。”站在李大儒旁边,蒋先满脸拒绝。
阿玲有些不解,“阿爹?”
“为父年事已高。”
蒋先叹息一声,想当青城会首么?答案是肯定的!可这份肯定得附加一个条件:再年轻十岁。
不服老不行,随着年岁渐长,这几年他逐渐感受到精力不济。如今箫家落败,没有谁能动摇他在青城的权威,其实当不当会首都完全一样。
他这样想,可不代表其他人也都这样想。在李大儒看来,会首之职就很不错。
“并非墨某多言,以胡兄如今名望,当会首无人不信服。绸市琐事自有下属去管,胡兄只需总览全局,关键时刻点拨一二便是。”
李大儒话中隐含的意思时,名头挂在那,高兴了想起来管两下,能有多麻烦。
邵明大师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从另外一个角度开始劝:“阿弥陀佛,胡施主乐善好施,这些年造福一方,虽非会首却早已尽到会首之职,如今不过是正个名头而已。即便胡施主淡泊名利,但也要为阿玲着想。”
阿玲……事关爱女,蒋先坚定的心有所动摇。
而处于话题中央的阿玲,此刻却完全改了想法,“阿爹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再让您为女儿操心,那实属于大不孝。会首之职……”
没等她说完,提议后一直沉默的陈志谦突然开口,“会首之职,便由青城百姓公开推举。本王还有要事,就这样定了。”
说完不等旁边的师徒父女四人有所反应,他敛起衣袖,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刚走出阿玲视线范围内,他脸色便阴沉下来。
齐大非偶,不仅蒋先明白,他同样也明白这点。他喜欢那丫头,将来是一定要明媒正娶的,只是这婚事中间阻力不可谓不大。当然若他执意求娶,天底下也没人能拦得住。可娶进门后,别人会怎么看那丫头?
并非他杞人忧天,珍贵太妃出身京中某著姓大族,娘家祖上世卿世禄,比之当今太后娘家显赫不知多少。先不说前些年她如何嚣张,就是皇帝舅舅登登基后这么多年,对上太后她依旧无半点恭敬姿态。
除去太上皇帝的宠爱外,她背后如今依旧屹立不倒的娘家,也给予她很大底气。
虽然敬爱太后外祖母,但他依稀觉得,活得珍贵太妃那般恣意、一辈子不受丁点委屈,才是最大的圆满,而他愿意尽最大可能给那丫头这种圆满。
不过蒋家人丁单薄,那丫头并无嫡出兄弟可提携,蒋家庶支……有前世那些事在,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抬举那群白眼狼。思来想去,只有从蒋先身上下手。
那早在运炭船上,那丫头表露心意后,他便一直在想着两人间的事,这几****已经想出一套可行的法子,而青城会首,便是这其中的第一步。
没想到他一片好心,却被那父女俩联手拒绝。
真是……玄色衣袖晃动的更为激烈,隐隐传来撕裂的声音,声响过后小王爷冷静下来。
不管出于自尊还是其他,有些事他不会去解释,到最后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
踏马离开王府,他直奔青城县衙。
昨晚给恩师送信的潘成栋坐在明堂上处理着州府送来的文书,时不时望向窗外,颇有些心思不定。这会功夫恩师应该已经问过小王爷,不知结果如何?
很快他便知晓结果如何,因为小王爷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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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事关爱女,蒋先坚定的心有所动摇。
而处于话题中央的阿玲,此刻却完全改了想法,“阿爹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再让您为女儿操心,那实属于大不孝。会首之职……”
没等她说完,提议后一直沉默的陈志谦突然开口,“会首之职,便由青城百姓公开推举。本王还有要事,就这样定了。”
说完不等旁边的师徒父女四人有所反应,他敛起衣袖,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刚走出阿玲视线范围内,他脸色便阴沉下来。
齐大非偶,不仅蒋先明白,他同样也明白这点。他喜欢那丫头,将来是一定要明媒正娶的,只是这婚事中间阻力不可谓不大。当然若他执意求娶,天底下也没人能拦得住。可娶进门后,别人会怎么看那丫头?
并非他杞人忧天,珍贵太妃出身京中某著姓大族,娘家祖上世卿世禄,比之当今太后娘家显赫不知多少。先不说前些年她如何嚣张,就是皇帝舅舅登登基后这么多年,对上太后她依旧无半点恭敬姿态。
除去太上皇帝的宠爱外,她背后如今依旧屹立不倒的娘家,也给予她很大底气。
虽然敬爱太后外祖母,但他依稀觉得,活得珍贵太妃那般恣意、一辈子不受丁点委屈,才是最大的圆满,而他愿意尽最大可能给那丫头这种圆满。
不过蒋家人丁单薄,那丫头并无嫡出兄弟可提携,蒋家庶支……有前世那些事在,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抬举那群白眼狼。思来想去,只有从蒋先身上下手。
那早在运炭船上,那丫头表露心意后,他便一直在想着两人间的事,这几****已经想出一套可行的法子,而青城会首,便是这其中的第一步。
没想到他一片好心,却被那父女俩联手拒绝。
真是……玄色衣袖晃动的更为激烈,隐隐传来撕裂的声音,声响过后小王爷冷静下来。
不管出于自尊还是其他,有些事他不会去解释,到最后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
踏马离开王府,他直奔青城县衙。
昨晚给恩师送信的潘成栋坐在明堂上处理着州府送来的文书,时不时望向窗外,颇有些心思不定。这会功夫恩师应该已经问过小王爷,不知结果如何?
很快他便知晓结果如何,因为小王爷亲自来了。
心里一咯噔,瞧着小王爷面色不善,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最后要让出些利。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小王爷开口便言明:不足的那八十万两银子归他。
假意推辞两句,又夸赞一番小王爷“高风亮节”后,他默默地替青城百姓笑纳了。
然后他发现,这笔银子不是白笑纳的,青城百姓也要干点实事。
“推举会首?”
不仅潘成栋,跟在他后面的县衙属官有志一同地喊出声。会首,那还用得着推举么?谁敢不长眼,选第二个人!
“本王也与胡老爷商议过,最终决定还是要听取大家意见。”
任谁都不会想到蒋府内发生的一幕,为赶鸭子上架,小王爷把这一招都使出来了。也对,会首那是多风光的事,哪个脑子正常的会推辞呢?
蒋府内,蒋先连打三个喷嚏。而县衙内,自潘成栋往下所有官员却都想到了一处去。
“胡老爷这人,可真是……周全。”思来想去好一会,他才想出这两个字。
不管怎么说,既然小王爷有令,那咱们就得照办。刚好衙门理好箫家毁契账目,下一步要往下发银子,趁这机会,顺手把这事给办了。
县衙办事不同于民间,衙役上街敲锣打鼓扯开嗓门喊那么几遍,很快这事也就在城内传开了。
刚热闹过两茬的云来楼再次迎来第三茬的盛事:发银子、选会首。
与前两次舞姬助兴、大摆筵席不同,这次则要简单的多。偌大的云来楼一层厅堂被分割成左右两半,左边是领银子之处,右边是选会首之处。从左侧门进来领银子,然后沿着红地毯一路走到右边,对着衙门书吏说出他想选的青城会首,经由记录后画押,然后从右侧门出来。
左边负责发银子的衙役舒坦了,每位来领银子的百姓无不是喜气洋洋,对着他们拱手作揖说尽吉利话。
这股喜气也带到了右边,笑容还是那般喜悦,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变了样。
“青城这么多商贾,你想选谁当会首。”
“那还用问?当然是胡老爷。”
“青城诸位商贾……”
“我家还烧着胡老爷炭,这包银子也多亏了胡老爷,不选他选谁。”
“青城……”
“我知道,选谁当会首是吧?胡老爷!”
“青……”
“胡老爷。”
到最后没等他开口,过来的百姓便说道,“这位官爷,您也别再浪费口舌一个个问了,我们都选胡老爷,大家说是不是?”
“是!”隔着门传来整齐的应答声。
一连三日推举会首,书吏将蒋先名字写了无数遍,到最后他做梦时手腕还无意识转动,仔细看起来,那笔画分明是“蒋先”三个大字。做着初开蒙幼童都会做的事,年轻的书吏不由思考人生:他寒窗苦读多年,难道就为写这三个字?
在全城沉浸在“天上掉银子”的喜悦中时,与书吏同样心情多云的还有沈金山,不过书吏这边不过是蓝天上偶尔飘来一朵白云,而沈金山那边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云密布。
他的青城会首,竟然就这样没了!
翻盘的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就这样彻底化为泡影!
气愤之下他差点再次犯了气喘,赶紧吃下药,强撑着起身想要去找小王爷,还没等走到书房门口,便被从天而降的暗卫拦住了。
“王爷命属下告知沈老爷,若是能再凑出八十万两,自是可以当上会首。”
藏蓝色衣袍的暗卫如他主子般一脸面露冷然,扔下这句话后消失无踪。
八十万两?先前八十万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可如今箫家库房已被搬个底朝天,连一枚铜板都没剩下,他拿命去凑这八十万两。偏偏那库房……这些年为防宵小偷窃,他曾多次说箫家库房有多寒酸,而上次当着小王爷与青城百姓面,为抵债他又再三承认。
如今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积攒半辈子的库房,都怪孙氏……双手握紧成拳,他朝后宅走去。
名义上孙氏掌管箫家后宅,可在这个家中沈金山却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狠下心来整治,孙氏那些人手很快土崩瓦解。虽然才过了没几天,原本雍容华贵的孙氏如今却像个粗鄙的乡野村妇,仔细看过去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见沈金山过来,她心下一哆嗦。待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责骂传来,强倚着柱子,她辩解道:“此事也与阿慈有关,当初她挑拨妾身时如此足智多谋,如今箫家危在旦夕,怎么不见她站出来。”
足智多谋?心下升起一丝希望,恨恨地瞪了孙氏一眼,扔下“你给我等着”等威胁之言后,沈金山抬脚向箫矸芝院中走去。
箫家新一轮后院大战再次开幕,没有刀戈的战场更显血腥。与此同时,三日过后,当所有毁契银子发放完毕后,会首选举结果终于出来——蒋先以全票当选。
云来楼三楼,潘成栋亲自宣布此事,而后朝蒋先贺喜。
“果然不出所料,胡老爷当选乃是众望所归。其实要潘某说,胡老爷多年来造福一方,兼之本次募集军饷最多,无论从情理上来说都该是你,即便直接坐上会首之位也无人反对。”
“知州大人过奖。”
蒋先没再推辞,倒不是因为别的,全是因为阿玲那番孝心。三日前在小王爷离开后,阿玲跟到书房,一再强调阿爹不能再劳累,这会首不当也罢。这番话听得蒋先窝心,爱女这般懂事,他又怎能不为她拼一把。
余光看着阿玲皱起的眉头,他朝那边微微点头做安抚,“既然所有人期待如此,那蒋某便恭敬不如从命。”
阿爹这是不好意思拒绝,造成这一切的还有谁?宽袖下,阿玲小手狠狠掐了旁边小王爷一把。
阿玲那点力气,对小王爷来说跟挠痒痒似得。趁人不备,他满是宠溺地看着她,甚至把宽大玄色衣袖下的胳膊也凑过去些,好让她掐得更舒坦些。
他这样做阿玲反倒不好意思了,收回手,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你。”
带着怒意的声音极轻,前面正在寒暄的几人丝毫没听见,而听到的小王爷脸上宠溺却更盛。
大抵在相爱的人眼中,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一道风景,如今的小王爷便是如此。见惯了前世这丫头忍辱负重的温柔贤惠模样,重生后因为太过顺风水顺,她也是一派被宠溺的娇憨,如今杏眼瞪圆溜溜、薄怒的模样,看在他眼里便是另一道风景。
几日不注意,这丫头好像更好看了些,这般想着他眼神越发炽热。
被他这般盯着,本就脸皮薄的阿玲很快撑不住怒意,脸儿俏红缩手走到蒋先身侧。
“阿玲这事怎么了?”刚与潘成栋寒暄完的蒋先扭头,就看到爱女红了的耳根。
阿玲心下一惊,结巴道:“那个……女儿是觉得阿爹太累了。”
当真是在担忧此点?狐疑地看向旁边小王爷,蒋先最终还是决定装糊涂,“无碍,这点事为父还应付得来。”
见他终于做出保证,潘成栋也是乐见其成,“蒋家偌大家业都被胡老爷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不过一个会首,胡老爷自是手到擒来。”
说完后他正式将这几日临时赶出来,代表青城会首地位的印章递到蒋先手中。至此,自阿玲拜师仪式起,沸沸扬扬半个月、中间几经波折,青城会首之职总算是尘埃落定。
似乎是上天也在帮蒋先,交接仪式完成后,近一旬来一直笼罩在青城上空的那些阴云彻底散去,露出云层背后耀眼的太阳。
春回大地,这场持续多日的倒春寒终于彻底结束。
“看来胡老爷当这会首,也是天意。”
交接仪式完后便是宴席,早已准备好的精致菜肴端上来,举起酒杯,潘成栋感慨道。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前来的县衙属官看向蒋先旁边正在给蒋家姑娘舀汤的小王爷,很容易便放下为官之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拿出当年考科举时博览群书的功底,各种好词用出来,他也跟着夸赞起了蒋先。
饶是定力足,这会蒋先也被夸得有些坐不住。
“各位大人可不要这般说,天公作美,定是因为感念诸位青天大老爷一心为民,为青城百姓谋福祉,蒋某又怎敢居功。”
胡老爷可真上道,他们正愁该怎么拍小王爷马屁。
“要说谋福祉,这全是王爷与知州大人的功劳。王爷大义,舍八十万两纹银;知州大人不辞辛劳,亲自监督箫家毁契一案,您二位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实在为天下为官者表率,下官楷模。”
顺着蒋先的话,县令大人将小王爷和顶头上司潘知州狠狠一通夸。后续言辞之露骨,直听得阿玲接汤碗的手一抖。
“恩?”陈志谦皱眉,面露不悦。
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潘成栋忙打住他们,“知行合一,做比说重要。行了,都吃饭。”
众人纷纷举箸,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少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有些事就开始鲜明起来。
比如小王爷帮蒋家姑娘甜汤;
比如蒋家姑娘爱吃红烧肉,谁再往红烧肉里面伸筷子,小王爷眼刀便飞过来;
再比如小二询问要不要再上点陈年老酒时,小王爷直接给否了,现场唯一不能喝酒的可只有蒋家姑娘!
陈志谦是个想到什么就必须要做的人,他想要对那丫头好,那敏锐的神经便会关注她的方方面面,然后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让她自如些。有些事他自以为做得隐晦,可他身份注定无论在哪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再小的事也会被注意到。
这不就这会功夫,席间多数人都瞧出了端倪。于是乎在青城属官心目中,蒋先地位一再提升,几乎就要与他们的顶头上司潘成栋平起平坐。
有了这种认知,他们对蒋先的态度简直不能再客气,宴会结束后千叮咛万嘱咐。
“青城商会初立,诸多事务千头万绪,若有能用到府衙之处,胡老爷尽管派人来说便是,千万莫要客气。”
虽然这些年蒋家孝敬没少送,可官商有别,这些当官的何时对他这么客气过?蒋先第一次觉得,女儿跟小王爷关系亲近,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可这种想法并没持续太久,蒋家立足百年并不是靠的钻营、亦不是靠的关系。县衙官员敬着他,固然锦上添花;可跟原先那样,也碍不着蒋家什么。
心态放平,他态度不卑不亢,“若有向官府报备之处,蒋某定不会有所懈怠,至于其它,蒋某在此先行谢过各位大人。”
谦逊的态度让所有人都舒坦,也让县衙属官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宴席过后蒋先正式走马上任,虽然名义上是会首,可他并未总揽大权,而是从采桑养蚕、抽丝缫丝、织布印染、绣花制衣等涉及整个丝绸生产流程的方方面面入手组成几大部门,然后选出各方面品行、手艺最让人信服之人,出任各部门管事。而在最大头的青城绸市上,他也早已说好,还是依照老规矩由各家共同商定。
这些是推举会首那三日中他想出来的,心下已将条条框框想清楚,走马上任后只需照着办。找人很简单,而最麻烦的官府报备,态度积极的县衙属官也以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迅捷给办好。中午刚交接了会首印信,没到晚上初具雏形的青城商会便已经成立。
赶完落下功课,急忙赶过来的阿玲松一口气,有这么多人在,阿爹定不会太过劳累。
狠狠夸赞了一通阿爹才智后,她从其口中听到了另一则消息。
“女儿也要做管事?”
她能管哪方面?!
蒋先点头,略显浑浊的苍老眼眸看着生机勃勃的爱女,“阿玲帮着阿爹,总览这些。”
听到有阿爹在,阿玲把心放回肚子里,“那女儿不会的地方,阿爹可要多多指教。”
“那是自然。”蒋先答应得甚为痛快,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阿爹最好了。”阿玲凑上去,纤细的胳膊挽起他胳膊,小身子贴上去亲昵地摇着。
享受着爱女的亲昵,蒋先心思却是飘向了别处。中午宴席间小王爷的体贴他看在眼里,再加上几日前的拳法,他心里的排斥在一天天淡化,与此同时升起来的则是对阿玲的担忧。
出身尊贵、容貌英俊、本人文韬武略样样俱全,这样的小王爷,他便是瞎了眼也不能说他配不上自家姑娘。
可反过来,自家姑娘配得上他吗?
寻常人家过日子免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以蒋家百年积累自然不必为这个担心;可王府不是寻常人家,那边过日子,过得是人情世故,到时阿玲可能应付得来。
并非他不自信,这是无可避免的现实。
所以他希望阿玲多接触点人情世故,等她知道得多一些,兴许就对小王爷淡了心思呢?就算不能,她也能更好地应对以后可能要面对的风风雨雨,那些以他的能力,可能无法为她遮挡的风风雨雨。
就这样吧。
敛眸挡住眼中复杂的情绪,再睁眼时,他依旧是那个慈爱的父亲。
“时辰不早,明天不还要去书院?”
“女儿这不是想多陪陪阿爹,不过时候不早,阿爹也要早点歇息。”
扶着他的手臂,父女俩从书房出来,一路向正院走去。将阿爹亲自送回房内,阿玲又多腻了会,喝完方氏给熬得汤,说了会话才出来。
回房后稍作洗漱,拉下帘子她倒头就睡,这可急坏了等在客院中,等待教拳的小王爷。左等右等,不见那丫头过来,小王爷终于忍不住召来陈阳,才得知前因后果。
原来是在正院呆太久,耽误了功夫。
真是够迷糊的,回忆着传授武艺时的种种近身接触,他颇为遗憾地睡去。
等到第二日起身,得知那丫头一大早去书院后,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那丫头是不是在躲他?
抱着这种念头,一上午他都冷着脸,冷漠的神情吓得院中伺候着的小丫鬟打翻了一只茶盏。好不容易等到下午那丫头出书院,他早早地等在那间盘下来的铺子门口。拍卖宴后这间铺子就已经着手修缮,前几日都是他陪她过来。铺子后面有个不大的小院,他命人扎了个秋千,每天早上都有暗卫在花架上绕上不同的花。阿玲坐在满是花香的花架上,摇摇荡荡与他说话,两人经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然而他等到的不止那丫头,还有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苏小乔。
“这毕竟是我与小乔的铺子,日后就不劳烦玉哥哥。”
上前敛衽一礼,阿玲疏离道。
再也没有任何怀疑,小王爷确定,这丫头是在躲着他。
他对她那么好,她还躲着他!心下涌起一股怒气,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去。明明昨天一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不行,必须得弄清楚。
有问题就要解决,这是小王爷前后两世的习惯。
有误会就要尽快澄清!
那丫头明明站在他跟前,却丝毫没有往日的亲昵。她低着头,即便没有说话,浑身上下也透露着抗拒。察觉到她的排斥,陈志谦心里一阵烦躁。
“你!”
被点名的苏小乔打个哆嗦,只觉小王爷看向她的目光像是要喷火,放在阿玲胳膊上那只手赶紧收回来,规规矩矩地束在腰间,整个人比听顾山长授课时还要规矩。
“玉哥哥,你干嘛吓她!”
向前半步将好友护在身后,一双杏眼圆瞪,阿玲怒视着面前青衣男子。
这丫头,终于肯用正眼瞧他了。即便是被瞪,小王爷也觉得心里舒坦。
“不是说要参与铺子修缮?还不进去!”
“小乔,我们先进去看看。”
挽起苏小乔胳膊,阿玲与她一同往铺子里走。路过青衣男子边上时,她咧咧嘴,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
连咧嘴的模样都那么傻,真是个傻丫头。
唇角噙起一抹宠溺的笑容,跟在两人身后,陈志谦一道进了铺子。
“这便是我舅舅,在此总览修缮之事。他姓宋,你可以随着我喊他宋舅舅。”
先一步进铺子的阿玲将现场人手介绍给苏小乔,首当其冲的便是沈不真。
后者拱手作揖,“姑娘、苏姑娘。”
避开他的礼,阿玲皱眉:“都说过多少回了,舅舅直接唤我阿玲便是。您每次都这样,以后我还敢不敢来这铺子。”
沈不真微微摇头,想到几日前拍卖宴结束后沈德强的义愤填膺,直言官商勾结贱卖箫家资产,又云这是吏治之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胡沈两家间种种龃龉,甚至连三岁小孩都知孰是孰非,而他却说出如此忤逆之言。
当即他不顾他伤势,狠狠一巴掌拍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那些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
不单沈德强一人,宋钦蓉那边虽然聪明地没开口,可这些时日来她绝口不提蒋家好处,本身已表明态度。
养出这样的一双儿女,他有何脸面面对蒋家。这次若非阿姐修书前来,言及阿玲自己开铺子,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再三请求他照料,无论如何他都没脸出现在这。
可他这傻外甥女,明明是阿姐看他可怜拉他一把,放在她眼里却是“嫡亲舅舅关心她”,对他的亲昵之情丝毫未变不说,反而比以前更深厚了些,每次过来都先冲到他跟前甜甜地喊舅舅。
可他哪配得上这声舅舅。
看到阿玲窝心,可窝心过后便是惭愧,百感交集之下沈不真将视线转向别处,“一上午功夫,大家已经把铺子中间那堵墙给拆了,两间打成一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房中墙上隐隐有凸出来的半头砖,显然那里曾经有一堵墙。拆掉之后,前后两间合为一间,加上北墙上新开的大窗户,原本幽暗狭小的铺子瞬间变得无比亮堂。
进门后便一直小心观望的苏小乔终于找到了Сhā话的机会,“少堵墙,房子不会塌?”
“当然不会,”
摇头,展开怀中图纸,避开阿玲目光,沈不真同苏小乔详细讲解起了房屋构造。
察觉到舅舅神色间的躲避,阿玲无奈地摇头。诚然,他恨沈德强,可她却不恨舅舅。沈家如今的情况她也知晓,沈德强对箫矸芝情深不悔,一门心思为箫家着想。他越是这样舅舅越是生气,恨铁不成钢下对其责罚也就越来越重。当日在箫家门前她从乞丐群中救出沈德强、并将其送回去时还曾有过犹豫,她怕因为舅舅关系自己不忍心对沈德强下手。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沈德强已经开始往死里作。
如今的情况完全解除了她的引诱,可她却更心疼舅舅。在外背负着对蒋家的愧疚,在内又要面对不懂事的儿子,所有的压力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短短一个月他的背已经开始佝偻,两鬓更是冒出白发。
回忆着前世被沈德强气到中风,卧病在床依旧想挣扎着告知她真相的舅舅,阿玲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然后她的手被人勾住了。
“景……”
“嘘!”陈志谦下巴指向阿玲右侧。
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阿玲看到了位与这些天完全不同的舅舅。
同阿玲一样,苏小乔也不是箫矸芝那种顶顶聪明的姑娘,有些时候她反应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慢。不过她这人心思简单,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因为是自己的铺子,所以她格外关心,势必要吃透每一处。盯着沈不真手中图纸,她开始事无巨细地问起来。
沈不真本就是极有耐心之人,身为家中顶梁柱,墙皮脱落、泥瓦漏水全都得他亲自出马,一些最基本的活他全都会干,被问起来他也能说得条条在理。这段时间他一直纠结于家中琐事,心思沉郁,如今苏小乔多如牛毛的问题,竟让他短时间内忘了那些盘桓在心中的阴云,重新恢复了往日和气。
其实这也是方氏拉沈不真来给阿玲当壮劳力的目的。杨氏呣子再混账,冠生也是她亲弟弟。自己的兄弟自己疼,她希望冠生能离开沈家压抑的环境,找点事忙起来,不要再整天胡思乱想。方氏想得很好,可她忽略了一点,沈不真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舅老爷,就算失势了,蒋家姑娘态度摆在那,谁敢随意支使他。是以名义上是管事,实际上沈不真整日闲得很。
还好阿玲带来了苏小乔,后者对铺子那叫一个上心,偏偏脑子有些不灵光,好些事问个两三遍都记不清楚,这时她就会去找阿玲交代过的“宋舅舅”。有她缠着,沈不真总算忙碌起来,人也一天天恢复开朗。
当然这是后话了,这会看到记忆中平和的舅舅回来,抑制住内心激动,阿玲忍住声,任由玉哥哥拉着往后面小院走去。
“你在生我气?”
三两步走到秋千架前,今天架子上缠得是迎春花。十项全能的暗卫将柔软的花枝编起来,每四股汇成一股,原本细密的嫩黄色小花聚在一起,星星点点,其间还有几只蜜蜂浮在花朵上,远远望去就像花束从秋千架中生出来一般。
往日皆会惊喜地坐上去的阿玲,这会却完全没那心思。回忆着舅舅方才笑容,然后她冷不丁就听到这么一句。
“啊?你怎么知道。”
“为何?”
不对,阿玲终于回过神来。搓搓手,她面露不妙,自己这一想起事来就顾不得其他的习惯得改改了,这次怎么就把心思给说出来了。
站在她对面,小王爷步步紧逼,完全将她禁锢在他的阴影中,然后说出自己猜测,“昨日一早还好好的,下午你忙于功课,我们未曾谋面,那只能是上午的事。莫非,你是因会首之事?”
虽然确定自己逻辑准确无误,可陈志谦声音中还是带着全然的不确定。
被他逼到胸膛里,直视着玄衣交衽,与他的不确定完全相反,阿玲眼中满是震惊。
他竟然猜出来了!
震惊过后便是平静,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有些事她也就没必要再隐瞒。
“却是因为此事。”
“你不愿意自己阿爹出任青城会首?”
阿玲点头,“当日玉哥哥提议时,两位师傅也从旁说和,那会我便明确地表达过这层意思。我知道玉哥哥是一片好意,公开推举甚至杜绝了日后阿爹为人指摘的所有可能,大概换做是谁都会感念你一片心意。”
“那你为何还要生气?”陈志谦试探道:“未曾按你的心意?”
话都让他说了,还要她说什么?第一次阿玲觉得,喜欢上个这般聪明的玉哥哥,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是、也不是,我不过是担心阿爹太过劳累,可昨晚商会雏形初成,知晓此举不会累到阿爹,我便放下这层担忧。只是玉哥哥可曾想过,此次是因阿爹有法子应对,若是下次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那又会如何?玉哥哥自作主张惯了,这次我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你尚且如此,那下次你我想法不同,谁又知会是何等光景?若只是小事罢了,可玉哥哥位高权重,涉及再小的事也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弄成大事,到时伤到蒋家,伤到阿爹阿娘,我又该如何自处?”
陈志谦皱眉,“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满我自作主张。”
阿玲沉默,她想说点别的,却发现说来说去全都绕不过这四个字。的确,她就是在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玉哥哥贵为王爷,位高权重,而阿玲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陈志谦便堵住她可能伤人的话语,“关于此事先前我早已说明,既然你喜欢本王,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是什么……反应了好一会,阿玲才想明白过来。
“莫非玉哥哥担忧我说些决绝之言?”
这丫头,该傻的时候怎么不傻?弄清楚她生气原因,并且已经顺带想出解决之策的陈志谦完全轻松下来,也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还不是怕你到时候难受。”
她难受?望着他那张倨傲到就差写上“毕竟你那么喜欢本王”的脸,阿玲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没等她话出口,对面先一步开口。
“莫非你不想知,本王为何自作主张,如此大费周章之位拱你阿爹坐上会首之位?”
心神瞬间被吸引过去,反驳之言忘得一干二净,阿玲全神贯注想着。对啊,为什么呢?她不傻,知道会首是块香饽饽。阿爹不当,外面有的是人抢着当。玉哥哥与蒋家非亲非故,如此大费周章,还不是——
“为了我?”
好像聪明点也没什么坏处,陈志谦点头,“胡沈两家争执多年,始终难分高下,为何此次箫家却败得如此之快?”
因为她重生,粉碎了箫矸芝阴谋。昂首挺胸,阿玲面露傲然。
就她那点道行还想跟箫矸芝斗?想到箫矸芝深藏着的、连他都猜不到的后手,陈志谦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你那几次不过是小打小闹,想要动摇箫家根基,还是要靠官府。世人所逐不过权钱二项,蒋家不缺钱,若再多个权,日后将无往而不利。”
明明是官商勾结之言,从陈志谦嘴里说出来却无比大义凛然。
就连阿玲一时间也被他这幅姿态震慑住了。
“箫家败落,青城唯剩蒋家一枝独秀,委实太过打眼。征募军饷已就位,不日我便要离开青城,虽有陈阳护在你左右,可商场之事向来是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有会首之职在,蒋家可直达天听,也算多一层保障,而我亦能稍稍放心。”
秋千架旁,小王爷伸开双臂,宽大的玄色衣袖从她两侧发鬓穿过,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
他生性高傲,于男女之情上又十分内敛,能说出这番担忧之言,已是将自己心思袒露无疑。
一腔浓烈的心意,阿玲自然能感受得到。柔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她先是感慨于他的周全,而后又懊恼于自己误会,最后想到他快要离开青城,两世初开情窍的她,朦胧中感受到了离别的酸楚。
“玉哥哥要离开。”
听出他话中不舍,陈志谦只觉心里热乎乎的。等了两辈子的小丫头,总算将一颗真心放在了他身上。
好想就这样抱着她不松手,直接将她带回京城,放到他的王府里。怀中柔软的触感传来,低头看着那还未及他下巴的身量。这丫头才十三,离及笄还有两年。
他能熬得过着两年么?
想到这,小王爷无端升起几丝惆怅。
他的情绪很快影响到阿玲,这会功夫她已经将事情想清楚。
早在前面箫矸芝节节落败时她便有过怀疑,这样的人前世又怎能突破阿爹身边层层防守,置其于死地?基于这层认知,她觉得前世蒋家的败落可能没想象中那般简单,箫矸芝身后肯定还站着别人。接手蒋家生意后,略微了解到生意场上的风云诡谲后,她更是确定了自己想法。
而玉哥哥临走前费尽心机的安排,无异于给蒋家加上了一层保障。
他全心全意为她好,她却在耍小性子。
阿玲不好意思地搓手,满是歉意地喊出声:“玉哥哥。”
“恩?”
“那个……”从他怀中稍稍挣脱出来,仰起头视线盯着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花香袭来,余光瞥向旁边迎春花,她灵机一动:“玉哥哥,你过来坐。”
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他身长腿长,阿玲绣鞋可以离地的秋千,他坐上去小腿还要微微往里折。
“这几天都是你在帮我推,今天换过来,我推你玩。”边说着阿玲边点头,邵明大师曾说过玉哥哥童年凄惨,那他肯定没坐过秋千架。玉哥哥对她好,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那她也要身体力行地做一些事。不仅要推秋千,还要熬补汤,更要去蒋家成衣铺子给他挑几身路上能用到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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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浓烈的心意,阿玲自然能感受得到。柔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她先是感慨于他的周全,而后又懊恼于自己误会,最后想到他快要离开青城,两世初开情窍的她,朦胧中感受到了离别的酸楚。
“玉哥哥要离开。”
听出他话中不舍,陈志谦只觉心里热乎乎的。等了两辈子的小丫头,总算将一颗真心放在了他身上。
好想就这样抱着她不松手,直接将她带回京城,放到他的王府里。怀中柔软的触感传来,低头看着那还未及他下巴的身量。这丫头才十三,离及笄还有两年。
他能熬得过着两年么?
想到这,小王爷无端升起几丝惆怅。
他的情绪很快影响到阿玲,这会功夫她已经将事情想清楚。
早在前面箫矸芝节节落败时她便有过怀疑,这样的人前世又怎能突破阿爹身边层层防守,置其于死地?基于这层认知,她觉得前世蒋家的败落可能没想象中那般简单,箫矸芝身后肯定还站着别人。接手蒋家生意后,略微了解到生意场上的风云诡谲后,她更是确定了自己想法。
而玉哥哥临走前费尽心机的安排,无异于给蒋家加上了一层保障。
他全心全意为她好,她却在耍小性子。
阿玲不好意思地搓手,满是歉意地喊出声:“玉哥哥。”
“恩?”
“那个……”从他怀中稍稍挣脱出来,仰起头视线盯着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花香袭来,余光瞥向旁边迎春花,她灵机一动:“玉哥哥,你过来坐。”
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他身长腿长,阿玲绣鞋可以离地的秋千,他坐上去小腿还要微微往里折。
“这几天都是你在帮我推,今天换过来,我推你玩。”边说着阿玲边点头,邵明大师曾说过玉哥哥童年凄惨,那他肯定没坐过秋千架。玉哥哥对她好,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那她也要身体力行地做一些事。不仅要推秋千,还要熬补汤,更要去蒋家成衣铺子给他挑几身路上能用到的衣裳。
一件又一件地想着,默默记在心中专属于玉哥哥的小本本上,她小手放在秋千架上。
“玉哥哥,抬脚。”
“恩?”陈志谦皱眉,那丫头什么意思,眼神让他无端想起自己那公主娘。
“不抬脚秋千晃不动。”
“本王需要做这么幼稚的事?”
本王?幼稚?正在奋笔疾书的毛笔咔吧一声被折成两段,温柔临家姑娘的阿玲瞬间转换模式,化身刁蛮千金。
“玉哥哥这么嫌弃,那我也不强人所难。”
纤纤玉指松开秋千架,还没等往回走,手腕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
“去哪?”
“回家!”阿玲晃晃胳膊,回家后她也不要给他炖汤!
“回去作甚?”
“找我阿爹,毕竟他以后可是会首大人,青城绸市说一不二。我这小店,日后还需要他多多照拂。”严肃地说完,她开始翻刚才记录好的小本本,“我想好了,先给会首大人炖汤,然后帮他捏肩捶背,还要再给他做几身合体的新衣裳。毕竟就这两座靠山,我已经因为幼稚惹毛了玉哥哥,怎么都得把另一边给靠劳了,这样日后才有好日子过。”
炖汤?捏肩捶背?裁制新衣?
如果把“会首大人”换成他……
被她说得心热,陈志谦抓住她手腕的手更牢:“若是你能这般讨好于我,我也给你当靠山。”
“别,玉哥哥可是王爷,而且您动不动就生气,阿爹虽能量不及您,但他脾气好,想较起来还是他更可靠些。”翻个白眼,阿玲谴责着他。
还将他一军,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觉得这丫头越来越鬼精了。
陈志谦没有再开口,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坐在秋千架上直接把她带到怀里。单手箍筋她纤细的腰肢,足下用力,秋千开始在空中飘荡。
“荡秋千太过费力,不如留着力气给我炖汤捏肩。”
靠在他胸膛上,耳边热气传来,带着他暧昧的声音。心思被猜中,阿玲耳根也跟被那热气烫到似得,迅速红了起来。
往日沈不真闲来无事,每隔片刻都会往小院里瞅瞅。今日有苏小乔跟在后面十万个为什么,想着后面封闭的小院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干脆耐心专注解答起来。
这样一来后院彻底无人打扰,带着阿玲,陈志谦把秋千玩出了花样。
为博同情心,邵明大师与阿玲说小王爷没有童年。这话也没错,可准确来说,小王爷缺失的只不过是被双亲护在羽翼下的无忧无虑,至于玩乐那部分,终日被人追杀他居无定所,玩得项目只比一般孩童丰富且刺激,丝毫不会少半分。
论吃喝玩乐的花样,小王爷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有银子、有想法、而且还有本事。
依托绝妙的轻功,他带着阿玲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一会上、一会下、一会左、一会右,时不时在空中转两圈,小小一架秋千,被他玩出了云霄飞车的感觉。
前世入京被山匪所劫时,阿玲曾经历过这种颠簸的感觉。往日记忆重现,初时她紧紧贴着玉哥哥胸膛、双手抓住他手臂,一直抓到自己指腹无端胀痛。可时间一长,玉哥哥熟悉的气息一直环绕在身边,她开始放松下来,尽情享受这份刺激。
“往左边。”
“哎呀,你把蜜蜂吓跑了。”
高兴起来阿玲也完全放松心情,单手扶着他手臂,另一只手不住地指着方向。而想到回府后的福利,陈志谦也是耐心十足,运足轻功按她说得控制秋千向各方向摆动。
幽静雅致的铺子后院内,两人玩得正开心,而在青城另一端的箫家,屋檐下冒出杂草的院落内,边卧床养病还要边应对孙氏多番计谋,多日来一直愁眉不展的箫矸芝看着信鸽传来的纸条,露出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终于成了。”
断药进来的青玉一顿,这几日箫矸芝一直在谋划着什么,偏偏全都是由信鸽传信,她压根不知其中内容。
“今个外面阳光正好,姑娘这气色也好了不少。”走到床边扶箫矸芝起来,她问道:“姑娘这般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箫矸芝点头,布局多年,对于蒋家她有着全套谋算。虽然因为蒋雪玲几次捣乱,前面多年布置下的暗线几乎功亏一篑,可还不至于让后面那些完全无法进行。甚至蒋家家大业大,她本就没打算慢慢磨,而是一直计划着中间出点什么意外,直接抢过来。蒋家在青城经营百年,整个胡宅严密如铁桶,并非她所能攻破,束手无策之下她只能从青城以外的地方着手布置。当日那番辛苦没有白费,几番变故让她在青城的人手折损所剩无几,可安Сhā在外面的那些却没有丝毫波及,依旧完好无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王爷用强硬的手段将青城所有银钱收归囊中,这样一来也将其它需要银钱的几方势力逼上了绝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平王酒囊饭袋不足可信,她将目标瞄准了吴同知。拿出前几年扩张箫家生意时的魄力和手腕,几日养伤间她已经成功与吴同知联系上,这会终于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来。
“的确是有喜事。”
青玉面露惊喜,“什么喜事,姑娘说出来也让奴婢高兴高兴。”
箫矸芝脸上划过一抹笑意,本来极为迷人的笑容,却因斜贯脸上的那抹刀疤而显得有些狰狞。饶是见惯了,青玉笑容也有一瞬间的迟疑。
“很丑,是不是?”她抚摸唇间刀口。
青玉安慰道:“姑娘这伤肯定能治好。”
治好?她可不这样认为!小王爷那一刀划得有多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的脸已经毁了,日后所能依靠的值有本事。空有一身本事,手下无势力,也会无用武之地。青城外面那些人手已经是她最后仅存的一点势力,此役必为生死之战,容不得丝毫闪失。若无必要,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接过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她说道:“伤口没那么疼了,我高兴。阳光正好,我睡会,你先退下,记得把南边窗户敞开。”
姑娘竟然瞒得这么严,看来这次必然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依言退下,寻了个空挡青玉赶紧去报信。
时近黄昏,陪阿玲玩一下午的小王爷送她回府后,刚回到客院便听暗卫来报:箫矸芝那边有动静。
倒春寒过去后的江南重新恢复了春光明媚,花团锦簇一副春日无限美好的模样。
与外面美不胜收的景色相比,州城吴府内的气氛却不怎么美好。前院书房内,吴有良恭敬地朝西北方向拜拜,小心地用腰间匕首拆开密信蜡封,虽然人不在恩侯跟前,对着寄来的一草一纸却做足了恭敬之态。
可扫完信上内容后,他却不自觉皱眉。
“救平王?”
恩侯这是何意,竟让他去救那个拖尽后腿的猪队友!若是往常顺手救救也罢,可这会他还要从广成王那边虎口夺食,将其已经到手的良饷神不知鬼不觉抢过来。
虎父无犬子,虽然小王爷之不孝为他所诟病,可私心里他也不得不佩服其本事,那是个冷静果决完全不亚于恩侯的主。饶是他在本州经营多年,对上他也不能说有万全把握。
“大人,陪都龙椅上那位最宠的可是珍贵太妃,爱屋及乌,当年平王受宠程度可远超今上。”
幕僚小声提醒道,心下烦躁的吴有良也想明白过来。平王是蠢笨如猪,可他却是头好命的猪。虽退位多年,太上皇手中仍握有不少实权,他老人家的看重不啻于为这头猪加上了一道在如来佛祖面前亲自开光的护身符。
这头金猪,必须得救。
眉头皱得更紧,他已然作出决定。
话分两头,青城蒋府内,自打陪阿玲荡秋千回来,接到消息称箫矸芝又有动静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当晚收到消息时,陈志谦便已经吩咐手下人去查。可箫矸芝也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尽全力之下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以至于向来无往而不利的暗卫一时间竟也没查出什么事。
“属下办事不利,全听王爷责罚。”
客院内,陈阳跟着阿玲后新提拔上来,想好好表现一番的暗卫单膝跪地,面色间满是沉重。
有功该赏、有错该罚,小王爷对所有人向来一视同仁,当然某个傻丫头不算。
“解了轻功,围着青城……外面的山路跑十个来回。”
青城四面环山,他本意是让暗卫到东山那边去跑,谁知暗卫懊悔之心太重,自动将责罚理解为最高等级。围着青城一圈最长的山路是哪条?当属平王人手驻扎山谷与同侧城门间那条。
拱手领命后,暗卫出城直接朝那边跑去。训练时经常负重五十里奔袭,这点山路对他来说没什么。夕阳西下、新月初升,山路上独自奔跑的藏青色暗卫如一缕孤魂野鬼,然后再差不多跑完时,他遇到了从州城方向来的另一群孤鬼。
青城富庶,引得临近州郡宵小欣羡不已,自发自觉地组成了贼寇团。可青城商贾也不是吃素的,有钱还愁请不来身强体壮的护院?想打劫?谁怕谁!
在贼寇团头几次出其不意成功后,很快便被商贾组织起来的护院打得落花流水。眼见大商贾劫掠不成,他们便将目光锁定在小商贾以及每年绸市外来的商贾身上。当地官府也曾派兵围剿,无奈这帮人隐入城外荒山后便无影无踪,费心费力也不过抓个别漏网之鱼,渐渐地官府也就只是意思意思。
贼寇隐匿于山间,行迹飘忽不定如孤魂野鬼,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孤鬼”之名。
平王也知自己所做之事不怎么光彩,当日安营扎寨时,特意选了孤鬼时常出没的山谷。他所带人手亦是朝廷精兵,虽然在暗卫手中不堪一击,但那是因为暗卫太强,那些精兵还不至于怕几个散寇。平王惜命,但在知晓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还是选择让人驻扎此处。深觉自己来了一手灯下黑,当日与吴同知会面时,他还曾为此沾沾自喜。
心知小王爷不好对付,可恩侯命令他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思来想去吴有良终于想到平王这番话。
孤鬼?
好像跟州府府兵完全扯不上关系。
就他们了!
陈志谦向来笃信,兵在精不在多,这次来青城他所带人手并不多。回程在即,多数人手都被他调回城内,山谷那边不过留麻雀三两只。吴有良事先早已打探清情况,心道一声天助我也,三两下他便挑唆动这些贼寇。
夜黑风高恰是打家劫舍之时,天时地利皆备,偏偏到人和这,被小王爷临时起意的惩罚给识破了。
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伙人后面,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暗卫也不管其他,运起轻功没多会功夫便走到码头。征募军饷最后一步,那便是将征募来的银两清点装船,这两天大多数暗卫都在忙活此事。
这等类似搬运工,毫无技术含量的活计,实在让见惯了大风浪的他们闷坏了。听说有人挑事,月色下一水的青壮汉子眼眸露出狼的绿光,就差对月长嚎。
“这时辰王爷应该歇息了,不便有人打扰。”
“不对,王爷肯定没歇息,他还得教小师妹拳脚功夫。”
“那更不能打扰。”
简短地几句话说完,他们已经脱下外面干活时穿得宽大粗布袍,露出里面藏蓝色的利落衣袍。
“走。”
闷坏了的暗卫打起架来会是什么效果?这帮隐匿山间的孤魂野鬼连平王人手都得小心躲着,更何况这帮曾将平王人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暗卫。精神振奋下,一般暗卫赤手空拳冲上去,将这帮多年来为祸一方的孤鬼打得哭爹喊娘。
“别……别打了,我们也只是听人说这山谷里有十分重要的人,绑了他就能金盆洗手,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听谁说?”
“他!”被揍成猪头的贼寇指着旁边一人。
“我也是听别人说。”
“别人?”
“是他!”
兵贵精不贵多,小王爷带来的人手,各个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刑讯逼供更是不在话下。几句话下来,配合着拳头,很快便顺藤摸瓜找到症结所在。
“城中乞丐?”
事不宜迟,当即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守山谷,将这些贼寇串成糖葫芦,连夜押运至青城府衙。另外几人则赶往青城,从土地庙中找出了贼寇所指乞丐。这乞丐阿玲也曾见过,正是那日在箫家门前,带着一堆小乞丐将沈德强揍成猪头的那个。他虽以乞讨为生,但为人也没那般卑鄙,暗卫一问他便全说了。
“是州城那边乞丐找到小的,给了小的整整一锭元宝,命小的传信给那群孤鬼。几位官爷,小的知道你们是好人,宁愿自己少拿点银子,也不亏了青城百姓,有些话小的就明说了。咱们这些当叫花子的,混迹市井什么事听不见,官府有时打探个事还都得靠咱们。据我所知,州城那花子,跟同知府关系不错。而且那锭元宝下面的字样,瞧着也像是从官号拿出来的,寻常人家没那东西。”
同知府?这事有意思了。
没再与乞丐纠缠,暗卫直接进了蒋家,悄无声息地翻墙到客院时,就见桂花树下小王爷正在手把手教蒋家姑娘习武。
临近离别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即便还没查出箫矸芝动向,陈志谦也没多将心思放上面,这两****正抓紧一切机会多跟那丫头相处。阿玲去铺子,他跟着指出修缮意见;阿玲读书他亲自指导;就连阿玲每三日一次去书院,他都临时起意在书院开坛讲学。
虽未及弱冠,可他师承邵明大师且本人博闻强记,学问连顾山长都叹服不已。拿出真本事,他的惊才绝艳也为书院诸学子所崇拜。沈德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那小王爷是什么!书院学子也不傻,知晓小王爷缘何如此,他们承蒋家姑娘这份情。
就这样,小王爷以绝对强悍的实力再次踩一波昔日情敌,还帮阿玲联络起了前面十三年因养在深闺而薄弱的关系网。
白天要腻在一起,晚上也不会放过。蒋先在阿玲闺房外布下的天罗地网能防得住一般暗卫,可防不住小王爷,每当阿玲入睡后,他总会及时出现在拔步床内。望着她张牙舞爪的睡相,只有在此时,平日如鹰隼般慑人的双眸才会散发出别样的温柔。
当然温柔完了,白天他还会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板着一张脸继续教阿玲学功夫。
暗卫到来时,需要贴身的一些动作已经结束,听到墙边动静,他一个眼刀扫过去,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教阿玲。
可怜暗卫,怀揣重大收获兴冲冲赶来,这会却只能维持着高难度姿势躲在树上。这会他一点都没了顶替陈阳首领之职的喜悦,他算是看清楚了,天大地大,在小王爷心里师妹最大。陈阳跟在小师妹身边,日后何谈没有前途。
胡思乱想着一直蹲到脚发麻,小王爷终于教完了小师妹武功,等他送完人回来,他终于可以汇报。
“吴同知?”
意料之中的事,陈志谦也没太过惊讶,“你去传话,把那帮孤鬼送到知州府,交予潘知州。”
知州……贼寇之事向来由同知负责,这么大的功劳给了知州,简直是在打吴同知脸。暗卫深知此事不宜打草惊蛇,听完小王爷话后,他只觉眼前一亮,心下升起跟陈阳同样的认知:王爷英明!
角楼更鼓敲响,州城守门的差役打着呵欠开城门,刚开到一半便被城外的景象惊住了。
望着门外乌泱泱一片刀疤脸汉子,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卡在那,他赶紧关门,哆嗦着朝里面喊:“快来人。”
“且慢。”
从门外伸进来一只藏青色衣袖,紧接着露出暗卫那张脸。
“我等昨日巡逻,抓获了隐匿在青城外的一干贼寇,奉王爷之命特往州城交予知州大人处置。”
差役足足停顿了好几个片刻,才想明白“鬼”。妈呀,那可是名扬本州的孤鬼,就这样被人给抓住了?
再看那些刀疤脸汉子,满脸凶神恶煞,一看就像是好人。双腿哆嗦得更厉害,他嗓门陡然升高八度——
“孤鬼被抓啦!”
满是雀跃的嘹亮呼喊打破了州城清晨的宁静,马上有机灵的差役前往衙门报告知州大人。潘成栋勤政爱民,这个时辰已经用完早膳,准备去府衙办公。轿子刚到门口便听闻此事,边唤长随去府衙调动人手,他改换方向朝城门口走去。
也不怪他如此着急,“孤鬼”乃是他多年来的一块心病,本来也不难解决,偏生掌管本州军务的吴有良与他不对付,双方角力间这块涉及兵力的问题一直未能解决。
匪患难治,这是朝廷多年来的共识,即便吴有良有力不出,他也是拿他没办法。
回忆着这些年多番斗智斗勇辛酸的过程中,潘成栋已经来到了城门前。见过暗卫后,听到他报上来的人数,与府衙档案稍作比对,他发现在场这些孤鬼数量,竟跟档案记录上那些出入不大。
小王爷这是将那帮孤鬼一网打尽?
惊喜来得太快,一时间潘知州有些难以接受,当着众人面露激动,竟是丝毫不顾往日威严形象。
“贼寇肆虐山间多年,为祸一方,本官为此夙夜忧叹,王爷此举可真是帮了本官大忙,造福本州百姓,潘某在此多谢王爷。”
长揖及地,潘成栋满面赤城与感激。还没等站起来,后面又来了一批人马,领头的正是吴有良。
“本官负责本地治安,多年来一直剿匪,可惜收效甚微,这次多亏了王爷。来人,还不赶紧将这帮无恶不作的贼寇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一声令下,他身后跟来的甲胄府兵齐唰唰走上前。
眼见府兵就要走到孤鬼跟前,潘成栋一马当先挡在前面,“吴大人这是何意?”
“剿匪乃是下官职责。”
“职责?”潘成栋笑得讽刺,“同知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
吴同知面不改色,抱拳道:“此乃本官指责,当不得知州大人夸奖。你们,还杵在那干嘛,还不赶紧把人带回去。”
府兵继续向前逼近,步履间有些踟蹰。见此吴有良亲自上前,眼见要迈过潘成栋,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且慢。”
继续开口的是后面送人来的暗卫,“属下启程前,王爷曾有吩咐,贼寇之事关乎本州安危,当由知州大人亲自审讯。”
“这不合规矩。”
暗卫点头,话锋一转:“王爷如此吩咐,还望同知大人莫要让属下难做。”
若非小王爷吩咐不要打草惊蛇,暗卫这会真想甩他个没脸。虽然他不知道青城剿匪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昨夜亲自对付过这帮贼寇,亲身了解过其实力。就那战五渣的实力,地方官员稍微尽心点,早就灭得渣都不剩。
是以他对吴同知没什么好感,不论他那边怎么咬紧规矩,一顶小王爷的帽子压下来,他也无计可施。
潘成栋也不是吃素的,暗卫拿小王爷压人,他这边直接从大夏刑律入手。
“吴同知,到底哪条大夏刑律写着,知州不可以询问本州匪患?就算此事由你负责,前面那些年该你负责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所建树?”
吴有良脸彻底黑了,不仅黑还狰狞,活像是三天三夜没睡的人犯了便秘般。
暗卫可不会管他心情,这种为了弄权置平民百姓安危于不顾的官员,即便他是个用功夫吃饭的粗人,也是打心眼里鄙视。
“把人交给知州大人。”
吩咐后面一道跟来的暗卫,他将手中裤腰带递给潘成栋。
这裤腰带是从贼寇腰上解下来的,昨夜在山谷中抓到人后,押送成了问题。往常向东南西北流放囚犯,都是用麻绳绑住手串成一串,可这会他们没带麻绳。于是乎暗卫发挥主观能动性,另辟蹊径将贼寇束腰的裤腰带接下来,前后打个结系成长绳,就这么代替了麻绳。
可怜这帮贼寇,皆是没有娶妻的光棍,没人帮着料理家务,衣裳本就又脏又不合身。裤腰带一解,不少人裤子直接往下溜。一路走来,没被绑住的那只手全用来提裤子,压根没心思去想逃跑的事。
进城后他们更得顾忌自己裤腰带,被暗卫移交给州城守兵,提着裤子的他们依旧十分乖觉。
此举更让吴同知郁闷,本州大部分兵力都在他手上,本打算作壁上观让知州府的人弄个手忙脚乱,在州城百姓面前丢丑。可他没想到向来凶神恶煞的贼寇如今却这般乖觉,非但没让潘成栋丢丑,反而给他赚足了脸面。
不仅这会有脸面,等贼寇审讯完毕公开处决时,定会大快人心,到时这份功劳会悉数记在潘成栋头上。
他养着这些贼寇多年,养得他们名震临近州郡、有小儿止哭之效,为得是什么?除去趁此掌控兵权外,还是为日后剿灭时挣得一份大功。可没想到辛辛苦苦种桃多年,到结果子的时候,却被别人摘了去。
一直等回到同知府,他脸上的阴沉都未散去。回府里刚坐下,还没等端起茶盏,更郁闷的事来了。
送下贼寇的暗卫再次找上门,将一坨肥肉交到他手里。
“这帮贼寇胆大包天,竟敢绑架平王殿下。王爷素问吴同知与平王殿下交好,且您掌管本州军权、负有治安职责,多番权衡之下命属下秘密将人交给您。”
把绑架平王之事推到贼寇手里不说,还指出他与平王关系,最后又秘密交到他手里……审讯贼寇这种既可以赚军功又能赚得民心的事交给潘成栋,平王出事这等一个不好就要得罪上面、吃力不讨好的事就交给他,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可刚才城门前他多次强调同知职责,言犹在耳,这会便是有意推脱也找不出理由。察觉到自己完全落入敌方全套,吴有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恭敬地接下此事。
送走暗卫后吩咐下人请郎中来给平王医治,他脸上阴云密布。前脚接到恩侯密信去救平王,后脚小王爷便将人送过来,这其中代表着什么?
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有一瞬间吴有良想要收手。可转瞬间他便将这种想法熄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银子买不来吃喝、求不得荣华富贵,又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可弄清楚箫矸芝布置人手?”
听完下属汇报,他心下稍松。这箫家姑娘倒是有那么点心计,布置的人手竟有几层排兵布阵的味道。
“让他们充当前锋,咱们的人手跟在后面。记住,银子为重。”
州城内吴有良心心念念的那些银子,这会正静静地躺在阿玲身下。
明日便要启程,临行前最后一日,所有银两都已收拾完毕,陈志谦带阿玲来到船上。略显幽暗的船舱中,箫家库房百年积累如小山般堆在那,数量之多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
捡取摆放银两箱子的平坦之处,小王爷将虎皮毡铺好,跟阿玲并排着躺在上面。看到那丫头晶亮的杏眼,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明日我便要启程,你……”
顿了顿,看着她天真的侧脸,最终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罢了,为了开铺子之事,这丫头已经够忙的了,那般进补也没见身上多长二两肉。有些事,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就不必说出来让她徒增担忧。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同知,前世他连太上皇都能收拾了,多活一辈子岂会怕这点事?
“我会给玉哥哥写信。”
“恩,多写点。”抚摸着她的脸颊,他有些生硬地开口:“每天做了什么都说说,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更要说,写好了就交给陈阳。”
阿玲眼眶慢慢湿润,“玉哥哥也是,你带着这么多银子,容易遭宵小觊觎,一路上要小心。”
躺在船舱中将该说的话说完,第二日阿玲没有去码头送别。不是起不来,而是她怕自己舍不得,做出什么让人瞠目结舌之事。
可很快她便后悔了,玉哥哥走后每半天,她就陷入了消沉中。躺在拔步床内午睡,眼珠子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钩上那对玉环,脑子里铺天盖地全是那抹玄色,思绪中写满了对他的牵挂。
玉哥哥到哪了?成为了她每天必然要问无数遍的话,连带着他的衣食住行,也被她问过无数遍。
思念是真,另一方面,冥冥中她总觉得玉哥哥很危险。
果然她的第六感没有错,在玉哥哥走后没几日,前方消息传来,临郡水匪出动,打劫了回程的广成王。船只尽皆被焚毁,一行人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熟悉的四个字传来,伴随着一股心悸的感觉,阿玲直接晕倒过去。
“阿玲!”
方氏与蒋先同时惊呼出声,前者忙吩咐青霜上前扶住她,然后一叠声地喊人请郎中。
蒋先心里也急,但他还得留在前院应对官府前来报信的衙役。小王爷安慰他当然担心,可他更担心的是阿玲反应传出去,外面人会怎样想。
“辛苦几位差爷,不过此事兹事体大,轻易不得外传。”荷包递过去,他一语双关道。
蒋家姑娘这激烈的反应,莫非真如自家老爷所猜测那般……联想到此点,前来报信的衙役望向后院的神情更加郑重。能跟小王爷扯上关系的姑娘,不管日后是什么名分,小小县衙都得敬着。
“那是当然。”
衙役从善如流地应下,退出蒋家后快步赶往县衙,去给县令报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有箫矸芝这层关系在,广成王归程遇险的消息快一步传到箫家。时值孙氏与箫矸芝数不清第多少回合斗法,正全神贯注布置人手打算收网的箫矸芝不堪其扰,在沈金山再次被孙氏说动前来找茬时,终于悄悄透出点口风。
“广成王翻船,此事当真?”
“信不信全凭阿爹。”
箫矸芝没好气道,原本绝美到即便生气也别有一番风情的脸颊,因斜贯全脸的伤疤而显得格外狰狞。被她吓得打个哆嗦,沈金山不再质疑,确信此事后他陷入了狂喜中。
“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说话不算话,坑去我箫家那般多银钱,作恶多端,如今总算是受了报应。”
仰天长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养伤期间肥硕不少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一时间竟与平王有几分相似,看得箫矸芝一阵恶心,直接开口送客:
“既然无事,阿爹还请回吧。近来女儿有要事,不得被人打扰。”
“好,阿慈放心,阿爹这就吩咐下去,给你做最好的菜肴,没你吩咐任何人不得来此院落。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扰你,阿爹第一个不绕过他。”
再三保证后,沈金山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因太过高兴,在箫矸芝这碰壁后,他罕见地没再回正房找孙氏麻烦,而是唱着小曲一路回到书房。可这般喜悦,在进书房后却消去大半。
原因很简单,虽然标榜着节俭,但沈金山从不会苛待自己,平日最常呆的书房更是极近富贵。可拍卖会前,小王爷拿箫家祖宅房契半是商量半是威胁地搬走了书房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如今放眼望去,描金的博古架上空空荡荡,镶玉的笔筒内几支精心收藏、名家所制的狼毫也被一扫而空,半生引以为豪的书房只剩下个空架子。
往常看到这一幕,他整颗心都在滴血,然而如今他却斗志昂扬。
“虎牢峡翻船,这些年就没听说过有一个能活下来,小王爷死定了。那只老狐狸失了靠山,看他日后还如何得意。”
越想越觉得在理,他再也坐不住了,命沈管家备车,他往县衙赶去。
见到县令后他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从青城绸市每年巨大的利润说起,然后又对比蒋先的不近人情以及他的有钱大家赚,总之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跟着他沈金山有钱赚。
0358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有箫矸芝这层关系在,广成王归程遇险的消息快一步传到箫家。{我们不写,我们只是网络文字搬运工。-时值孙氏与箫矸芝数不清第多少回合斗法,正全神贯注布置人手打算收网的箫矸芝不堪其扰,在沈金山再次被孙氏说动前来找茬时,终于悄悄透出点口风。
“广成王翻船,此事当真?”
“信不信全凭阿爹。”
箫矸芝没好气道,原本绝美到即便生气也别有一番风情的脸颊,因斜贯全脸的伤疤而显得格外狰狞。被她吓得打个哆嗦,沈金山不再质疑,确信此事后他陷入了狂喜中。
“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说话不算话,坑去我箫家那般多银钱,作恶多端,如今总算是受了报应。”
仰天长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养伤期间肥硕不少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一时间竟与平王有几分相似,看得箫矸芝一阵恶心,直接开口送客:
“既然无事,阿爹还请回吧。近来女儿有要事,不得被人打扰。”
“好,阿慈放心,阿爹这就吩咐下去,给你做最好的菜肴,没你吩咐任何人不得来此院落。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扰你,阿爹第一个不绕过他。”
再三保证后,沈金山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因太过高兴,在箫矸芝这碰壁后,他罕见地没再回正房找孙氏麻烦,而是唱着小曲一路回到书房。可这般喜悦,在进书房后却消去大半。
原因很简单,虽然标榜着节俭,但沈金山从不会苛待自己,平日最常呆的书房更是极近富贵。可拍卖会前,小王爷拿箫家祖宅房契半是商量半是威胁地搬走了书房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如今放眼望去,描金的博古架上空空荡荡,镶玉的笔筒内几支精心收藏、名家所制的狼毫也被一扫而空,半生引以为豪的书房只剩下个空架子。
往常看到这一幕,他整颗心都在滴血,然而如今他却斗志昂扬。
“虎牢峡翻船,这些年就没听说过有一个能活下来,小王爷死定了。那只老狐狸失了靠山,看他日后还如何得意。”
越想越觉得在理,他再也坐不住了,命沈管家备车,他往县衙赶去。
见到县令后他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从青城绸市每年巨大的利润说起,然后又对比蒋先的不近人情以及他的有钱大家赚,总之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跟着他沈金山有钱赚。
有钱能使鬼推磨,饶是县令一开始顾忌顶头上司潘知州的威严,对沈金山不假辞色,这会也被他那七寸不烂之舌所描绘出的金山银山给吸引住了。
“沈老爷莫急……”
刚准备许诺,门外来报告,向蒋府传令的衙役回来了。
隐隐想到些什么,县令心神一凛,避开沈金山走向隔壁。听衙役说完蒋家姑娘反应后,他背上无端冒出冷汗。
“上次云来楼宴客分明看得清楚,为了照顾蒋家姑娘,广成王干脆不让小二上酒,还有其它诸多举动,分明是对其有意。而如今蒋家姑娘反应,两人明摆着两情相悦。莫说广成王死讯还没传来,即便确定了,他背后势力收拾本官也是轻而易举。刚才本县在想什么,竟然被沈金山那点蝇头小利给说动了。”
心下后怕,抹抹额头上的冷汗回到隔壁,对上沈金山,县令义正言辞。
“先前种种皆是依大夏律法而来,沈老爷若是不服,还得拿出能说服人的道理。至于青城绸市,本官身为青城县令,自有责任维护一方太平,沈老爷那些话,本官就权当没听到。”
即便心里偏向蒋家,毕竟是为官之人,县令最终还是留了三分余地。
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沈金山应该知趣告辞,可他低估了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后的迫切。
“县令大人,前些年咱们不也都好好的。虎牢峡是什么地方您不知道?广成王出了事,本州官员能脱离干系?皇上那边怪罪下来,能救您的还有谁?沈某不才,结交平王殿下,恰好能跟陪都那边太上皇他老人家搭上话。”
这还威胁上了?县令勃然大怒。
“沈老爷还真是糊涂了,竟忘了本县出身。本县乃是新帝登基初年,加开恩科时取得三甲同进士,连带坐师都由皇上一手提拔。莫说如今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就算官职再大点,这等出身陪都那边也不会放心。莫说广成王如今只是下落不明,便是当真老天不开眼,本县也无背主的可能!”
指着沈金山脑门喷完,缓了口气他又说道:“沈老爷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县,既然只能跟皇上一条道走到黑,如今广成王下落不明,我青城也得全力搜寻。”
说罢他举起茶盏,“沈老爷轻便,莫要让本县喊衙役把你从这衙门里叉出去。”
食古不化,沈金山心下再气,也不敢对着本地父母官面发火。见人送客,他只能灰溜溜地走出去。
当沈金山在县衙碰一鼻子灰的同时,蒋府后院,一阵兵荒马乱后,乍闻消息晕倒过去的阿玲终于清醒过来。
“玉哥哥是在哪不见的?”
守在拔步床边,蒋先沉默不言,方氏满脸哀戚,“阿玲,你身子骨弱,就先别想这些。”
她怎么可能不想,掰这手指头阿玲慢慢说着:“沿着鉴湖一路往上,算计着时日,昨日出事时船队差不多到虎牢峡。”
虎牢峡,正是前世阿爹出事的地方。
当日也是这样,因极品生丝断档凑不齐当季春绸,阿爹从蒋家库房调拨大批金银,从鉴湖码头启程入京,试图打通关系逃过责罚。然后没过几日前方传来消息,蒋家商队的船在虎牢峡出事,船只尽被焚毁,船上诸人下落不明。
一模一样的情景再现,心悸感再次袭来,刚醒来的小脸惨白惨白的。
“阿爹,女儿要去找玉哥哥。”她的眼中是曾未有过的坚决。
方氏下意识地反对,“你身子这么弱,就在家安心修养,让护院去找。”
阿玲没有回答,锦被下的小手抓住床单,她死死地盯住蒋先。
“阿爹。”
良久,蒋先叹息一声,“算了,就依你,不过要带上那个武师傅。”
得益于陈阳那张脸,一直忙碌的蒋先至今还没有发现他真实身份。
“老爷!”方氏大惊。
蒋先摇头,“就算强留她在家里,也留不住她的心。既然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得到蒋先允许,阿玲迅速打起精神,任由青霜服侍着换上利落的衣袍,一头乌发也扎成男子样式。与此同时蒋先那边虽然嘴上豁达,可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怎么可能真放心她身赴险境。
原本为让沈德强乡试时不被那些官宦子弟比下去,他特意新造了一艘楼船。工期关系船刚刚完工,者会被他调出来,连带蒋家其它商船,浩浩荡荡组成了一只船队。虽然看着声势浩大,可于他而言不过是下几道命令,守在码头的水手自然各就各位,阿玲换衣裳功夫这些已经准备就绪。
在方氏担忧的目光中,一家三口一同出了府门,还没等登上马车向码头驶去,迎面便走来两排衙役。
被沈金山点醒后,县令赶紧投身营救小王爷的大业中,然后他发现县衙那点人手根本就不够用。经师爷提醒,他想到了鉴湖边停驻的那些商船,然后顺理成章想到了最大商队的拥有者蒋家。
事不宜迟,带上衙役他便往蒋家赶去。走到蒋家门口,见到这阵仗,县令乐了。
“知本县者,胡兄也。”高兴之下他直接称兄道弟起来。
两处一拍即合,衙役开道浩浩荡荡地往码头处走去,原本经过闹市区耗时颇长的一段路再次省去一半时间。清醒后没一个时辰,阿玲带着紧急集结的蒋家船队,离开鉴湖码头,一路逆流而上向虎牢峡驶去。
登船时长舒一口气,可等到船行驶开后,苦日子真的来了。
晕船且不说,在问过陈阳,得知他也不知玉哥哥行踪后,寂静的江面上,阿玲彻底陷入了每时每刻的担忧中。最严重时,江面上漂浮来一块木板,站在船头的她都会担忧那会不会是玉哥哥遇难后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尸体。
而好不容易睡着后,她又总觉得窗前有道身影在注视着她,甚至会抓起他的手腕。
熟悉的触感传来,努力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空荡。
日夜担忧着,没几天功夫阿玲就瘦了一圈,原本就不甚丰腴的小脸又瘦了一圈,一双往日活灵活现的杏眼现在有些突兀地大。
莫说是船上原本属于蒋家的下人,就连被小王爷派来暗中保护她的陈阳,这会也放缓了对老主子的安危,转而心疼起了阿玲。
“姑娘,王爷武艺高强。”
茫茫水面绵延百里,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几日阿玲不光着急,也尝试过所有可能的法子,可尽皆无果。眼见离虎老峡越近,两侧山岩越发高耸,暗礁也逐渐增多,搜寻难度加大,她心一点点往下沉。
前世她也曾亲自到过虎牢峡,知晓其地势险峻,玉哥哥船队在那沉没,当真还有救?
“陈阳大哥这是何意?”
“属下也曾到过虎牢峡,的确是险峻之地,除非有经年行船的老把式掌舵,否则船只不易通过。若是出个意外,那更是自身难保。”
阿玲眉头皱得更深,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会担忧。
“我自是知晓此点,可陈阳大哥提及玉哥哥武功,莫非事情还有转机?”
谁说蒋家姑娘天分不如箫家姑娘,这般慌乱的情况下还能想明白他话中隐含寓意,分明是极端聪明之人。
这种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陈阳也没再卖关子,蹬着船头直接跳进水里,而后运起轻功凌水踏步,直接攀到两侧山崖上,再然后从山崖跃下,施施然回到船头。整个过程看起来十分危险,可站立船头的他,衣摆连丁点水滴都没沾上。
“虎牢峡属下也曾去过,自问虽地势险峻,然安然逃脱不在话下。王爷武艺只比属下强,他的安危,姑娘不必太过担忧。”
事实胜于雄辩,活生生的例子刚在面前演绎过,阿玲终于把大半心放回肚子里。
稍稍稳下来,她继续忙于找人。这次她也不没头苍蝇似地盯着河道大海捞针,而是把精力投在了另一方面。
因虎牢峡险峻,往来商贾经此段时多换陆路,即便为赶时间要走水路,也会请有经验的老把式掌舵,经过时一再小心。这般注意下,虎牢峡虽险名在外,但这些年却很少出大事。
前世的阿爹与这辈子的玉哥哥都是做足防范措施,可他们人多船大,还都出了事。
此非天灾,实乃**。
早在听说船只尽皆被焚毁时,阿玲就已经意识到这点,不过当时她整颗心都在人身上,总想着要先找到玉哥哥,所以并未往寻根刨底上下太多功夫。
“既然玉哥哥还活着,那幕后之人肯定急于杀人灭口,他现在很危险。陈阳大哥,我想请你亲自走一趟州城,探寻同知府动静。”
“同知府!”陈阳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震惊。
蒋家姑娘这何止是聪明,简直是聪明绝顶。小王爷一直瞒着的事,竟已经被她暗地里猜出来。不仅猜出来,当着王爷面她还从未表现出来分毫。这般聪明沉稳,她先前究竟被低估了多少。
“果然是同知府。”
其实陈阳误会了,阿玲根本没他想得那般厉害。只是前车之鉴摆在那,关于前世蒋家覆灭原因她想了无数遍,最终觉得箫矸芝没那个能力。既然如此她必然要借助外力,而本州内最强的两股力量当属潘知州与吴同知。前者算是她半个师兄,多番了解之下也知起为人,排除之后便只剩下后者。
他好像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事,陈阳心生不妙预感,不过很快他便被阿玲下一句话惊到了:
“陈阳大哥说得对,玉哥哥那么厉害,如今他杳无音讯,也许是隐藏在暗处准备引蛇出洞。你且去同知府探听一二,若是对方来势汹汹,那我们便部署一番襄助玉哥哥;若是他能应付得来,我们便继续照常搜寻,也算是帮他麻痹敌人。”
这已经不是聪明绝顶了,简直是女中诸葛!
在对小王爷产生发自内心的敬佩后,陈阳生平第二次如此佩服一个人,只是这种激动表现在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众脸上,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属下领命。”
没有再解释什么,陈阳抱拳作揖,应承下来后,他按方才安慰阿玲时演示过的那一套,踏水攀岩,很快消失在悬崖上。
目送他离开,阿玲回房。楼船顶层泛着新木头香味的厢房内,阿玲走到床前,蹲下来看着紧挨着枕头边的地板上那个鞋印。
鞋印比她的绣鞋长上一倍,刚好是玉哥哥皂靴的大小。临行前帮他准备衣物,在他倨傲又掩饰不住喜悦的眼神中,她将他衣裳鞋袜尺寸记个清楚,然后命蒋家绸缎庄找出历年进贡时留底的名贵衣裳,挑选几件最好看的给他捎上。而鞋袜她更是亲自试过是否舒适,穿惯了又软又舒服鞋的小脚一伸进去,只觉整只脚跟在船里晃荡似得,亲身经历过,她对他鞋的尺码记得格外清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次感觉床边有人可能是自己的幻觉,可若是夜夜如此?
阿玲就在床边做了点手脚,细细的一层粉撒上去,黑夜中看不太真切,但凡踩上去立马回留下鞋印。
果然!
本来知晓此点,早上她就应该放心。可心系之人尚处于危险之中,她很难不去多想。若是来的恰巧是旁人呢?直到方才陈阳那番演示,立证玉哥哥安然无恙,两处证据结合她才彻底放心。
太好了,阿玲抿起唇角。
自打知晓船队出事后一直愁眉不展的小脸第一次舒展开,配合着她越发瘦削的面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端膳食进来的青霜站在门口,一时间看呆了去。
“姑娘笑了,莫非广成王有消息?”
阿玲忙收起笑容,严肃道:“此事莫往外传。”
“那是真的有消息?”青霜忙掩上房门,小声道:“太好了,这下姑娘可算能吃进东西。您前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可要急死青霜了。”
边说着她边将菜摆上桌,几日没正经吃饭,阿玲也是饿了,一顿狼吞虎咽下去,捂着肚子躺上床,放心之下她美美地睡一觉。
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等她醒来后,陈阳也从州城那边赶回来。
“陈阳大哥,你的脸怎么回事?”乍看熊猫眼的陈阳,她吓了一跳,“局势已经如此紧张了么?连你也被伤着了。”
同知府的府兵都没见着他人,怎么可能伤着他。
他只不过是按线索找过去的时候,发现向来英明神武的小王爷正盯着鞋底看,而自打跟着蒋家姑娘后越发聪明的他很快通过鞋底反光察觉出了原因,然后嘴一块说出来。这下捅马蜂窝了,小王爷以他泄露机密为由跟他喂招,借机赐他一对乌眼青。
小王爷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开头明明招招狠辣,在他说明蒋家姑娘担忧后,他招式明显放缓下来。
不过他还是败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怎么好意思说?
支支吾吾掩盖过去,为防她继续往下问,陈阳赶紧把此行收获说出来。
“不出姑娘所料,同知府原本密密麻麻的府兵如今少了不少,属下出城时见到过伪装成贼寇的府兵。”虽然那些人穿得跟先前抓到的孤鬼没什么两样,可受过训练的伏兵,行走坐卧,一举一动间皆打上了特殊的烙印,打眼一看就能瞧个真切。
“果然是同知府。”
皱眉,阿玲面色复杂。心下有些沉重,但顷刻间悉数转化为决绝。
同知又如何?依前世结局看,两者间就是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比起上辈子,现在她还有玉哥哥,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玉哥哥那边人手可还充足?”
陈阳面露迟疑,小王爷再三嘱咐过,不可以让蒋家姑娘置身险境。呆在旁边他瞧得真切,小王爷这次是真上心了。往常他哪有过这方面的顾虑,任务要紧,别人死活与他何干,这次只是胡姑娘一点担忧,竟让他跟他喂起了招。
“尚可。”
“陈阳大哥没说实话,虽然兵在精不在多,可本州府兵也不是酒囊饭袋。实力悬殊没那么大时,人数多的一方占据优势。”
陈阳沉默,心下无语泪千行。小王爷,您让我怎样面对突然敏感起来的蒋家姑娘。
她果然猜中了,玉哥哥又是这样,有什么事都不告诉她。满满的全是心疼,焦急担忧了几天的阿玲决定不打算再忍了。
“蒋家这次也带来了不少人,我……跟你一起去。不过排兵布阵我一窍不通,陈阳大哥是玉哥哥的左膀右臂,此次前去由你全权负责。”说完阿玲走向室内,小跑着出来时,手中多了一盏镶嵌着金玉的牛角。
“这是商船调动时的号角,”阿玲转到正面,给他指着正中央鎏金的“胡”字,然后双手捧起来交到他手上。
揉揉泛青的眼,看着面前蒋家姑娘大眼中的祈求,陈阳终于突破小王爷的威胁所带来的心理阴影,郑重地从她手上接过号角。
手上一松,迎着夕阳,阿玲脸上扬起春花灿烂般的笑容。
“多谢陈阳大哥。”
甜甜的声音传来,配上少女绝美的面容,看得陈阳一阵目眩神迷。
这可是未来的侯夫人,遏制住自己心理不该有的念头,双手紧握住号角,他飞快转身向后走去,摒弃杂念全身心投入到排兵布阵中。
是夜,蒋家船队行驶至虎牢峡外,遭遇水匪围困,一时间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月色下的虎牢峡阴暗幽深,两侧几乎笔直的峭壁上怪石嶙峋,火光中如一头头奇形怪状的凶兽,叫嚣着吞并夜行的船只。
虎老峡深处,水匪后方船只上,望着前面冲天火光,箫矸芝面露快意。
“蒋雪玲,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明明不久前她还是青城有名的才女,眼见着前方一片坦途,正待高歌猛进之时,却突然被人从云端跌落下来。仅仅是一次意外,她便如跌到无底洞般,每次觉得最糟糕不过如此时,总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出现。直到如今她遍体鳞伤,连最引以为傲的容貌都被毁了,手中更是只剩最后一点势力。
这一切都要拜小王爷所赐。
小王爷她动不了,那就动他最为在意的蒋雪玲。
“全力攻击蒋家商船。”
“保存实力,留作狙击广成王。”
两道颇具威严的命令声几乎同时传出来,大部分水匪纹丝不动,听命于后面吴同知,见此箫矸芝安排的小部分人举止也犹疑起来,一时间竟是无人行动。
“同知大人先前曾保证过,此次行动一切遵照阿慈意思。”
吴同知轻蔑地看了箫矸芝一眼,若不是需要她的人打前哨做掩护,一介声名狼藉的女子,他理都不会理。
“此一时彼一时。”
“同知大人莫非要过河拆桥?”箫矸芝面露危险。
“沈姑娘不必如此,本官可不是被吓大的。今晚若不能手刃广成王,彻底将他之死归结为意外,你我二人后果可想而知。”
吴有良从没想过要保住箫矸芝,不过此刻他还要用她的人打掩护,所以又加了一句,势必把两人绑在一条船上。
“同知大人经历西北战场,手上可没少沾血,您的胆量阿慈自是知晓,相比而言您的谋略还是有些欠缺。大人莫非不知道,打蛇打七寸?”
“七寸?”
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箫矸芝缓缓点头:“广成王的七寸,正是蒋雪玲。”
说这句话时她口气有些酸涩,虽然被小王爷害成这样,可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他的强大。论容貌,毁容前她美艳无双,远远比过小家碧玉的蒋雪玲。论才学,她没少从奶娘口中听说阿玲如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她那半吊子水平,哪比得上自己让书院师长都多番夸赞的博学。
这般凭借好出身只知吃喝玩乐,万事不管的阿玲,凭什么能得到小王爷青眼。
反正她就是看不惯阿玲。
“同知大人也是男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对一个女人关照有加。广成王武艺高强,小小一个虎牢峡不一定能困得住他。借着前几日烧船之事,他成功由明处转向暗处,如今我们何不用蒋雪玲,来一招引蛇出洞?”
将广成王从暗处引出来?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稍作沉吟,吴有良点头,目光看向左侧几位手下。
“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带兵跟上箫家的人,和力围攻蒋家船队。蒋家姑娘就在正中间那艘楼船上,记住,要活捉。”
“刀剑无眼,争执过程中难免会有交锋,肯定也会伤到人。只要留一口气就是,伤着什么紧要之处也无甚大碍,切莫为此束手束脚。”
箫矸芝叮嘱着箫家下人,火把下斜贯脸颊的那道疤痕格外狰狞,难易忽略之下,最迟钝的下人也挺清了她话中寓意。
这是要蒋家姑娘毁容?
可怜见的,不少人心下感慨。不管他们总归是箫家下人,拿着箫矸芝发给的银两养活一家老小,肯定要听她吩咐。无论心里怎么想,对上蒋家船队时他们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可蒋家下人更不是吃素的,老爷就这么一个姑娘,别说宠女名声在外,就算没那名声,他们也知道蒋家千亩地里这一根独苗有多金贵。
都是吃蒋家饭的,肯定要拼命保护好蒋家姑娘。有了这层想法,对着水面要巴着绳子往上爬的敌人时,他们更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直接割断绳索,让他们一个个如下饺子般掉到虎牢峡湍急的水流中。
蒋家船大舷深,兼之作为防守一方本就比进攻方要容易,更何况还有陈阳亲自坐镇指挥,站在甲板上他们很快把来犯者打得节节败退。
虎牢峡地势险峻,一方面是因水流湍急,另一方面则是因水底暗礁密布。被隔断绳索掉下去的箫家下人,有的不巧落在凸出来的暗礁上,重击之下或昏迷不醒或体力不支,很快被幽暗的河水卷入峡谷深处。
“这样下去不行。”眼见着自己最后底牌损失惨重,箫矸芝坐不住了,“还请同知大人下令强攻。”
府兵与一般人家护院最大的差距在于,府兵可以自带箭弩。朝廷对冶铁把控极严,普通人家擅铸兵器,那可是下大牢问罪的大事。
这会功夫吴有良已经细细问过小王爷在青城所作所为,重新估量阿玲在他心中份量。而后他发现,活捉蒋家姑娘用以威胁小王爷,的确是把握最大、伤亡最小的智取之道。
“用箭,切记不要伤着蒋家姑娘。”
一声令下,躲在箫家下人后面,同装扮成水匪的府兵突然张开弓箭,齐刷刷对准蒋家船队。
“合阵!”
从阿玲手中接过牛角,暂时接管蒋家船队后,陈阳已经设想过种种可能,也料到过这类情况。可受限于商船本身薄弱的进攻手段,饶是他有千般主意,到最后只能化为一朝:防守。
好在蒋家商船做得严实,外层刷桐油的木板下是一层厚实的铁板,而新造那艘楼船,船舱内壁又加了一层铁板,双层加固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合阵特有的号角传来,原本分散在江面上,牢牢拱卫中间楼船的各艘船往中间靠。头靠尾,用粗麻绳串联在一块,甲板相连围着楼船整整两圈。而这两圈船的船舱更是错偏开,密实地护住中间楼船。与此同时外面船上所有人手向内撤退,恰好躲过了第一波箭雨。
铜墙铁壁之下,耗费再多的箭矢也是徒劳。
“大人,那船里面包着铁。”
“铁?蒋家竟敢擅自用铁,这可是公然违反朝廷法度。”
这女人,满脑子就想着如何针对蒋家,全无大局观,“朝廷禁止的不过是用铁私造兵器,不过是加固之用,箫家主宅大门据说里面也有一层铁板?”
箫矸芝不再言语,走向穿透,逆着火光看向虎牢峡正中的船队。
“昔年三国东吴大都督陆逊火烧连营,与如今境况何等相似,何不火攻?”
“沈姑娘,你想报复蒋家那是你自己的事,本官只想活捉蒋家姑娘,以此引广成王入瓮。”
“待火势蔓延,莫非船上众人还会死守,任凭自己被活活烧死?到时我们只需在楼船周围布置下人手,直接活捉跳水的蒋雪玲便是。”
蒋雪玲被火烧ρi股,仓促间弃船逃生,单是想想她那副模样,箫矸芝便觉心下痛快。脸上扬起狰狞的笑意,她不禁恶毒地想着:最好跳到江心凸起的石头上,也在身上显要部位划道伤口。
“火攻。”再次觉得箫矸芝所言有理,吴有良出声吩咐道。
可这次后面传令的府兵却是迟迟未动,几息后听不到动静,待他愤怒地往后看时,只见背面自己带来的船只处火光冲天,片刻功夫火势便已蔓延至全船,火光照亮了整个虎牢峡。
在漫天的亮光中,一身玄衣的陈志谦踏月而来,足尖蹬在船头栏杆上,居高临下朝两人微微抱拳,凌厉的目光看向箫矸芝:“多谢沈姑娘献计。”
广成王……他怎会出现在后方?不对,他出现了!
惊讶过后便是惊喜,今日他们来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取广成王性命。
“来人,动弩,射杀广成王者,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吴有良朗声吩咐道,为确保今日能将广成王置于死地,他动用了州府仅有的十架□□。这弩是前些年应对倭寇袭城时朝廷专门配备,一支弩可以装十发粗箭矢,十架齐上,一百之有力的粗壮箭矢齐齐朝人射去,饶是武功再高强也会被射成刺猬。
小王爷显然也知晓此点,牢牢地站在船头,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吴有良:“当年平倭时不过出动五架□□,今日为对付本王竟然出了双倍。莫非在吴将军心中,本王比倭寇还要十恶不赦?”
吴将军,听到这声称呼,吴有良罕见地沉默,初入行伍时保家卫国的誓言拷问着他的心。
“虎父无犬子,广成王年轻有为,文韬武略比之当年的广平候亦不遑多让。然你我各为其主,如今处于对立双方,在这个战场上,我们是敌人。”
“吴将军倒是敌我分明。”轻笑,陈志谦声音中是无限的嘲讽。
吴有良扭头,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被触及,一时间他有些不敢直视小王爷的目光,“末将也是无奈,放、弩、箭!”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发号施令后他便低下头,有些不忍直视那抹玄衣被扎成筛子时的景象。握紧拳头避到一旁,半晌,夜风袭来,周围静悄悄的,连先前的打杀声都已消失无踪。
再抬头,他的周围已经立了十几号藏蓝色衣袍的暗卫。
首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箫矸芝。
虽然将阿玲当成最大的仇人,可箫矸芝心里也清楚,害得她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毁容时的疼痛记忆犹新,可奇怪的,对于广成王她始终恨不起来。非但如此,她心里隐约有股念头:如果广成王喜欢的是自己……
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应该,也很下贱,可这股念头刚冒出来,就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再也拔不干净。
可惜天不遂人愿,最终她还是站在了与小王爷对立的一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吴同知背后的主子需要银子,她也需要,想要从小王爷手中抢过银子还不受朝廷责罚,只能让他死在这虎牢峡内。
痴迷地望着站在船头上的青衣男子,心绪复杂之下,箫矸芝视线扭向别处,结果她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
船身正中,操控着弩-箭的强壮府兵如面条般软和地倒下去。
太过惊讶之下,她下意识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到藏蓝色衣袍暗卫从府兵身后站起来,立在□□前,调准方向,火光下闪烁着冰寒光芒的弩-箭冲直冲向她。
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来,是迷药,小王爷怎么可以如此卑鄙。
陈志谦本不想如此,男儿生于世,自当光明磊落。左右论实力他也不虚谁,何必行那些旁门左道?本来他已计划好,就如上次山谷抓平王般,直接带人与吴有良手下府兵真刀实枪地拼一场。到时带着热乎劲的鲜血溅到脸上,必然是酣畅淋漓。
可千不该万不该,对方不该动他家丫头。藏匿在虎牢峡山崖暗处,看着江面上火光冲天,看着府兵打扮成的水匪将蒋家船队团团围住,看着漫天箭-雨,他怒火升腾。
箫矸芝反常的表现同样引起了吴有良注意,“迷-药,没想到广成王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下作?吴将军也好意思说这两个字?”
吴有良一噎,被弩-箭对准的身子不自觉发抖,这可是大杀器。
“王爷,你我各为其主,今日敌对也是被逼无奈。末将是个军汉,我们何不用战场上的方式,痛痛快快拼杀一场。”
脸色果决,吴有良心下却默默合计着剩余府兵人数。人海战术向来是最强的,他人数高于小王爷十倍百倍,对上定然不会输。
“痛快拼杀一场?本王先前也是这样想的。”
不等吴有良面露喜色,他话锋一转,“可本王现在改了主意。吴将军毕竟离西北沙场远了,行事间十足的官场做派,脸皮厚如城墙,心肠黑如石炭,方才竟想着用一介妇孺来胁迫本王。既然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王又何须光明磊落。”
“本官的确于心有愧,可难道王爷也想如本官一般,做那滥用旁门左道的卑鄙无耻之人?”
“这意思,有些事只许吴有良你做得,本王反倒做不得。”
陈志谦轻笑,神色间有着无限的鄙视,而后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凌厉:“但你忘了一点,本王不是军人,不用奉行军人那一套。再者,本王是超品的广成王,官职比你个小小同知大不知多少阶。本王想怎么做,由不得你个芝麻官来置喙。”
0359
可千不该万不该,对方不该动他家丫头。{我们不写,我们只是网络文字搬运工。-藏匿在虎牢峡山崖暗处,看着江面上火光冲天,看着府兵打扮成的水匪将蒋家船队团团围住,看着漫天箭-雨,他怒火升腾。
箫矸芝反常的表现同样引起了吴有良注意,“迷-药,没想到广成王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下作?吴将军也好意思说这两个字?”
吴有良一噎,被弩-箭对准的身子不自觉发抖,这可是大杀器。
“王爷,你我各为其主,今日敌对也是被逼无奈。末将是个军汉,我们何不用战场上的方式,痛痛快快拼杀一场。”
脸色果决,吴有良心下却默默合计着剩余府兵人数。人海战术向来是最强的,他人数高于小王爷十倍百倍,对上定然不会输。
“痛快拼杀一场?本王先前也是这样想的。”
不等吴有良面露喜色,他话锋一转,“可本王现在改了主意。吴将军毕竟离西北沙场远了,行事间十足的官场做派,脸皮厚如城墙,心肠黑如石炭,方才竟想着用一介妇孺来胁迫本王。既然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王又何须光明磊落。”
“本官的确于心有愧,可难道王爷也想如本官一般,做那滥用旁门左道的卑鄙无耻之人?”
“这意思,有些事只许吴有良你做得,本王反倒做不得。”
陈志谦轻笑,神色间有着无限的鄙视,而后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凌厉:“但你忘了一点,本王不是军人,不用奉行军人那一套。再者,本王是超品的广成王,官职比你个小小同知大不知多少阶。本王想怎么做,由不得你个芝麻官来置喙。”
说完他直视后面□□处,命令道:“放-箭,记住要捉活的。”
目光转向箫矸芝,他重复道:“是活的就行,至于什么伤残毁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概不论。若是能伤得巧一些,本王重重有赏。”
刚才那些话他全听到了!箫矸芝身形一震,小王爷这是在给阿玲出气。
“王爷,民女死不足惜,可这些府兵家中尚有妻儿老小,您又何尝忍心。”
“府兵?本王只看到了水匪,莫非朝廷每年花大把银子养着的府兵,竟伪装成水匪劫掠本王。吴有良,你背后的主子是想造反不成。”
“广成王,老王爷他可是您生父,他若是不好,您又能落着什么好。”
“幕后之人还真是他!”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事实真相从吴有良口中被证实后,陈志谦心中还是有那么些难以接受。正如对方所言,那可是他生父,虎毒不食子。
前世灭了箫家后他察觉到不对,欲顺着线索再往下查,刚找出点蛛丝马迹却遭人黑手。重生后他把大多数经历放在扭转那丫头命运上,可夜深人静时也常在想,究竟是谁害了他。最开始他首先怀疑的是太上皇,毕竟那时他行事太过阴狠,斩断了太上皇不少党羽。可如今居高临下,望着船中央十架弩-箭,他似乎有了新的答案。
“王爷绝无反意!”吴有良斩钉截铁道,“他不过是想保住广平王府的地位,绝无不臣之心。”
“事实如何本王自会去考证,不过有一句话本王放在这:本王今日所得一切全凭自身本事与母族襄助,广平候府是好是坏与我无干。言尽于此,放-箭!”
说话这会功夫,火势已经从后面船上向前蔓延,漫天火光映红了整个虎牢峡,水天一线间尽皆是刺目的红。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对面,船阵中央,阿玲被陈阳请到楼船顶端。此处厢房里外薄薄一层木板下,尽皆是精钢所铸铜墙铁壁,莫说普通箭-矢,连弩-箭也穿不破,呆在这最是安全。
站在窗边,阿玲看向对面火光。船阵只能保证一时安全,无法退出虎老峡他们依旧身处险境,对方随时都有可能攻过来。先不说此点,就是连番冲来的箭雨,有些也已冲破两层船阻隔,射到了楼船上。眼见形势危急,敌后突然传来火光。刚开始她还有些疑惑,可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她也高兴起来。不管为何对面会着火,总之这火救了他们。
危机解除后她站在窗边,刚站过去,就见漫天红光中升起一抹人影,那熟悉的身形……
她忙扯过旁边青霜,“你看,是不是景^哥哥?”
“还真是有点像,王爷怎会出现在此处?”青霜声音中隐隐有些不悦,都怪小王爷,害得他们姑娘置身险境。
全神贯注盯着窗外的阿玲丝毫没注意到她话中不满,听到前半句,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吧是吧,我就说是景^哥哥,那衣裳是我为他准备的,肯定不会认错。”
说完不理青霜,她直接打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去,想看得再真切些。
这一探可就出了事,虽然后方起火,可前面攻船的人还没收回去,他们牢记着吴有良和箫矸芝的命令,要活捉蒋家姑娘。可蒋家商船列阵缩成个乌龟壳,压根找不到突破口。情急之下有人提议擒贼先擒王,先伤了蒋家姑娘让船队自乱,再趁机上去。
可蒋家姑娘在哪呢?
正着急时,就见三楼探出个头来。火光中他们看得真切,那般身形分明是个姑娘。
“就是她,放-箭。”
一时间百余张弓对准那处,离弦的箭带着十足力道,齐齐破空向窗口飞去。
“姑娘,危险!”
站在旁边的青霜惊呼出声,想拉阿玲回来可已经晚了,情急之下她只能自己也探出身,尽全力为自家姑娘撑起一道保^护^伞。可她毕竟身量也不够,即便踮起脚尖依旧盖不到阿玲的头。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青霜绝望地闭上眼。姑娘从奶娘手中救了她的命,姑娘对她那么好,无论如何她都要多为姑娘挡点伤。
前面阿玲太专注于飞来的身影,以至于没看到下面动静,可当箭-矢袭来时她也有所警觉。习武一段时日,景^□□日亲身教授,她灵敏度有所长进而力量不足。本来能即刻缩回去,可如今背上有青霜阻拦,她动弹不得。
“青霜,你快躲开。”
姑娘这时候还想着她,感动之余青霜将阿玲压-得更严实:“姑娘别怕,青霜给您挡着。”
这都什么啊,阿玲面露无奈:“不必……”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箭-矢已经直冲面门,而与此同时她终于看到了半空中飞来的青衣男子。月光下那刀削斧凿的面容、冷冽的气质以及挺拔的身形,不是景^哥哥还能有谁。
景^哥哥真的没有死,她终于亲眼见到他了。
可她却要死了。
“景^哥哥,危险,别过来。”身子探出窗外,无视近在眼前的箭-矢,她双手支在嘴边做喇叭状,冲着他的方向竭力喊道。
船阵便埋伏了如此多敌军,她已经逃不掉了,但景^哥哥还可以。调转方向,他就能逃脱埋伏。
只是这一别,不知道要在地下等多少年才能再见到他。还有阿爹阿娘,明明重生一遭想让他们幸福,可她又要让他们伤心了。闭上眼,这两种念头在阿玲心间闪过,泪水顺着眼角慢慢往外涌。
闭上眼的阿玲没有看到,在她喊出声后,半空中的小王爷神色大变。原本接近楼船的他速度激增,在箭-矢到达窗前主仆跟前时,整个人从斜方Сhā过来,张开双臂呈“大”字型贴在了窗上,为他们牢牢挡住涌来的箭-雨。
身前被挡住的光让阿玲反应过来,吃痛声传来,她睁开眼,就见到贴在窗上的景^哥哥。
“箭……景^哥哥。”
在他身形往下沉时,她迅速出手,纤弱的手臂牢牢抓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角度关系,她终于看到了他几乎被扎成筛子的脊背。
“王爷!”
一直在前面忙于调动人手,应对危险局势的陈阳姗姗来迟,就看到这让人目眦尽烈的一幕。
运起轻功将小王爷从窗口抬进来,他踅摸着可以放人之处。
“就放我床上,青霜,赶紧收拾几床厚被子垫上!来人,去叫郎中,临行前阿爹不是把百草堂最好的郎中请来跟船,快去叫他过来!”
边吩咐青霜,阿玲边走到内间箱笼旁,打开边上箱笼,里面尽是用上好的绸缎面料以及新下来棉花所做被褥。抽出一床扛在肩上,又抱起另外一床,纤细的身段完全被耷拉下来的被褥裹成一个球,下面露出来的小脚健步如飞,向内间走去。
从未做过家务琐事的阿玲突然迸发出所有天赋,三下五除二将被子平整地铺在绣床上。等被吓住的青霜回过味来,她已经马不停蹄端起盆,准备去打水。
“姑娘,这些杂事交给奴婢就是,您先歇会。”
从她手中半抢半接地端过木盆,青霜急匆匆走出去。站在原地,双手空空的阿玲双目无神地扫向绣床,看到上面隆起的那只刺猬,一直逃避的心不得不面对现实。
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涌,越涌越多,没多久秀气的小姑娘便成了一只喷壶。
还是那种会说话的喷壶,只不过呜哩哇啦的含糊声音,没人能听得懂。
见她哭得这般伤心,陈阳也红了眼。不过好歹是受过训练的,他多少能抑制住情绪,在郎中匆忙赶到时将他请到床边。
“给王爷请安。”
郎中刚想跪地行礼,便被他打住,“都什么时候了,别在乎那些虚礼,看病要紧。”
路过喷壶,郎中走到里面,看到绣床上躺着的那只刺猬后,一时间他也想哭了。
这么多支利-箭上身,人还有活路?躺在这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位高权重的广成王,单听这封号也知道是何等响当当的人物,反正他这等江南小城的小郎中,一辈子只能仰视。
若是这位在他手里看死了,他还有命在?
满天神佛啊,没事他为什么苦练医术,练好了给达官贵人看病,脑袋都得栓在裤腰带上。
而如今,这裤腰带也松了……
郎中堂堂七尺男儿,这会眼眶却忍不住开始发红。
“景^哥哥,他…怎么…样。”
当了半天喷壶的阿玲体内泪水存储量告罄,哭不出来,被水帘迷蒙的双眼终于恢复清明,隐隐约约看到绣床边郎中,她抽噎着问道。
郎中摇头,连连叹气。
“你…一定…要救他,只要能救活,要多少银子我都答应。”
“这不是银子的事,”平静下来,郎中开始把脉。一双经年行医的手刚搭上脉搏,他便愣住了,“这……王爷血气怎会如此旺盛,单看脉搏丝毫察觉不出受伤,精力之足比之常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郎中是在说景^哥哥很好?足足愣了好久,阿玲才反应过来。衣袖胡乱抹两下眼泪,她鼓起勇气朝绣床上看去,这一看她便瞧出了不对劲。
“衣裳颜色好像没变?”
遗传了蒋家人对色泽的敏锐,阿玲很快察觉出具体不对劲之处。玄色本来就深,乍沾上点杂色也不甚明显,可这么久过去血液早该渗透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该不变色。
“没流血?”
走上前,她伸手试探地抓住衣料,有别于上好衣料的冷硬触感传来,稍微一扯从箭-矢射开的口子处闪过一抹金色,想起某个瞬间,她福至心灵。
“是金线软甲,景^哥哥身上贴身穿着金线软甲,刀枪不入,他没事!”
说到最后阿玲声音越来越高,音色中的雀跃感染了厢房中的每一个人,同时也惊醒了绣床上的小王爷。
“傻丫头。”
略显虚弱的声音传来,阿玲低头望去,视线凝固在那双寒潭般深邃的眼眸中。
“醒了!景^哥哥醒了,郎中你快给他看看。”
“本王无事,你们先行退下。”
冷冽的声音传来,收到小王爷用眼神传达的命令,陈阳下意识地服从,左手郎中右手青霜。两人尚还沉浸在小王爷无事,不用掉脑袋、自家姑娘不会再茶不思饭不想的惊喜中,一个不查直接被扯出去。
“郎中别走啊……”阿玲起身想喊人,腿还没迈开一步,手腕便被一只铁钳般牢固的大手抓住了。
“景^哥哥,”跺脚,她声音中带着嗔怪,“就算有金线软甲,也要让郎中把把脉,那软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其它地方……”
说到这她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除去脊背被扎成刺猬外,他四肢全都好好的。
侧过身,陈志谦看着她肿成核桃的双眼,还有被泪水打湿的衣袖。这丫头多讲究的人,前世即便沦落到京郊四合院,她也要用裁衣剩下的边角料拼一方帕子,围着锅台转时当汗巾用。用衣袖抹泪这等事,与她这种在富贵窝里长起来、每天有无数条帕子可以挑拣顺手使用的姑娘而言,是压根不可能存在的习惯。
看来是真的急了,急得都来不及掏帕子,无奈之下才有此反应。还有方才见到他凌空飞来时,她扑出窗外的举止……
每当他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地位没那么重时,她总会用一些细微处的反应,让他放心。
寂静的厢房内只剩两人,陈志谦眼神逐渐变得柔和,“我用内力护住了四肢,心脉处自有你送的金丝软甲,更是无碍。”
不过是一波箭-雨,本来他也不至于昏迷。偏偏近来事多,从得知箫矸芝与吴有良暗中动作,瞒住这丫头提早离开青城起,他便一刻都没放松下来。初时他想着如男人般,跟吴有良真刀实枪地拼杀一场,可他所带人手委实不足,想要以多胜少,必须得好生筹谋,为此他耗费大半心力。
然后下午陈阳找来后,他又要为这丫头担心。
他了解她家丫头,别人对她一分好,她永远都记得,日后又能力时定会加倍回报。前世她能为沈德强做到那等地步,这次她肯定也会冲进虎牢峡。
果然她这样做了,躲在虎牢峡上看着远处驶来的蒋家船队,他又是窝心又是气愤。窝心是因为他猜对了,前世她对沈德强好,果然是因为恩情,而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这辈子她于他的迟钝;愤怒则更为明显,因担心着他,本就精力不济的他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还好有金线软甲,”庆幸过后,阿玲陷入自责,“都怪我,若是呆在舱内,也不会害景^哥哥如此。”
满是愧疚的声音传来,她的眼里全是他。到嘴边的解释打个旋吞回去,陈志谦突然觉得,让她这样误会着也不错。
“既然知错,那便要好生补偿。”
“景^哥哥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做!”阿玲拍胸脯保证道。
陈志谦趴下来,抖抖刺猬般的脊背,大爷般嚣张道:“先把这些清理干净。”
这箭,真不会带出血肉?即便知道没事,面对杀伤力如此巨大的兵器,阿玲还是有些心悸。不过答应的事就要做到,颤抖着伸出手,她捏住最边上一支。
胆子可真小,本想把她当成小丫鬟好生使唤一番,让她为自己忙前忙后。可看她因为担忧自己而瘦削的脸,突然间他有些狠不下心。
“算了,我来吧。”
避开她的手,他从床上坐起来,脱掉外袍和中衣,果然贴着胸膛是那件金光灿灿的金丝软甲。软甲解开随意地抖在地上,连带着上面刺入的箭-矢也跟着落下。就着桌上水盆随意洗把脸,擦干净后他回到床边,挑起站在那的小丫头下巴。
“脑袋快缩脖子里去啦,越缩越笨。”
阿玲不得不抬头,而后入目便是一片结实的胸膛。非礼勿视,她赶忙闭上眼。可方才那一幕却仿佛在心里生了根,她清楚记得胸膛上低落的水珠。
没想到景^哥哥平日看起来那般瘦,实际却如此健壮,穿上衣服后那些肉都藏哪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被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还没等反应过来,脚上一松,绣鞋已经被脱了。
吓得她赶紧捍卫住腰带,紧闭双眼哆嗦道:“景^哥哥,这个…我做不到。”
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笑声,而后便是那句熟悉的“傻丫头”,“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吧,睡会。”
先前一直担忧她安危,阿玲的确已经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被他这样一说,躺在松软的枕头上,她也觉得一股倦意涌上来。
“恩,景^哥哥这几日肯定也没好好歇息,是该睡会。”
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隔着衣料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刚准备闭眼,外面尖叫声传来,她终于想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外面?”
“我布置了几日,本来对上他们就有把握,加上蒋家船队襄助,绝对万无一失,睡吧。”********在怀,小王爷只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
阿玲安心下来,心思一转很快察觉出不对,“布置了几日?玉哥哥方才累晕过去,不止是因为内力护体吧?”
这丫头怎么突然聪明起来,被识破后,小王爷面色闪过一抹不自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含混道:“想那些干嘛,累死了,睡吧。”
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少年身上炽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两世第一次跟陌生男子如此亲密,阿玲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紧张。
僵硬地躺在他怀中,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瞪大眼,没多久身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带着温热的气息呵在她脖颈上,默默调整姿势转身,就着月光她描摹着他的眉眼。
带着水渍的鬓角、硬挺的眉,平日总是冰冷的眼睛和唇角因为睡着而柔和下来。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会失去了攻击性,更是让人忍不住亲近。
阿玲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他双颊。温热而略显粗糙的触感传来,她长舒一口气。
真的是玉哥哥,他平安回来了。
自打他出事后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来,这些时日积累的倦意袭来,打个呵欠,她很快入睡。
在她睡着后,原本呼吸均匀的少年突然睁开眼,月光下如寒潭般幽深的目光,哪有半分睡意。
“都睡着了手还这般不规矩,分明是觊觎本侯美色!”
满是骄傲的言语说出来,望着床上熟睡的瘦削小脸,他目光中闪过无限疼惜。
轻手轻脚地下床,顺手拎起旁边被扎成筛子的金线软甲。飞将军用过的软甲果然名不虚传,即便流传百年依旧不掩当年威力。可即便有软甲相护,利-箭射来时的冲击力也是不容小觑,没用内力抵挡的后背如今隐隐有些疼痛。
他常年习武身强体壮,有软甲相护尚且如此,若是换成那身娇体弱的丫头又会如何?
单是想到此点他便目眦尽裂,床上小人发出一声咕哝,他忙掩盖住狂暴的怒气,轻甩软甲,那些箭-矢尽皆落入他手。隔着被子将软甲披在他身上,走出厢房门,就见陈阳候在那。
“王爷,属下保护不周,甘愿受罚。”
从他手中接过衣物穿上,陈志谦冷眼扫过去,“随本侯剿灭水匪,若再失利,两罪并罚。”
双拳难敌四手,来虎牢峡的命令是那丫头下的,陈阳也阻拦不得。先前只是个打手的他,能在排兵布阵上做到这地步,显然已是极为用心。
陈志谦御下颇严,但却是赏罚分明,从不无故责罚属下。虽恼恨于那丫头差点受伤,但他却明白,若无陈阳布置船阵,只怕那丫头会更早置身险境。
陈阳显然也明白小王爷想法,感激之下忙抱紧双拳,“属下定全力以赴。”
说话间两人已经飞出楼船外,这会功夫,对面吴有良船队起火更旺,连成一片的大火彻底将虎老峡映得灯火通明。
潜伏在暗处那几天的准备没有白费,虽然小王爷带来的人手只有几十号暗卫,可对上几十上百倍的水匪却是丝毫不虚。
尤其是吴有良为对付武功高强的广成王,特意调来的十架弓-弩,在易主后更是成为了人间杀器。弓箭可是万万比不得弓-弩,无论是从箭-矢粗细还是到弓-弦力度。暗卫皆是操纵各种兵器的好手,这会他们一人两架弓-弩,左右开弓,一片粗-壮的弩-箭朝着水匪射去,如割麦子般瞬间躺倒一片。
如此大杀伤力之下,没多久密密麻麻的水匪就已经溃不成军。
陈志谦和陈阳从蒋家船阵中出来时,远远地就看到这一幕。不仅他们看到了,围在船阵周围,负责打前哨的箫矸芝人手以及几队水匪也瞧得真切。
“老窝被人端了。”
这等现实引起了所有人的绝望。
“陈阳。”
小王爷一声令下,跟在他后面的陈阳瞬间明白其意思。扫一眼尚算完整的水匪,隐约估摸下人数,他抱拳坚定道:“属下定不辱命。”
这句话说完他已飞到外面船阵上,因着抵挡先前箭-雨,船外面Сhā着不少箭-矢。虽无草船借箭那般多,但现下只有陈阳一人使用,自然是绰绰有余。
拉过背上弓箭,躲在船舷内,他顺手拔出箭-矢,向着对面稍显慌乱的水匪射去。经过专门训练的暗卫,水平与一般护院压根不在一个层面上。每射出一箭,对面小船上就有一名水匪应声倒下。
接连死人终于引起了对面注意,生命威胁下他们终于暂时收起慌乱,开始捕捉隐藏在暗夜中的猎手。
这么多双眼睛看过来,饶是陈阳艺高人胆大,也不得不小心防备。
他用防备,可另外一个人不用。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比一般人多活一辈子,小王爷于武功的领悟远比常人要深厚。背着从金线软甲上抖落下来的一把箭矢,冲天火光下他运起轻功凌空飞起。
方才在绣床上躺了会,抱着那丫头他气血旺盛,内力舒展得更快,短短一会已经恢复了不少。蕴含内力的箭-矢破空袭向小船,冲向掌船之人面门,力道之大直接将他脑袋穿个糖葫芦。
掌船之人应声倒下,虎老峡湍急的河水中,原本便不甚牢固的小船开始风雨飘摇。剧烈晃动中传来种种惨叫声,自然难保之下再也无人去瞄准对面陈阳。
一把箭-矢全部用光,陈志谦成功解决掉对面所有掌船之人。水匪仅存的人手这下彻底陷入慌乱,被陈阳击杀只是时间问题。
冷冷地看一眼横七竖八的小船,刚准备转身回楼船,视线一转,陈志谦看向江心某处的暗礁。
在暗卫掌管弓-弩后,箫矸芝便敏锐地察觉到形势不对。虽然她不明白上次在山谷中,为何小王爷那般折磨都没要她性命,可这次她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杀意。
小王爷想要她性命。
再呆在船上肯定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便是跳下这素有鬼见愁之称,难倒无数英雄好汉的虎牢峡。
虽然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但总比留在船上被射成筛子要好。
这样想着箫矸芝咬咬牙,毅然决然地跳下船。她很幸运,跳下去的地方,下游没多远便是一整块礁石。游几下巴住礁石爬上去,拧拧衣摆上水,她呆在上面,等待自己人手来救援。
前面她恼恨吴有良用自己人手做马前卒,这会看到船队上的大杀器,她反倒庆幸起来。若是呆在后方,她那点人手还不是被当成挡箭牌的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很快她连这点庆幸都没了,月色下,虎老峡上空升腾起来的那抹人影如杀神临世,转瞬间便将她人手打得溃不成军。
“定、北、侯!”
再也顾不得心中那点若有似无的旖旎念头,她咬牙切齿道,声音中的愤恨,恨不得吃其肉啖其血。
声音回荡在峡谷内,太过心疼之下,她已经开始麻木。
这可是她最后的人手,也是她翻盘的全部指望。眼见着他们一个个折损在这,她心里最后希望的光芒也慢慢湮灭。
在小王爷凌空飞来,停在礁石上时,她心中没有丝毫恐惧,有的只是解脱。
“王爷竟能为阿玲做到这地步。”
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即便心里这样想,求生本能尚在,她哀怨地开口:“阿慈虽已经毁容,但先前自问并不比阿玲差。”
居高临下看着趴在礁石上的箫矸芝,陈志谦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听出她话语中的思慕之意,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
“你哪点比得上她?”
肯定而坚决的口气如尖针般刺入箫矸芝心脏,原来在他心中,她竟是丁点都比不得蒋雪玲。
聪明而貌美,虽然生为庶女,但自幼箫矸芝便心气高。她曾幻想过自己将来所嫁之人当时何等伟丈夫,而小王爷无论容貌、地位亦或是个人能力,都完美符合她心中预期。若是能嫁予此人,以她的聪明才智襄佐,他定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夫荣妻贵不在话下。
虽然屡次被他破坏好事,但她依旧不可抑制地生起别样心思。
可如今命在旦夕,她却听到了他毫不留情的拒绝。心碎的声音传来,苦涩的意味传遍四肢百骸。
“原来在王爷心中,阿慈竟是如此不堪。”
“不,”陈志谦摇头,在箫矸芝陡然升起的期冀目光中,他毫不掩饰自身鄙夷,“不堪二字,还不足以形容你的卑劣。”
举目眺望远方,小船上人手已被陈阳收拾得一个都不剩,而峡谷中起火处,暗卫也已收拾好局面,主导此事的吴有良被当场活捉,五花大绑。
几艘簇新的楼船从上□□来,威风凛凛的广成王旗帜挂在船头,赫然是钦差船队该有的规模。
“那日烧得……”箫矸芝和吴有良同时升起一股念头,他们好像烧错了船。
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算是承认她说法。原来她押上最后底牌,甚至连真正的船队都没碰着。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她,箫矸芝几欲癫狂。
没再管她神色,陈志谦抬起皂靴,一个窝心脚踹过去,直接将她踹入虎牢峡中。湍急的江水裹夹着她,直冲向旁边暗礁,一个浪花过后,江面上再也不见了箫矸芝踪影。
做完这一切的小王爷眼皮都没眨一下,再次运起轻功飞回蒋家船阵中央,直接从三楼窗户跳进去。
解开衣裳运起内力将身子捂热乎,躺在床上团抱住床上熟睡的阿玲,闭上眼他安心睡去。
这一觉阿玲睡得很不安稳,窝在玉哥哥怀中,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睡去后,没多久她便开始做恶梦:玉哥哥对上外面那些水匪。
心中两个小人剧烈挣扎,黑脸小人笑得阴险:你当小王爷是铁打的,那么多张弓还不得被射成刺猬;白脸小人护住面条泪的她,宽慰道:阿玲放心,小王爷武艺高强,定能平安归来。
黑脸小人还欲再反驳,身后一股热烘烘的气息传来,瞬间他灰飞烟灭。感觉到熟悉的安心气息,朦胧间阿玲终于想起来:玉哥哥早已经回来了,这会正抱着她睡觉。
抱着她睡?心下一股羞涩传来,阿玲想要挣扎,可这股念头刚升起来,马上被白脸小人拍飞:你傻啊,反正又没外人看到。
对啊,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将“慎独”两个字扔到一边,阿玲往热源靠靠,似乎听到一声低沉悦耳的笑声,倦意袭来她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看到环在腰间的结实手臂,脸红地扭过头,她便看到外首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
“玉哥哥,你怎么了?”
羞涩什么的瞬间丢到九霄云外,整个人紧张到极点,衣裳都来不及整理,她光脚跑到门边喊郎中。
在她下床的一刹那,陈志谦已经醒了。他没有睁眼,而是绷紧嘴唇默默运转内力,将旺盛的气血逼到郎中惯常诊脉的那侧手腕。
在隔壁待命的郎中很快过来,凝神号脉,刚搭上手腕他便大惊失色。
“王爷气血旺盛……”
昨晚听到这话时阿玲还很高兴,气血旺盛证明玉哥哥无事。可这会瞅着他苍白的脸色,无论如何她都没法再保持乐观。
“气血旺盛怎么可能面色苍白,而且他到现在还没醒。”
郎中也正纳闷此点,“王爷气血旺盛如岩浆沸腾,脉象便是如此。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无法弄清个中究竟。”
他无法弄清楚的事有人却是明白。听郎中连最基本的病灶之因都诊不出来,阿玲正陷入急躁,青霜便引着邵明大师进来。
灰袍驼背老僧刚跨进门槛,阿玲便急匆匆迎上去,直接拽住他胳膊:“师傅,你快看看玉哥哥,他脸色白的吓人。”
隔着衣袖轻拍她胳膊,邵明大师面露宽慰。看小徒弟这样,明显是对大徒弟上心了。一双徒弟凑作堆,他终于不用再担心冷冰冰的大徒弟孤独一生,或者过分善良的小徒弟遇人不淑。
至于病情,一手带大小王爷,他还能不了解他?
怀抱这种自信,邵明大师开始号脉。刚搭上去,他的反应也跟郎中一样——这不可能。
郎中纠结的是气血旺盛脸色苍白这一悖论,而他纠结的点则完全不同:这才多久,怎么臭小子武功又有精进,马上到了突破关头。
他从来都知道小王爷天纵奇才,只是没想到他能奇才成这样。常人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界,未及弱冠的他却达到了。
“师傅,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当然有,让他在这躺几天就好了。余光看到旁边忐忑的郎中,邵明大师理智回笼。不能这么直接,得给他圆过去。
“物极必反,气血太过旺盛导致面色苍白,好生修养几日便是。”
气血旺盛到都快要逆流了,不论他出于何等目的强逼成这幅脉象,这个当口总归是不宜再上路颠簸。
看来押运良饷之事,最终还是要落到他个老人家头上。刚升起这股念头,绣床上的小王爷已经“幽幽转醒”。看到旁边邵明大师,他二话没说先拜托他船队进京之事。
“暗卫太过稚嫩,如今我能拜托的只有师傅,劳烦您进京走一趟。”
臭小子,还真没拿他这师傅当外人,向来心静如水的邵明大师气结。
0360
法弄清个中究竟。”
他无法弄清楚的事有人却是明白。听郎中连最基本的病灶之因都诊不出来,阿玲正陷入急躁,青霜便引着邵明大师进来。
灰袍驼背老僧刚跨进门槛,阿玲便急匆匆迎上去,直接拽住他胳膊:“师傅,你快看看玉哥哥,他脸色白的吓人。”
隔着衣袖轻拍她胳膊,邵明大师面露宽慰。看小徒弟这样,明显是对大徒弟上心了。一双徒弟凑作堆,他终于不用再担心冷冰冰的大徒弟孤独一生,或者过分善良的小徒弟遇人不淑。
至于病情,一手带大小王爷,他还能不了解他?
怀抱这种自信,邵明大师开始号脉。刚搭上去,他的反应也跟郎中一样——这不可能。
郎中纠结的是气血旺盛脸色苍白这一悖论,而他纠结的点则完全不同:这才多久,怎么臭小子武功又有精进,马上到了突破关头。
他从来都知道小王爷天纵奇才,只是没想到他能奇才成这样。常人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境界,未及弱冠的他却达到了。
“师傅,怎么样,有没有办法?”
当然有,让他在这躺几天就好了。余光看到旁边忐忑的郎中,邵明大师理智回笼。不能这么直接,得给他圆过去。
“物极必反,气血太过旺盛导致面色苍白,好生修养几日便是。”
气血旺盛到都快要逆流了,不论他出于何等目的强逼成这幅脉象,这个当口总归是不宜再上路颠簸。
看来押运良饷之事,最终还是要落到他个老人家头上。刚升起这股念头,绣床上的小王爷已经“幽幽转醒”。看到旁边邵明大师,他二话没说先拜托他船队进京之事。
“暗卫太过稚嫩,如今我能拜托的只有师傅,劳烦您进京走一趟。”
臭小子,还真没拿他这师傅当外人,向来心静如水的邵明大师气结。
更让他生气的还在后面,在接下来的半天内,他亲眼见证了向来冷冰冰的小王爷如何变得温润如玉。虽然“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但对那丫头他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养了他十几年,别说这么一天了,他就连一刻温柔的笑容都没给过自己,一瞬间他有种儿子给别人养的辛酸。再见贴心的小徒弟被大徒弟耍得团团转,忙前忙后活像个小丫鬟,他又开始为小徒弟不值。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到邵明大师这,想到自己即将孤零零进京,悲凉之下他开始忍不住左右手互搏。
用完午膳的他驼着背慢悠悠离开,那悲凉的模样,还真有点像离开小龟独自游回大海的老龟。
“师傅。”
阿玲于心不忍,刚想跟上去送他一程,背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收住脚步她回头,拿起一个枕头小心翼翼地垫在他身后。方才郎中已经仔细问诊过,之所以气血如此旺盛,概因后背被箭-矢射中的冲击力所引发。
都是因为她,愧疚感上来阿玲更加殷勤。稍微一热情,回程时蒋家楼船顶层厢房上又多了件大件行李。
“景^哥哥,你不回京城真的能行?”
“本侯有伤在身,已经向皇上请罪。他老人家向来宽宏大量,想必应该会谅解。”
由着阿玲坐在窗前伺候汤药,小王爷随口说道。在青城的日子多舒坦,有这丫头天天陪着,傻子才会回京城。
京城
乾清宫内
被称为“老人家”的不过勤正帝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大叔,如果阿玲在这肯定会惊讶,“外甥像舅”这句话并非虚言。
此刻勤正帝正捏着暗卫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笑得一脸玩味。
“景渊这孩子,好不容易多写两句话,竟是为了夸一个商户。”
也莫怪勤正帝如此反应,寻常人有直达天听的机会,定会分外珍惜,斟酌词句,在不让人反感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写两句。可轮到他那外甥,每次都是惜字如金。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回来都不会提一句,连让他这个舅舅表现护短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他的秘奏依旧简洁,前面两句话交代完:我给你娄了很多银子,辛苦着了身体不好要在江南修养。
沿袭一贯的风格将事情交代完毕,下面他开始长篇大论,说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户人家姓胡,还是给您做衣裳的皇商,他们勤劳又勇敢,他们聪明又善良……
总之把蒋家夸成一朵花后,他开始细数蒋家种种丰功伟绩。比如救过他的命,比如百年来造福一方,再比如这次捐款的事蒋家是如何积极。
看到这的勤正帝反应跟邵明大师差不多,向来冷脸的外甥竟然对蒋家这么好。
他吃醋了。
当朕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夸蒋家?不就是想让朕赏他个官做?朕偏不!
为帝十余载的勤正帝看起来颇有威仪,可骨子里还存着几分孩子的执拗。感觉到区别对待,他面上不显,心里已经跟侄子别起了劲。
可当他继续往下看,看到他夸蒋家的最后一点事,那点小孩子心性却迅速抛到了九霄云外。
“定州同知吴有良携府兵打扮成水匪,半路截取良饷?”
朝廷命官如此胆大妄为,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此刻的勤正帝又成了那位龙椅上高深莫测的合格帝王。大夏各州官员安排掌控于胸,想到吴有良背后的权倾西北的广平王府,再想到陪都那位无时无刻不在与他作对的太上皇,他心下一阵沉重。
三足鼎立,轻易不得动弹。
不能动弹大的,但他也不能听之任之。
“传旨,命广成王为主审,大理寺少卿黄光泰、五城兵马司副统领郑裕为陪审,亲审定州同知吴有良谋反一案。告知他二人,一切以广成王意见为准。”
三言两语给吴有良安上“谋反”罪名后,勤正帝又连发两道旨意:其一是命户部和兵部协同商议西北良饷之事,往常此事都是由兵部拟定,交由户部核实拨款,此次户部直接参与,户部尚书乃勤正帝心腹,其中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其二则是命礼部准备太上皇寿宴,看起来一片孝心,实际上他不过是想借此名头派自己心腹前往陪都,进一步打探情况罢了。
三道旨意发出去后,勤正帝起身。大夏以孝治天下,他本人也是出了名的孝子,这些年没少打着孝顺名头削弱太上皇势力。对陪都那边防着,对于护佑他长大、陪着他历经风雨的亲娘——当今太后,他可是真的孝顺,每日必要前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
今日亦是如此,他到时恰好恵大长公主也进宫看望太后。后宫高位嫔妃陪在两侧,一个劲地奉承着大长公主,不少人更是把主意打到了大长公主嫡子身上。
谁不知道这位公主,当年皇上登基时出过大力,太后觉得委屈了女儿,这些年更是可劲地对她好,皇上那边更不用说。能跟公主府结亲,不说对家族助力,以后本人也能在后宫横着走。
是以虽然广成王嚣张名声在外,可他依旧是有权有势人家眼里的香饽饽。
勤正帝来时,一伙人正热闹地说着此事。见到皇姐,他顺手将小王爷来信递过去。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大长公主很快也察觉出不对,“皇商蒋家?”
这四个字亦引起了在座宫妃注意,当即便有人说道:“皇商蒋家?不就是那个家里只有一个独女的人家?”
这是阿玲第一次走进恵大长公主视线。
智子莫若母,大长公主知道,自己儿子是对人家姑娘上心了。意识到此点,瞬间她产生了跟邵明大师和勤正帝一样的情绪:儿子从没对她这样好过。
嫉妒之下她对阿玲生出了天然的敌对,说是皇商,归根结底还不是个商户人家?
不仅是她,随着有人提及皇商蒋家,见坐在上首的皇上、太后以及大长公主三大巨头没有反对,在座各位人精也开始畅所欲言。
“要说这蒋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在青城百年经营,也算是富可敌国。”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排于最末,可事实却是衣食住行样样都离不得银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各行各业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总归是受人尊敬。宫妃虽大多出自官宦之家,可入宫后种种打点,也大抵知道银子好处,这会他们对阿玲的态度就颇为微妙。
既羡慕她坐拥金山银山,暗地里又为自己羡慕一商户之女而十分不齿。
“家有金山银山又如何,还不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户之女。”一位颇为清高的宫妃冷哼道。
大长公主皱眉,身为一母同胞的姐弟,她有着与勤正帝同样的品质——护短。蒋家姑娘那是她儿子看中的人,她可以嫌弃她出身低,别人嫌弃就不行!
什么,你说这些宫妃不知道她儿子看上人家姑娘?
她可不管。
勤正帝初登基那几年,主弱而国疑,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连亲生儿子置身险境都无可奈何。对于一个护短的人来说,这是何等的痛!她发誓一定要弥补这等遗憾,可等皇上地位稳固后,儿子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保护,甚至有时候反过来保护她。
空有一身本事却没地方使,这些年她都快憋死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大展拳脚,她又岂会放过?
正好这宫妃表面清高,暗地里没少给皇上吹枕头风,甚至有几次连带上她。虽然这风没吹动皇上弟弟,可在后面搅风搅雨也惹人厌恶。
想清楚后,大长公主幽幽开口:“银子可是个好东西,西北打仗、宫中富贵、黄河赈灾,哪样不需要银子?”
勤正帝自然听出了皇姐话中浅层次意思,那宫妃是他最近比较宠爱的一位,可也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新鲜劲过去得差不多,最近她又总在他面前说酸话,他早已厌了。
“皇姐所言有理,皇商蒋家可在本次征募军饷中立了大功。”
清高宫妃脸色变了,下首敬陪末座的其他人则面露喜色。皇上只有一个,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他们就会有更多机会。
“我看景渊来信上,那蒋家何止是帮了大忙,还救了他性命。”
大长公主笑道,一开始出于嫉妒她本能地敌对阿玲,可这会护短之心升起,她开始摒弃偏见,平和地去看待整件事。即便她那傻儿子有可能被女人迷花了眼,傻乎乎陷进去,可他身边还跟着邵明大师。
邵明大师乃是她至交好友,前些年危险时她更是将儿子托付给他。一手带大景渊,邵明大师疼爱他的心不比她这当亲娘的差。既然他默认此事发生,那蒋家姑娘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有了这层保障,大长公主开始安心地护短。
在太后听闻此事好奇问起来时,她便耐心解释蒋家是如何组织商船,协助儿子剿灭了谋逆的定州同知以及麾下府兵,保住了这次运往西北的良饷。
“娘,不仅如此,多年来蒋家为善一方,为青城百姓做了不少事,景渊信里都写得很清楚。”
大长公主将信交给太后,后者扯出去老远,眯着眼睛看清来龙去脉后点头,满脸感慨道:“还真是难得的积善人家。”
“娘,这人不仅得看出身,更重要的是看秉性,我看蒋家人秉性不错。”
“你说得有理。”
儿子的小妾和为了他们呣子受尽委屈的亲生女儿,太后会选哪个?答案不言而喻!拍着大长公主的手应承此言,也彻底宣判清高宫妃失宠的命运。
后者当场变了脸色,可在这深宫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情大抵是凭着受宠程度而来,踩低捧高实乃常事。先前她受宠时,打个喷嚏都有人嘘寒问暖;这会明摆着失宠,任凭面色苍白如纸,也只收到一堆幸灾乐祸的目光。
没有人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皇上就在面前,大部分宫妃都忙着巴结大夏最有权势的三人。
“既然蒋家如此仁义,是不是该赏赐一二?”
坐在太后右侧,全程沉默不遮掩大长公主风头的皇后适时提议道。
给蒋家奖赏?那岂不是应了那臭小子意!心里依旧存了些别扭的勤正帝神色踟蹰,见此皇后善解人意道:“蒋家只有一女,听闻诸位妹妹所言,这些年也未曾过继子嗣,想来对此女疼若珍宝。臣妾想着,若不封赏此女一二?”
这主意好!
此言一出,勤正帝与大长公主的眼睛同时亮了。前者想着,封赏蒋家姑娘而不是蒋家老爷,而且还是以皇后名义下旨,他总算没被外甥牵着鼻子走;后者则想到,送到王府的俏丫鬟送个荷包,都被他以不守规矩为名被扔去灶上做烧火丫鬟。自家儿子就这脾性,入眼的怎么都行,不入眼的冷若冰霜。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八成是要娶回来,那这姑娘身份越高越好。
“皇后说得有理,那蒋家姑娘亲带船队前往虎牢峡,实在是有勇有谋,理当嘉奖。”
勤正帝本来已被皇后说动,打算封蒋家女个最底层的仪人。可大长公主开口,这位份就有点太拿不出手。
“就封她个县君,至于规格,皇后看着办。时辰不早,阿娘也饿了,传膳,你们也都退下。”
各路宫妃纷纷退下,有跟清高宫妃不对付的,这会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落井下石。而慈宁宫内,流水般的菜肴摆上来,帝后二人连同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全家人一同用膳。
对于大长公主和勤正帝来说这不算什么,可留下来的皇后却是感慨万千。往常这种时候,她总是跟其余宫妃一直退下,然而此次大长公主却破天荒叫她留下来。
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心下隐隐有了计较,在封赏阿玲时她格外用心,丝毫没因她是个商户之女而有丝毫怠慢。县君所用冕服、首饰皆是由内务府最好的工匠制作,精美绝伦不亚于郡主,而册封懿旨更是极尽美好词汇。
整体算下来,这等册封县君,竟不比郡主差多少。
一切准备完毕后,这份大礼被装车,由礼部官员一路护送南下。而此时,离着勤正帝派遣大理寺与五城兵马司为副使下江南,过去了已经有半个月。
副使都是勤正帝提拔上来的亲信,虽惧怕跋扈之名满京城的广成王,但也知道这位王爷绝对是大夏最不能惹的几位主之一。即便离京前各方势力嘱托,一定要趁此机会好生打压异己,争取将青城这块肥肉争到自己碗里,成为自家党派日后的钱袋子,可真到了青城本地后,两位副使还是轻易不敢造次。
对于他们的反应,陈志谦也是乐见其成。
自打因伤跟随蒋家商队返回青城后,他就受到了那丫头前所未有的殷勤招待。一日三餐皆要过问不说,每日还亲手给他熬补汤。虽然这其中被蒋先使了不少绊子,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时刻脸色苍白下,几番争斗过后反而又巩固了在那丫头心中的地位。
总而言之,他现在日子过得很舒坦:每天睡到自然醒,代师傅教下那丫头功课,闲来无事逗逗院子里飞来飞去的鸟雀,好不悠闲惬意。
这种境况下他很容易便明白了,何为“从此君王不早朝”,呆在蒋家养病的他简直乐不思蜀。
要是这两位钦差真使什么幺蛾子,指不定他烦躁之下会直接将其喂了水匪——反正有吴有良先例在,直接推他头上就是,根本不用再想任何理由。
好在他们识趣,既然如此他也做起了甩手掌柜,活交两位副使去干,他则抽空陪阿玲装饰铺子。
连带前面拍卖宴刚结束时那几天,差不多一个月过去,铺子已经差不多修缮完毕。修缮的主意来自于小王爷和阿玲,而主要修缮流程则由沈不真与苏小乔亲自监督。综合了小王爷在天家养出的不凡品味以及阿玲对颜色独到的见解,再有后者百分百执行他们的观点,当初不显眼的铺子,这会彻底旧貌换新颜。
择一个良辰吉日,铺子开张。
阿玲名声在外,她开的铺子天生被人关注。青城百姓慕名而来,首先被铺子独特的装潢所吸引,而后便又被其中所兜售的迷彩布制品引起了极大兴趣。问下价钱,还不贵,属于比寻常帕子贵一点,但多掏那几个铜板也不会心疼的层次。胡老爷帮他们争取箫家毁契银子的事在前面,这会大家手里宽裕,乐意卖蒋家姑娘个面子。
铺子一开张便取得了极大成功,而帕子绣鞋等物买回去后,很快在青城引起了一股潮流。
初开张,阿玲便取得了极大成功。不过在这成功背后,她却纳闷另一件事。
“玉哥哥,你怎么还不去审案。”
铺子没开张前,忙前忙后这丫头支使起他来不知道有多顺手。现如今铺子正式开起来,眼见一切进入正轨,这便开始赶人了。
此时此刻的小王爷全然忘了,先前他帮忙做事后阿玲是如何殷勤地端茶倒水递帕子,回府后还亲手奉上十全大补汤,各种关怀备至让他直恨不得多帮她点。或许正是因为前面太过舒服,完全沉醉于温柔乡中的小王爷,在被审案逼迫着离开时才会生出种被卸磨杀驴的愤怒。
“怎么,不需要本王了便赶我走?”
玉哥哥自称本王,不对劲。
自打认识小王爷以来,阿玲辨识人心的灵敏程度直线上升。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她急忙开口。
“玉哥哥误会了,两位副使查了也有几日,这几日事件逐渐平复,城内也已经平静下来,想必事情已经弄得差不多,是时候该您出手。”
顾不得生气,陈志谦陷入惊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他离开青城没几日,这丫头整个人跟开窍似得。前面虎牢峡的种种布置,可以说是因为她太过关心他超常发挥。但如今仅从城内逐渐平息的流言蜚语,便能推断出京中前来的副使进展,这不是聪慧还能是什么?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虎牢峡出现大批水匪之事也随着归程的蒋家船队一道传入青城,不少老人想到了前些年的倭寇,一时间青城人人自危。皇上派来的副使来此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安抚人心,务必不能让此事耽搁了春绸。
勤正帝不是个坑外甥的渣舅舅,非但不坑,相反他还十分护短,虽然心下跟外甥别着苗头,可他派来的人确实一等一的能臣干吏。种种手段用下去,不过几日便稳住了人心惶惶的百姓。
稳住百姓后便是查案,谋反可是重罪,向来要牵涉不少人。可如今本案事实再明确不过,说来说去就一个定州同知吴有良。可皇上意思摆在那,该怎样把事情扩大,拖更多不和圣意之人下水,成为了当下最大的难题。
两位副使在离京前,曾接到各自党派最高领导人指示,务必要趁此机会干掉不对付的哪个哪个人。可摄于小王爷淫威,此刻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
“早点查完,剩余时间玉哥哥也好安心修养。”
阿玲最后一句话彻底说服了小王爷,反正事情早晚都要做,还不如早做完。
至于做完后一同回京?他就不信自己不想回去,这俩副使还能把他逼回。先前他托着也是因为如此,过惯了有那丫头的舒坦日子,扯着审案由头,他还想再青城多呆段时日。
“依你。”
轻轻抚摸下他头上花苞,陈志谦恋恋不舍地出门。刚迈出门槛,他便策马疾驰朝官衙走去。
前面虽然一直赖在蒋家养伤,可他每日也会收到暗卫来报,是以对整个案子并不陌生。皇上舅舅的意思他大致明白,不过是想借谋逆削弱太上皇以及广平王府势力。
对于太上皇这个便宜外祖父,他从未谋面,从小听到最多的便是他如何坑外祖母与亲娘,本就薄弱的血脉亲情早已湮灭在这些传闻中,对其下手他没有丁点不忍。只是广平候府这边他却有些迟疑。
一路赶到州城,他在大牢内看到了被羁押的吴有良。
不同于半月前的一派官威,此刻的吴有良带着手铐脚镣,身上也因用刑和牢狱之灾没一块好肉,完全是一副颓废的模样。
见到他,他萎靡的眼神中迸发出一丝光彩,“两位副使欲借此事拖广平侯下水。”
对此陈志谦心下早有预知,朝中各派系盘根错节,看不惯广平王府的大有人在,眼馋其手中西北军权的更是多如牛毛。吴有良是广平候的老部下,大好时机岂能白白浪费。
“莫非此事与他无关?”
“事已至此,真正有关无关还重要?小王爷应该比末将还清楚,对于上位者而言,真相如何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做才能达成目的,赚取更多利益。”
悲凉地笑出声,他继续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末将是活不成了,有一言想说予广成王。”
“哦?”
“当日在虎牢峡王爷说得清楚,这一身荣耀与广平候府无关,确实如此。可不管皇上对您有多好,广成王您毕竟姓陆,在世人眼中您并非皇家子弟,而是广平候府的嫡长子。嚣张跋扈并非多大问题,位高权重者又有几个真正礼贤下士?你们有傲气的资本。可欺师灭祖那却万万为世人所不容,广成王,归根结底您与广平王府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竟然被他看破了。
吴有良的话正是陈志谦迟疑的原因,这些迟疑并非来自自身,即便那是他的父族,前世对上广平王府他也没有丝毫迟疑。那时他无牵无挂,可如今他有了那丫头。狂傲不羁并不算什么,可忤逆不孝便是为世人所不容,前世那丫头已经够苦了,这辈子他不想让她因为他遭受世人唾弃。
“你所言有理。”
不愧是恩侯的种,关键时刻该向着谁还很清楚,吴有良眼中顿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王爷听进去了,那末将也能安心去了。您放心,所有罪则末将会一力承担,绝不会扯上恩侯。”
“恩侯?”
“广平候于末将有知遇之恩,王爷放心,该如何做末将醒得。”
“醒得?”缓缓靠近他,陈志谦在他耳边吐出三个字。
这……他说得竟是恩侯在西北的得力干将。吴有良刚悬下去的心再次吊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想救广平侯?那怎么也得推出个像样的替罪羊。”
“你……”瞪大眼看着他,吴有良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你可姓陆。”
“广平王府陆家?那与本王何干。也对,毕竟面子上还有那层关系还在,本王总不能做得太过,留下个欺师灭祖的不好名声。这些时日本王养伤之余,还为此费了点心思,用了那么一时半会想出这么个绝妙的法子。广平候、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你来选。时候不多,你可得快点想。”
说完陈志谦轻拍衣袖,迈着方步潇洒地离开牢房。
留在原地的吴有良却彻底陷入呆滞,他没想到广成王竟然能这么狠。即便再恨,如今他也是别无选择。
随着陈志谦走出牢房,负责看守的衙役很快进来,押吴有良去前面提审。
此次审讯主要分成两部分,首先是从吴有良与平王的交情入手。本来大夏局势三足鼎立,京城、陪都以及西北的三方成掎角之势,互相敌对。敢与平王合作时,吴有良便打着让他对方做螳螂去捕蝉,自己黄雀在后独吞此笔军饷的念头。此事虽未成,可由此也不难看出两者间的关系。
如今自顾不暇,吴有良自然是招得痛快,从平王入手强行攀咬陪都那边一通,还真咬出几条大鱼。
事到如今他尚存一线希望,多咬几个太上皇那边的人出来顶在前面,恩侯那边能少损失些。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虽然在阿玲面前表现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要多好说话有多好说话,可本质上陈志谦还是那个京城人见人怕的混世魔王,他骨子里有着骄傲,最讨厌被人威胁。先前吴有良那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说辞,明显已经碰触到他底线。
虎牢峡十架冰冷的大型弓-弩尚在眼前,广平候想要他的命!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顾念此人?
“本王倒是想起来,吴同知出身西北,而西北军中那些兵卒,衣食住行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此事绝对与广平侯无关。”
“本侯也没说一定跟他有关,你如此紧张作甚。只是你来说说,以你一个小小同知,要这么多银子做甚。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刺杀本王?”
小王爷冷气全开,一张嘴跟刀子似得,说出来的话步步紧逼,直逼得吴有良溃不成军,最终只能按他先前在耳畔所言说出那三个字。
“就是他,他早就对广平候心怀不忿,暗地里蓄养私兵。只是养兵需要银子,这才联系上了昔日军中袍泽,如今在富裕定州认同知的罪臣。罪臣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去帮他。至于王爷那边,本次征募良饷就是为了西北军,银子早晚要到他手上,他又何故做此等事?”
小王爷只是说了三个字,吴有良这边却充分发挥好口才,扩充成了一出楚汉争霸的好戏。
总而言之案子审到这,咬出了太上皇以及广平侯两边的左膀右臂,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至于剩下的核实吴有良所言,还是他方才那句话,有时候上位者看得从来不是真相,而是此事能否合乎自身利益。如今事情主动权在勤正帝手里,是否谋逆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如此,本王还有伤在身,剩余事项便交由两位。”
交代完副使后,陈志谦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他健步如飞的身影,两位副使脑子里却全是方才小王爷犀利的表现。只是临审前见了一面,又逼问几句,竟然撬开了吴有良那比蚌壳还硬的嘴。
王爷英明!
随着倒春寒结束,位于青城的江南再次恢复了春光媚好,蒋府后院更是一派花团锦簇。
而今日蒋先的心也如外面盛开的春花般灿烂,原因无它,那个觊觎他掌上明珠的狼崽子终于走啦。自打从虎牢峡回来后,他便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哄着自家天真的女儿围着他转,种种殷勤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没享受过,看得他心里酿出缸醋。
偏偏有邵明大师的诊断在,他还不能说什么。
哑巴吃黄连,他心里那叫一个苦。现在好了,那狼崽子终于走了。没有他横Сhā在中间,他得赶紧跟自己贴心小棉袄亲相亲相。
“准备阿玲最爱喝的鹌鹑汤,对还有那芙蓉酥……”
噼里啪啦报出一大堆菜名,蒋先把后厨指挥个团团转,终于在晚膳时呈上满桌丰盛的菜肴。满心欢喜地等着爱女回来,没想到他却先等来小王爷。
“王爷……”
忙活完铺子事的阿玲匆匆回府,刚进门便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是她最喜欢喝的鹌鹑汤!循着香味走到门口,她便看到那抹意想不到的玄衣背影。
“玉哥哥!”
乳燕归巢般喜悦的声音传来,陈志谦回头,惯常冷落的眼眸中蕴含着无限的温柔,“恩。”
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迈过门槛阿玲停在他身旁,“还真是你,你不是前往州府查案了么?”
“已经查完了。”
“……这么快。”愿意为他是从州府赶回来用膳,明日还要再赶回去的阿玲顿了下才反应过来。
陈志谦简单解释,“案情汇总每日都有人送来,养伤期间我有所关注,该如何做早已想好,今日前去走个过场,皇上吩咐之事已经顺利完成。”
谋定而后动向来是小王爷的风格,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有了前世后面几年的经验,有些事他很清楚。从副使口中听到“谋逆”二字时,他就已经明白皇帝舅舅意思。这事最难的地方不是剿灭水匪,也不是给吴有良定罪,而是如何将此事闹大,拖更多看不顺眼的人下水、问罪。
问罪处置完后,顺便再在这些紧要位置安Сhā自己人手。这是皇帝舅舅一贯的做法,就这样一环套一环,登基多年他对朝廷的掌控力度越来越强,再也不是先前那个隐在太上皇阴影下的傀儡皇帝。
当然安Сhā自己人手那都是后话,他要负责的只是前半部分。早已意识到此点,养伤时他已经合计过各方关系,制定了几套方案。
本来他没想着能拖广平候的左膀右臂下水,没想到吴有良那么不经吓,三言两语就进了他设置的圈套。
“中计了!”
在陈志谦这样想的同时,审讯完毕被押送回大牢的吴有良也回过味来。
“小王爷让我从恩侯和他的亲信中选,其实我完全可以死咬着不放,为什么一定要从这两个中间选。”
其实也不怪吴有良,先前两位副使也是有手段的,各种刑罚用下来,饶是他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住。之所以硬撑着不招,就是想着小王爷到后事情可能有所转机。
可后面事情发展却完全打他个措手不及,小王爷的确顾忌父族所带来的影响,这点如他预料中完全一致,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怎么都没猜到结尾,小王爷竟想出了如此阴狠的处理方式。
“恩侯自断一臂,到头来却全为他保全了名声。”
什么便宜都让小王爷占了去!激愤之下,他挣起手铐脚镣,五内郁结之下脸色十分纠结和狰狞。
成王败寇,无论他如何难受,这会都不会有人在意。听他弄出来的动静太大,狱卒直接过来啐一口痰,“都快死了还不安生,再折腾下去,别怪咱们对女囚那边不客气。”
“女囚?”
“莫非同知大人不知,您犯得可是谋逆之罪,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谋逆!怎么可能!先前审案的副使分明没提过这一茬,他们只跟他说,若是能多多招认,可以减轻罪责。
彻头彻尾的骗局!他对不起恩侯,更对不起全家老小。剧烈挣扎的吴有良冷静下来,蜷缩成团,黑暗中他眼前全是儿女的身影。他的女儿今年才八岁,最小的儿子开春刚满周岁。他们还那么小,整个人纯洁如白纸,笑起来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却已经注定要被牵连,迎接卑贱而永无光明的后半生。
他都做了什么孽。
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军汉吴有良更是硬汉,可此时此刻幽暗逼仄的牢房内,他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0361
在陈志谦这样想的同时,审讯完毕被押送回大牢的吴有良也回过味来。可乐已更新大结局
“小王爷让我从恩侯和他的亲信中选,其实我完全可以死咬着不放,为什么一定要从这两个中间选。”
其实也不怪吴有良,先前两位副使也是有手段的,各种刑罚用下来,饶是他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住。之所以硬撑着不招,就是想着小王爷到后事情可能有所转机。
可后面事情发展却完全打他个措手不及,小王爷的确顾忌父族所带来的影响,这点如他预料中完全一致,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怎么都没猜到结尾,小王爷竟想出了如此阴狠的处理方式。
“恩侯自断一臂,到头来却全为他保全了名声。”
什么便宜都让小王爷占了去!激愤之下,他挣起手铐脚镣,五内郁结之下脸色十分纠结和狰狞。
成王败寇,无论他如何难受,这会都不会有人在意。听他弄出来的动静太大,狱卒直接过来啐一口痰,“都快死了还不安生,再折腾下去,别怪咱们对女囚那边不客气。”
“女囚?”
“莫非同知大人不知,您犯得可是谋逆之罪,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谋逆!怎么可能!先前审案的副使分明没提过这一茬,他们只跟他说,若是能多多招认,可以减轻罪责。
彻头彻尾的骗局!他对不起恩侯,更对不起全家老小。剧烈挣扎的吴有良冷静下来,蜷缩成团,黑暗中他眼前全是儿女的身影。他的女儿今年才八岁,最小的儿子开春刚满周岁。他们还那么小,整个人纯洁如白纸,笑起来比春日的阳光还要灿烂,却已经注定要被牵连,迎接卑贱而永无光明的后半生。
他都做了什么孽。
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军汉吴有良更是硬汉,可此时此刻幽暗逼仄的牢房内,他却忍不住潸然泪下。
吴有良能想到的事,陈志谦当然也能想到。事实上他就是在故意削弱广平候府的势力,两世为人他早已过了孺幕父亲的单纯年纪,既然双方注定是仇人,那对方越弱对他来说就越有利。
上辈子他直接将双方冲突摆到明面上来,舍得一身骂,也要把广平候府夷为平地。这辈子他有了牵挂,为保全自己名声只得迂回着来。
刚开始他觉得这般算计来算计去有失男儿磊落,可真正做完后他却发现,这种让对方有苦说不出的法子,似乎来得更为痛快。
早就该这样了。
初尝甜头的小王爷内心进一步黑化,不过对上阿玲他始终是一派赤城。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后,他总结道:“既然他已经全部招了,那接下来也就没我什么事。”
阿玲完全被他说出来那一个个大人物惊住了,“这些人官那么大,日子过得那么舒坦,为什么还要争来争去的?”
“我也不明白。只是吴有良先前一直觊觎蒋家财产,如今锒铛入狱,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陈志谦同样不解,先前他风里来雨里去只不过是为求点刺激,可如今他却恨不得醉死在温柔乡里。所以他加上后面那句,完全是卖蒋先个人情。
本来是冲着蒋先说得话,听到阿玲耳朵里,她却想到了更多。
“玉哥哥一直知道,吴同知图谋不轨?我想起来了,船队临行前在鉴湖码头上送别,你便有些欲言又止,会不会那时候你便已经知道了?”
陈志谦不置可否,见此阿玲也知道他承认了。
“所以你额外准备了相似的船,专门给水匪烧了假装自己遇害,就是为了引他出来?”
“这……其实也不完全是。”
虽然他一副否认的姿态,可放在阿玲眼里这明显是承认了。
她想起重生后自己最担心的事,无非是怕阿爹重演上辈子的悲剧。可没想到上辈子隐在箫矸芝背后的帮手,就这样被玉哥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明明帮了她这么大忙,事情已经过去这些天,若不是她主动问起,他甚至压根不打算说。
他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阿玲眼里隐隐涌上热意。见此陈志谦赶紧开口,声音有些生硬:“都是过去的事了,先不管这些,你在外面忙活一天也该累了,先吃点东西。”
这阵忙着张罗铺子开张,同时两位师傅和书院那边的功课也不能落下,玉哥哥这边传授武艺更是不能断一日,阿玲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许久未曾好好用过一顿。
坐在桌边,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她喜上眉梢。
“玉哥哥一天之内从州城赶一个来回,想必也累了,你也赶紧坐下吃点。”恢复心情,拍拍旁边绣墩她招呼道。
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坐下来,趁人不备看了眼旁边蒋先。
即便他面色基本没变,蒋先也看出了他冷漠面色下掩饰不住的得意。
心下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咳嗽出声。
“阿爹,你怎么了,可是受了凉?”
已经坐下的阿玲关切道,察觉到周围别扭的气氛,顿了顿她也反应过来。可明白是一回事,知道该如何处理是另一回事,阿爹摆明了跟玉哥哥不对付,夹在中间她实在是左右为难。
怎么办?
捏着调羹想了下,最后她决定避重就轻,“阿爹准备了如此丰盛的一桌子菜,全是女儿爱吃的,光闻这味就开心。”
说完她小脑袋孺幕地朝蒋先方向看去,甜甜一笑,用软糯地声音说道:“阿爹最好了。”
仅仅五个字,蒋先的心已经软成一汪春水。
这边高兴了,旁边小王爷不乐意了。冷气袭来,阿玲皱眉,桌子下绣鞋轻抬,朝他皂靴踢过去,而后趁阿爹不备拼命给他挤眼色。
等到她快挤成斗鸡眼,冷气终于消失了。从后厨炖补汤的方氏也过来,几人围在桌边尽情享受丰盛的晚宴。
明明菜很好吃,可这顿饭阿玲吃得却很不开心。这段时间为开铺子东北西跑,人见多了她也迅速成熟,对于人情世故有了更多的了解,渐渐也能看清阿爹与玉哥哥之间不对付。
先前铺子里一堆事,她那单线程的脑子忙起来也顾不得其它。可如今铺子步入正轨,每日只需核对下账目便可,空闲下来的时间多,她就容易胡思乱想。
看到阿爹时会想,看到玉哥哥也会想,甚至晚上睡觉看到拔步床金钩上那对玉环还会想,有时候做梦也会想,想太多她都快疯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喝完最后一口汤,阿玲终于下定决心。
望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可口精致菜肴却无甚食欲,一顿饭下来阿玲再确定不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晚膳过后,送走玉哥哥,她直接拉阿爹进了书房。
“老爷、阿玲。”
察觉到气氛不对,方氏在后面开口,欲言又止的话音中明显透露出担忧之意。
“娘……”
“夫人,无碍。”
父女俩异口同声地开口,安抚好方氏,然后相携走向树荫下,沿着花丛旁铺设着大气典雅花纹的石板路走向书房。
凉风习习花香阵阵,搀扶着阿爹,阿玲脑子也没闲着。方才吃饭憋闷时,她想过开门见山。可这会最憋屈的时候已经过去,她也没有了当初那股冲动。
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是生她养她的阿爹,两辈子最疼她的阿爹。就算心急冲谁发脾气,她也不能冲阿爹发。
短短片刻她已经调整好情绪,走到书房时,她搓着衣角,再次恢复了小女儿娇态。
“阿爹,那个……女儿有件事想要告诉您。”
恩?一路上本已做好心里准备,打算安抚女儿坏脾气后再行苦肉计的蒋先愣住了。好在经商多年,他最擅长的便是随机应变。想明白女儿心理,收敛慈祥面色,须臾间他转换成一幅高冷的模样。
阿爹是真生气了,阿玲笑得越发谄媚,“阿爹,这事女儿谁都没告诉过,您还是第一个听说的。”
“第一个?难道不是你的玉哥哥?”见女儿这般贴心,蒋先再也忍不住心中幽怨。
“阿爹都知道啦?”惊讶之下阿玲顾不得羞涩,直接脱口而出,“既然如此那女儿也不瞒您,女儿是喜欢玉哥哥。”
知道是一回事,听她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尽管他早已生出警惕之心,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还是被那狼崽子叼走了,蒋先如何不气。
“那他呢?他对你又是怎样一种态度?”
阿玲沉吟,“玉哥哥说过,允许我喜欢他。”
蒋先火冒三丈,“允许?就这样高高在上,施舍般的两个字?”
“不是,阿爹您误会了,玉哥哥性格便是如此,其实他对我很好的,暗地里帮我做过许多事。从书院与箫矸芝纷争,到东山华首寺中找到李大儒,还有流言蜚语到来时他及时找来邵明大师,后面征募军饷、拍卖宴,还有这次解决最大的隐患吴同知,他不仅帮了我,甚至帮了我们全家。”
顿了顿,阿玲走到蒋先面前,杏眼中满是恳求,“女儿这些时日读书,明白一个道理,好些事不能只是说,更重要的是做。玉哥哥虽然性子高傲,可他言行举止并无失礼之处,而且还默默做了许多事,女儿相信他的诚意。”
在父女俩进书房的同时,客院内,不用贴身保护阿玲的陈阳也像往常一样过来。
事无巨细地汇报完阿玲今日所做之事,他请示道:“王爷,要不属下前去书房探听一二。”
“探听?”陈志谦突然抬头,看着跃跃欲试的陈阳,心下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那丫头。”
小王爷怎么会知道?虽然很快反应过来,但那一瞬间的愣神还是没能逃过对面人的利眼。
“看来还真是。”
“属下知错。”本来抱拳站立的陈阳突然跪下来,头低得不能再低。
一双皂靴停在他眼前,头顶小王爷声音响起,“你何错之有?”
“蒋家姑娘本性善良、天真烂漫,且为人没一点架子,很少有人会讨厌他。属下听从王爷吩咐,探听她事情久了,不知不觉也心生怜惜之情,想着要好生保护她。明知她是小王爷心悦之人,属下竟生出异样情愫,属下有罪。”
暗卫的天性是服从,在面对小王爷询问时,陈阳不自觉地剖析内心,将所有想法赤果果地袒露在他面前。
“心生怜惜?异样情愫?”
心中火冒三丈,若有可能陈志谦现在就想与这个昔日下属决一死战。可想到目前朝中局势,他还是忍下来。
京城皇帝舅舅、陪都太上皇以及西北广平候三足鼎力,谁都奈何不了谁。虽然皇帝舅舅占据正统,可取得这场拉锯战的胜利,最终还要看各方实力。蒋家库房内的金山银山,便是被众势力虎视眈眈的一块肥肉。
陈志谦先前只知前世蒋家万贯家财无缘无故消失,不知落到谁手里。虎牢峡遇袭,审问吴有良谋反之事后他突然有所明悟,或许前世是吴有良直接害了蒋先,可他一个小小地方同知,要这么大比银子作甚?
归根结底,他也是为了幕后之人。
只要三足鼎立的局势存在,蒋家便一直处于不可预知的危险中。而那丫头作为蒋家唯一的后人,更是无时无刻不身处险境。虽然他已经尽量往后拖,但作为皇帝舅舅手中一把锋利的刀,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青城。必须得有个人代替他,去保护那丫头。
陈阳作为十余年来他最倚重的暗卫,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明白后,他封存住喷薄欲出的怒气,换回了以往冷漠的表情,“陈阳,本王记得你曾有过一母同胞的妹妹,在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得伤寒去了。或许,你是在……”
跪在地上,任由额头抵住冰凉的地面,陈阳神智逐渐从最初被发现时的慌乱中逐渐清醒过来。可清醒过来后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竟然喜欢上了小王爷看中的姑娘。
他怎可如此!
双手紧握成拳,他感觉此刻站在面前的小王爷就如一柄已经开刃的大刀,立于面前随时随地都可能砸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顺着小王爷冷冽到能劈开人心的语调,他朦胧的视线回到老家,想到秋千架下梳着双髻,天真烂漫的妹妹。那时他还没进暗卫营,但家传武师已经会了些拳脚功夫,每日练拳结束后,他都要推着妹妹在秋千架下玩一会。
而当时的场景,与铺子后面那个小小院落中,小王爷带着蒋家姑娘玩时一模一样。
“莫非是移情?”
“不然呢?”
冷冽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是疑问的语调,但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他心中瞬间笃定了这种猜测。
“是移情。”
“你确定?”
面对小王爷的质问,陈阳再没有丝毫犹豫,“是属下愚钝,属下早便知晓王爷心意,又怎会对蒋家姑娘有什么多余想法。还好王爷英明,及时点醒属下。”
皂靴收回去,陈志谦声音恢复平静,重复着一开始的话,“那你何错之有?”
陈阳提到嗓子眼的心松下来。对啊,最开始他也只是觉得能准确认出他这张平凡无奇脸的蒋家姑娘像家人般亲切,只是把她当成个妹妹,这又有什么大错。
原来王爷早已看穿一切,王爷果然英明。
心下对小王爷佩服得五体投地,陈阳再次问道:“多谢王爷指点迷津,只是书房那边,属下再去探听一二?”
“不必。”陈志谦言简意赅。
满想着将功折罪的陈阳惊讶地抬头,“不去?”
陈志谦点头,方才饭桌上的气氛他不是没觉出来。若是以前他还有可能怀疑,可以那丫头进来越发风风火火的性子,这会她肯定跟蒋先坦白去了。
而蒋先肯定也会反对,连反对的理由他都知道,无非是齐大非偶那一套。
齐大非偶,这的确是个绕不过去的槛。先前他还有些头疼,捏捏袖子,里面攥着前几天收到的京城八百里加急。如今他胜券在握,只需表现风度便是。
果然不出他所料,书房内,听完爱女袒露心思的蒋先在渡过最初的头晕目眩后,开始苦口婆心的说教。
“我蒋家向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广成王做得那些事,阿爹比你还要感激她。可感激归感激,总不能把你也赔进去,你可是阿爹唯一的女儿。”
“阿爹,女儿与玉哥哥两情相悦,这怎么能说是赔?”
蒋先眉头拧成个疙瘩,“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可乖女儿,这世间更讲究门当户对。我们只是个商户人家,如何能高攀得起王府。即便广成王喜欢你,真正八抬大轿娶你做侯夫人,婚后你们两情相悦,他也不纳多余侍妾让你伤心,可其他人呢?先是广成王的爹娘,嫁人后总要孝顺公婆,有哪个为娘的看儿子娶这么个出身的媳妇会高兴?然后是平日与王府相交之人,非富即贵。你所说那些前世记忆中,也曾见过京中贵女出巡的排场,你自认可以应付得了那些人情往来?即便你能努力学会,可他们呢,又会在背后如何说道?”
“阿爹知道广成王是个好人,对你也好,可跟他在一起你要吃多少苦。阿爹就你一个女儿,没别的盼头,就盼着你一辈子开开心心、平平安安。以我蒋家这些家财,嫁个不是太高的门第,婆家定会善待你。可王府那门槛实在是太高了,到时候阿爹无能为力啊。”
说到最后蒋先悲从中来,堂堂九尺汉子竟红了眼眶。
她怎能让阿爹如此伤心,听他说得种种可能,一直以为两情相悦便可的阿玲内心终于产生动摇。
正在此时,守在门外的胡贵进来,面露急色,“老爷、姑娘,京中有圣旨过来。”
突如其来的旨意惊住了蒋家父女。
“怎么会有旨传来?可是找玉哥哥?”阿玲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前来报信的胡贵。
胡贵声音中带着些许迟疑,但还是如实禀报:“照钦差所言,是给姑娘的。”
她?指着自己鼻尖,阿玲有些云里雾里。思来想去她没做什么错事,那点乍听圣旨到的惊惶也很快退去。心神归位,她急忙喊人预备香案,自己则整理好衣冠赶往前院接旨。
刚来到前院,她便看到从另一侧客院走出来的玉哥哥。见到他,门前身着朝服的钦差热络地朝他拱拱手,刚准备迎过去,却被他眼神制止住了。
一瞬间阿玲心中隐隐有所预感,这道即将到来的圣旨应该跟玉哥哥有关。
香案备好,包括李大儒在内居住在蒋府内所有人纷纷赶到前院,按照身份高低依次跪下。因着阿玲是接旨之人,就跟小王爷一道跪在最前面。
“定州青城女胡氏,秀外慧中……”
因大长公主特意关照,皇后准备这份册封旨意时格外用心。中宫皇后系出名门,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才德姿容上佳,写这么点东西也算是信手拈来。不过如果没有大长公主脸面,皇后估计连笔都懒得动。但这次不仅大长公主特意关照,连皇上话里话外也透着封赏之意,皇后本就十足的用心更是凭空加了几成。
骈四俪六的赞美之词念叨完后,终于来到最后一句,“特封为青宁县主,钦此。”
长长的“此”字念出来,阿玲久久未能回神。
县主是什么,可以吃么?
不对,县主好像是个封号,还很尊贵。
前世在京城时,阿玲见过不少贵女出巡,而其中排场最大的莫过于这些有封号的宗室女。上次箫矸芝撺掇杨氏母女前来闹事,抹黑她名声时,她带着两排丫鬟隆重出场震慑众人那招,便是从这些人身上学来。
那会她身份低微,不过是京郊四合院内贫苦村妇,压根没有接近这些贵人的机会。仅仅远远看着便能学到这么多,天家尊贵由此可见一斑。
而如今,她也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阶层中一员。
“我……县君?”
惊喜之下阿玲放轻声音,即便如此依旧掩盖不住嗓音中的颤抖。
与此同时小王爷的反应却是截然相反,“才县君?”
皇帝舅舅未免太小气了点,看来是时候延长养伤时间。
心下有了决定,陈志谦火气也没那么旺了。余光瞥见旁边丫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青石板冷硬的触感传来,他眼刀瞥向前面钦差。
跪那么久,以那丫头娇弱的身板,膝盖上肯定泛起青黑。
她傻不知道接旨谢恩赶紧起来,难道你一个宣读旨意多年的熟练工还不懂?
宣读完中宫懿旨的钦差只觉一阵寒意袭来,莫非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广成王不快?不应该啊,百思不得其解,想到这位主在京城那偌大名头,一时间冷汗沿着脊柱一直往下流,这会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讨赏,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怎么才能离开?
移开目光看到前面跪着的蒋家姑娘,瞬间他福至心灵。
“懿旨已宣读完毕,县主还不快些接旨。”
宣旨时一贯高高在上的腔调也没了,这会他要多温和有多温和,只盼眼前这位新出的青宁县主快点解救他于水火。
还要接旨?对,得接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蒋先,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沉浸于天上掉馅饼的狂喜中也尚存三分理智。
戳戳前面爱女,他小声提醒道:“阿玲,还不快些接旨。”
而后他又对钦差告罪:“这丫头,欢喜得都傻了,大人莫要见怪。”
说话功夫脑子单线程的阿玲终于恢复清醒,应声谢过,刚想站起来接旨,跪了太久的脚一阵发麻。
还好旁边有小王爷,在她向一旁倾倒时及时接住,然后更加凌厉的眼刀刮向宣旨钦差。
没眼力见的,怎么能让他家丫头跪这么久。
脊背全被冷汗湿透的钦差终于控制不住内心恐惧,几不可见地哆嗦下,双手将圣旨捧过去,声音轻柔、语调快速地恭喜她。而后在蒋先极力挽留他留下来用膳,挽留不成递上丰厚荷包时,他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
“我等官员自有朝廷俸禄供养,不能随意收人东西。随圣旨前来的还有县主冠服印鉴,钦天监遴选良辰吉时便在两日后,到那时还有加封大典,时间紧迫恕在下不能多留。王爷,诸位,在下先行告辞。”
现成的理由摆在那,机关枪似得说完后,钦差头也不回地走出蒋府,那背影看起来有几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这是怎么了?”目送钦差走出自家,手握圣旨的阿玲满脸疑惑,莫非蒋家是龙潭虎茓?
“谁知道,想必他有羊角风。”
察觉到自家傻丫头依旧有些不自然的站姿,余怒未消的陈志谦冰冷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弄清此事后,阿玲想到先前猜测,“这道册封懿旨,可是玉哥哥的意思?”
陈志谦摇头。
这下连蒋先也惊讶了。虽然在儿女亲事上他不赞成阿玲与小王爷在一起,但蒋家人向来知恩图报。他们一介商户人家,即便身为皇商能接触不少朝廷命官,但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小心翼翼地敬着,给阿玲求个爵位之事……
他还真想过!
年近四旬才有了这么个娇娇女,当产房中传来婴儿啼哭声时,襁褓中柔软的一团抱在怀中,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呈在她面前。
皇商的身份让他视线不止着眼于青城这一亩三分地,经历多了他也清楚自身渺小。财帛动人心,阿玲只是个姑娘,这万贯家财于她而言并不一定是好事。随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开始考虑,用蒋家多年积累去给她换一个爵位。
可想归想,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士农工商,身份的跃迁间隔着一道又一道天堑。
筹谋了许多年,眼见着她离及笄越来越近,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本来他决定趁着今年春绸,运送一部分财宝入京疏通关系。若是阿玲没有重生,没有发生后面那些事,这会想必他已经开始清点库房。
他隐隐有所预感,也许阿玲前世中他惨死在外,便与此事有关。
心知女儿性子,若是知晓此事指不定如何自责,得知她前世遭遇后,他便暗自停滞此事,并吩咐胡贵守口如瓶,丁点没让阿玲听到风声。
这样做虽是为了安抚阿玲,可更多的则是因为他清楚,转换身份有多难。
想归想,有些事他终究办不到。
然而如今还没等他出手,封赏的旨意已经过来。除去小王爷外,他真想不到谁在后面出力。
“莫非此事当真与王爷无关?”
对着蒋先这个一直反对他跟阿玲在一起的人,陈志谦没再客气,“本王去往京城的密信中提起过蒋家,本次征募军饷外加平叛,蒋家皆出力不少。胡老爷身为青城会首,本应再进一步,只是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一番话说得清楚明白,我本来想给你表表功,争取弄个官当下,没想到到头来功劳落到阿玲头上。
“也就是说,还是玉哥哥说了好话?”阿玲惊喜道。
蒋先却想得更深,他想起了先前小王爷以民意相威胁,逼迫自己做青城会首之事。会首之上更进一步,那肯定是踏足官场,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显然并非临时起意。
他早就已经算计到这一步。
这狼崽子!
想清楚此点后,蒋先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
刚封了县主的阿玲凑到小王爷跟前,巴在他胳膊上,踮着脚尖,眼神中全是雀跃。
“玉哥哥,我是县主啦。”
“恩。”
“我是县主,那我们之间……”
“阿玲!”蒋先忙打住女儿,直接走到陈志谦跟前:“不知王爷可否与蒋某入书房一叙。”
“阿爹~”阿玲略带担忧地喊道。
女大不中留啊,心下叹息,蒋先好悬才维持住慈父形象,“阿玲放心,阿爹不是那般不明是非之人。”
方氏也在边上劝着,“相信你阿爹,再者你封县主是大事,府里上下总要庆贺一番,还有好些事要忙。正好你在家,也来帮着阿娘些。”
说完她挽起女儿胳膊,穿过一群与有荣焉的下人,母女两人向后院走去。
而在前院,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应了蒋先邀请,两人一道向书房走去。
因为接旨出来的急,书房中尚还留有父女俩方才用过的茶盏。坐定后陈志谦想也没想,直接拿起朝门一侧那只用过的茶盏,就着里面差不多凉掉的茶喝一口。
“王爷……”蒋先叹息一声,准备的满肚子话咽下去,开门见山道:“王爷与小女阿玲间的事情,平心而论,蒋某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陈志谦没有否认,而是直接问道:“是本王身份?”
“确实如此,蒋某也并非固执之人,这些时日王爷所作所为,蒋某全都看在眼里。承蒙王爷不弃,我蒋府上下荣幸之至。可王爷是王爷,京城中不止王爷一人,您不嫌弃阿玲出身低微,不代表别人不会在后面说闲话。”
蒋先也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与小王爷坦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征募军饷外加养伤,前后这么久,足够他看清小王爷品性。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孤高冷傲,但却并非小气之人。胸有丘壑、心胸宽广,条件允许有些事可以跟他直说。
而如今女儿被封县主,时机已然成熟。
“小女所封县主,背后全仗王爷出力。可即便如此,我蒋家依旧高攀不起王府门楣。”
陈志谦皱眉,“莫非胡老爷是嫌这爵位太过低微?”
县主,他咂摸着这两个字,好像是有点太不起眼,向来大方的皇帝舅舅为何会如此小气?有仇不报非君子,无论如何,这次他都要歇息够本才回京。
“王爷误会了,”蒋先急道:“想我蒋家商户人家,一朝改换门楣,这是天大的荣耀。”
为了让这话听起来更加可信,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瞒王爷,前些年蒋某曾想过,寻机会将半数家财捐予朝廷,也好在百年后给阿玲寻个保障。”
他就说蒋先并非贪心不足之人,心下舒坦,他注意到蒋先话中隐含之意。
“捐?可是在今年?”算算时候,那丫头还有两年及笄,太早了不好,太晚了更是黄花菜都凉了,今明两年最合适。
“却有此打算,若非王爷来此,借着此次倒春寒,蒋某大抵要带家财入京一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从抄没箫家库房后,陈志谦心中一直存着疑惑。蒋家比箫家更为富庶,可前世找出的蒋家库房单子却略显单薄,好像其中最珍贵的一批财宝不翼而飞。这些东西到底去了哪里?又是在何时消失的?
如今听完蒋先这番话,他隐约有了答案。
可心底呼之欲出的真相却让他心情越发沉重,若是他没猜错,前世害了蒋先的最有可能是那个人。而他,也正是他的生父。
向来父债子偿,他与那丫头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好在他并非自怨自艾之人,若是与广平候父慈子孝,夹在中间或许会难做人。可如今情况,他们父子天生是仇家,这样算来他与那丫头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又找到一处跟那丫头的共同之处,想到这他心情莫名好起来。
“恕陈某直言,树大招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蒋家,胡老爷此举实属不明智。”
蒋先点头,这点他也想到了。先前他一门心思想给阿玲寻个保障,可在知晓她前世经历,历经箫家种种陷害后,他对于此事有了新的估量。
“王爷所言有理,先前的确是蒋某莽撞。不过在经历箫家几次陷害后,蒋某已认清形势。我蒋家世代经商,凭得便是踏实本分、诚信经营。如今阿玲有意继承家业,蒋某也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日后好生传授她经商之道,待百年后她也算有安身立命之本。”
虽然面上说着蒋家,但实际上蒋先字字句句都在拒绝。
陈志谦当然也听出了他话中意思,“踏实本分、诚信经营固然有理,可胡老爷也听说过苏家之事,苏父半生为染坊呕心沥血,却因小人作祟弄得沉疴缠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遵守君子之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好些时候也会天降横祸,而此时就显出权势的重要。”
说着陈志谦身板挺直,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周身天家尊贵气质立马展露无疑。
“大夏女子地位虽比前朝尊崇,可归根结底终究比不得男子。胡老爷身为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些年经商也没少遇到困难,而阿玲那么个弱女子,背后更是需要人扶持。陈某不才,还算是有些本事,自问护得住她。”
这是他第二次自称“陈某”,蒋先心下有所触动。
“可官商……”
“当日表露心计时,陈某便与阿玲说过飞将军之事。胡老爷儒商之名满江南,想必也知晓飞将军所娶夫人正是商户之女,然因其战功卓越,无人敢说闲话。陈某虽才能不及飞将军,但自问还有些骨气。若能求娶令嫒,日后定敬她护她。”
恭敬地说完后,他眼角轻扬,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方才钦差反应胡老爷也看在眼里,在大夏,敢惹本王的还没几个。”
张狂的话语却让蒋先莫名心安,他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先前之所以阻拦,不过是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然而如今开诚布公地谈过后,他渐渐将心放回肚子里。
“蒋某此生最大的期待,无非是阿玲能有个好归宿。王爷少年英才,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若您不弃,蒋某自是乐意之至。只是姑娘家嫁人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即便蒋某相信王爷,也不能因您几句话便贸然允诺。”
这是担心他出尔反尔,还是担心他没那本事?被人怀疑,陈志谦心中闪过些许不快。不过将心比心,他也能明白蒋先顾虑。
那丫头值得最好的。
本王就不跟个糟老头子一般计较,有些事不管先做后做,反正总要做。既然能让人心安,他先做了又何妨。
“胡老爷放心,该有的陈某丁点都不会少。如今青城绸市开市在即,身为会首,还请胡老爷对下面商贾多加约束。”最后一句话,陈志谦语气中满是威胁。
多加约束?顿了下蒋先很快明白过来,在沈德强做下那般多混账事后,他曾动过心思,在青城众绸缎商家遴选精英弟子招做赘婿。拜师仪式上他曾隐晦地表达过这层含义,没想到这狼崽子还记得。
0362
阿玲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可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我蒋家诚信经营,卖得布匹衣裳向来是料子最好、款式最精美,单论经商自然不惧任何人。”
虽接手蒋家生意时日不长,但阿玲有这方面的自信。可对上箫家,尤其是箫矸芝,不止要考虑这些。
“可箫矸芝向来诡计多端,前面她甚至能说动吴同知造反,谁知道这次她会不会请来什么助力?”
这点她都想到了?陈志谦波澜不惊的心中微微起了涟漪,这丫头只是容貌随了方氏,长得娇憨些,芯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蒋家人,完全随了那只九尾老狐狸的敏锐。
箫矸芝还真是请来了大靠山,拦截到的密信恢复原状后又放了回去,若是不出意外箫矸芝应该能说动那人。有了官员介入,箫家还真有一线生机。当然,这前提是没遇到他。
想到这他傲然道:“助力?能比得上本王?”
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先不说京城那大夏最尊贵的三座巨无霸靠山,单这些年他自己打拼出来的硬实力,一般人撞上来也得碰个头破血流。
玉哥哥好像是挺可靠,阿玲那点坠坠的心彻底放平,信赖地看着他。
“恩,有玉哥哥在我就不担心了。”
一句好话就想哄得他当牛做马?陈志谦重重地咳嗽声,大爷般坐在对面座位上,冷峻的下巴点点身旁位置。
阿玲羞红了脸,低头对对手指,如小蘑菇般挪过去,在离他半臂远的安全距离坐下。还没等坐定,旁边之人已经挪过来,修长的手臂如铁钳般将她牢牢箍住,顺势一提坐在腿上。
“马上到城南,车里颠,这样坐舒坦点。”
窝在她怀中,羞红了脸的阿玲心底泛起浓浓甜意。
抛却尴尬,好像他的接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非但不难受,被他这般关心和体贴,她还挺开心和温暖。
那就不要排斥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内,小王爷欣喜地发现,他的水磨工夫终于有了成效,他家傻丫头好像突然开窍了。
最开始是在两人去城南铺子,这间月前才开张的铺子如今生意异常红火,虽然规模不大,但每日赚得却不少,以至于那丫头每旬合账的频率增加至每半旬一次。采购、制造以及售卖等等杂事处理完后,两人来到后面院子里。因阿玲今日到来,水井旁的秋千架照样换好了鲜花。坐在上面闻着阵阵花香,在他以坐不稳为由去抓她胳膊时,她小手抓住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带着她独有的轻柔。
或许是得知箫矸芝还活着的消息太过脆弱?
惊喜来得太快,这让他反倒有些难以接受。可随后几天她却表现得越发明显,先是来送补汤时主动拿起勺子喂他,再是拿出蒋家成衣坊今夏新衣花样跟他一起选。
种种表现让他从不可置信到怀疑,伴随着一次次惊喜,怀疑越来越弱直到最后肯定,彻底肯定后他的内心简直狂喜。
她在主动接近他,渴求了两辈子的姑娘主动关心他、碰触他。
狂喜过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贪婪,即便看出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关心他,可他觉得这远远不够。因为她还会关心其他人,要去读书识字,还要掌管后宅中馈,更要打理生意,那么多的事压下来,她分给他的时间很少。
这怎么能够?他希望她只看到他,只关心他,将所有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被自己这种疯子般的病态占有欲吓到,陈志谦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执念有多深。或许在前世,在一次次躲在京郊四合院茂密的枝叶间看她时,感情就已经如夏日的阳光般炽烈。
可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伤了她,敏锐地意识到此点,再次面对她时,陈志谦开始下意识地逃避。
自打抓到奶娘之子,撬开她嘴后,阿玲就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她发现前世今生自己对上箫矸芝,要么在犯傻压根不知对方敌视自己,要么就是在被动防守见招拆招,总而言之总是处于被动,等到别人欺压上门才有所反应。
这让她觉得很憋屈,也很不甘。
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么?先前她对人情往来一窍不通,生意上的事更是一问三不知,即便憋屈也只能忍着。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想再忍下去。
将问出来的消息告诉阿爹后,在蒋先怒不可遏想把这事大包大揽、立誓要给那些人摆平时,阿玲急忙打住了他,言明自己的仇自己报。
再三劝说后,见她坚持,爱女心切的蒋先也只能答应。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把蒋家最有本事的胡贵直接派到了她手下。
阿玲知道自己斤两,没有再多坚持。考虑到贵叔是大管家,平日还有很多事要忙,她先要了贵叔亲自带出来的大徒弟,这也是阿爹为她掌管蒋家生意培养的后备嫡系人马。
人员到位后她没有派出去散播消息,而是命他们提着样品前往各处会馆客栈拜访,打探清楚这些商贾的需要。大夏幅员辽阔,东南西北气候、风俗皆不同。不问不知道,问出来才知道信息量有多大,以至于她又多了一桩事——整理各处商贾需求,然后反馈到蒋家铺子。
当然她也没忘了自己跟苏小乔合伙开的小铺子,根据各地需求不同,与苏父再三商讨后,她新添了些大小、花色不同的迷彩头巾。第一批样品已经做出来,随着蒋家下人推销往各处会馆,目前已经有不少商贾表示有兴趣。
本来她已经够忙了,再加上这些事,整个人直接忙成了陀螺。等她好不容易有空时,才发现玉哥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主动找她。
“玉哥哥最近是不是特别忙?”
如往常般端着补汤走到隔壁院落,拿起勺子刚想舀起来吹,床上青衣男子突然伸过接过药碗,“你忙,喝药这等事我自己来就是。”
“哦。”阿玲呆了下,还是乖乖放下勺子,然后起身朝后拿起只瓷杯,“那你先喝,我给你倒杯****,去去苦味。”
“我自己倒就是。”
这句话出来,阿玲终于察觉到不对。倒不是她有多敏锐,而是倒****这事另有渊源。
她也是被伺候的主,即便有心,好多照顾人的细节也压根不懂。虎牢峡他受箭雨冲击导致受伤后,楼船上人手不足,她担负起了照顾他的重任。那会他除了趁机摸她手等诸多小动作外,还提出了诸多要求。
比如药要吹得不凉不热喂着喝,不然会吐;再比如喝完药后要倒杯****,冲去嘴里苦味。
种种要求之细,饶是她耐心好,有时候脾气上来也想撂挑子不干。这****便是如此,当时船上没蜂蜜,想买必须得停船多留一天。她出来时日久了想快些赶回去,而他却坚持停船靠岸买蜜。她起了拧劲,直接跟他吵起来。
当然只有她一个人在吵,他一句话都没说,披上件衣裳、运气轻功直接带她下了楼船。然后那一晚他们没买蜂蜜,他带她去看那座城池里最美的花,赏花完后又去吃各种小吃。结果她玩够吃饱喝足,而他却因运起轻功咳嗽了一晚。
当时他们多亲密,怎么如今他对她这么冷。
往事历历在目,阿玲终于回过味来。看着专注于药碗,半个眼角都不给她的玉哥哥。累了一天回来的她只觉得无限委屈,拼命想忍住,可热意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眼角。
“玉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呜呜。”
捂住嘴,她扭头往外跑。还没等跑到门口,一阵风刮过耳畔,原本躺在病床上喝药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他好像伤了那丫头的心。
看到阿玲扭头瞬间杏眼中闪过的晶莹,这种念头瞬间在陈志谦脑海中升腾,转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是控制不住自己越发强烈的占有欲,明明是自己出了问题,为何到头来却要她承担后果?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身体已经先于意识腾空,摸着房梁越过,落地挡在她跟前。玄衣下的手伸出来,牢牢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没有。”
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吓一跳,堪堪反应过来后,阿玲便听到带有浓浓懊恼的两个字。心下有些异样,可她单线程的脑袋瓜全都被他方才的冷漠所占据。
玉哥哥在躲着她,明明是他先接近她,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做出回应……越想越委屈,泪珠子在眼眶转了几圈,终于兜不住溢出来。
“莫……哭啊。”
他真把她惹哭了,笨拙地将帕子凑到她脸上,从未哄过女人的陈志谦有些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
罕见地温柔语调让阿玲觉得越发委屈,情绪越发外露,泪水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必须得说点什么。手忙脚乱地应对着面前喷壶,陈志谦完全被她泪水扰乱的大脑终于冲破那层别扭,开口解释道:“不是有意躲着你。”
“骗人!”含混不清地说着,阿玲哭得越发厉害。
“真不是有意,我只是怕离你太近……”
后面的“伤着你”还没说出来,院外突然响起青霜的呼唤声,这声音对如今伤心欲绝的阿玲来说不啻于天籁。
哭了这么久她的眼泪基本已经干了,扭头就着方才端进来的水盆洗把脸,擦净后她胡乱理下头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因哭泣而干涩的脸稍稍舒适些后,她强撑起心底那丝骄傲。
“时辰不早,民女先行告退。”
躲着她?她还没功夫搭理他!
中馈、铺子、绸市、读书,她每天都要忙死了!省下这功夫她做点什么不行。
灵台稍稍恢复清明,再往外走时,阿玲脚步不疾不徐,完全体现出蒋家自幼的良好教养。
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以及方才自称“民女”,陈志谦心下暗道糟糕。当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儿颜面、王爷架子,就着方才被打断的话借着说道,“我是怕离你太近,伤到你。”
“伤到我?”阿玲声音中露出些许嘲讽,当然依旧夹杂着浓浓的哀怨。
“对,”陈志谦闭眼,以壮士断腕的语气说道:“须臾不见兮,思之如惶。”
这话是什么意思?往外走的阿玲太过惊愕,以至于停下了步子。扭头往去,四目相对间,少年深邃的眼眸牢牢将她摄住,开口道:“离太近了,我怕会忍不住束缚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阿玲愣在原地,与以往冷漠截然不同的热情渐渐驱散了心寒,热乎乎的心中甜蜜气息蔓延。
“姑娘。”
外面青霜略带焦急的声音传来,瞥见少年突然幽冷的神色,阿玲肿核桃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唇角微微勾起。
“马上就是就寝的时辰,再不回去,明日早膳阿爹阿娘又该询问。”
说完她敛衽一礼,迈着淑女的小碎步踏出房门。
目送她出门,刚“不顾颜面”剖析心迹的小王爷愣在原地。这丫头,怎么跟他预期中的反应不太一样。
更让他发愣的事还在后面,接下来的几日,阿玲待他陷入了空前的冷漠。平日相见皆按规矩行礼,每晚的补汤补药也皆是遣得力丫鬟送来,总之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即便碰面也是恪守礼节不越雷池一步。
两人间的关系,瞬间退回到了他初来青城时的状态。
陈志谦心里那个怄,偏偏他还不能说出来,毕竟弄成今天这样全是他的原因。又是夜深人静时,看到院中端着药碗走进来的丫鬟,心中“正”字默默加上一横,凑齐一整个。
已经五天了,整整半旬那丫头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这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是时候做点什么。
将药汁随手泼在窗外花丛中,玄衣翻飞,陈志谦登上房顶,直接朝着城西箫家那边赶去。
自打在竞争会首时名誉扫地、连带着百年积累的家中库房也因“失言”而被掏空后,整个箫家就陷入了要啥没啥的凄惨境地。短短一个月,原本虽比不得蒋家豪华、但总算青城第二份的庭院内野草疯长,一派萧条景象。
月影重重,微风浮动,没过膝盖的草随风摆动。一身玄衣的陈志谦翻入院内,直冲有光亮处奔去,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捏着个纸包。
靠近,刚想寻找可以潜入房间的窗户,房内传来的声音让他顿住。
“蒋家那边可安排好了?”
“多亏沈家那边传来的消息,我们的人手已经顺利潜入蒋家库房。”
再开口时,箫矸芝声音中明显带出点精神:“事情尚未成,万不可掉以轻心。”
箫矸芝在打蒋家库房的主意,他好像从未听说过此事。脸色渐寒,陈志谦转身走到房山,搬开墙角不起眼的石头将手中专为她调配的药包压下,而后转身隐匿在夜色中。
离开箫家后,他并没有如往常般回蒋家夜袭绣楼。倒不是他不想回,也不是他怕自己伤着阿玲,而是他根本没法潜进去。
自打五日前那丫头哭着走出客院后,绣楼守夜的人突然多起来,绕是他武艺高强也不可能同时点那么多人睡茓。
那丫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不仅不再接近他,反过来还阻止他的接近。认识到此点,陈志谦心下懊悔排山倒海般袭来。
习武之人精力较之常人本就旺盛,在没认识那丫头之前,他是靠各种高难度的任务来打发时间;重生后见到那丫头,原本的男儿雄心壮志慢慢收敛,财势他不缺,就想跟那丫头****相对悠闲惬意,为此他借口养伤留在青城。
这会那丫头不理他,突然间他尝到了寂寞的滋味。
这种空闲让他颇为不适,只得找点事做来打发。夜探箫家偶然发现箫矸芝阴谋后,他没有愤怒,反倒有种“终于有事做”的兴奋。
运起轻功很快来到蒋家堆放绸缎的库房,这些时日陪着阿玲打理生意,对于蒋家各处库房他也有所了解。建在外院,但有一条密道跟那丫头拔步床相连的是装财宝的库房,里面有蒋家百年积累;其余各处堆叠着生丝、熟丝、染料等各种原料;而离鉴湖码头最近的这处,则是放置进贡所用极品绸缎之处。
蒋家大小库房实在太多,箫矸芝多长个脑子也不可能全算计到,她最有可能动的便是此处。
虽然箫矸芝说话时已经很小心,没有泄露过多信息,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瞄准此处。
飞檐走壁沿着库房外墙巡视,他以多年完成高难度任务的敏锐眼光找寻着好下手的角落,没几眼便在角门连接的拐角处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悄无声息地靠近,就看到几个穿着蒋家家丁服的下人手里正拎着油桶,最前面那人站在角门前,手里握着铜锁,把簪花用的细铜丝伸进去拨弄。
“开了!”拨弄许久终于成功,开锁人兴奋地喊出声。
“不错。”
得到认可的开锁人重重地点头,还没等点两下,他突然意识到声音不对。循声望去,就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年。少年容貌之俊美无铸世间罕有,可他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冰寒气质却让人不寒而栗,甚至不敢再去看他的面容。
“锁开得不错。”
陈志谦走上前,伸手拍拍他肩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仅凭气势便已震慑住这些人。
当然,王霸之气也只能震慑住片刻。眼见阴谋败露,众家丁放下油桶,撸袖子随时准备大干一场。还没等挪开脚,一张明晃晃的金牌亮在他们面前。
“这是……广成王。”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照亮这个稍显阴暗的角落,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而随着这一声,撸起袖子的众人瞬间退缩了。
“跑。”
这可是广成王,仅仅因为他虎牢峡遇险,本州一手遮天的吴同知彻底遭殃,被连根拔起。吴同知尚且挡不住的人,岂是他们这帮小虾米所能招惹。
逃,赶紧逃!
恐怖弥漫到心头,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知觉。可刚迈开步,方才在身后的少年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后面,牢牢拦住他们去路。
“这身衣裳还真是碍眼。”叹息般说完,他话锋一转:“我可以不计较今日之事,但你们必须要去做件事。”
开锁人眼中涌出强烈的升级,“不知王爷所讲所为何事?”
“继续完成你们手中之事。”
什么?他们没听错吧?提着油桶,众家丁眼中涌出强烈的不可置信。
“向东走,铜雀街中间最大的那处绸缎坊,想必你们应该熟门熟路,记得把衣裳还回去。”
那不是他们东家铺子?家丁们迟疑起来。
“恩?”
头顶冷恒声传来,强大的压力下家丁们终于顶不住压力,点头应下。
黎明破晓,箫家后宅苦等整晚的箫矸芝终于收到消息,库房烧了,不过烧得并非蒋家进贡库房,而是她秘密放置在暗处的那批货。
目送前来蒋家泼油放火的家丁原路返回后,站在角门旁,望着院内与蒋府客房中如出一辙的桂花树,陈志谦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往日这时辰,他早已靠桂花树遮掩潜入香闺,“抱”得美人归。
偏偏一不小心惹到那丫头,又偏偏他是个不善于解释的……不对,当日他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可惜那丫头太笨听不懂,亦或是她听懂了感到害怕。比起前者,后面这种猜测更然他感到焦躁,所以他宁愿相信是那丫头太笨。
反正她一直都那么笨!
那事实真相又是如何?蒋府后院闺房内,侍立桌、体贴地给自家姑娘磨墨的青霜也在问这个问题。
“先前有王爷帮着,姑娘理起账册来也快些。自打他不来后,您每日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姑娘,您和王爷是不是在闹别扭。”
磨墨的动作缓下来,青霜体内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没有。”
握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阿玲很肯定地摇头。
“那姑娘为何这般,莫非是顾忌着老爷?”
拨弄算盘慢慢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确保万无一失后阿玲搁下笔,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好奇的眼睛。
青霜这丫鬟,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她了。看到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青霜,她总不由想到前世那个被奶娘随口诬陷,乱棍打得血肉模糊至死的丫鬟。心下存着一丝愧疚,平常她总会多纵容她些。
而正是这些细微处的纵容,让她的命运完全改变。
经由青霜的变化,阿玲隐隐有所领悟:许多看似大的事,平时细微处早已一点点露出端倪,只不过到关键时刻才爆发出来。
不仅青霜,前世的蒋家也是如此。正因为她十三年来耽于享乐,对生意一窍不通,到关键时刻即便接手蒋家生意,也是一头雾水,只能任由沈德强糊弄,最终被箫矸芝夺去家财。
那她与玉哥哥的感情呢?
她不是不分好歹的人,玉哥哥对她有多好她也知道。可问题时她对他太好了,好到将所有烦心、麻烦之事默默担起来。
被这样郑重对待,她的确很幸福,但同时也很心疼。
心疼之余她还有些担忧,这样单方面付出、单独一方承担所有责任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即便是铁,也会在锻造锤一次次的捶打中变形、弯折,更遑论血肉身躯的玉哥哥。她希望自己可以成长为他可靠的后盾,平时他为她遮风挡雨,等他力所不能及的时候,她也能站出来搭把手。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告诉她,这让她无处下手。她想改变这一切,所以即便现在再想他,她也得忍一忍。
刚想到这,眼前一只手来回摇动,伴随而来的还有青霜略显嗫嚅的声音:“姑娘,青霜是不是不该问?”
阿玲迅速收敛心神,边合拢账册,边朝她温和道:“无碍,我和玉哥哥之间确是有些事,不过并非多大的事,过几日就好了。”
已经过去五天,这段时间内她也不是表面上表现得这般平静,最起码客院中每日早中晚用了些什么、几时用的,这些她全都一清二楚。不用刻意打探,每日掌管中馈,她想不知道就难。
所以她知道这几日客院中剩饭越来越多,用膳时辰也越来越晚,甚至每次传膳的丫鬟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玉哥哥也不是全无反应,不仅如此,对于向来波澜不惊的他来说,这反应已经算是很大。冷战有效,而且她估摸着这火候也差不多了。
心下有数,眼见月亮升上梢头,她打个呵欠,走到拔步床边吩咐道:“青霜,自明日起,多派点人手盯着箫家。”
她得做两手准备,有些事别人不告诉她,难道她就不能自己查探清楚?
心里有了谱,她也不再烦躁,拉起被子整个缩进去,很快陷入沉睡。
在阿玲好梦正酣时,鉴湖码头边突然出现一只玄衣“水鬼”。
赶走箫家意图纵火的下人后,闲来无事又不想回蒋家客院的陈志谦开始肆无忌惮地晃悠,边晃他边猜测着那丫头突然对他冷若冰霜的缘由。究竟是被他伤着了?还是被他吓着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开始在他心里打架,彼此交替着占据上风,弄得他一会心烦意乱,一会几欲癫狂。
那丫头不理他,必须得想点法子哄哄她。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升腾,他已经想出主意。夜色中玄衣翻飞,直直地朝青城官衙方向赶去。
青城县令最近日子过得很是不安稳。江南本是大夏膏腴之地,而青城绸市更是仅次于淮南盐市的繁华,作为一县父母官,他不说被人供着,城内商贾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加之胡沈两家相争多年,谁都奈何不了谁,他这掌权的县令更成为超然存在,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可小王爷来了后,短短一个月内却是天翻地覆。胡沈两家几十年的平衡被打破,背靠大树好乘凉,胡老爷更成了他头顶上的半片天。好在他也不是喜好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挥霍的贪官污吏,胡老爷亦是知礼之人,两人倒也算相安无事。
这边说服自己后,他很快将心态调整过来。可刚适应还没几个时辰,前方传来消息,小王爷归程船队在虎牢峡遇袭,其本人更是下落不明。这位王爷可不是那等空有爵位的花架子,光看他那位生母,也能大体估量出其地位之崇高。这位虽只是侯爵,但份量一点都不比京城里那几位国公爷轻。他出了事,本州官员可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胡沈两家终于争出个上下,鹬蚌不再相争,他这渔翁顶多损失点黄白之物。可小王爷下落不迷,他可能要丢的直接是头顶乌纱帽。想到此点,他心里那个着急,每日早晚三炷香的供奉,那架势比祭拜祖先时还要虔诚。
大概是他的诚意感动上苍,终于小王爷平安归来。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前方传来消息,他头顶上的那片天,吴同知造反,这次失踪之事完全是他造成。
造反?不会牵扯上他吧……想到逢年过节送上去那些孝敬,县令头顶上的白发如春天的野草般——蹭蹭蹭往外冒,而且还长得飞快。
当陈志谦踏月而来时,寝食难安的县令正点灯熬油,坐在西洋镜前,拿着只铜镊子挑拣着这几日新生的白发。
不是县令爱好太奇葩,都是科举过来的,吟诗作赋他也会,可他现在急得只想把头发。拔着拔着,镜子里突然出现道身影。
愣了两秒,他惊恐出声:“鬼啊。”
那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俊美无铸的面庞清晰地倒映在镜中,好像有些面熟。再愣了愣,终于他反应过来。
“候、王爷,下臣绝对没有谋反。”
“谋反?”
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讨好那丫头,陈志谦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冰冷的语调听在县令耳朵里,那就是兴师问罪,顿时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县令表现得如此明显,陈志谦再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他本身就聪慧异常,须臾间便已经将他心思猜透。他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会自然是不屑于用此事胁迫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后,他直接道明来意。
“近来因虎牢峡之事,州内很是不平,宵禁尤其要看牢些,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能乱了阵脚。”
王爷相信他是清白的,头顶上脑袋可算是保住了。将心揣回肚子里,惊魂余悸的县令完全无暇思索其它。听到小王爷嘱咐,忙指天发誓定会恪尽职守。
等到那满身气质比三九朔风还要冷冽的男人离去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爷特意嘱咐宵禁之事,究竟是何意?
还没等再三琢磨,东边天幕传来火光,同时前院响起嘈杂声。披上衣裳出门,正好见师爷来报,城中某处仓库走水。
“那赶紧派人去救……”最后一个“火”字还没说出口,想起小王爷方才嘱咐,他硬生生打住,而是询问道,“何处走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箫矸芝藏在暗处的产业,别人有可能不清楚,但身为本县父母官,地头蛇般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即师爷凑过头来,附在县令耳边说道:“是城中一家堆积布料的库房,箫家暗中的资产。”
“箫家?”
县令皱眉,沈金山以前给过他不少孝敬,可如今……
想到小王爷周身冷冽的气质,县令暗暗摸下头上并没有带着的乌纱帽。
“吴贼谋逆,最近州内时局不稳,宵禁必须得按规矩来。箫家那边,你派个人暗中说一声。”
知会声,箫家有办法的话自己救下火,做到这份上他也算是仁至义尽。打个呵欠,入睡前县令这般想着。
他是这样想的,可他却忘了一件事: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箫家可不是先前那个可与蒋家并肩的庞然大物。几次打击过后,连带着还有与前同知吴有良藕断丝连的关系,如今的箫家完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别提闯宵禁去救火。
县衙的传信很快送到,坐在荒芜的院落内,正盘算着几封密信进展,想着如何翻身的箫矸芝,听到这则消息后完全懵了。
“走水?不是蒋家库房?”
半夜三更得知库房被烧的消息后,箫矸芝当即愣在原地。
“那处库房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可能被烧?”
还没等她开口,卧房外有声音传来。沈金山坐在轮椅上,被沈府管家推上来。此刻的他全然没了重伤卧床修养之人需要有的闲适安逸,反而有些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箫矸芝重复道。
“怎么可能?”沈金山干脆把话挑明,“我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头子,自然是无心管这些。这段时间,箫家可只有你在上蹿下跳。”
箫矸芝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脸上闪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
“你……这是在怀疑我?”
震惊之下,她甚至连阿爹都不想叫了,“这些年我为箫家忙上忙下,即便中间拿过房契,那也是箫家对不起我、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在先,且为此我也付出过代价。如今我回来,竭尽所能忙前忙后又是为了谁?”
库房中堆积的那些布料是她翻盘的最后资本。虽然恢复了前世记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有东西,那些老奸巨猾的朝廷官员又怎会理会她?这些时日她跑前跑后,最根本的还是要有这批布料。
本来她安排好好的,在开市前夕烧掉蒋家进贡的库房,待后日青城绸市一开,京城北下的官员过来,再将此事捅出来,到时蒋家便是重罪。
虽然蒋家在征募军饷时出力不少,但绸市当日,当着大夏南来北往的商客的面发生此事,就算为了保全天家脸面,也会严办此事。
前世她便是这般谋划的,利用沈德强的痴迷收拢所有极品生丝,从根源上断了蒋家进贡的布匹,逼得那只老狐狸不得不进京。而只要他能离开青城,再动手就要简单很多。她可没有沈金山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直接把他尸体扔下一处食人鱼聚集的山崖。那处山崖地处虎牢峡深处,出来的路九曲十八弯且暗礁密布,连里面鱼都游不出来。她也是偶然发现那处所在,命人将食人鱼喂养起来。在动手之前几日,她命手下停止喂食。蒋先养得好,前世扔下去的时候他人还没断气,饿了几日的食人鱼如蚊子见了血般蜂拥而上,瞬间便把他撕咬的尸骨无存。
当然当时的一切她是交给手下人办得,她做人很有原则:手上从不沾血。
可惜最后蒋雪玲破坏了她的原则,而手上沾血后,果然厄运随即而来,她遭到了小王爷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想到前世最后的结局,箫矸芝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顿时沈金山那点怀疑也就不算什么。
“不可能是我。”停止胸膛面对沈金山,她冷冷地说道。
居移体养怡气,箫矸芝前世最后几年也算见惯了达官显贵,经历了富贵荣华,此刻气势全开,根本不是沈金山这等久居青城终生经商、锱铢必较的人所能撑得住,紧紧一个照面他便被震慑住了,坐在轮椅上做垂耳聆听状。
或许她早就该这样子,震住沈金山,还真能省去不少麻烦。
“前来禀报仓库失火之人……”
“是县衙的衙役。”沈金山边上同样被她震慑住的沈府管家恭敬道。
而这几个字却让箫矸芝茅塞顿开,“县衙为何会派人来禀报?不是我说,这些年阿爹没少孝敬县衙,这些孝敬十有**落入了县令腰包。而本县县令又是怎样的人?为人小心谨慎,但又心细如发,且本人又没那般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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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便是这般谋划的,利用沈德强的痴迷收拢所有极品生丝,从根源上断了蒋家进贡的布匹,逼得那只老狐狸不得不进京。而只要他能离开青城,再动手就要简单很多。她可没有沈金山那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直接把他尸体扔下一处食人鱼聚集的山崖。那处山崖地处虎牢峡深处,出来的路九曲十八弯且暗礁密布,连里面鱼都游不出来。她也是偶然发现那处所在,命人将食人鱼喂养起来。在动手之前几日,她命手下停止喂食。蒋先养得好,前世扔下去的时候他人还没断气,饿了几日的食人鱼如蚊子见了血般蜂拥而上,瞬间便把他撕咬的尸骨无存。
当然当时的一切她是交给手下人办得,她做人很有原则:手上从不沾血。
可惜最后蒋雪玲破坏了她的原则,而手上沾血后,果然厄运随即而来,她遭到了小王爷狂风暴雨般的报复。想到前世最后的结局,箫矸芝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顿时沈金山那点怀疑也就不算什么。
“不可能是我。”停止胸膛面对沈金山,她冷冷地说道。
居移体养怡气,箫矸芝前世最后几年也算见惯了达官显贵,经历了富贵荣华,此刻气势全开,根本不是沈金山这等久居青城终生经商、锱铢必较的人所能撑得住,紧紧一个照面他便被震慑住了,坐在轮椅上做垂耳聆听状。
或许她早就该这样子,震住沈金山,还真能省去不少麻烦。
“前来禀报仓库失火之人……”
“是县衙的衙役。”沈金山边上同样被她震慑住的沈府管家恭敬道。
而这几个字却让箫矸芝茅塞顿开,“县衙为何会派人来禀报?不是我说,这些年阿爹没少孝敬县衙,这些孝敬十有**落入了县令腰包。而本县县令又是怎样的人?为人小心谨慎,但又心细如发,且本人又没那般阴狠。”
“那他为何不帮着救火,且方才我派人出去,发现外面宵禁看得很严,我们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更别提跑出大半个城前去灭火。”
虽然早已猜到,可听沈金山说完此点,箫矸芝还是心里一咯噔。
“看来就是我想得那样,此事应当是广成王出手。”
“广成王?他不也是重伤在身,如今在蒋府养伤,连朝廷钦差都没能把他请出来。”
皇命都请不动,那看来伤得不是一般厉害。站在沈金山的角度,他完全不敢想象,这世上还敢有人公然违抗圣旨,毕竟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甚至暗地里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小王爷伤得再严重点,直接在蒋府一命呜呼,以后这青城不还是他沈某人的天下。
或许是心底有了这点盼望,沈金山从没想过小王爷会帮箫家。或者说他压根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他跟蒋先斗了大半辈子,如今胜负已然见分晓。他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死不承认箫家的败落,可箫家已然颓败至此,若是蒋家那边再多个小王爷做靠山,那他岂不是再无任何一丝希望?
“以阿爹这些年送去县衙的那些孝敬,明知道箫家最后一点东西失火,县令都不派人去救,而只是找个人来悄悄传话。此人地位,肯定不一般。而如今青城内有这般地位的,除去朝廷派来的钦差,也就只剩下蒋府后院养伤的那位。”
“可那位不是从虎老峡……那日本州所有精兵强将一拥而上,你不也说自己亲眼所见。”
沈金山忙说出自己猜测,事到如今他剩下的只有妄想,以及妄想所衍生出的希望。他甚至不知道若没了这层期待,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我的确亲眼所见,”箫矸芝肯定道,“可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万箭丛中被扎成只刺猬,只怕人当场就不行了。结果非但没传来讣告,这些时日蒋家也没怎么紧张,想必小王爷有什么奇遇。以皇家之强大,他身上有件护身的甲胄也不为过。”
护身甲胄……沈金山恍然大悟,“我箫家库房中最值钱的宝贝,莫过于前朝飞将军所用金线软甲。当时抄库房的可是小王爷,可他查抄的东西不该上缴朝廷?”
“上缴朝廷?”箫矸芝语气中全是嘲讽,“你这些年莫非是白活了?连青城县令都敢收人孝敬,那位的身份昧下再多也不敢有人明说,区区一件金线软甲算什么。”
想到沈金山对那件金线软甲的宝贝程度,箫矸芝唇角嘲讽越发浓烈。顿了顿,她喃喃道,“没想到最后救了他一命的,竟是我箫家传家之宝。”
沈金山也想到了此点,他颓然地跌倒在轮椅上,始终无法接受现实。
“为何小王爷会对蒋家这般好?明明我箫家也不差什么。”
语无伦次半天,突然间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盯着箫矸芝,“我知道箫家差什么了,怪我,没能生出个蒋雪玲那般的女儿。为什么你不是蒋雪玲,如果小王爷喜欢你,今日就是我们坐在金山银山上,数着金银笑话那只老狐狸如何落魄。”
说到最后他太过激动,竟撑着虚弱的身体半站起来,一双因极度消瘦而皱巴巴的手青筋暴露,死死揪住箫矸芝前襟,看向她的目光如看待杀父仇人般。
“为什么,你就这么不中用。”
她不中用?箫矸芝笑了,没再多解释什么,她扭动身子直接挥开沈金山。力道之大让对方直接跌回去,轮椅也往后退了好些,直到撞到门槛才停下来。
剧烈的撞击后,沈金山一仰脖子,直接晕倒过去。
“老爷。”管家急忙冲上前,自他腰间掏出药瓶,取出一粒给他灌下去,而后扭头痛心疾首地看向箫矸芝,“姑娘,无论如何老爷他都是你亲爹。您心中有怨,方才一口一个你,不喊他阿爹也就罢了,怎么能在他虚弱时下如此重的手。”
看到沈金山晕倒,箫矸芝也愣了,这毕竟是她亲爹。可管家的声声指责,却让她迅速从懊悔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是他先要打我,拿我当仇人看。”
“那你……”主仆有别,此刻管家明知道她不对,也说不出太重的话。
他说不出,有人却说得出。眼见管家“你”了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你阿爹如今还病着,还能杀了你不成?再者,从来都只有父母管教子女,没有子女忤逆父母的。好歹你也是读过书的姑娘,青林书院学那些都进了狗肚子?来人,把姑娘押下去,严加看管。”
一直被沈金山囚禁在后院的孙氏突然出现,旁边跟着她独子,也是沈府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或许是这段时间接连变故,这位继承人眉宇间一扫往日纨绔,变得沉稳许多。
“母亲。”
箫矸芝随口喊道,膝盖都没动一下,竟是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伤了阿爹不说,连阿娘都不放在眼里,还不把她拖下去。”沈府大少阴沉地吩咐后面跟来的家丁。
在箫矸芝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些这段时日被她成功策反的家丁走上前,反剪起她的手,三两下将她五花大绑。
“上刑,前段时日她如何待我阿娘的,双倍奉还。”沈府大少爷尾音中透出一股嚣张。
而随着她这句话说完,箫矸芝的苦难正式开始了。前些时日正是她最抑郁的时候,她将所有的不得志报复在了孙氏身上,恢复记忆后前世在京城见识过的百般手段通通用了上来。而这些,如今全部双倍甚至更多地还到她身上。
不出两天,骨子里本就带着伤的她就已经被折腾到不成人形。
与她的悲惨境遇相反,阿玲这边确是顺风顺水。勤能补拙,于经商一途她起步晚,可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后宅中馈以及蒋家生意逐渐踅摸出了门道。其实她能这么快适应,除却遗传自蒋家先祖的天份外,也与蒋先毫不藏私的指导有关。蒋先那是谁,打会说话就开始做生意,天分与后天努力俱佳的完美商人。他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各种手段他早已融会贯通。一般小商贾云山雾绕之事,他一打眼就能看个明白,三言两语说个通透。
阖府就这么一个姑娘,不教她教谁?名师出高徒,阿玲所学乃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加上她肯学,进度简直是一日千里。
万事开头难,入门后她逐渐轻松下来。终于在青城绸市开市前一晚,她破天荒地在晚膳前忙完了今日所有事项。
“玉哥哥,我做到了。”
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伸到一半的懒腰突然顿住,她这才发现:好像玉哥哥这几天都没有再黏她。
再仔细想想,最开始决定冷冷的前几天,玉哥哥好像一直在她跟前转悠。虽然他竭力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在意,可她还是能感觉出他情绪不高。随着她冷落的时间渐长,他的焦灼也越发严重。可不知从哪天起,突然他不再出现在他面前。
是不是她冷过了?
从没有过此类谈情说爱经历的阿玲有点慌了,且这种惊慌有蔓延趋势。还没等慌多久,青霜端着补汤进来,柔声道:“姑娘,明日天不亮就得前往码头,老爷吩咐今日早点歇息。”
明天还有正经事,阿玲陷入惊慌的心收回来。玉哥哥的事不急于这半天,为了这次绸市她准备了那么久,中间历经那么多波折,无论如何明日都不能出差错。
天公作美,开市当日是个晴天。
一大早,朗日从东山背后窜出来,照得千里鉴湖如一块巨大的镜子。走近一看,水面波光粼粼,清澈的水面下游鱼在水藻中自由的穿梭,偶尔顽皮地吐泡泡。
天蒙蒙亮便赶到码头的阿玲这会童心大起,撂着裙子蹲在水边,随意捡起跟芦苇戳着水里的泡泡。
“青霜快看,这泡泡浮出水面,像不像珍珠?”
旁边没有任何声音,她也没太意。本来开市在即,这会应该是最紧张的时候。可方才来到后,她已经随阿爹将周围全部检查一遍。蒋家本就有筹备绸市的习惯,因着这是蒋先出任青城会首后第一届商会,本来的十足郑重又加了几成,以父女两人的细致竟然没有挑出任何问题。
前面准备时充分而认真,这会绸市开市也只是水到渠成之事,临到头她没有半点紧张。
不仅是她,蒋先也是如此。半生经商而且还是皇商,他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越是大事越要提前开始准备,准备时多付出些努力,等事到临头也就不疾不徐。因着心中有数,重要关头愈发从容,关键时刻表现反而比那些绷紧精神的对手要好。
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当然也会这样教自己的女儿,这会就是他命青霜服侍阿玲出来散散心。本来他还没有这般放松,可最近那狼崽子突然不缠着自家闺女了,虽然纳闷,可他也少了好些后顾之忧。
阿玲本不想出来,可阿爹都把话说得这般明白,同时这套道理李大儒也换种说法跟她讲过。天地君亲师,其中两项都要她出来玩,那她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刚出来时她还有些紧张,可鉴湖边难得好景色,一直紧张忙碌了好些时日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潜伏在骨子里未泯的童心抬头,她玩心大起,开始拿芦苇戳那些游鱼。
游鱼左右晃动,吐出来的泡泡越来越多,兴奋之下她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安置在身侧的裙摆慢慢下滑,眼见就要落到水里,一直静静站在她后面的那人出手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截玄色的衣袖。
“玉哥哥。”
扭头,她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更多地则是惊喜。仔细算起来,他们已经有足足五日未曾谋面,足足十日没有好好说过话。
终于听到她甜甜的声音,这是消气啦?虽然他依旧不清楚她何故生如此大气,可她并不是那种刁蛮的姑娘,肯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
玄色衣袖下的手牢牢抓住少女火红的衣摆,上面绣花映在衣袖暗花上,一个张扬一个低调,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却有几分相得益彰之感。少年长舒一口气,顺着衣袖看向她的面庞。
晨光下她皮肤白到几近透明,被红色衣襟映得多了几丝血色,美艳到不可方物。
这丫头竟是很适合红色,这般张扬的颜色,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
心里各种激动,面上他依旧是一派矜持,“玩时小心些,衣摆落下去无碍,仔细人落水。”
阿玲小鸡啄米般点头,想到他对她的冷落,神色间带上几丝小心翼翼。好像是她没把握好度,把他给惹恼了。再听他这会冰冷的语气,应该还在生她气?
宽袖下一双手不安分地搓来搓去,阿玲组织着语言。
“玉哥哥……”
“恩,各地商贾已经齐聚,过去吧。”
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少年很自然地帮她整理好衣襟,然后向下拉起她的手,将一对玉镯带在她手腕上。
这对玉镯引起了她的注意。今日场合太过隆重,她也要配一些贵重首饰。为此阿爹早有准备,从蒋家库房拿出一对祖母绿玉镯。黄金有价玉无价,以蒋家百年积累之豪富,这对祖母绿玉镯也算是排上号的宝贝。镯子是就着整块上好的籽料打造,她尚未及笄身量有些不足,带着颇为宽松。方才嬉戏时,她唯恐出什么意外,就将镯子退下来交给青霜保管。
可这镯子又怎会出现在玉哥哥手上?联想到方才她说话时周围的默不作声,莫非他那时候已经到此?
想到这阿玲视线不自觉地往旁移,试图找出青霜。
“青霜还有些事,走了有一会。”
还真是他!那她方才欺负鱼,还有将泡泡说成珍珠的傻样不都被他看在眼里?
尴尬之下阿玲低头,恰好码头边传来响亮的击鼓声。
“绸市要开了。”赶在她前面少年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冽。
终于要开了,她准备了那么久。瞬间阿玲忘却所有尴尬,双手提着裙子疾步往高台处走去。
在她身侧,少年与她并行。表面上看起来目不斜视,其实躲在各不起眼处的暗卫却惊奇地发现,他们小王爷眼神似乎出了点问题,怎么老往蒋家姑娘身后瞄。你要喜欢人姑娘,那肯定去看脸啊,看后面是什么意思?
只有跟着他最久的陈阳琢磨出了其中门道,王爷的确是在看后面,可他关注点一直在蒋家姑娘的裙摆上。他这,是唯恐姑娘家今天裙子太过繁琐,走路时不小心扯到哪,跌倒或者晃悠,弄出什么意外。
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说是姹紫嫣红也不为过,可眼高于顶的小王爷何时正眼瞧过?偏偏蒋家姑娘,不仅让他上了心,甚至细枝末节处也要关心。这何止是喜欢,简直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想到恵大长公主前些时日通过皇帝之手发来的密令。那位尊贵的主也不是什么苛刻之人,相反她很宽容。只是谁家做娘的,眼见别家孩子十三四开始议亲,十五六就成婚,自家儿子都年过弱冠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沾,一副有隐疾的模样会不着急?
不管是小王爷那混世魔王鬼见愁的名声,还是他自己对待女色上的不令辞色,都让恵大长公主将标准一再放低。一年又一年,到如今她的要求很简单:儿子能看上。
本来她都不抱期待了,没想到一趟青城之行,万年铁树突然开花,“龙阳君”转了性子,这怎能让她不惊喜。身处大夏绝对统治阶层,大长公主想知道一个商户的底细,那简直再简单不过。暗卫原先对各皇商明察暗访的密档第一时间摆到公主府案头,看到蒋家百年来各种积善之举,她已经对这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有信心。在某些时候她跟儿子的想法一样,咱们皇家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豪门,公主府与广成王府更是哪哪都不缺权势,谁嫁进来都是高攀。娶妻什么的用不着门当户对,更不存在锦上添花一说,最重要的就是喜欢。
就是这么任性!
可任性之余她还有皇家人的多疑和谨慎,毕竟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陪着她辛苦过来的,娶个媳妇怎么能掉以轻心。
有密档还不够,必须要知道本人啥样。所以本次南下审理吴有良叛国谋逆一案的钦差还肩负一道使命,那就是查探皇商蒋家千金的底细。
钦差要是早来三个月,满青城定都是箫矸芝的美名。可他们来的这时候,正是箫家倒台,箫矸芝名誉扫地,而通过几次争端阿玲赚足人心之时。用蒋家炭保住一季收成,又靠蒋家势力从箫家拿到丰厚的毁契银子,出来的生丝更是要交给蒋家,就这样满青城哪个人会说蒋家姑娘不好?
不仅百姓说她好,阿玲本身的表现也足够给力。为了接手蒋家生意,也为了筹备青城绸市,她简直把两辈子欠缺的努力都用上了。
于是在钦差眼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明明是个商户人家的姑娘,却是万民称赞、干练有为。论本事论品德,比起京城那些高门大户倾力培养出来的闺秀,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不信,有小王爷震着,他们也不敢随意捏造,只能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写好,洋洋洒洒一厚摞送回京城。
京城的恵大长公主也知道这份奏报有水分,可有水分那又如何,能把人糊弄过去也是本事。总而言之,这姑娘肯定不是个差的。
她就说自家儿子眼光不会差,看来很快就会喝到儿媳妇茶了。
大长公主表示很满意,而她满意了,太后和皇上也没法不满意。没办法,谁叫这大夏最尊贵的两位,一位曾为了儿子含泪把女儿送进了广平王府那个火坑,另一位更是从小听娘说、本人又亲眼目睹皇姐为他付出了多少。偏偏这般付出的女儿(皇姐)从来不居功,而且还恪守礼仪,从不给他们找麻烦,这让两人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人只是想要个出身低点的儿媳妇,并且这儿媳妇各方面都很优秀,简直是草窝里蹦出来的金凤凰,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在阿玲不知道的时候,大夏最为尊贵的三人都已经认可了她。在认可后,大长公主就给陈阳发了道密令:一定要保护好她未来儿媳妇,以及有机会多促成两人感情。
没办法,大长公主婚姻不幸,她希望自己儿子可以圆满些。
后面这点陈阳也不懂,只是此时此刻,看着这般紧张的小王爷,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大长公主吩咐。
青城百姓富庶,商贾更是富到流油,多年下来形成了斗富等奢侈的习性。蒋先虽本性务实,有些事情依旧不能免俗。
既不想违背自己的原则,又要迎合本地风俗,同时给大夏四面八方前来青城的商贾一种财力雄厚的印象,同时借此震慑,这的确是个难题。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事虽困难,但却难不倒执行力无比强大的蒋先。
不就是简朴又奢华么?再简单不过!
一大早,大夏南来北往的商贾来到鉴湖码头时,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金子!整个码头全是金子。先不说正中央九尺高台全是金光闪闪的颜色,就连高台上延伸下来的路,也皆由金砖铺就。
这就是蒋先想出来的办法。所为奢侈,不就是花钱多,我蒋家全用金子总可以了吧?至于简朴,待用完后这些金子会悉数搬回蒋家库房。其实整个过程,也就是将库房里那些沉积多年都快要长毛的金子搬出来透透气。
透气的效果就是,那些外地来的商贾完全被蒋家惊人的财力震慑住了。都说淮南那些大盐商有钱,可如今看来蒋家这进贡绸缎的皇商也不容小觑。那可是金子,平日他们捧在手心里的金子,竟然就被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铺路。踩在金砖铺就的大道上,他们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而青城本地商贾则是暗叫一声——俗!
祖祖辈辈富庶,本地商贾早已从最初的比金银比吃穿用度,变成了如今的比底蕴,比谁更雅致更有品位。举个例子,张三拿出一箱金元宝,比不上李四弄张有些名头的画。一张画比不得金银能抵吃穿,但大家之作往那一摆,整个格调立马提升。
当他们不知道那九尾老狐狸打得什么如意算盘?这金光闪闪的不过摆出来看看,到头来还不得收进蒋家库房?弄那么多金子,俗!简直俗不可耐!
在念叨着俗的同时,他们难免想到了其它方面:这么多金子,会不会违制?
为何天下只有一把龙椅?难道只有皇帝打造得起?不!龙椅虽贵,但稍微显赫些的王公贵族,拿出打个椅子的金子还是不在话下,那般气派的东西为何普天之下独此一份?
这就是规矩!
士农工商,每一阶层又无形中划分出许多小阶层,哪种身份可以用什么都是有规矩的。蒋先虽是会首,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商人,他能用这么多金子?
“阿爹。”
站上高台正中,居高临下阿玲对四周情况一览无余。虽然表面上目不斜视,可她目光焦点难免集中在先前沈金山的党羽身上。
今日最有可能出变故的便是他们!
察觉到其中有人露出疑惑,宽大衣袖下的手往边上揪揪,她以微不可见的声音说道。
“恩?”
预料中阿爹慈祥而温和的声音没有出现,阿玲下意识地扭头,就看到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日出东方,稍有些泛红的照样打在他脸上,光晕照得他如下凡的神祗般。
此时此刻她心底不由升起迷惘,先前如何忍住对他冷若冰霜、视而不见?这般俊美的少年,无论做错什么,单是看到那张脸便能轻易原谅。
这种念头一旦升起,便在阿玲心里扎了根。李大儒、阿爹甚至陈志谦都曾教导过她,看人不要只看表面,最主要的是看心性。她为自己这般想法感到羞赧,一直存留在心里。直到后来入京见到大长公主及太后,听他们说起玉哥哥童年趣事。
“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偏又生得那般好看,让人明知道该罚,可看到那张脸露出无辜,又委实下不去手。”
彼时她已知晓玉哥哥种种嚣张情绪,默默脑补着他无辜时的神情,再见面前两位尊贵之人,她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此刻不止阿玲,扭头看向她的陈志谦也有同样的感受。
这丫头真心适合红色,晨光下一袭红衣的她,稚嫩中带着丝妩媚和张扬,美艳到不可方物。这般美貌又完全合他心意的人,过去几****是怎么忍住不见的?
想到这他心思难免躁动。玄色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强忍住那股子将她拥抱入怀的冲动,决绝地扭头,余光就看到正向高台处走来的那群人。
领头之人一身华丽到极致的冠服,周身气势更是不凡,一看便知不是凡人。见到他,高台四周从大夏四面八方赶来的商贾纷纷沉寂下来,正襟危坐一副恭敬之姿。切莫说这些商贾走南闯北见过大场面,就算没见过大场面的,今日来的可全都是做丝绸生意的,来人衣裳上精致的花纹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这衣料这刺绣,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根本不可能穿上。
来人必定出身不凡!
这是所有人的认知,而在场只有陈志谦认出了来人身份。
“靖王!”
站在金光闪闪的高台下,一袭玄衣的陈志谦睥睨地看着缓缓走来的靖王,话音中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虽然来人身份地位比他要高,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丝毫要行礼的意图。
走到台阶处的靖王脸上神情出现瞬间龟裂,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弟弟平王的心境。
但他可不是平王那蠢货!
迅速稳住神色,他正正官帽,对着高台上桀骜不驯的少年笑得一脸春风和煦。
“本王途经青城,恰闻此地有盛事,便停船前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广成王。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堂堂一个王爷都已经这般放低姿态,换做常人早就借坡下驴。可陈志谦偏偏不是寻常人,面对靖王的作揖,他不闪不避全盘接受,再开口时嘴却像淬毒似得:
“既然已经知晓会叨扰,那就不要来。来都来了,扰都扰了,一口一个本王摆出高姿态,嘴上却说着什么海涵,在场这些商贾谁又敢真追究你过失,简直虚伪至极。”
静静混在人群中的李大儒眼前一亮,小王爷这番话简直说出了他的心声。先前他许多歪瓜裂枣的徒弟,就是这样被当权者强塞进来的。嘴上说着严加管教,可那些王公子弟,尤其是纨绔的王公子弟,哪个背后不有一个无原则宠溺的靠山。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有些人就爱仗着权势欺负人,偏偏还做出一番客气姿态。
邵明老和尚这徒弟教得不错。
前面小王爷种种努力未能换来李大儒的丝毫认可,可今日他这番毒舌却是歪打正着,直直说进了阿玲这位师傅的心坎,让其不由开始对他慢慢改观。以至于到后来两人成亲时,他临阵倒戈开始劝诫蒋先。
不畏强权、刚正不阿,小王爷当真不错。
离京日久、寄情于江南山水的的李大儒全然忘记了小王爷先前有着怎样狼藉的名声。虽然他只是个侯爵,论爵位远远不及太上皇亲子的靖王、平王之流,可对上这些人他却从来都没怕过。
何止是不怕?当众被闹个下不来台的靖王心下苦涩,这些年到底谁才是王爷、谁才是王爷?
余光看着周围气派的装扮,他本被箫家女信中所提及的丰厚利益引至此地,然而在被陈志谦这般不留情面地羞辱后,再行事时他反倒多了几丝赌气的成分在。
“既然广成王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那本王也有话直说。论理,青城不过是州府治下县城,缘何一县绸市开市,所用排场竟如此高。这般多的黄金,可是违制?”
来了!先前对蒋家这般排场羡慕嫉妒恨的少数商贾神情振奋。箫家失势以来,这些商贾夹着尾巴做人,日子不可谓不难过。可在青城绸市开市前夕,他们突然从箫家接到消息,让他们当天便宜行事。
直到方才他们还云里雾里,可伴随着靖王的职责,他们总算明白过来。
靖王他们虽未见过,但也算有所耳闻。他是太上皇诸子中最有才能的一个,当年未禅位时,其名声甚至比身为东宫太子的今上还要响亮。这些年退居陪都后很得太上皇倚重,依托太上皇前些年的积累,他背后势力也算不容小觑。
总之,这是个很靠谱的人。
那咱们要不要上?
就在这些人交换眼色,蠢蠢欲动之时,码头上传来官府官员到达时才有的鼓乐之声。众人循声望去,身着朝服的三人同时出现,先前审理吴有良谋逆案的两位钦差在知州潘成栋的陪同下向此处走来。
在他们后面跟着的,则是由本州兵卒抬着的整套华丽异常的依仗。
见到这幅情景,靖王心中咯噔下。
果不其然,毕恭毕敬地行礼后,作为引荐人的潘成栋走到蒋家父女跟前。因为有李大儒这层关系在,他与蒋家关系亲近,这会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
“虎父无犬女,蒋家姑娘捐助的迷彩军衣在这次西北战事中立下汗马功劳,圣心大悦,不仅擢升其为郡君,更是破格允其用公主依仗。”
西北战事?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稀里糊涂从县君连升两级,直蹿到郡君的阿玲面对前来贺喜的潘知州,整个人完全懵了。
时间倒回到几天前,当陈志谦确认阿玲对他的冷落和逃避,开始猜测各方面原因,纠结半天始终无果后——
他决定:究竟是何原因不重要,现如今最关键的是如何哄好那丫头。
对于哄女人,小王爷没有丁点经验。他先前遇到的那些女人,要么对他比如蛇蝎,要么看重他的地位对他曲意逢迎。于前者他正好省事,于后者他也向来不屑一顾,直接暴力解决。
什么怜香惜玉,那是遇到阿玲后才学会的词。
虽然很不想承认最后这点,但他还是清楚那丫头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如果哄不好她,有蒋先那么个极力不想女儿脱离自己羽翼的亲爹在,两人的事希望更加渺茫。
必须得哄好,可问题是怎么哄呢?
小王爷向来务实,甜言蜜语他会说,但不屑于说,他只知道拿出实际行动来补偿。
最直接的补偿便是让意图烧毁箫家仓库的箫矸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并且严令青城县令不许救火,直接把箫家暗中最后那点家底烧个精光。
但这只是个开始,不过是曲曲箫家,他还没放在眼里。深觉这点东西拿不出手,他又另外想了办法,而这办法就要关系到阿玲的铺子上。
时至今日阿玲只开了一间铺子,就是卖那种花花绿绿布料的铺子。刚开始他没将这种料子放在眼里,不过是新奇点罢了,与他从小用过的进贡珍品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即便如此,那丫头开的铺子,他也愿意多家关心。在铺子修缮期间,他也跑钱忙后出力不少。
这过程中,他不仅跟那丫头多了很多接触,还从她话中获取许多有用的讯息。
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一点,莫过于其中一种绿色的衣料,人穿上后站在树林中竟然看不出踪迹。
年幼便在追杀中度过,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料子用途有多大。
绿色迷彩可以隐匿在树林中,那西北大漠中,黄色可否隐形?
稍微想想他便知晓结果。
广平王府,也就是他的父族多年来扎根西北,根基深厚,一直是皇帝舅舅的一块心病。而他的生父,也就是广平候,满心爱慕青梅竹马的表妹,只是碍于做了驸马,只能委屈其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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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同时看向车外,就见小王爷停在一堆衣衫褴褛的百姓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大丫鬟总觉得小王爷往这边看了看。
“应该是咱们安排的人,不然此等衣衫褴褛的百姓,只怕难以入城。”
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达官贵人云集,站城门楼上一块砖头砸下去,怎么都得惊着个当官的。这等地方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进出京城的各处大门都有重兵把守,每个要进来的人先安检再说。
虽说今上登基后放宽了安检尺度,标准远没有太上皇在位时严苛,可百八十号百姓这般浩浩荡荡地集会□□,也绝不可能随便放进来。
坐在马车里,大长公主看着小王爷打马停驻片刻,便带着羽林卫转弯,浩浩荡荡地给人开路。
“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大长公主微微皱眉。
见她不悦,丫鬟终于问出存留在心底的疑惑:“公主何必如此抬举那蒋家姑娘?”
“那可是本宫未来的儿媳妇!”
察觉到丫鬟话语中的轻视,她又补充道:“景渊那副性子,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蒋家姑娘是做定了本宫儿媳妇。她品性如何日后关起门来自己说,无论如何,外人都不可欺负到我公主府头上。”
年轻时受够了广平侯的窝囊气,一朝翻身做主,恵大长公主再也不想吃气。
“奴婢知错。”丫鬟忙跪地认错。
这次恵大长公主罕见地没有叫起。大丫鬟跟她再亲,也不过是个下人。而蒋家姑娘嫁进来后就是一家人,她的儿媳妇,只有她能管,还轮不到这帮下人指手画脚。趁着刚有这苗头就掐死,也省得日后麻烦。
处置个下人不算什么大事,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本来她找百十号村民给蒋家商队造势,也算不上多大的事。可那臭小子横Сhā一岗,出动了羽林卫,这排场可就大了。
这般荣耀,那蒋家姑娘能稳得住?
抱着这种疑惑,她进了茶楼二层观景位置最好的包厢。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前来感恩的百姓围住了蒋家商队。
蒋家姑娘下马车时,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是个美人胚子,阅尽父皇后宫三千佳丽的她完全想象得到,再过几年她长开后会是何等风华。臭小子眼光不错,颜控的大长公主对阿玲第一印象很好。
所以在随后阿玲面对众人感激张皇无措时,她没有厌恶,而是有些担忧。
可怜见儿的。
臭小子救场救得好!在小王爷甩响鞭子、英雄救美时,大长公主心中满腹豪情。
可随后阿玲的一番话却完全惊住了她。人的名树的影,羽林卫开道、万民赞赏,这种极有可能青史留名之事,只怕连朝中老臣都会忍不住心下激动。
而她却全推给了皇上!
不用再多看了,如果这等人还不够格嫁进王府,那她就等着儿子孤独终老好了。
终于彻彻底底放下心,大长公主喝下邵明大师亲手烹的茶。茶是她带来的极品大红袍,就岭南那几棵古树上采摘的,每年就出有数的几斤。邵明大师泡茶技术与他神乎其技的医术齐名,这般泡出来的茶自然是无比香。
可很快她就喝不下去了,因为底下阿玲的另一番话。
“说来惭愧,其实连这粮种也不能算我蒋家给的。之所以能拿出这笔银子,还是因为皇上圣明,减免了青城税赋。这样算来,归根结底粮种还是皇上给的。”
名声谁不爱?
前世亲眼见过箫矸芝的风光,阿玲更是知晓有名声后的种种好处。若是可能,她也想替蒋家收下这天大的名誉,可她更清楚自己不能!
赈灾乃是朝廷份内之事,你蒋家急吼吼凑上去,是不信任朝廷?
现在万民感激,闹出这么大动静,一群百姓嚷嚷着受灾后要卖儿卖女,这不是在打朝廷的脸?
况且这还是在京城,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简直是当面扇皇帝一巴掌。
活腻歪了是吧?
想到这阿玲出了一身冷汗,要只是百十号百姓感激,她接受完后命下人把人送回去也就是了。如今闹这么大动静,加上玉哥哥的本事,只怕也无法平息。思来想去,只有把这份天大的名声甩出去。
甩给皇上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选择。
听玉哥哥说法,龙椅上那位是个明事理的人。指不定高兴了,能再给蒋家点甜头。
确认目标后她也有了动力,用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最后一句话,她彻底把这份功劳移花接木,安在了皇帝头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出钱的都是大爷,原来是皇上救了他们。一时间百姓无暇去想,为何富庶的青城会减免税赋。当然等到他们冷静下来想到此点后,再看看自己比之太上皇在位时少了不少的税赋,便自然而然地认为青城也是如此。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他们只知道是皇上的恩德感动了蒋家,让蒋家出银子买粮种救他们。
山呼万岁声响彻天际!
“这丫头,未免也太过小心谨慎。”茶楼上,恵大长公主对阿玲的称呼已经从生疏的蒋家姑娘变为了亲昵的丫头。
邵明大师点头,用玄妙的声音说道:“小王爷本性张扬,有个谨慎之人在他身边,恰好互补。”
也该有个人管管那猴儿,恵大长公主点头,而后出声唤外面大丫鬟进来。
跪了一路的大丫鬟膝盖有些胀痛,此刻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你可知道错了?”
在隔间亲眼目的外面一切,大丫鬟对阿玲也颇为佩服。听大长公主问话,她心悦诚服道:“奴婢知错,日后断不会仅凭出身便莽撞地断定一个人的见识与品性。”
“恩,你带几名侍卫跟在蒋家商队后面,请他们姑娘入我公主府小住。”
丫鬟领命,屈膝退下。
待房门关闭,邵明大师笑道:“这是认定了?”
“景渊单看上他,我还能反对?”
“难不成殿下还会反对?”
心思被戳破,长公主佯怒道:“亏你还是得道高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倒好,非戳破本宫心思不可。”
邵明大师笑笑,苍老的眼眸中满是睿智与慈悲。两个都是他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前面小王爷可怜些,他就在那丫头跟前说说小王爷童年有多凄惨。如今小王爷明显得偿所愿,那他自然也得多向着点贴心的小徒弟。
毕竟是女儿家嫁进来,远离父母爹娘,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多心疼点也是应该的。
“现在你放心了?”
都是人精,长公主又岂会看不破邵明大师心思。此刻的她哪还有半点人前端庄贵气的天家公主风范,剜了邵明大师一眼,她无奈道:“相识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为人?我又岂是那等尖酸刻薄之人。放眼京城,如景渊这般大的,又有几个未成婚?他那犟脾气,肯成亲我就阿弥陀佛。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想欺负,那也得先过景渊这一关。”
茶楼内两人打着机锋,茶楼外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头戴黑色围笠的箫矸芝望着面前山呼万岁的人群,心下万分苦涩。
靖王先一步灰溜溜离开青城,随着他同时离开的箫矸芝亦早一步来到京城。她本以为凭借前世记忆,自己会在这如鱼得水。可真正下手后才知道,没了曾经的美貌和财力,其实她什么都不是。那些前世对她趋之若鹜的男人,如今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癞□□。
在她快要忍不住时,终于等到了一线生机。有人告诉她,蒋家捐了粮种赈灾,会有百姓在蒋家商队进京时沿路表达感激。
这等好事竟会落在蒋雪玲头上!
几次三番吐血,她心头那几口老血也差不多吐光了,这次总算没吐出来。最初的气闷过后,她从中找出一线希望——
小王爷跟蒋雪玲一道入京,随行的还有钦差带去的羽林卫。来京城这些时日,她对小王爷的霸王脾气有所耳闻。若叫他撞到此事,一准会闹大。
天子脚下,如此多的百姓对蒋家歌功颂德,满朝文武会怎样想,皇上又会怎样想?
这事闹大了,天大的名望绝对能压垮蒋家。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奢望达到前世那般成就,她只想狠狠报复蒋雪玲。毕竟她沦落到今日境地,全是对方害得!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蒋雪玲高高兴兴地收下万民敬仰,而后等着被弹劾的折子压死。
万事俱备,偏偏临到头对方不按计划行事。
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你就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一股脑全推皇帝头上?
箫矸芝已经能想象得到,乾清宫那位皇帝,在听到城门外传来的山呼万岁时,会是何等的龙心大悦!
蒋家在京城是有落脚点的,是位于锦缎胡同的一处四合院。
锦缎胡同云集了大夏四面八方的绸缎,青城蒋家也堆积了不少绸缎样品,阿玲年幼时,蒋先曾把她抱在膝头,一样样教她辨认,这也算是父女间的娱乐活动。
她本就有这方面的天赋,这会路过一家家铺子,穿过门帘看着里面所挂样品,扫一眼便能大致分辨出杭绸、蜀锦等诸多不同的料子。
“不愧是京城,汇聚天下之奇珍。”
同坐车厢内,一路“护送”她回来的陈志谦点头,而后又道:“终究是青绸居上品。”
“各有千秋。”
阿玲本心里也自信蒋家所产绸缎是最好的,但她多少了解其它绸缎的独到之处。想要在激烈的竞争中保住皇商名头,就万不可掉以轻心。
“阿玲无须如此小心。”
回到自己地盘上,陈志谦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张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心思。
而后他承诺道:“有我在,定可保证蒋家更上一层楼。”
被他这般护着,阿玲别提有多高兴,不过她理智尚存,“我自是知道玉哥哥肯帮忙,正因如此,蒋家才更不能在外面落你脸面。”
朝里有人是一回事,绸缎能顶起来才是真的。若弄些粗制滥造的东西进贡上去,到时宫里贵人穿得连普通官宦都不如,到时候做保的玉哥哥脸面往哪搁。
“你啊。”
这丫头,有捷径不走,非得靠个人实力取胜,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想当年他不也是这样?明明可以靠皇帝舅舅关系直接封候,他却偏偏选择了另一条充满血腥的艰辛道路。
可他并不后悔,若不是那些年的拼搏,这会他又怎会说话如此硬气?
“也罢,你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左右有他在后面兜着,这丫头一定会所向披靡。
说话这会功夫,马车已经停在了蒋家铺子门口。
陈志谦身负皇命,还要回去复命,这会也不能多做耽搁。分别在即,马车内气氛有些凝滞。
阿玲挪挪宽袖,掩盖在下面的手覆在他手掌上,很快被他反客为主、握在掌心。
“我进宫一趟,很快便回来找你。”
“恩,”阿玲点头,从青城相识到现在,他一直住在蒋府。虽不能时时见面,但两人从未分开过太远。想到刚刚路过时窥到朱雀大街一角,深宅大院让她没由来的恐慌。
“不用怕,我很快就回来。”他再次重复道。
这次阿玲终于恢复神智,“你离京日久,中间还受过伤,长公主肯定多有牵挂,最好先回家报个平安。”
“也好。”反正给娘请安也用不了太久。虽然心下不愿,但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陈志谦勉强点头。
目送他骑马离去,阿玲任由青霜扶下马车,入目便是一间颇为宽敞的铺子。
三层楼高的铺子立在满大街皆是二层的铺子间,气势立显。得知主家要过来,蒋家在京城的下人早已将铺子内外收拾一新。方才沿途走马观花,见过不少铺子陈设,这会阿玲更能感受到自家铺子的不同。
倒不是说有多豪奢,而是主要差在一个宽敞上,房子大了看着就是敞亮。
然而前世这处铺子却被箫矸芝夺了去,待她进京后,门口蒋家牌匾已经拆下来,换成箫家名号。
今昔对比,蓦然间阿玲心下升起股商海沉浮的沧桑。突然间她福至心灵,对城门口的大阵仗有所感应。若非她小心谨慎,把功劳推出去,是不是箫矸芝会趁机大做文章?
鼓动人心向来是她最擅长的手笔。
由此再反推回去,那突然出现的百姓,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安排?不然缘何解释他们恰好出现在玉哥哥进城的道路上,又恰好被他撞到。京城中了解玉哥哥做派的人可不少,箫矸芝想知道并不困难,她完全有功夫、也有动机设计这一切。
“姑娘,外面有人来,说是恵大长公主府的人。”
掌柜的一溜小跑进了后面,声音中难掩担忧。
沉思中的阿玲被打断,下意识道:“长公主府?快请。”
等说完她才注意到前面封号,恵?那不正是玉哥哥的生母。她前脚刚进京,连把脸都没来得及洗,后脚便派人过来,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来势汹汹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长公主府来人总得要见的。稍微梳洗下,又换了身轻便的衣裳,阿玲就在铺子后面隔间,平日谈生意的地方见了这位丫鬟。
“见过蒋家姑娘。”
被长公主教导过规矩的大丫鬟这会规矩极了,而这幅恭敬的姿态也让阿玲长舒一口气。
对方不是来挑事的,这样就好。
“姑娘不必多礼,快请坐。青霜,上茶。”
在她一叠声吩咐后,丫鬟并没有坐在她对面位置,而是选了下手离她最近的位置坐。这等细节更是让阿玲明白许多,比如长公主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也应该知道她跟玉哥哥的关系,并且对方对她的貌似还不错。
原因很简单,公主府是何地位?长公主身边的人,即便只是个丫鬟,放到外面去,就比许多低等官吏家的嫡出姑娘要强。若是对她有所不满,那丫鬟完全不必如此恭敬。任凭她在此颐指气使,蒋家也拿她没办法。
明白后她彻底轻松下来,待茶上来后柔声问道:“不知长公主命你前来,有何吩咐?”
在阿玲观察对方的同时,大丫鬟也在看着她。当时远处看只觉得蒋家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可他们这样的人家,最不缺的便是美人,便是她个做丫鬟的,姿容亦是百里挑一。做主子的长公主和小王爷从小初入内廷,那里面更是汇聚了大夏各地的美人,什么样的他们没见过。
可离得近了,她能明显察觉出这位与那些人的不同。她身上有种无拘无束的天真烂漫,与京城中从小严守规矩的高门贵女大相径庭。而更大的区别在于她眉宇间那股单纯,那并不是孩童般的天真,而是在明白事理后,对这个世界依旧保有真善美等最大善意的纯真。
怪不得长公主和小王爷都会喜欢她,她身上有着皇家人最缺少的东西。
“王爷在青城时一直受姑娘照顾,公主听说后颇为感激。听说姑娘进京,她也想一尽地主之谊,邀姑娘过府小住。”
阿玲早已想到长公主对她心怀善意,没想到她竟热情到这种程度。
这究竟是为了感激她?还是想探探她的底,觉得她不符合自己心目中儿媳妇标准,便麻溜地打包退货?
应该是两者皆有可能。
在她还在猜测长公主动机时,掌柜的已经难掩脸上喜色。满京城盛传广成王是个混世魔王,可那是对达官显贵来说。于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而言,广成王非但没祸害过他们,反倒帮他们治过不少纨绔子弟。
君不见,自打广成王横空出世以来,光锦缎胡同就少了多少敲诈勒索、拿名贵绸缎不给钱的二世祖。
那可是长公主府,满京城除了皇宫,就他们家门槛最高。自家姑娘要能攀上点关系,以后蒋家在京城能横着走!
“姑娘,您看?”虽然心下期待,可蒋先亲自选的掌柜还是拿捏住了分寸,先问主子意见。
“长公主相邀,阿玲自是不敢不从。”
难道她还能驳了长公主面子不成?想要跟玉哥哥在一起,早晚要过长公主这一关。有些问题,早发现总比晚发现要好。
况且阿玲手中握有最大的底牌——玉哥哥对她的感情。在玉哥哥终于突破心里那道坎,对她不再有所隐瞒后,两人间交流更是越来越顺畅。进京路上两人朝夕相处,他更是恨不得粘在她身上,与无人时对诉说着喁喁情-话,弄得她脸红心跳,偶尔更是恨不得把他拍走。
简直难以想象,表面上冷若冰霜的小王爷,私底下却是副牛皮糖性子!
阿玲感觉自己也不是个很差的姑娘,又有玉哥哥的感情在。能养出玉哥哥那般的儿子,长公主应该也是明理之人。再者面前丫鬟态度摆在这,长公主对她的感官应该还不错。综合这三方条件,她感觉这趟长公主府之行,被粗暴退货的可能性应该不是很高。
想明白后她也就不怕了,箱笼是在青城收拾好的,这会还没来得及卸下来,这会正好原封不动地带去公主府。
在阿玲往公主府走时,陈志谦已经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乾清宫,然后他就见到了红光满面的皇帝舅舅。
“舅舅这般高兴,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相隔几个月,见到死里逃生的外甥,皇帝本想着感动一把。可瞧着他这般随意,他心中刚酝酿起的那点长辈关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你弄出来的好事,那么大动静,整个京城都听见了,还在这装痴犯傻?私自编排朕,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陈志谦没有丝毫紧张,“不是您承诺青城商贾,所捐军饷可充作日后税赋。胡老爷感念天恩,便用省下来的银两购置粮种,归根结底此事还是皇帝舅舅的功劳。蒋家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又何来欺君之罪?或者,皇帝舅舅这是不好意思了?”
被他满脸揶揄地看着,皇帝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般赞扬,未免太过直白。”
“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侄儿就知道舅舅不是那般脸厚如墙之人。有功您就该赏,江南布政也真够乱的,这次我差点折损在那,是不是该派个懂行的人协助当地官员一二?”
“布政,你口气可真够大,蒋先可没有科举出身!”
都开始考虑出身了,这事有门!
掏掏衣袖,陈志谦从中翻出一封折子,展开递到皇帝跟前。只见薄薄一张纸上,全是官员名单,最前头几个甚至是封疆大吏。
“吴有良案牵涉甚光,待秋决过后,朝廷定会余出不少空缺。自古有举孝廉之说,品德高尚者为官乃是尧舜禹汤的传承。朝廷正当用人之际,才德兼备者,自可不受八股之拘泥。”
扶着龙椅的皇帝眼睛亮了,他主张朝政最大的阻力是什么?不是撤不掉太上皇的人手,而是撤掉后自己没有人手可用。
朝臣,最基本都得是科举出身。太上皇开过多少次科举?他才开过几次?他手里压根就无人可用!
而举孝廉,以才择人的方式,稍微运作下就能帮他解决面前困境。不说近处,从长远看,举荐制与科举制并行,也能最大程度地拔擢英才。
“容我再想想。”
舅舅已经动摇了!心里跟明镜似得,陈志谦再加一把火:“江南布政的源头在于贪腐,蒋先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他这种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贪。”
“不是这回事,那些朝中老臣……”
“侄儿已是侯爵,若再进一步未免太过打眼,到时免不得落人口实。实不相瞒,侄儿倾心于蒋家姑娘,愿以本次青城之行及吴有良贪腐案的功劳,为其父谋一份功名。”
后面那桩功绩可是景渊拿命钓出来的大鱼,为此母后和皇姐几次哭红了眼。
“成交!”皇帝无比痛快地说道。
陈志谦如何在宫里同皇上斗(暗)智(箱)斗(操)勇(作),阿玲是丝毫不知。这会她已经进了公主府正房的明堂,在下首正襟危坐。
虽然心下清楚大长公主不会轻易退货,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刚才来的路上,从锦缎胡同到朱雀大街,沿路由鳞次栉比的商铺到普通四合院,再到墙高院深的大宅门,宅邸所居人家所处阶层一目了然。
询问之下,长公主派来的丫鬟同她说起宅门中居住的都是何许人也。越是靠近公主府的宅子,所居之人官职越发显要。紧挨着公主府那家,乃是一位掌握实权的国公爷。
“齐国公如今位列宰辅,国公府几位公子皆是钟灵毓秀之辈。皇上为公主选宅子时,特意选在了国公府边上。”
人心莫测,在恵大长公主的一番敲打下,大丫鬟面上对阿玲恭敬十足,实际上她心里却没有彻底服气。
那点不忿掩藏的极好,阿玲没感觉出来,她只是在思量大丫鬟的话。越是贵人越讲究住的地方,就拿青城来说,城东最好的地片全被官员府邸以及蒋家等有数的几家占着,这是多年积累,别家想挤进来可不只是银子的事。青城尚且如此,京城就更不用说。
她曾听两位师傅说起过齐国公,那可是屹立三朝不倒的元老,大夏罕见的明白人。有这般人家做邻居,公主府地位只怕比她想象得还要高。
这种认知让她心生忐忑,而入公主府后所见所闻则加剧了这种情绪。她本以为蒋家宅子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倒不是她井底之蛙,天下之富,七分聚于江南,而蒋家又是江南排的上号的人家。与江南其余富商巨贾多子多福、多出一大堆儿子分家产不同,蒋家嫡支向来子嗣单薄,百年来财富从未被分出去过。有的人家或许怕招摇,财不露白,极近可能地低调。可蒋家这等情况压根低调不起来,谁都知道你一直赚钱,而且花钱的人也少,你出去哭穷?鬼也不会信!
既然低调不起来,那就安心享受吧。蒋家先祖向来不是想不开的人,钱赚来就是为了花,除去日常吃穿用度外,园子也是汇聚天下奇珍。
居移体养移气,自幼在这等富贵窝中长大,阿玲还是很有眼力见的。进公主府后所见不一定比得上蒋家花钱多,可园中的好些东西都是有讲究的,这大抵就是皇家至高无上身份所带来的贵气。
底蕴,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而如今坐在她上首的恵大长公主,更是对这一点做出了完美的诠释。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不开口不做任何举动,浑身上下便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阿玲双手搭在膝盖上,将本已笔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些,可略微沁出汗珠的额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恵大长公主默默收回了全开的气势。能混到今天这等地位,她凭的不光只是出身。天家是天底下最不讲血缘亲情的地方,今上一母同胞的皇姐只能保证她衣食无忧,想要活得有地位,还得凭自己手腕。
当年太上皇宠爱珍贵妃,中宫弱势时,是她挺身而出,嫁进掌握大夏一半兵权的广平王府。王府心知她缘何嫁进来,对她再三防备,也是她费尽心机杀出重围,在太上皇禅位的关键时机捏住王府把柄,命其支持今上坐稳江山。
她用不输男儿的才智,换来了母后一系的顺利登顶,也赢得了今日至高无上的荣耀。
长公主自问气势全开时,能挡住的没几个人。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只是额头稍微冒出点虚汗,规矩的坐姿却是纹丝不动。
暗自点头,坐定的长公主满是深意地看了眼旁边大丫鬟,吩咐道:“上茶。”
顿了顿,她又道:“就太后前两日赏赐下来的碧螺春。”
大丫鬟被那眼看得颤下,坐在下首的阿玲却是心下一松。
“阿玲是吧?”
“回长公主的话,民女姓胡,单名一个瑶字。”阿玲恭敬回答,长公主称呼上露出些亲近之意,她可不敢随意放肆。
见此长公主对她更是满意,不过她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恰好丫鬟茶上来,茶是今年新茶,太后赏下来的东西自然差不了。好的茶,不论怎么冲都会很香。阿玲拖起青花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茶水温度透过几近剔透的细瓷碗壁传到手上,暖烘烘的温度袭来,紧张情绪少了不少。
上首声音传来,“这碧螺春可是江南名茶。”
阿玲不是很爱饮茶,小孩子大都喜欢甜甜的东西,茶水太过苦涩,她也无法免俗。不过不喜欢不代表不了解,蒋家不缺钱,重金砸下去,从小教她的师傅也都是大夏顶尖水平。饶是学得不认真,多年熏陶下来也算是略知一二。
这会长公主提及碧螺春,她也能搭得上话。从碧螺春的采摘说到气味,然后是到有关此类茶的典故,再是借古喻今,阿玲又说了相熟茶园中发生过的趣事。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但不论长公主问什么,她总能答得上来。话不多,但全是她本人知道的,没有任何虚张的成分。
“看来阿玲很懂茶。”长公主声音中透出几丝温和,少了点威严。
阿玲低头,略带娇羞地回话:“公主殿下过誉,民女不过是略知皮毛。”
多年饮茶,长公主怎会不知这里面深浅,自然也清楚她说得是实话。勾心斗角半辈子,如今她喜欢这份简单澄澈。更难得的是,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简单,而什么时候该用脑子。
聪明人多得是,能拎得清的可不多。
有了这点认知,再下面的对话,长公主也没有刻意出太刁钻的问题。阿玲也是与人为善的脾气,长公主问什么她便说什么,既不会虚张声势,也不会刻意隐瞒,这样一来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说了有一会话,先前那个威严的天家公主形象便在她心中慢慢崩塌。阿玲发现长公主实在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教养好、明事理,跟她同处一室是件很舒服的事。
阿玲渐渐放松下来,跟她说起了在青城的趣事,当然其中少不了说到陈志谦。
陈志谦从宫里回来,手中缰绳往锦缎胡同方向勒了下,脑子里响起那丫头的叮咛,声声换了个方向。快马踏破深宅大院间的宁静,一路骑到长公主府门前。
刚下马管家便告知他,公主请了蒋家姑娘过府。
可别吓着那丫头,想到这他越发急迫,轻功运气来,瞬息间便来到明堂前。还没等推开门,就听到他那公主娘在毫不留情地揭他短。
“那猴儿,从小就皮,三岁就开始上房揭瓦。广平王府那么高的明堂,也不知道那会他小短腿是怎么爬上去的。”
“娘。”
长公主唇畔笑意还未完全绽放,便被门外传来的声音冰封住了。
陈志谦推门进来,恰好阿玲也朝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察觉到那丫头脸上笑意盈盈,他终于放下心。
他了解自己的娘,那绝不是位多么平易近人的公主,天家该有的威仪她全都有。被她瞧不上的人,将会遭受到她如数九寒天般寒冷的对待。而阿玲也不是太八面玲珑的姑娘,刚才听门房说她被传召过来,他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直接在公主府动用轻功。
“儿子给娘请安。”
陈志谦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他都这样了,阿玲也不敢安安稳稳地坐在旁边。她赶紧站起来,手拎着帕子搭在腰间。十几岁的姑娘本就身量不高,站在下首也不算太过突兀。在上首坐着的长公主眼里,娇小的姑娘站在她高大的儿子旁边,还真有几分小媳妇的感觉。
多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啊。
尤其小姑娘那还未长开便已初见妍丽的脸,两人生出来的孩子指不定多漂亮。
幻想着期待了多年的孙子孙女模样,长公主罕见地发起了呆,也忘了叫跪在地上的儿子起来。
不论陈志谦在外面有多狂妄,对着真正关心他的人,他还是很懂礼的。前面飞檐走壁只不过是担心阿玲,这会见她好好地,放心之余他也念起了呣子情。这次下江南的时间的确够久,中间甚至经历过虎牢峡的生死危机,想必娘在府中没少为他担忧。
心下愧疚,大长公主没叫起,他也就规规矩矩地跪着。
习武之人自有一番异于常人的精气神,单是跪在那也显得身子格外挺拔。这幅模样却看得阿玲一阵心疼,进京路上她有些晕船,半夜睡不着觉都是玉哥哥陪她到穿舱外解闷。后面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也是忙前忙后,不仅要掌管钦差船队,还要帮她料理蒋家之事。
他应该很累了,这会还要强撑着跪在地上。
可她又不能贸然打扰大长公主……
思来想去,她只能微微屈膝,朗声给小王爷请安。
请安声终于惊动了上首陷入臆想中的大长公主,摸下手中变凉的茶盏,瞬间她便明白了当下情形。
“看本宫这脑子,光顾着高兴,竟忘记叫景渊起来了。”
移步从上首走下来,她亲自扶两人起来,同时赞许地看了旁边阿玲一眼。这丫头,还知道护着自家臭小子。哪个当娘的不希望找个心疼儿子的媳妇,虽只是一点小事,但也足以看出她品性。
“阿玲也莫要这般客气。今日本宫把你叫过来,无非是想着在青城时景渊承蒙你家照顾,你来京城公主府怎么也得尽下地主之谊。”
长公主这是要留她住下?一路上丫鬟的讲解,足以让她认识到公主府是何等高的门第。能被传召进来已经是天大的脸面,足以震住京中许多人。现如今被公主亲自留宿,这脸面简直要撑破天际了。
“玉哥哥身为朝廷钦差,能招待他已经令我蒋家蓬荜生辉,阿玲绝不敢因此居功。”
幸福来得太快,她有种不切实际的满足感。除此之外阿玲隐隐有所担忧,住得近了了解机会多,长公主会不会很快看透她那副花架子?
与她的担忧不同,陈志谦对此提议却是十万分的赞同。虽说他也有王府,可谁也不能拦着他住在公主府。他本就不想与阿玲分开,可贸然住到锦缎胡同未免太过招摇,出皇宫路上他便想好了,接蒋家人入住王府。
0365
不论陈志谦在外面有多狂妄,对着真正关心他的人,他还是很懂礼的。前面飞檐走壁只不过是担心阿玲,这会见她好好地,放心之余他也念起了呣子情。这次下江南的时间的确够久,中间甚至经历过虎牢峡的生死危机,想必娘在府中没少为他担忧。
心下愧疚,大长公主没叫起,他也就规规矩矩地跪着。
习武之人自有一番异于常人的精气神,单是跪在那也显得身子格外挺拔。这幅模样却看得阿玲一阵心疼,进京路上她有些晕船,半夜睡不着觉都是玉哥哥陪她到穿舱外解闷。后面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也是忙前忙后,不仅要掌管钦差船队,还要帮她料理蒋家之事。
他应该很累了,这会还要强撑着跪在地上。
可她又不能贸然打扰大长公主……
思来想去,她只能微微屈膝,朗声给小王爷请安。
请安声终于惊动了上陷入臆想中的大长公主,摸下手中变凉的茶盏,瞬间她便明白了当下情形。
“看本宫这脑子,光顾着高兴,竟忘记叫景渊起来了。”
移步从上走下来,她亲自扶两人起来,同时赞许地看了旁边阿玲一眼。这丫头,还知道护着自家臭小子。哪个当娘的不希望找个心疼儿子的媳妇,虽只是一点小事,但也足以看出她品性。
“阿玲也莫要这般客气。今日本宫把你叫过来,无非是想着在青城时景渊承蒙你家照顾,你来京城公主府怎么也得尽下地主之谊。”
长公主这是要留她住下?一路上丫鬟的讲解,足以让她认识到公主府是何等高的门第。能被传召进来已经是天大的脸面,足以震住京中许多人。现如今被公主亲自留宿,这脸面简直要撑破天际了。
“玉哥哥身为朝廷钦差,能招待他已经令我蒋家蓬荜生辉,阿玲绝不敢因此居功。”
幸福来得太快,她有种不切实际的满足感。除此之外阿玲隐隐有所担忧,住得近了了解机会多,长公主会不会很快看透她那副花架子?
与她的担忧不同,陈志谦对此提议却是十万分的赞同。虽说他也有王府,可谁也不能拦着他住在公主府。他本就不想与阿玲分开,可贸然住到锦缎胡同未免太过招摇,出皇宫路上他便想好了,接蒋家人入住王府。
王府完全放得开他们,只是尚未婚嫁便住进去,难免会被人说道。住在长公主府非但没有这个问题,还可以给阿玲增加点身份,的确是一箭三雕之事。
“方才城门口动静太大,满京城都已知晓,住在锦缎胡同难免会有些麻烦。既然娘开口了,阿玲安心在公主府住下便是。”
“这……”阿玲咬唇,神色间有些迟疑。
前世藏在四合院树上偷窥,加上这辈子多番相处,陈志谦早已把她性格摸透,这会自然看出了她的担忧。
“阿玲放心,娘并非那般曲高和寡之人。实际上,她最爱的也是银子。”前半句是安抚,后半句他则小小地报复下方才揭短的长公主。小王爷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主,除却阿玲,天底下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在招惹完他后全身而退。
“连为娘都敢编排!”长公主轻轻点下他脑袋,对着阿玲时则换了副温柔的面孔,“原来阿玲也喜欢金银?”
方才攀谈时长公主就觉得跟阿玲说起话来投机,当时她还不太明白,经陈志谦这么一提,突然福至心灵。这丫头跟她一样,琴棋书画等事都是略懂皮毛,拿来装点门面的。而芯子里最喜欢的,始终是最实在的银子。
要不要说实话呢?丝毫未从长公主脸上察觉到不悦,阿玲决定大胆说出来。
“蒋家乃是商家,最大的本事就是赚银子。虽然有人嫌弃这般铜臭太过不雅,可阿玲觉得,琴棋书画等雅事,哪项背后又不需要银子做支撑。是以那些东西,若不是真正喜爱,只需了解各大概,将来不至于丢脸便是。但赚银子的本事乃是祖宗家业,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长公主眼中迸出热烈的光芒,“可不就是这个理!”
见她要伸手抓住阿玲,陈志谦向前一步,牢牢隔绝开两人,同时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臭小子,连你娘的醋都要吃。要不是教养摆在那,长公主当场就拧他耳朵了。
“娘,阿玲十几日来舟车劳顿,您还是让她先收拾收拾再说。”
长公主点头,“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本宫这便派人带你过去。”
还没等她喊人,陈志谦已经打断了她。
“我送她过去便是。”
阿玲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一双熟悉的大手牵住。匆忙间她只能朝后略微福身,略带歉意地向大长公主告退。
“多懂事的丫头。”
好不容易遇到个知音,大长公主对阿玲简直不能再满意。
“臭小子,让你现在得意。等日后你外出办差,阿玲便可陪着本宫。”这般想着,大长公主对这门亲事越期待起来。
阿玲本以为公主府前院就已经是人间富贵的极致,可入后宅后,这种想法却被彻底颠覆。不同于江南园林的精致,公主府后院处处透着大气,而这大气中又隐约有种凝聚历史的沧桑感。毫不夸张地说,就连花丛边一块石头,都透着讲究。
她不自觉把脚步放轻些、再轻些……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安排好的院落,刚进院门她便被壁咚了。
门板与玄色锦衣间狭小的空间内彼此呼吸可闻,阿玲不觉屏住呼吸。然后,少年的唇落下来。
甜,比想象中还要甜。
这是陈志谦的第一感觉。他早就想这样做了,无奈原先在青城为了降低蒋先戒心,他也只敢在这丫头睡着后偷偷摸摸做。
如今回到公主府,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
这感觉,真是该死的好!邪火自下腹处升腾,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失控之下,他空着的那只大手慢慢下移,准确瞄准她腰以上脖子以下那处柔软所在,狠狠掐下去。被囚禁在狭小空间内的少女吃痛,檀口轻张,一条灼热的火龙借此深入,肆意而急切地翻滚。
玉哥哥怎么可以这样?
被他以半强迫的姿态逼迫,阿玲完全愣住了。可随着他之后的侵入,被迫与火龙纠缠、共舞,狂风暴雨般的亲吻中她逐渐体味出一丝欢愉。
感受到玉人儿的柔顺,陈志谦常年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中染上些许柔和。手下力道变轻,手指灵活地穿梭过交叠的衣襟,指腹先传来温润如玉的触感。
“别。”
脖颈刚往下的部位传来些许略带粗糙的凉意,阿玲沉沦的理智回笼,双手紧握他那只不规矩手的手腕。
“玉哥哥。”
她略带委屈地说道,余光看到小院正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丫鬟,一股委屈涌上来,眼珠开始晶莹。
陈志谦本已恢复理智,可她含羞带怯的声音以及委屈的小脸如上好的瑃药,兽性瞬间如中元节的钱塘江大潮般来势汹汹,淹没本就不多的理性。
倾身,火龙从檀口中退出,一寸一寸地下移,眼看就要碰触脖子下面无法言说的部位。
阿玲脸色潮红,身子骨软得跟面条似得,推拒的手臂特别无力,增添了几拒还迎的意味。
“玉哥哥,这里……不行。”
肖想了两世的丫头就在怀中,陈志谦如燎原的野火般。勉强分神听她委屈的言语,他坏心地问道:“那哪里行?”
“不行,玉哥哥,求求你了。”
她的哀求非但没有换来少年的仁慈,反倒火上浇油,让小王爷心里积压了两辈子的邪火烧得更旺。
门口不行,那便换里面。伸在墙上那只手环住玉人儿腰,足尖轻点,只一息功夫便来到房内。伸手挥退下人,将她放在罗汉床上,小王爷迫不及待地想继续方才未完之事。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房内响起,趁他愣神功夫,阿玲手脚并用从他身上逃脱。
罗汉床一面靠墙,两侧皆是扶手,下床的那一侧又被他牢牢堵住。无处可逃之下,她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床角,情动尚未散去的脸上满是委屈。
“怎么回事?”
听闻下人来报的恵大长公主急匆匆赶来,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脸上的巴掌印。可当她将目光转到罗汉床上的玉人儿时,那点心疼直接变成了怒不可遏。
“景渊,跪下!”
正门大开,阴凉的空气吹起来,驱散室内奢靡的气息,陈志谦沉溺的心神终于被公主娘厉声唤醒。看到罗汉床内惊惧的小丫头,他一阵心疼。唇畔残留的清甜滋味袭来,他现自己没有丝毫后悔。
直愣愣地跪下去,他解开腰间自幼携带地玉佩,双手递给阿玲。
那可是邵明特意入藏地,求那位传承了好几十世的活佛以藏传佛教秘法蕴养的玉佩。景渊打小多灾多难,几次险象环生,最严重的一次差点丢了性命,可自打佩戴那块玉佩后,他屡屡置身危险境地,可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不仅是她,景渊本人也特别重视那块玉佩,多少年来甚至沐浴时都从不离身,没想到今日却如此轻易地送了出去。
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一时间连她都有些羡慕嫉妒恨。可念头一转,她想起前些时日邵明大师说过的那番话:阿玲与小王爷乃是天定的金玉良缘,两人成亲必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罗汉床内那个瑟缩的小丫头真能保住她儿子?若是别人说的,长公主肯定不信,可邵明大师她知道,那是夺天地之造化的得道高僧。
有了她,那玉佩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想明白后长公主越确定,这儿媳妇是一定要保住的。既然儿子都制造了机会,她也就顺水推舟。
“可怜见儿的,”长公主Сhā到两人中间,伸腿往罗汉床里面坐点,伸出帕子帮阿玲擦拭下眼角余泪,“被吓到了吧?”
阿玲点头又摇头,她虽未经人事,可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前世流落市井,她也听那些口无遮拦的村妇说起过床笫之事。一路行船玉哥哥越露骨的眼神让她早有察觉,只是方才的突然袭击以及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把她吓住了而已。
“有本宫在这,这小子定不敢再肆意妄为。来,喝口蜜水压压惊。”桌上早已准备好,为迎接贵客到来水一会一换,这会温度刚刚好,长公主倒了杯亲自递到她唇边。
拒绝不了,阿玲只能就着喝了点。甜滋滋的味道入喉,冲散了方才火龙留下的气息,她心下稍安。
“公主府也是守规矩的知礼人家,景渊做出这等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一定会有所补偿。”
补偿?
本朝男女大防虽没有前朝那般严格,可女儿家终归比不得男儿。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她被那般轻薄,传出去名声也就不用要了。算起来,虽然是玉哥哥的不是,可这事受影响最大的却是她,如今长公主也算捏住了她的把柄。
她自是不会怀疑玉哥哥对她的感情,可公主这边会接受一个商户出身的儿媳么?入京前阿玲信心满满,可入京短短半日的所见所闻却让她失去了那份笃定。
“你与景渊也算是两情相悦,只是蒋家毕竟是商户,这门亲事只怕是……”
再喜欢阿玲,长公主也是陈志谦的生母,遇到大事她还是向着自家儿子的。连送玉佩的事都做出来了,可见自家儿子对蒋家姑娘重视到了什么地步。如今又是他理亏在先,日后成亲岂不是得对她媳妇俯帖耳。
她得帮帮这臭小子。
商户……果然如此,阿玲心沉到了谷底。
她是绝不会被人用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去的,想到这她瞬间沉静下来。
“公主殿下……”
“娘。”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若是平日陈志谦定会让着阿玲,可这会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心里打个机灵,他赶紧抢话说。
“胡老爷不止是位儒商。”
呣子俩都是人精,阿玲这点情绪变化又怎能躲得过长公主眼睛。她本想着在身份上稍微压一压,再施恩明媒正娶迎她进门,这般磨一磨,感激之下她更能全心全意对待景渊。可这会她也想起阿玲出身,皇商蒋家嫡支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胡老爷曾几次三番表示日后所有家业都是她的。
或许她不是不注重景渊,而是自幼被教导以家业为重,于感情上便有些疏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再逼迫下去,她定会直接撂挑子走人,回青城接管家业。
那景渊还不得跟去青城做上门女婿?!
丝毫不怀疑自家儿子能做出这事,长公主赶紧问道:“方才景渊入宫觐见,可是听说皇上对蒋家另有赏赐?”
长公主有一点猜对了,经历了前世种种,阿玲心中对蒋家执念很深。喜欢玉哥哥是真,可在她心中守住蒋家家业更重要。这不仅是她的责任,更是她最大的底气。
所以这会她满脸期冀地看向小王爷。
陈志谦也没有卖关子,“蒋家多年来造福一方,近来又是屡立奇功。从带头募捐军饷到协助平叛,再到捐赠军衣,近来又是购置粮种解百姓危机,每一件事都足够显眼,皇帝舅舅也都记在心里。因吴有才谋逆暴露出诸多问题,皇帝舅舅深感如今朝廷缺乏能臣干吏。蒋家世代居青城,又主司农桑之事,最是了解当地情况。胡老爷亦是饱学之士,其品行才能可堪大用。”
他说了一大通,几乎将整个与皇帝斗智斗勇的过程都说出来,唯独没有提及自己虎牢峡拿命换来的功绩当做筹码之事。
阿玲很容易便听明白了,“也就是说,阿爹很有可能被授官?”
陈志谦点头,其实皇帝舅舅也没把话说死。虽然在乾清宫内他想出的法子很好,可这事说好听了是举孝廉任贤能,说难听点便成了卖官鬻爵。此风不可开,不然上行下效,整个朝堂将充斥着心术不正之辈。
“江南布政事关重大,任命前应该还会再行考校。”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场考校,其声势比之科举殿试有过之而无不及。路他已经给铺好,机会摆在那,蒋先要靠自身本事压下朝中反对之声。
这也是小王爷的底线,偏心归偏心,但他不会做有损家国天下之事。
阿玲也明白他话中意思,她对阿爹是一万个放心。想当年阿爹也是东山书院有名的才子,其才思敏捷不亚于前世那个盛名累累的沈德强。若非蒋家八代单传无法脱身,他定会走科举那条路。
“阿玲代家父谢过王爷。”
“还叫什么王爷,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长公主戏谑的声音传来,阿玲先是一愣。单线程的脑袋这会终于有功夫去想其它。能打破科举的藩篱推阿爹入朝为官,玉哥哥得费了多少功夫?他对她的心意是如此明确,她又怎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困难而轻言放弃?
再度抬起头时,她脸上羞涩已经全数退去。起身从罗汉床上走下来,她跪在长公主面前,满是歉意地开口:
“公主殿下,阿玲与玉哥哥之事想必您也有所了解。阿玲自知出身商户人家,即便阿爹侥幸入朝为官,身份比之公主府、广成王府仍是天壤之别。但阿爹阿娘自幼谆谆教导,阿玲自问蒋家教养不比高门大户所出之女差。至于出身所决定的眼界以及其它,若是有幸得伴玉哥哥左右,定会知耻而后勇,悉心学习,不堕王府门楣。”
说到最后她声音无比坚定。虽然知道世人如何看商户,可阿玲从未因出身而自卑。她的阿爹是全世界最好的阿爹,他给了她富贵悠闲的日子以及世间罕有的如山父爱,让她无忧无虑长大成人,她深深地庆幸自己能生在蒋家。当然蒋家门第不够高也是事实,许多贵族礼仪她可能不了解,可她愿意为了玉哥哥去学。
“阿玲……”
原来他的丫头是这般喜欢他,喜欢到愿意为他付出对蒋家生意那样的努力。陈志谦挪到她身侧,双手高举过头顶,以五体投地之姿朝长公主叩拜下去。
“儿子心悦阿玲,这辈子惟愿她一人,请阿娘成全。”
景渊有多久没这般郑重其事的行礼了?记得上一次,好像还是他离开京城,随邵明云游四方之时。那一年,他好像才六岁。
十几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当年稚嫩的、不得不出京躲避杀身之祸的儿子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业已立,如今只等成家。
这是好事啊!她为什么要反对呢?
“看把你们俩急的,本宫又没说不答应。提你出身不过是怕日后你过门,京里那些眼皮子浅的背后说闲话。虽说咱们不怕那些,可苍蝇嗡嗡叫也是烦,所以想着一劳永逸,找个法子堵住所有人的嘴。本宫原想着入宫走走太后的路子,没想到我们娘俩想一块去了。”
这就是长公主最初的想法,先抻阿玲两天,再卖她个人情,让她对自家儿子多上点心。
阿玲信了,可陈志谦没信。抬头,他略有深意地往城门方向看看。
臭小子,眼尖得跟什么似得。刚在内城马车里,她就觉得他那一眼不是白扫的,果真被他瞧见了。
亲自扶阿玲起来,她赌气地没搭理儿子。两人并排坐在罗汉床上,抓住她的手,长公主叹息道:“其实本宫也有私心,蒋家统共就你这么个女公子,自幼肯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你也不是那没良心的孩子,自然会顾念爹娘多些。本宫就景渊这么一个儿子,他待你如何?你还能不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也盼着他能得偿所愿,被你倾心相待。”
虽然活了两辈子,可阿玲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刚才凭借一股冲劲说出那些话,现在确是羞得耳根都红了。
低头,她声若蚊蝇:“阿玲自会对玉哥哥好,孝顺公主殿下。”
“好孩子。”长公主欣慰地拍拍她手。
婆媳间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依呣子俩的意思,自是恨不得连夜入宫求份赐婚旨意。可他们也知道蒋先还未正式授官,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虽然理解了长公主苦心,感激玉哥哥用意,可阿玲终究被他的突然袭击给弄怕了。用过午膳后,她便借口进贡绸缎之事向长公主告辞。
知晓她的顾虑,长公主也不好强留,只能恨恨地瞪一眼儿子。
终究还是吓到她了。此时此刻陈志谦终于有了点悔意,他的确是太着急了。最起码多走几步,到房里人瞧不见的地方再慢慢行事,那样或许能亲更久些?
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回去,前半夜小王爷辗转反侧,梦中全是那股柔软的甜香。后半夜他终于忍不住,于是继青城之后,京城入夜又闹鬼。玄衣野鬼飘过房顶,最终落入锦缎胡同占地最广的商号后院。点了守夜的青霜睡茓,死死盯住床上小丫头柔软的唇瓣、还有被下几乎看不出来的隆起,堂堂大夏朝最年轻的的小王爷转行做起了采花大盗。
同样的夜晚,离公主府不远的广平王府后宅,早已废弃的院落灯火通明,狗叫声此起彼伏,打破深夜的寂静。
6继祖盘膝坐在虎皮铺就的毯子上,他的面前摆着三只笼子。左右两侧笼子里是半人高的大狼狗,那狗正在笼子里嗷嗷直叫,仔细看过去,狗后腿间的家伙已经膨胀到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显然是喂过药了。而最醒目的却是中间笼子,那里面关着个赤条条的女人。女人生得极美,细皮嫩肉纤腰丰胸,只是贯穿脸上深可见骨的疤痕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今日本公子就请诸位瞧瞧,何为与狼共舞。”
随手捏起一粒花生米咽下去,6继祖广平王府庶子,同时也是广平候最器重的儿子端起酒杯,朝围在他身边的大臣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奏乐!开笼!”
笼子被打开,经过特殊训练、早已“饿了”多时的狼狗朝箫矸芝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主要讲的是:
小王爷和阿玲做了点羞羞的事,被大长公主看到,然后逼婚啦……
以及长公主的一点小手段。
我觉得朱熹大大的“存天理灭人欲”在一定程度上是悖论,有些事是人的天性,只要写得不是太露骨也没必要那啥,就不改了好吧是鱼丸懒,承认,对手指,有兴趣的可以度娘下看看。
逼着读者去度娘,鱼丸很委屈。
东方露出鱼肚白,6继祖放下酒樽。环顾四周放浪形骸的大臣,他眼中哪有半分昨夜觥筹交错间的放纵和沉溺。
皂靴抬起越过低矮长几,他走到篝火旁,居高临下看着旁边虚弱的女人。
被他施舍的目光扫过,箫矸芝眼底飞划过一抹屈辱。
“怎么,阿慈不乐意?”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她却从中听出了不悦。脑海中前世关于男人的种种传闻闪过,那喂药的狼狗虽已被牵下去,可双腿间如被劈开的疼痛却印证着传言的真实。
先前她明知广平候府是最有利的靠山,却依旧选择与陪都那边合作,原因便是如此。可箫家抄家灭族后,沦为丧家之犬的她已无其它选择。毕竟是未来的广平候,公卿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又怎会如传言中那般荒诞和狠辣?抱着侥幸心理,她走上了唯一的、亦是最后的退路。
可昨晚地狱般的遭遇却告诉她,自己那抹侥幸心理是多么的可笑。6继祖本人比传闻中还要阴狠、毒辣。
蒋雪玲,我今日承受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恨意灼烧着内心,身上的疼痛倒没有那么明显了。捋捋额前汗津津的刘海,不顾自己不着寸缕伤痕累累的狼狈样,她双膝跪地,以无比恭顺的姿势趴伏在皂靴前。
“阿慈愿助世子成就大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蠢女人,怪不得连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少女都斗不过。若箫家还像先前那般家大业大,自己或许会善待她一二。可如今的箫家不过是被抄家灭族的逆贼,势力皆被同城的蒋家所掌握。
想起蒋家,他便不由想起昨日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那蒋家姑娘当真是个尤物,身量还未长成,一张小脸儿却已初见媚态。更要紧的是,自己那处处碍眼的嫡兄,对她可是看重的紧。
若是能抢过来受用一番,不仅能打击自己那嫡兄,更能借蒋家万贯家财助力王府百年大业,简直是一箭三雕的好买卖。
想清楚后,他嫌恶地挪动下距箫矸芝最近的脚尖。
“别以为本世子不清楚你那点小伎俩,胡氏女不能动。昨夜你将本世子爱犬伺候得不错,就暂且与它们住在一处。”
说完他没理会脚边人骤然僵硬的身形和绝望的神色,开门传唤一众美婢进来。
“伺候诸位大人梳洗。”
昨夜酒过三巡,欣赏着“与狼共舞”的奢靡景象,这些大臣可是透露了不少朝中机密,又答应了他不少条件。投桃报李,趁今日休沐,他可得让这些人好生松快松快。
从西北回来的满是西域风情的美婢任由一位位脑满肠肥的朝廷命官搂着,朝着早已安排好的院落走去。
迈出门槛的6继祖没注意到的是,人群中有位婢女摘下面纱,扶起了正中央的箫矸芝。
“青玉。”
“嘘。”
食指抵在唇间,青玉脱下身上多穿的那层外袍披在她身上,遮挡住四周探视的目光。
其实这趟京城之行她本可以不来,在箫家抄家灭族后,小王爷已派暗卫传信,告知她使命已然达成。她在箫家的奴籍已消,回复良民自由身,且获得了一笔足够下半生花用的丰厚银钱。凭借这笔傍身银子和多年来在箫家的见闻,她找个寻常人家做正头娘子,平安顺遂一生并非什么难事。
她知道小王爷已经遵照约定,给了她最好的安排。可看到跟在蒋家姑娘身边,记账、照应生意、管束下人,每日过得那般充实,她突然涌起一种不甘。
难道就那样如死水般的过一辈子?双重身份游走于箫家,几次三番差点被识破身份,她渐渐习惯然后喜欢上了这种刺激的感觉。
而且这几次与她接头的暗卫,每次被他注视着,她总有种心跳加的感觉。而且她也能看得出,那暗卫看她的眼神,不似前面那位般冰冷,那里面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爹娘疼宠兄长及幼弟,身为女儿很小她便知道,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争。天上掉馅饼,那也得张嘴之人才能吃得到。
她要做一名暗卫。
下定决心后,她将这些年在箫家的月钱送回家。本打算拜别爹娘,可箫家被查抄的消息传来,爹娘见她如瘟神般。银子照实收,转过头却背着她点起蜡烛,合计着如何将她卖给人牙子,远远地将她打走避祸。
即便早在被卖时便已知晓生身父母狠绝,可隔着帘子听到这般话语,她心下依旧难掩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下时,一块帕子递到她眼前。扭头,那张怎么都预想不到的脸出现在面前。
她所料无误,他对她有情。
“带我走吧。”
声音惊动了帘后的爹娘兄嫂,在他们满脸的猝不及防中,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破烂布包,亮出里面寻常农户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大额银票。
“青玉自知在箫家呆过,是个拖累,早已将户籍迁出。本想着留些银钱供你们买几亩薄田,在乡间做个地主,享受安乐。奈何人心易变,八年生养之恩,八年沈府邸为奴时光皆以偿还。自此请离,愿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在他们望向银票痛心疾的目光中,青玉将手搭在来人脖子上。
暗卫身形僵硬,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的腰,足尖轻点带她翩然离去。待到平静处,这男人语无伦次,言明对她多有轻薄,欲要对她负责。
可刚经历过家人背叛的她,实在对婚姻大事提不起兴趣。当即直接言明想做暗卫,与他并肩而立。
男人在失望过后又闪过一丝欣喜,当即修书一封向小王爷推荐了她。而后两人一路进京,在咬牙坚持下半个月风餐露宿、时不时半夜急行军后,她终于被指派任务,混入广平王府胡姬中,协助箫矸芝。
箫矸芝……
对于这位自己曾经伺候过的姑娘,青玉态度几番变化。从最初的尊敬,到中间想劝她迷途知返,再到今日的鄙夷。
没错,就是鄙夷。
从箫矸芝身上,青玉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出身富贵、容貌娇艳、头脑聪慧,她拥有普天之下女子羡慕的一切。可偏偏自己贪心不足,心术不正,一次次妄图去害别人。可惜天理昭昭,最终她自吞苦果,沦为丧家之犬。
这样的人不值得半分可怜。
6府占地面积颇广,饲养狼犬的院落也颇为开阔。一路倚靠在青玉肩膀上勉强回来,箫矸芝几次试探,皆为现破绽。坐在阴暗逼仄的后罩房内,见她断水进来,看向自己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她终于放下最后一丝疑心。
患难见真情,以前的青玉不也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虽然这种巧合让她心惊、继而怀疑,可更让她感动和依赖。
巾帕上水渍沾得伤口愈疼痛,她迫切地想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当其冲,她咒骂起了阿玲。
落到如此田地依旧死不悔改!鄙夷之心更盛,青玉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姑娘向来是有主意的人,当初在箫家那般被夫人挤兑,您依旧掌控了箫家产业,正是这份本事让奴家钦佩不已、誓死追随。”
青玉极擅察言观色,这番话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箫矸芝最喜欢的是什么?不是别人夸她容貌,自幼她便知自己长得好更不是夸她仁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两个字根本就同她不沾边。她最喜欢的,便是有人褒奖她才智。能从看大夫人脸色的怯懦庶女变为暗中掌控箫家生意的风光人物,她靠得便是自己的才智。
如今她正处于两世最大的低谷,青玉这番对她才智的肯定,于她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前面狗叫声传来,瞬间将她刚热乎的心打入谷底。
“方才进来时你也看到了……纵使有万千计谋又如何,终究比不得广成王以势压人。落到这步田地,我只怕翻身无望。主仆一场,我却不忍让你同坠阿鼻地狱。趁入府时日尚短,你且早些出去吧。”
若是常人,听到这番话定会心软。可青玉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在经历爹娘毫不留情的抛弃后,她心智越成熟,自然看出了箫矸芝眼底来不及掩去的试探。
曾经的自己竟会同情这样的人!
心下气闷,青玉演起来越卖力,此刻的她显然是个恨不得代昔日主子受苦的忠仆。
“姑娘受这般委屈,看在奴婢心里疼得跟什么似得。可姑娘,日子还得往前看。在沈府时您曾讲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孙膑被挖髌骨忍辱负重,成大事者哪个又不是历经千锤百炼?虽然眼下境况堪忧,可姑娘人还在。以您的才智,日后定会东山再起。而奴婢也愿在旁,助您一臂之力。”
“青玉……你这又是何必。”
“姑娘……”
主仆二人执手相看泪眼。若是以往,箫矸芝早就透露自己计划。可她心知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饶是再感动,她也闭紧口风未曾透露分毫。
青玉也没着急,小王爷的人手把她安排在犬房,每日只是做些饲养猎犬之事,活计不可谓不轻松。空闲时间,她便钻到后罩房,端茶倒水翻身擦背,无微不至地照顾箫矸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阿玲向内务府递交今年进贡布料后,皇上传召蒋先进京的圣旨也已出京。八百里加急到达青城时,蒋先那颗担忧爱女的心早已忍耐到极点,行礼都打包好装船,几次欲走,皆被青城诸多杂事牵绊住了脚步。
0366
所谓物以稀为贵,又有这么好的寓意,相信很多人,特别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会想要尝一尝新鲜,到时候是卖五两,还是十两银子,还不全由南宫公子说了算,南宫公子说是么?”
“好一个物以稀为贵!杨姑娘现在有多少,我全买了。”
听杨梦尘这么一说,南宫凌飞立即就定了下来,这样美味的吃食拿到京城,不说几十倍,至少肯定能赚到十几倍的利润。
杨梦尘微笑道:“五种馅料的粽子各六百个,松花蛋一万个,另外盒子要单独算钱。”
当初无意中看到河边的芦苇叶,她就想到做粽子,只是家里人忙着开荒种草药,她便没有提,但却在村里收鸡蛋,镇上也买了些,慢慢开始做松花蛋,故而才有这么多,粽子则是这几天她教家里人做的。
“盒子不是用来包装粽子和松花蛋,怎么还要另外算钱?”
“做盒子用的材料和人工费不花钱么?”
“杨姑娘可真是算无遗漏!”南宫凌飞咬了咬后槽牙,然后掏出一万四千两银票给杨梦尘:“杨姑娘把粽子和松花蛋送来?还是我派人去杨家拿?”
将银票收好,杨梦尘笑眯眯道:“南宫公子派人随我大哥回去拿吧。现在临近夏季,粽子煮好后最多放一个时辰,否则会变质不能食用,现在只是包装好的生粽子,当然我会给你一道让粽子更美味的方子,过几天还会有一批粽子和松花蛋,南宫公子要么?”
“要!当然要!以后你们的粽子和松花蛋就只能供给我。”南宫凌飞干脆买断,省得推出后被有心人看重,自己不能独家销售。
杨梦尘点了点头:“没问题。”
两人随即签订了协议,南宫凌飞又预付一万两银票。
纵使知道妹妹赚钱很厉害,但看到粽子和松花蛋居然卖了这么多钱,杨成容和杨成宥还是惊到了。
而罗大夫却是一脸乐呵,心里感到骄傲和自豪。
“对了小丫头,后天是黄道吉日,我准备后天举行拜师礼,你回去跟你家人说请他们来观礼。”
“好。”杨梦尘笑着俏皮道:“罗伯伯,我来安排午宴,保证罗伯伯大开眼界。”
“那伯伯就拭目以待,呵呵呵。”罗大夫相信杨梦尘有这个能力办好宴会。
眉头一挑,南宫凌飞一脸惊讶疑惑:“世伯怎么突然想起收徒弟?璟锐还不知道吧?”
“我想收徒弟就收徒弟,关你和璟锐什么事?”罗大夫狠狠瞪了南宫凌飞一眼。
“我也是好奇嘛。”转眼直直盯着杨梦尘,南宫凌飞深邃眼底蕴含着一丝意欲不明的精芒:“杨姑娘不是会医术么?怎么还想要拜世伯为师?”
仿若没看到南宫凌飞探究的眼神,杨梦尘不答反问:“难道南宫公子不知知识无止尽?一个人如果不想被社会淘汰湮没,就要不断努力学习知识技能,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就是这个道理。”
“呃。”南宫凌飞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别看臭小子狡诈如狐,每次在小丫头面前却只有吃瘪的份儿,罗大夫看着很高兴:“不是小丫头,是小丫头的七哥杨成安,以后成安就是我徒弟了,你们可不许欺负成安。”
“原来是杨姑娘的七哥呀。”南宫凌飞心里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世伯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欺负小师弟,后天我一定送一份大礼。”
大礼不大礼的罗大夫并不在意,倒是他的医术终于后继有人,让他很欣慰,尤其这段时间他发现杨成安极有学医天赋且有一颗仁义之心,假以时日必定名扬天下,故而他决定将衣钵尽数传授给这个徒弟。
“对了杨姑娘,子煜服用你的温补之药感觉好了很多,你看能不能再制作几味?”
杨梦尘双唇微微开启,最后终是一语未发,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想建议南宫凌飞送那个子煜前来,她诊治后再开方才是上策,不过看南宫凌飞没这个意思,她也就不好说出来。
随后杨梦尘和南宫凌飞去了醉仙楼,看了看已改建一半的酒楼,有条不紊工作的工匠,面貌焕然一新的员工,南宫凌飞很满意。
傍晚时分,杨梦尘三兄妹回到家,杨成容已经学会驾驭马车,杜仲便留在杏林堂从事以前的工作。
拿出一千两银票递给杨朝文,杨梦尘笑着道:“大伯,这是你打造盒子的工钱。”
“这,这也太多了吧?”双手微微颤抖接过银票,杨朝文有些不敢相信,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挣了这样多的钱。
“这不算多。”杨梦尘笑眯眯地说道:“等大伯的腿好了,我还要给大伯开一个家具厂专门打造新式家具,销售到全国各地去,到时候保证大伯数钱数到手抽筋。”
杨朝文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大伯等着九儿给大伯开家具厂,呵呵。”
经过第二次针灸,他现在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只是九儿叮嘱他欲速则不达,每天准许他下地活动半柱香时间,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完全康复了。
众人闻言也很高兴。
“九儿,粽子和松花蛋究竟值多少?”杨老爷子问着。
上午成容带人把所有粽子和松花蛋都运走了,却没告诉他们卖了多少钱,害得他们心里没底。
杨梦尘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两银子一个。”
“这么贵?”众人大吃一惊。
“南宫公子运到京城至少会卖五到十几两银子,不过咱们不羡慕。”杨梦尘微笑道:“南宫公子预付了一万两,我们得抓紧时间多做一些,另外,我打算教三个外祖家包粽子和松花蛋,这样多少可以贴补家用,爷爷奶奶觉得如何?”
杨老爷子夫妻点头赞同,欣慰九儿有了好事能想到外祖家。
“明天我不去镇上,两位伯母和娘就去接三个外祖他们来家里,我正好教他们。”杨梦尘叮嘱着。
沈秋兰三妯娌高兴地答应着,心里感动又自豪。
吃过晚饭,杨梦尘和杨老爷子,杨朝毅去了村长家,小乖欢快地在杨梦尘四周跑来跳去。
为了不磨灭小乖的虎性,杨梦尘让哥哥们隔几天就送小乖回山上去,而杨梦尘这段时间很忙,难的跟小乖在一起,故而小乖见了她一直黏着不放。
杨梦尘敲了敲院门。
“谁呀?”陈思静边问边打开院门,看到杨梦尘三人和小乖热情招呼:“杨爷爷,杨三叔,梦尘姐姐,你们来了,小乖也来了。”
“思静妹妹,村长爷爷和陈奶奶在家么?”杨梦尘礼貌地问。
“爷爷他们都在。”引三人进了院门,陈思静高声叫着:“爷爷奶奶,快出来,梦尘姐姐他们来了。”
村长夫妻,儿子陈立松和儿媳陈林氏听得声音很快出现在门口:“快进屋里坐下说话。”
三人进了屋里,杨梦尘微笑问好,小乖也嗷呜一声,憨态模样逗得众人直乐。
“你们来是有什么事么?”村长问杨老爷子。
“村长爷爷,陈奶奶,我七哥拜了杏林堂的罗伯伯为师。”杨梦尘温声说明来意:“后天在镇上举行拜师礼,罗伯伯邀请村长爷爷和里正爷爷,还有两位奶奶去观礼,不知两位爷爷奶奶可有空?”
陈家人都为杨成安感到高兴,村长一脸乐呵道:“这是好事,我们肯定得去。”
“罗伯伯说了人去就好,千万别带什么礼物,要不然罗伯伯会生气。”杨梦尘提醒着。
村长笑着表明:“我们不带礼物。”
虽然说礼轻情意重,但罗大夫的为人,村长还是了解几分,既然罗大夫不让带,他们就尊重罗大夫。
“那后天早上我大哥驾马车来接两位爷爷奶奶去镇上。”杨梦尘微笑着道:“这次来我还想跟村长爷爷商量两件事情。
一是过几天村里人要收割小麦和油菜籽了,我想请村长爷爷和里正爷爷出面帮我收购油菜籽,有多少收多少,每斤二十文;
二是村里有许多荒废的旱田,我出钱请村里人帮忙修整修整,然后按人头分给每户人家,我会教村里人种植大棚蔬菜,再卖给醉仙楼,这样村里人也能多一项收入来源,日子也好过些。”
村长听罢激动地站起身,看着杨梦尘语无伦次:“九妹,谢谢你,我代表村里人谢,谢谢你了!”
之前开荒种草药,不到一个月村里人多的挣了五六两银子,最少的也有一两多,罗大夫还免费给村里买了荒地的人家提供草药,九妹也热心教村里人种植和管理方法,接着在村里高价收购鸡蛋和糯米,让村里人赚了一笔小钱。
现在九妹又出钱请村里人修整旱田,还要分给每家每户准备种大棚蔬菜,并且销路都找好了,九妹真是村里人的福星啊。
“村里人对我和我家人很好,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回报村里人。”杨梦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村长一脸动容:“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想方设法帮助大家,大家的日子也不会得到改善。”
“九妹,油菜籽没有用,村里人只是种一些来喂猪,或者五文钱卖给别人喂牛马。”九妹处处为村里人着想,陈立松不愿看到她吃亏:“九妹买油菜籽做什么?而且二十文一斤也太贵了。”
杨梦尘神秘一笑道:“等我试验成功,陈伯伯就会知道油菜籽是好东西,明年还要鼓励村里人多种一些,到时候就又多一个进项。”
“九妹聪明能干,我们相信你一定能试验成功!”陈杨氏不吝夸赞着。
众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和支持。
杨梦尘大大方方地接受,毕竟她知道菜籽榨油方法和机器制造:“对了村长爷爷,你和里正爷爷跟村里人说的时候,要村里人签订一份协议,以后大棚蔬菜只能卖给醉仙楼,如果有人私自卖给外人,就要十倍赔偿我的损失,并且我还要收回旱田和大棚,要知道我出钱,出种子,出技术,可不能便宜外人。”
“待会儿我去找里正,干脆将那些旱田过户到你名下,再由你分给村里人,这样大家也能记得你的恩情。”村长想了想道。
杨梦尘觉得村长言之有理,于是答应按价买下那些旱田。
第二天吃过早饭,杨老爷子和杨朝毅去找村长跟里正,然后到县衙办理旱田的过户手续。
而杨梦尘忙着杀鸡宰鱼,还有昨天小乖也带回来不少猎物,她留了小部分,其余全拿来做了菜肴。
沈秋兰三妯娌给杨梦尘打下手。
几个杨家小子吃了饭,就去接三个外祖。
没过一会儿,离杨柳村最近的柳家人就到了杨家,看见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小白虎都吓了一跳。
“爹,娘,大哥,大嫂,子俊,子云来了,快进来坐。”杨朝武正和大哥在做着木工,见状忙放下手里工具,起身迎上去:“你们别怕,它是小乖,不会随便乱咬人。小乖,他们是自己人,打个招呼。”
小乖温顺地晃了晃虎脑袋,似乎知道它声音太大会吓着人,只轻轻呜咽一声。
柳家人见了很是惊讶,倒也不再害怕。
他们早就听说杨家兄妹从山上带回一只小白虎,却没想到小白虎居然如此有灵性,杨家兄妹果真是有福气的好孩子。
杨周氏和杨朝文也笑着招呼柳家人,杨成宾跑进屋子里拿来了点心和水果。
厨房里。
听见外面的动静,杨梦尘正炸鱼丸子走不开,沈秋兰三妯娌则出去招呼柳家人。
“两个月不见,你们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尤其秀云不再病歪歪的样子。”三妯娌一直相处和睦,柳罗氏很欣慰。
柳秀云笑着自豪道:“多亏九儿给我做针灸调理,我才能好起来。”
“九妹什么时候学会了医术?”柳罗氏边问边四下查看:“怎么没看见九妹?我宝贝外孙女在哪呢?”
沈秋兰回道:“九儿在厨房做饭了。”
“做饭?你们竟然让我宝贝外孙女去做饭?我宝贝外孙女那么娇贵,万一烫着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拦着。”柳罗氏说着就往厨房大步而去。
柳苏氏紧跟在其婆母身后,同时还责备自家小姑:“九妹才刚刚好一些,秀云应该拦着九妹才是。”
沈秋兰三妯娌相视一眼,个个面露无奈。
她们的娘家人都特别疼爱九儿,爹娘更是把九儿放在心尖上疼,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就担心得很,看着吧,等会儿吴家人和沈家人来了,知道她们让九儿做饭,肯定也会责怪她们。
柳子云跟在几人后面,清秀脸上满是担忧,丝毫没有半点嫉妒和不甘。
纵使知道爷爷奶奶对小表妹比对她好,她也不吃醋,毕竟小表妹乖巧懂事,她打心眼里喜欢小表妹。
“九妹,快放下,小心烫着。”
柳罗氏急匆匆走进厨房,看到杨梦尘在炸丸子,顿时唬得脸色一变,忙上前将她拉离炤台边,仔细查看着她有没有受伤。
“柳外婆放心,我很小心不会烫着。”柳罗氏宠溺关切的眼神,担忧焦急的动作,杨梦尘觉得温暖又感动:“柳外婆,柳伯母和子云表姐先去院子里坐,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柳罗氏自然不同意,她是个勤快闲不住的人,何况她也不忍心九妹做饭,她却享清闲:“九妹去歇着,外婆来做。”
“娘,你和九妹去外面等着吃饭,我和秀云她们来做。”柳苏氏劝着。
柳罗氏点头:“你们少做一点,省得浪费。九妹跟外婆出去,厨房里油烟重,免得待会儿呛着你。”边说边拉着杨梦尘往外走。
一把拉住柳罗氏,杨梦尘眨了眨眼睛:“柳外婆已经不疼我了么?”
“外婆当然疼爱九妹,所以才不让你待在厨房里。”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柳罗氏心疼不已。
“可是我想做一顿饭孝敬柳外婆,柳外婆都不同意啊。”杨梦尘拉着柳罗氏胳膊撒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饭给柳外婆吃,心里一直很内疚,柳外婆就让我略尽一回孝心,好不好?”
沈秋兰也在旁边劝说着:“大娘就同意让九儿尽一尽孝心吧,要不然九儿会难过。”
“那好嘛,不过你们得在旁边看着,千万别伤着我宝贝外孙女了。”柳罗氏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应了。
几人连连点头应允。
送走柳罗氏和柳子云,杨梦尘等人继续做饭。
而回到院子里的柳罗氏对杨周氏嗔怪道:“你怎么也不拦着不让九妹做饭?万一伤着哪里看不心疼死你!还有待会儿陈氏和李氏来了,看你怎么跟她们交代!”两人是手帕交感情很好,平时说话都直来直去。
“你不也没拦住!”白了柳罗氏一眼,杨周氏笑着劝慰道:“今天你就安心享享外孙女的福。”
“我宝贝外孙女就是懂事能干,我可有福气享受宝贝外孙女的孝心。”柳罗氏语气里充满骄傲得意。
“是是是,你有福气!”
柳罗氏也不在意杨周氏的正话反说,反而跟着她编织起小盒子。
另一边的柳老爷子和柳绍南,早就跟杨朝文和杨朝武学着打造小木盒子。
临近中午,吴家人和沈家人相继到来,一番相互问候之后,男子们立即围着杨朝文。
而吴陈氏和沈李氏得知杨梦尘在做饭时,果真冲进厨房狠狠数落自家女儿没有照顾好宝贝外孙女,可是饭菜都快做好了,加上杨梦尘撒娇卖乖,最后只得作罢。
杨老爷子和杨朝毅回来了,众人便帮着把饭菜端上桌。
虽然材料有限,不过杨梦尘还是做了十八道菜。
“九儿的厨艺比镇上酒楼大厨还要好,三位亲家可要多吃点儿。”杨周氏热情招呼着。
三位老人笑着吃了一口,不住地称赞宝贝外孙女真是能干,竟然做出了这么多美味的菜肴。
杨老爷子拿出杨梦尘给他买的酒:“我们也喝两杯。”
吃过午饭,四家人坐在院子里,杨梦尘对三家人说明请他们来的原因。
三家人百般推辞,毕竟这是改善杨家日子的生计,他们不能Сhā手,省得坏了四家人情分。
“你们放心,我家也会继续包粽子和松花蛋。”杨梦尘感动三家人的淳朴实诚:“只是爷爷他们要管理五百亩草药,还要种植大棚蔬菜,实在忙不过来,可我已跟醉仙楼的南宫公子签了协议,故而请外祖们帮忙。”
“宝贝外孙女开了口,这个忙我们一定帮。”不是Сhā手杨家的生计就好,吴老爷子自然率先答应。
柳老爷子和沈老爷子也同意了。
殊不知是杨梦尘见他们不愿占杨家便宜,故意说请他们帮忙,最后当然会将钱分给他们。
柳罗氏拉着杨周氏的手:“现在你们的日子好过,我们也就放心了。”
以前杨家生活艰难,他们三家人有心帮扶也是杯水车薪。
如今不但后院里圈养着二十头牛,还有五百亩草药和大棚蔬菜,九妹又想出这样赚钱的活计,小七也拜杏林堂的罗大夫为师有了出息,杨家总算苦尽甘来,他们三家人可以不用担心了。
“九儿说了以后会越过越好,你们也享享福。”杨周氏眼中含着热泪,脸上却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吴陈氏笑着道:“好好,我们也享享宝贝外孙女的福。”
上次大外孙送来几百斤大米和白面,猪肉,几匹布跟点心,说是宝贝外孙女带着他们上山挖草药卖了钱,就买那么多东西孝敬他们,还给了二十两银子,他们感动得老泪纵横。
拿出三千两银票递给三个外祖母,杨梦尘微笑道:“这是本钱,外祖母拿着去买鸡鸭蛋和糯米,芦苇叶子就去河边摘,包好粽子和松花蛋先放在外祖们家里,到时候我安排人去拿。”
“太多了,有三百两就足够。”三位老人退回了七百两银票。
“南宫公子定了很多,这些还远远不够。”杨梦尘将银票塞进三人手里:“另外我还想请几个舅舅帮我在村子里收购油菜籽,每斤二十文,有多少买多少,银钱不够了我再给。”
柳绍南劝解着:“九妹,虽然油菜籽可以喂牛,但也用不了那么多,再说每斤二十文太贵了。”
除了杨家人,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我买油菜籽不是用来喂牛。”杨梦尘笑着解释道:“我是买来榨油。”
“榨油?”众人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祖祖辈辈这么多代人,没听说油菜籽可以榨油啊?
杨梦尘肯定地点点头:“油菜籽确实能榨油,而且做出来的菜肴比猪油更美味健康,不过舅舅们在收油菜籽时,要求村里人一定要把油菜籽拾掇干净,不合格的坚决不收。”
“那是当然,我们保证完成任务。”几个舅舅拍着胸口齐声承诺着。
沈李氏一脸骄傲:“咱们九妹聪明能干,连菜籽能榨油都知道,这天底下没人能比得上九妹!”
众人自是纷纷附和赞同。
随后杨梦尘开始教三家人包粽子和松花蛋,杨朝文也教了他们打造各种小盒子,临走时杨梦尘不但安排了牛车送他们回去,还将松花蛋的配方交给三位外公,叮嘱他们务必保管好方子。
过两天就是农忙时节,杨梦尘告诉杨老爷子大棚蔬菜稍后再说,带着杨成容和杨成宥坐马车去镇上准备明天的拜师宴。
虽说罗大夫只邀请了几个同行和关系好的朋友,杨梦尘依然做了充足准备,毕竟罗大夫医德仁心,深受很多人的敬重和爱戴,想必有些人会不请自来。
好在经过大半个月的培训,醉仙楼的服务员们已经有模有样,加上宴会采用自助餐形式,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大早,杨梦尘到处巡视一遍,见服务员们各司其职,脸上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自然很满意。
罗大夫领着三兄妹和罗掌柜在门口迎客,遇到有客人好奇三兄妹身份,罗大夫就一脸骄傲地介绍杨成安这个徒弟和其哥哥杨成宥,当着客人的面,开口闭口称杨梦尘为‘我家丫头’,言语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宠溺。
客人们心中惊讶,面上却不住恭维杨成安兄弟俩端正稳重,杨梦尘娇俏可爱,庆贺罗大夫收得高徒。
罗府没女眷,杨梦尘带着醉仙楼的女服务员们接待客人家眷。
女服务员是她强烈要求增加的,毕竟到醉仙楼用餐的有不少女客人,男服务员多有不便。
看到杨梦尘举止端庄大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安排事情干净利落且细心周到,众位女眷无不暗暗惊奇。
她们听说过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个十岁的农家女,怎么可能如此老练圆润?尤其听说今天的宴会新颖独特,别院里的布置也清幽雅致,全都是这个小姑娘一手安排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一个乡下傻子不配参加这种高贵宴会,更别说安排宴会了。”突然一道饱含讥讽嘲笑的声音响起。
杨梦尘转眼看去,柳眉杏眼,红唇娇艳欲滴如玫瑰,肌肤欺霜赛雪,好一个娇媚艳丽的女子,赫然是蓝朱氏的侄女,朱县丞的女儿朱媚儿,旁边坐着其母亲朱丁氏,同样一脸鄙夷。
记忆中离开杨柳村之前,朱家兄妹经常暗地里欺负原主。
而朱县丞一家是不请自来的人之一。
朱媚儿声音高亢突兀,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纷纷疑惑地看过来。
有几位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别说她们的夫君原本跟朱县丞不合,单是朱家的教养就让人不敢苟同。
周围负责接待客人的女服务员们面色不变,心里却无比愤慨,如果不是杨姑娘说要注意素质,她们早就狠狠教训这个对杨姑娘出言不敬的女子了,居然敢辱骂杨姑娘是乡下傻子,简直找死!
今天是罗伯伯和七哥的好日子,杨梦尘不想节外生枝,刚要招呼众人去花园,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子冷哼一声。
“一个乡下傻子都能把宴会安排得如此隆重妥帖,我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可真是无地自容!”
如墨长发绾起少许,斜Сhā着一支白玉簪,双眸乌黑如墨玉,唇红如桃绽,肌肤白皙晶莹,素白长裙极是淡雅,臂挽织绣轻纱带,更衬得她气质清幽如兰。
杨梦尘认得,她是永昌县县令的千金萧晚雪。
萧晚雪话音落下,不少人变了脸色,而她仿若未见:“我没记错的话,朱县丞以前也是乡下人,还有罗大夫并没有邀请朱家人来参加宴会吧。”
众人低声窃窃私语:“原来是不请自来呀!”看着朱家人的眼神充满不屑和嘲讽。
听到周围的议论,朱媚儿垂下眼眸,实际上狠狠盯着萧晚雪的方向,手里的丝帕几乎绞成了麻花。
贱人,等我哥哥把你弄到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杨九妹那个小傻子,竟然害得我当众没了颜面,真是该死!
朱丁氏羞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
“雪儿,不可没礼貌!”萧夫人嘴里呵斥着女儿,脸上却无半点责怪之意:“前几天罗大夫来邀请你爹,正好朱县丞也在,想必朱县丞也是仰慕罗大夫之美名,故而才来参加宴会。”
杨梦尘暗乐,萧夫人这话看似为朱家人开脱,实则再次证实朱家人的确不请自来!
萧晚雪极为乖巧地点头道:“娘教训的是,雪儿一定谨记!”
向杨梦尘招招手,等她走上前来,萧夫人面带慈笑:“真是个聪明能干又端庄大方的好姑娘,我一见就喜欢,初次见面,这镯子戴着玩。”说着取下腕间的白玉镯,然后戴在杨梦尘手上。
白玉镯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瑕疵,杨梦尘一看就知这白玉镯绝非凡品,自是连忙推辞:“这玉镯太贵重了,民女不能收!”
“玉镯再贵重也是死物,不及心头所好。”见杨梦尘坚持不收,萧夫人故作严肃:“长者赐不可辞!”
杨梦尘只能收下且再三致谢。
萧夫人眼神温柔,脸上也始终带着亲切慈爱。
拉着杨梦尘,萧晚雪热情邀请她去府上玩,全然没有对待朱媚儿的冷嘲热讽。
杨梦尘与萧晚雪一见如故,答应有空就会去萧府叨扰。
这里萧夫人品阶最高,人缘又很好,几位夫人见她送了杨梦尘贵重礼物,也纷纷送了见面礼,还不住夸赞杨梦尘知书识礼,着实招人疼,难怪罗大夫视若亲女。
听着众人对杨梦尘的赞美喜爱,又见她收到那么多贵重礼物,朱媚儿满腹嫉恨和不甘心。
而朱丁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表情。
“小人见过杨姑娘。”
忽然到来的罗掌柜朝杨梦尘行了个礼,犀利眼神冷冷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朱丁氏和朱媚儿身上:“老爷听说杨姑娘被人欺负,特命小人前来将不知礼数之人扔出去!来人!”
两个粗壮婆子随即走过来,架起朱丁氏和朱媚儿就往外拖。
众人脸色一变,罗掌柜是罗大夫的贴身长随,连萧县令都要给罗掌柜三分薄面,现在却对杨梦尘如此恭敬,可见罗大夫是真的很看重这个农家小女孩。
杨梦尘安静地看着一语不发,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杨九妹,我们和你好歹是一个村的,你怎么能……”朱丁氏大声嚷嚷着。
“堵上她们的嘴!”
随着罗掌柜一声令下,两个婆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臭帕子强行塞进朱家母女的嘴里。
痴痴看着站在罗掌柜旁边的程思远,朱媚儿迷离目光中充满柔情和眷恋。
可惜陈思远眼里只有杨梦尘,根本看也不看朱媚儿一眼,朱媚儿越发对杨梦尘恨之入骨。
小时候杨九妹呆笨丑陋,她聪明伶俐,思远哥哥却只跟杨九妹玩,理都不理她。
后来杨九妹成了傻子,她则成了官家千金,以为从此能跟思远哥哥在一起了,谁知思远哥哥竟然跟别人定了亲,不过依然关心杨九妹那个傻子,经常买点心给杨九妹,但对她的深情视而不见。
爹娘和哥哥说思远哥哥配不上她,她生来就注定是少奶奶的命,挑来挑去最终选中罗大夫的大公子,其实她不想嫁给什么罗大公子做少奶奶,她只想做思远哥哥的妻子。
然而思远哥哥看不到她的情意,眼里心里从来只有杨九妹,真不知杨九妹使了什么妖媚手段让思远哥哥痴迷不已,这让她如何不恼恨怨毒?
不管朱媚儿有多恨毒杨梦尘,不管朱媚儿怎么挣扎,还是被婆子架着扔出了罗府。
“罗府不欢迎朱家人,以后若是谁敢再放朱家人进来,一律发卖出府!”罗掌柜扫了罗家众仆人一眼:“还有你们,眼看着杨姑娘被人欺负居然无所作为,全部罚月银一个月,杖责二十!”
“谢老爷开恩!”众家仆毫无怨言。
杨姑娘为人很亲切随和,住在别院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刁难过他们,反而处处体恤和关心他们。
刚才他们确实不该因为有所顾忌看着杨姑娘被人欺负,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他们一定********杨姑娘,绝不会让杨姑娘受到一丝委屈。
“杨姑娘,杨柳村的里正和村长,还有你的家人已经到了,老爷请杨姑娘和诸位客人前去大厅观礼!”罗掌柜笑着对杨梦尘说道。
杨梦尘微微一笑:“请罗掌柜转告罗伯伯,我随后就请客人们过去。”
“是。”躬身行了个礼,罗掌柜带着陈思远转身离开。
看着笑语嫣然招呼众人前往大厅而去的杨梦尘,众人再无一丝轻视之心。
且不说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生病,到时要求助医术超群的罗大夫,单是罗家的权势地位,就不是她们能够轻易得罪的,罗大夫这般疼爱和维护杨梦尘,她们讨好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招惹?
朱县丞父子正千方百计同罗大夫攀关系,谁知罗掌柜突然将他们请出了罗府,父子俩满腹疑惑,看见被扔出来的朱丁氏母女,又看到两个婆子鄙夷眼神,才明白是这两个蠢货坏了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朱丁氏脸色发白不敢言语,她知道相公费尽心机想攀上罗大夫,如今事与愿违,也难怪相公会生气。
而朱媚儿神情恍惚,任由母亲拽着跟朱县丞父子灰溜溜离开。
与此同时,杨梦尘领着女眷来到大厅,里面宾朋满座,村长和里正夫妇,以及杨家人都到了。
担任主持的县令萧洪涛扬声道:“拜师礼现在开始!”
扶着罗大夫在主位坐下,杨成安跪在其面前:“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三拜!”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接过罗掌柜递来的茶双手奉给罗大夫。
接过茶喝了一口,罗大夫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脸上带着严肃和骄傲。
杨成安聆听着师傅教诲,虽然年纪尚幼,但面容清俊温润,表情谦逊恭谨,眼神清澈明亮,身板笔直挺立,一身绣着墨竹的淡蓝新衣,衬得整个人风姿隽爽。
观礼的众人无不点头称赞,难怪罗大夫会收此子为徒,小小年纪就如此稳重灵秀,绝非池中之物。
听到周围人的赞美,村长和里正夫妇,以及杨家人都与荣有焉的模样。
而杨梦尘唇角扬起一抹自豪的笑,眼里却渐渐湿润。
只要家人们幸福快乐,哥哥们个个有出息,这一辈子她再无遗憾。
悄无声息地来到杨梦尘身边,南宫凌飞以只有她才听得见的声音感慨道:“杨姑娘为了家人呕心沥血,在下深感佩服和羡慕!”
罗家在东楚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世伯医术又名满天下,以后谁敢小觑杨成安?
话说杨成安的命也太好了,有这样一个费尽心思为他出谋划策的妹妹,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人啊?
看看相亲相爱的杨家人,再想一想那些争名夺利,互相算计残杀的所谓家人,南宫凌飞真心觉得厌烦和疲惫,却也无可奈何。
敏锐听出南宫凌飞语气中的异样,杨梦尘笑了笑没说话。
“杨姑娘可满意在下的礼物?”南宫凌飞也不纠结早已注定的事实,反而主动岔开话题。
杨梦尘点点头:“过段时间我会回南宫公子一份厚礼。”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今天南宫凌飞送了七哥一本医学孤本,她自然要回礼。
“那在下就拭目以待。”南宫凌飞眼睛一亮,他很期待杨姑娘究竟会回什么样的厚礼。
仪式结束,罗大夫有意带着杨成安同宾客们寒暄,借此机会让杨成安认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杨梦尘则招呼女眷们前往花园用餐。
清幽雅致的花园里,正中并排摆着几架长屏风,刚好连成一条长长的分界线,将花园分隔成男客,女客两个区域。
0367
话说杨成安的命也太好了,有这样一个费尽心思为他出谋划策的妹妹,自己怎么就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人啊?
看看相亲相爱的杨家人,再想一想那些争名夺利,互相算计残杀的所谓家人,南宫凌飞真心觉得厌烦和疲惫,却也无可奈何。{我们不写,我们只是网络文字搬运工。-
敏锐听出南宫凌飞语气中的异样,杨梦尘笑了笑没说话。
“杨姑娘可满意在下的礼物?”南宫凌飞也不纠结早已注定的事实,反而主动岔开话题。
杨梦尘点点头:“过段时间我会回南宫公子一份厚礼。”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情,今天南宫凌飞送了七哥一本医学孤本,她自然要回礼。
“那在下就拭目以待。”南宫凌飞眼睛一亮,他很期待杨姑娘究竟会回什么样的厚礼。
仪式结束,罗大夫有意带着杨成安同宾客们寒暄,借此机会让杨成安认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杨梦尘则招呼女眷们前往花园用餐。
清幽雅致的花园里,正中并排摆着几架长屏风,刚好连成一条长长的分界线,将花园分隔成男客,女客两个区域。
两个区域内同样摆放着三张长桌子,上面放着各色美味佳肴,精美点心,煨汤和饮品美酒。
桌子下面有一排矮柜子,里面放着一摞摞干净的碗盘,汤匙和筷子。
绿树下,花丛边安放着小桌椅,客人们一边品尝美味佳肴,一边欣赏如诗如画的景致,别有一番情趣,自然对这样别开生面的宴会赞不绝口。
亲自给三位奶奶,两个伯母和娘,以及萧夫人准备好各种佳肴,杨梦尘才带着女服员们到处巡视,以便及时发现客人们的需求。
没想到杨梦尘对待她与其家人们无异,萧夫人丝毫不认为杨梦尘是故意讨好她,反而心生感动,笑着对杨周氏等人道:“你们真有福气,能得这样聪明能干又端庄大方的孙女,侄女和女儿,连我都羡慕!”
“多谢萧夫人的夸赞,萧姑娘美丽聪慧,萧夫人才有福气。”
几人从没近距离接触过官家夫人难免有些拘谨,听县令夫人这么说,杨周氏婆媳四人简直受宠若惊。
“杨姑娘心怀宽广,雪儿还要多向杨姑娘学习才是。”
看着跟在杨梦尘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儿,萧夫人眼神温柔,唇角却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涩。
相公是庶子,她是商户之女,公爹和嫡母自然不待见他们夫妻,偏偏她生了女儿萧晚雪之后一直无所出,公爹和嫡母越发嫌弃她,连带着晚雪也总是被堂兄弟姐妹们欺负。
好在相公虽孝顺,更爱重她们母女,无论公爹和嫡母怎么逼迫也绝不纳妾,高中后毅然带着她们母女到永昌县做了县令,日子才好过一些。
可她没有嫡子,那些夫人表面上巴结她,背地里却轻视她,晚雪也过得压抑委屈,她深感内疚又无奈,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晚雪如此开心快乐,而这都要归功于杨梦尘。
柳周氏乐呵呵地打圆场:“两个都是好孩子,我们啊都有福气。”
萧夫人微笑点头认同。
“梦尘妹妹,你真是聪慧能干!”因着与杨梦尘投缘,萧晚雪早就改了称呼,又见她安排事情井井有条,自是由衷佩服和喜欢。
杨梦尘笑了笑道:“晚雪姐姐谬赞了,这都是女服务员们和家仆的功劳,我也只是看着点儿罢了。”
两人笑语嫣然,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关系愈渐亲密融洽。
看着自家小姐脸上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萧晚雪的贴身丫鬟紫瑾对杨梦尘感激涕零。
自家小姐出身世家大族,可一直过得不开心,还尝尝受人欺负,除了在老爷和夫人面前,小姐偶有笑脸外,其余时候都很沉默。
现在杨姑娘和小姐情同姐妹,相信有杨姑娘的陪伴和开解,小姐一定会放开心结从此笑口常开。
回到杨周氏等人身边,杨梦尘察觉到萧夫人眉宇间似乎有些许倦色,叮嘱家人们几句,便指引着萧夫人和萧晚雪,以及两人的嬷嬷丫鬟来到一处厢房。
“萧夫人,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可否让我给你把把脉?”杨梦尘直言说道。
她早就注意到,萧夫人今天精心装扮过,但脸上仍难掩一丝病态。
萧夫人温柔慈爱,萧晚雪第一个出言维护她又跟她一见如故,所以她才想要给萧夫人诊治,以此略表感激之情。
“梦尘妹妹会医术?”萧晚雪一脸惊喜看着杨梦尘,见她微微点点头,不由得急切转眼看向自家母亲:“娘,就让梦尘妹妹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娘常年服药身体却一直不见好,爹和她很担心,不管梦尘妹妹能否治好娘,总有一线希望不是?
萧夫人甚感惊讶,她已经精心掩饰了,没想到杨梦尘居然一眼就看出她身体的不妥,可见杨梦尘真的会医术,但她仍有些犹豫。
当年她生晚雪时伤了根本,加上月子里嫡母和妯娌们的冷嘲热讽,她心情郁结以致身体孱弱。
这些年她看过许多大夫,吃过许多药都不见好转,连罗大夫也摇头说无能为力,杨梦尘真有办法医治好她么?
从小服伺萧夫人的柯嬷嬷自然明白她心思,于是劝说道:“夫人,杨姑娘一片好意,试试也无妨。”
如果说杨姑娘的医术高于罗大夫,她还真不信,不过她相信杨姑娘有福缘,希望杨姑娘能给夫人带来福运。
看到女儿和嬷嬷丫鬟期冀关切的目光,萧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把手放在旁边的桌面上。
杨梦尘仔细给萧夫人把脉。
众人都盯着杨梦尘纤细的手指,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片刻,杨梦尘收回手,在众人忐忑紧张的目光中温言道:“萧夫人是气血两虚之症且多年郁结于心,今天我先给萧夫人施一次针,再辅以药物调理,七天后进行第二次针灸,最多一个月便可康复。”
“梦尘妹妹,你说的是真的?”猛然站起身来,萧晚雪急切地问杨梦尘。
杨梦尘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梦尘妹妹!”萧晚雪不住地迭声说感激,而后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娘听见了么?梦尘妹妹说,最多一个月你就可以康复了!”声音哽咽,眼泪簌簌滑落。
乍然听到自己还能康复的好消息,萧夫人激动得难以自持:“听见了,娘都听见了!”全然忘记之前还曾犹豫过杨梦尘是否能有办法医治好自己。
柯嬷嬷和紫瑾也是热泪盈眶:“恭喜夫人!”
杨梦尘安静站在一旁。
萧夫人的病症虽比二伯母严重得多,但并非无药可医,最关键的是先要解开心结,再施以特殊针灸之法和药物调理,自然就会恢复康健。
她猜测以前那些大夫之所以说无能为力,一是不知心理疗法的重要性,二是不敢轻易下针,毕竟其中涉及几处隐秘的茓位,在这封建时代,男女大防极其严格,大夫们都不会直接给女眷看病。
“杨姑娘,不,是尘儿,以后我叫你尘儿,你也不要叫我萧夫人,叫我萧伯母就行。”萧夫人握住杨梦尘的手,一脸感激道:“十几年了,你是第一个给了伯母希望的人,伯母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杨梦尘从善如流地微笑着道:“萧伯母快别这样说,萧伯母待我温和慈爱,晚雪姐姐又与我情同姐妹,我既有办法治好萧伯母,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萧伯母请躺到内室床上,我给你施针。”
“好。”萧夫人遂跟着杨梦尘走进内室。
萧晚雪和柯嬷嬷,紫瑾紧随其后。
听见杨梦尘说让她把衣服全部脱掉,坐在床边的萧夫人脸色微微泛红,双手拽着衣襟没动。
“萧伯母,我们都是女子,用不着不好意思。”杨梦尘温声说道。
紫瑾机灵地边往外走边说着:“夫人放心,奴婢在外面守着。”
萧夫人红着脸将衣服全部脱掉了,然后平躺到了床上。
看到杨梦尘拿出的黑针,萧晚雪一脸惊奇地问道:“梦尘妹妹,你的针怎么是黑色的?好奇怪哦!”
“这黑针是由一种特殊材料提炼而成,所以会通体黑色。”杨梦尘耐心解释:“我也是因缘际会之下才得到了这套黑针。”
“原来如此。”萧晚雪恍然,却也不再多问。
取出几根细长黑针,杨梦尘又快又准地刺入萧夫人身上几处隐**位。
萧晚雪和柯嬷嬷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杨梦尘施针。
初时萧夫人还没什么感觉,但过了一会儿就觉得一股暖流从那几处茓位慢慢流向全身,感觉暖洋洋的特别舒服,睡意也渐渐袭上来。
见萧夫人眼睛开开合合,杨梦尘轻声道:“萧伯母安心休息,我会在旁边守着。”
虽然全身露在外面,但是萧夫人丝毫不觉得冷,听了杨梦尘的话,于是闭上眼睛一下子睡着了。
杨梦尘又换了几处茓位施针,然后拔出黑针放入鹿皮袋,再放回挎包里,纤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萧晚雪和柯嬷嬷不要出声,又指了指外面。
萧晚雪和柯嬷嬷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跟着杨梦尘往客厅走去。
“晚雪姐姐,柯嬷嬷,让萧伯母好好睡一觉,你们千万不要去打扰萧伯母。”杨梦尘轻言细语说道:“我要去招呼客人,有什么事情来花园找我,若是萧伯父问起,我自会跟萧伯父说明。”
萧晚雪眼含热泪:“梦尘妹妹,谢谢你!”
“我们是好姐妹用不着如此见外,你们守着萧伯母,我就先走了。”杨梦尘微笑着离去。
看着杨梦尘渐渐远去的背影,柯嬷嬷语重心长地对萧晚雪道:“杨姑娘聪慧能干且端庄大方,又有福缘,小姐要真心跟杨姑娘交好,切不可与杨姑娘生分了。”
“嬷嬷放心,我会的。”不用柯嬷嬷提醒,萧晚雪早已视杨梦尘为亲妹妹,还决定要加倍对妹妹好。
随后两人回到内室,看着睡得香甜的萧夫人,两人都满心欢喜和释然。
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守在床边的女儿和柯嬷嬷,萧夫人惊异问道:“我怎么睡着呢?”
“梦尘妹妹说这是因为施针的缘故。”萧晚雪开心地解释:“梦尘妹妹还说过段时间就好了,娘也会慢慢变得很精神。”
“是啊,这会儿已是申时末(约下午五点),夫人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呐。”柯嬷嬷伺候着萧夫人穿衣。
自从夫人生了小姐后,每天夜里睡不到半个时辰就会突然惊醒,之后再睡不着,白天没精神却了无睡意,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
今天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甜且时间长,期间也没象以前那样惊醒过,这可是好现象。
“我睡了这么久?”看了看外面微暗的天色,萧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一觉好眠到现在。
“女儿和嬷嬷一直守着娘,不会记错的。”萧晚雪笑问道:“娘感觉怎么样?”
萧夫人一脸如释重负:“感觉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很舒服。”
萧晚雪和柯嬷嬷听了都喜极而泣。
“依老奴看,杨姑娘的医术确实高明,更是夫人的福星。”柯嬷嬷微笑着说出心底看法。
萧夫人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尘儿确是我的福星。”
穿戴整齐,四人正准备去花园找杨梦尘,谁知杨梦尘却恰好迎面缓缓而来。
“我估计萧伯母也该醒了,便过来请你们前去用晚饭。”杨梦尘微笑着道:“萧伯父也一直等着萧伯母和晚雪姐姐。”
她相继送走了满意而归的宾客们,大哥也将村长和里正夫妇,以及家人们送回杨柳村,并已回别院。
萧夫人上前握住杨梦尘的手感激道:“谢谢尘儿,伯母感觉好了很多。”
“萧伯母感觉好就好。”杨梦尘拿出几道方子交给柯嬷嬷:“这是几道药膳方子,柯嬷嬷回去做给萧伯母食用,毕竟药补不如食补,至于萧伯母服用的药丸,我做好后明天亲自给萧伯母送去。”
柯嬷嬷连忙小心收好几道方子,事关夫人的身体康健,她当然要加倍谨慎。
不但给了药膳方子,还亲自做药丸送给她,杨梦尘的这份真心实意,让萧夫人感动得泪光盈盈。
萧晚雪忍着泪亲热挽着杨梦尘的胳膊:“梦尘妹妹什么时候来?干脆我到这里来接你好了。”
“大约卯时末(早上七点)。”杨梦尘笑着摇摇头:“晚雪姐姐不用来别院接我,我知道去县衙的路,还有现在虽是初夏,但早上仍有些凉意,晚雪姐姐切不可吹了凉风,到时候必定难受。”
“那我在大门口等你。”明白杨梦尘一片好意,萧晚雪于是退而求其次。
看着情同姐妹的杨梦尘和女儿,萧夫人欣慰又欢喜。
饭厅里。
与萧县令闲话家常的罗大夫看到杨梦尘到来,顿时笑着招了招手:“小丫头来了,快入座吧。”
今天他不仅收了一个高徒,宴会又办得这样别开生面且隆重,所有的宾客都赞不绝口,令他倍觉脸上有光,只是累坏了小丫头。
好在他不喜应酬,以后这种宴会少之又少,要不然小丫头再如此辛劳,他还不得心疼死。
杨梦尘先向县令萧洪涛福身行了个礼。
剑眉斜飞,目光清朗,下颌方正,给人一种气宇轩昂,偏又儒雅温润的感觉。
萧洪涛含笑点点头。
大门口第一眼看到小姑娘,他就喜欢上这个知书达理且端庄大方的小姑娘,当然是长者对晚辈的那种喜欢,后来得知整个宴会都由小姑娘一手操办,他既惊讶又赞叹,再听说小姑娘有办法治好妻子,当时就决定以后要把小姑娘视为亲女一般疼爱和维护。
侧目看向身旁的妻子,见她眉眼间全无以前的忧郁,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萧洪涛心中有欢喜,也有如释重负,看来小姑娘的确医术不凡,还让妻子解开了多年心结,小姑娘真是他们家的福星!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真的讲究一个眼缘,看对眼的什么都好,看不顺眼的自然厌恶和嫌弃。
南宫凌飞也注意到萧夫人的异样,眼睛里闪过一丝意欲不明的精芒。
因为人不多,众人便也没有在意男女大防。
杨梦尘还在旁边给罗掌柜,柯嬷嬷,紫瑾和冷萧,以及萧洪涛的长随卫林置办了一桌同样的饭菜,五人为此深受感动。
吃过饭,萧洪涛一家和南宫凌飞就告辞离去。
安排好罗大夫歇下后,杨梦尘带着三个哥哥去了后院,边制作给萧伯母的药丸边讲解相关医理。
第二天卯时末,杨梦尘和杨成容,杨成宥驾车准时来到县衙。
早早等在大门口的萧晚雪见到三人到来,高兴地指引三人往县衙内院走去。
县衙不大且布置有些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到了内院可看见不少鲜花绿树,还有一片绿油油的菜地,而无论衙役,还是奴仆看到杨梦尘三人都极其恭敬有礼。
杨梦尘听萧晚雪无意中提起过,其实萧洪涛年年政绩考评为优,深受百姓们的敬重和拥戴,早就够资格擢升京官或是一方封疆大吏,只是为着某些原因,萧洪涛坚持留任永昌县县令,一待就是十年。
“成容,成宥,尘儿,你们来了,请坐吧。”萧夫人满面慈爱招呼三人。
三兄妹向萧夫人行礼问好,然后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吩咐丫鬟们上茶,又让柯嬷嬷端出一盘糕点来,萧夫人微笑着道:“伯母的手艺可不如尘儿好,你们别嫌弃。”
昨天那些糕点既精致又美味,好些糕点她连见都没有见过,据说是尘儿亲自指导罗家奴仆们做出来的,她家尘儿就是聪慧能干。
“我娘做的水晶芙蓉糕真的很好吃,不过我娘很少做,今天我娘可是一大早就起来做水晶芙蓉糕招待你们,你们尝过之后就知道我没说谎。”
萧晚雪拿起桌上碟筷,夹了一块递给杨梦尘,接着又换一副碟筷夹了一块递给杨成宥,杨成宥急忙站起来接过碟筷,并说了声谢谢,萧晚雪嘴里说着不用谢,同时夹了一块递给杨成容,杨成容在接过碟筷时不小心碰到了萧晚雪的手,顿时仿佛有一股电流一下子击中了两人,两人俱是心头一颤都怔住了。
等反应过来,萧晚雪满面羞涩地回到母亲身边,低着头再不敢看杨成容一眼,而杨成容有些手足无措,耳根处微微泛红。
杨梦尘和杨成宥专心品尝着糕点,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倒是萧夫人和柯嬷嬷恰好瞧了个正着,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看到彼此眼睛里都闪着满意的光芒。
萧夫人受够了世家大族的苦,只希望女儿能过得简单幸福就好,根本不在乎什么门第。
昨天见到杨家祖母慈爱,妯娌和睦,一看就是秉性淳朴敦厚的好人家。
最主要的是,杨成容相貌俊朗且成熟稳重,如果女儿真的有缘嫁给杨成容,肯定很幸福快乐,她也不用忧心女儿的婚事了,还能断绝某些人的念头。
晚上定要跟相公说说,若相公不反对,她再找个时间探探杨家人的口风。
放下碟筷,杨梦尘微笑道:“萧伯母做的水晶芙蓉糕真好吃。”
“尘儿喜欢就好。”萧夫人越看杨家兄妹越喜欢:“尘儿什么时候想吃了告诉伯母一声,伯母给你做。”
杨梦尘甜甜笑着表示不会客气的,然后拿出一瓶药丸递给柯嬷嬷,并讲明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萧夫人感动又欣慰。
临近中午,处理完公事的萧洪涛回到内院,看到女儿和杨家兄妹相处融洽,心里感慨万千。
昨天回来后妻子和女儿谈起尘儿一直赞不绝口,脸上都带着开心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妻子和女儿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而这全是尘儿的功劳。
“梦尘(成容)(成宥)见过萧伯父。”三兄妹连忙起身行礼。
“在自己家里用不着这么见外,好孩子都坐下说话吧。”萧洪涛面带慈爱笑容道:“以后尘儿有空多来府里跟你萧伯母和晚雪姐姐说说话,伯父公事繁忙,难免忽略了她们娘俩,当然也欢迎成容和成宥。”
三兄妹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萧晚雪倒了一杯茶递给父亲,然后将之前杨梦尘说的笑话说给父亲听,逗得萧洪涛哈哈大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老远就能听见你们的笑声?”
这时萧夫人满面笑容的缓缓走了进来,身后柯嬷嬷等人端着十几道美味菜肴。
上前扶妻子在主位坐下,萧洪涛重复了一遍女儿讲的笑话。
萧夫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难怪远远的就听见相公开怀大笑,这些笑话确实很好笑,还不忘夸赞杨梦尘聪明伶俐,毕竟她女儿可想不出这样的笑话来。
等饭菜摆好,萧夫人先给杨梦尘夹了不少菜叮嘱她多吃点儿,尘儿长得太过纤细,她看着心疼。
萧晚雪不但不吃醋,还象母亲一样给杨梦尘夹菜,直到杨梦尘的碗里堆成了小菜山才罢手
旁边萧洪涛乐呵呵地看着并不阻止,同时招呼杨成容和杨成宥不用拘束。
杨梦尘投桃报李,也给萧家三人夹了菜。
席间欢声笑语连绵不断,气氛温馨祥和得跟一家人一样。
柯嬷嬷等人悄悄拭去眼角泪水,主子们很久没有象这样轻松高兴过了,杨姑娘可真是主子们的福星。
吃过午饭休息了片刻,杨梦尘给萧洪涛诊脉施针,并说第二天会送药过来。
之前萧伯母说,萧伯父经常无缘无故头疼,有时疼得整宿睡不着,萧伯母为此忧心忡忡。
正好她今天来县衙便给萧伯父诊治。
而萧家人却因此感动又感激,越发喜爱杨梦尘。
离开县衙,杨梦尘三兄妹先去了铁匠铺打造榨油需要的设备,接着到制药坊看了看,又去醉仙楼查看一番,见众人都按部就班地工作着,三兄妹便回了罗家别院。
几天之后的早上,杨梦尘安排人运送一万瓶药丸回京,同时交给罗掌柜两个包袱和一封书信,请他亲手转交给罗伯母和罗璟锐。
那天罗伯伯临休息时给了她两个锦盒,说罗伯母和罗璟锐有事不能来参加拜师宴,但派人给七哥和她送来了礼物。
说到罗伯母,她敏锐察觉到罗伯伯语气里隐含的深深愧疚和思念。
虽然没有见过罗伯母,不过从罗伯伯的言谈间,她了解到罗伯母是一个温柔贤惠且通情达理的人,于是抽出时间缝制了两件新衣,又以罗伯伯的名义准备了一些本地特产送给罗伯母。
至于书信,是让罗璟锐再安排人手过来,几种药丸在永昌县供不应求,那些员工忙得脚不沾地也供应不上,另外还提到了活字印刷术,毕竟只靠人工书写标签既不规范又繁琐。
“梦尘妹妹在忙啊。”萧晚雪带着紫瑾来到了罗家别院。
“没事,我已经忙完了。”杨梦尘迎上萧晚雪:“昨天不是说好我自己过去么?晚雪姐姐怎么还过来?”
今天是去给萧伯母第二次施针的日子,她打算安排好送药事宜就去,没想到晚雪姐姐竟然来接她。
萧晚雪急切解释:“梦尘妹妹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催促你的,我只是没有事情可做,故而前来看看罢了。”偷偷看了站在旁边的杨成容一眼,见他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而杨成容面色平静如常,眼睛却不敢看萧晚雪。
这几天他常常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天碰触到那双柔滑细软的手时,那种奇妙的感觉。
除了妹妹,他没有碰过任何女子的手,连张莲花也没有,可每当想起那天情形,他心里滚烫又悸动。
“我没有误会,正好晚雪姐姐来了,我们现在走吧。”
虽然自那天在县衙做客以后,杨梦尘每次见到萧晚雪都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不过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忧心萧伯父和萧伯母的身体,往往加以劝解或者避免谈及病症之类的话题。
几人驾车前往县衙。
杨梦尘先给萧洪涛把脉,片刻后微笑着道:“今天起萧伯父可以停药了,以后多注意劳逸结合。”
萧家众人听了个个惊喜又激动。
尤其是萧洪涛,总觉得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他对杨梦尘的感谢之意,这几天他没再头痛,晚上还睡得特别踏实,人也变得精神许多,同僚们都说他看着年轻了好几岁,羡慕他得不得了。
随后杨梦尘又给萧夫人做第二次针灸,完了叮嘱柯嬷嬷:“我给萧伯母的药丸改成两天服用一粒,半个月后停止服用,至于药膳要坚持食用。”
“嗯,老奴记住了。”柯嬷嬷连连点头应下。
听到萧洪涛吩咐柯嬷嬷去准备午饭,杨梦尘忙阻止:“萧伯父,我们兄妹已好几天没有回家,今天想回去看看,就不留下来吃午饭了。”
“既是如此,伯父不留你们,以后多的是机会。”萧洪涛理解三兄妹的心情。
萧晚雪忽然挽着萧洪涛胳膊撒娇:“爹,我想跟梦尘妹妹去他们家住几天可以么?”
“可以,但你要听从尘儿的话,不能给他们家增添麻烦。”萧洪涛向来对女儿有求必应,自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尘儿,雪儿性子急,你多看着她,以免她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杨梦尘笑着点点头。
“爹真好!”萧晚雪欢快地拥抱了一下父亲,然后带着紫瑾回房收拾衣物。
柯嬷嬷张了张嘴想要阻止,随即想到什么便没有出声。
辞别了萧洪涛,杨梦尘三兄妹和萧晚雪主仆坐着马车回到杨家。
上前一把将杨梦尘抱在怀里,杨周氏欣喜又哽咽道:“九儿回来啦,可想死奶奶了。”
其他人也眼睛湿润,这几天九儿(九妹)不在家,全家人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浑身很不得劲。
“九儿不孝,让你们担心牵挂了。”依偎在杨周氏温暖的怀里,杨梦尘眼眶渐渐有些泛红。
前世张奶奶病逝之后,她一直一个人在外拼搏,从未有过被家人殷殷思念和盼望回归的感觉,也从未有过归家心切的那种心情,原来竟是如此美好,令她眷恋。
从小到大乖孙女都没离开他们这么长时间,杨老爷子也想乖孙女想得紧,可是看到老妻当着儿孙和儿媳妇们的面,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流个不停,忍不住开口劝说道:“好了,九儿是去做正事,现在不是回来了么?你别整得好象九儿远嫁他乡几年才回家似的,让人看笑话。”
“我这不是几天不见九儿心里不落忍嘛,哪里就让人笑话呢?”杨周氏边小声辩驳边拭去眼角泪水。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想到再过几年疼爱长大的侄女(女儿)(妹妹)就会成为别人家的人,除了杨老爷子外的其他杨家男子们顿时感觉很不爽,自然对那个未来的侄女婿(女婿)(妹夫)更是愤然不喜。
几人暗暗盘算着:虽然侄女(女儿)(妹妹)肯定要出嫁,不过他们要擦亮眼睛找一个最好的,还不能太远,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为佳,有他们在,量那臭小子也不敢欺负侄女(女儿)(妹妹)分毫!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突然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抬眼看了看外面晴朗无风的天际,明明已经是初夏时节,他怎么会受了凉?
杨周氏和吴雪兰三妯娌并没有注意到男子们的异样情绪,都围着杨梦尘嘘寒问暖。
倒是杨梦尘不经意看到父亲等人看她的目光充满不舍和心疼,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愤然,以为他们是担心她这几天过得不好。
如果她知晓他们是在超前感受嫁侄女(女儿)(妹妹)的矛盾心情,必定会直翻白眼,她才十岁好不好?这都还没有影儿的事,他们用得着这么早操心么?
看着相亲相爱的杨家人,始终安静站在旁边的萧晚雪羡慕不已,只可惜萧家人……不提也罢。
“萧姑娘?”沈秋兰猛然看到萧晚雪主仆,不禁吓了一跳。
众人这才注意到县令千金居然在,微微变了脸色:萧县令的千金怎么会来他们家?
“你们好,未经许可就冒昧前来打扰,还请你们见谅!”萧晚雪乖巧行礼:“我跟梦尘妹妹情同姐妹,以后你们叫我晚雪或者雪儿就好。”
紫瑾也跟着行礼。
虽然杨家住的是低矮简陋的草房子,主仆二人眼里却丝毫不见嫌弃。
众人哪里敢接受县令千金的礼,于是都避开了,更不可能不知礼节地那样称呼县令千金。
萧晚雪见状面容染上羞红,看向杨梦尘的眼神带着请求。
“晚雪姐姐主仆要在我们家里住几天,你们要是太见外的话,晚雪姐姐会不自在的。”杨梦尘牵着萧晚雪的手:“萧伯父也同意了。”
“梦尘妹妹说得对,你们象对梦尘妹妹一样对我就行,不用客气。”萧晚雪直爽地附和杨梦尘的话。
话虽如此,但杨家人怎么可能真的一样对待?最主要的是,该把这主仆二人安置在何处合适?很明显萧姑娘跟九儿(九妹)形影不离,总不能跟杨老爷子夫妻住一屋吧?
似乎察觉到家人们的为难,杨成容忽然出声道:“现在成安很少回来,我跟成宏挤一挤,我的房间给九妹和晚……萧姑娘她们住。”面色很平静,然耳根处几不可见地泛起了淡淡绯红。
偷偷看了杨成容一眼,萧晚雪眼睛里飞速闪过一丝晶亮。
众人眼睛一亮,毕竟萧姑娘主仆只住几天,而成容一人住一屋,收拾起来也方便。
杨梦尘心里感到自责和懊恼。
当时她想着晚雪姐姐出来散散心也好,故而她没有拒绝晚雪姐姐到家里住,却忘记了家里的实际情况,看来也该想想修建房子的事情了。
杨成容和吴雪华随即去收拾屋子。
柳秀云和沈秋兰去做午饭。
而杨朝文三兄弟带着儿子们继续打造小盒子,包粽子和松花蛋。
招呼萧晚雪主仆在院子里坐下,杨梦尘也没避开两人问杨老爷子:“爷爷,地里的麦子收割完了么?”
“已收割完且晾晒好了,只等过几天官府派人来收公粮。”
“油菜籽怎么样?”
“现在差不多收了约两千斤,陆续还有人送来,全都放在文儿他们新搭建的后院里,淋不着雨。”
“等设备送来,我们就开始榨油。”
杨梦尘还是觉得数量太少,或许可以请萧伯父帮帮忙,反正官府要派人去各个村子里收公粮,顺便帮着收油菜籽也是举手之劳。
萧晚雪有些好奇油菜籽居然能够榨油,但聪明地选择沉默。
踌躇片刻,杨老爷子看着乖孙女小心道:“九儿,村里很多人来问可不可以跟着学认字?我答应他们说要等你回来商量,只是每天晚上依旧有不少人在院门外听,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九儿别怪你爷爷,以前村里人没少帮助我们,我们也不好撵他们走不是?”杨周氏也Сhā言说着。
“爷爷奶奶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杨梦尘微笑道:“正好我有事情跟村长和里正商量,吃了午饭爷爷和爹陪我去找他们吧。”
杨老爷子夫妻松了口气,老实说看到村里人天天在院门外听,他们心里很不好过,如今九儿已有了安排就好。
“九儿,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村长和里正慈爱看着坐在对面的杨梦尘。
“两位爷爷,我有几件事跟你们商量。”杨梦尘直言道:“其一,我想买下常去的那两座相连的大山,还有我们家周围的几亩地,两位爷爷看看需要多少钱?”
村长和里正心中一惊,转念想到她跟罗大夫和醉仙楼少东家的关系,倒也不觉得奇怪,于是如实回答了价格。
“麻烦两位爷爷明天跟我爷爷和爹去县衙将大山土地过户到我名下。”两人说的价格,杨梦尘觉得很合理:“其二,明天下午两位爷爷召集村里人,我要安排开垦旱田,种植大棚蔬菜事宜。”
“好。”两人点点头。
杨梦尘接着道:“关于村里人认字的事,我记得宗祠旁边有几间空置的屋子,两位爷爷让人打扫干净,明天起每天晚饭后由我几个哥哥教大家认字,所有人都可以来学习,不过要自带桌子板凳。”
“你们肯教大家认字是好事,大家也会记你们的情。”村长和里正听了惊喜且激动,只是想到现实问题又一脸忧愁:“不过纸笔那么贵,村里没人能买得起。”
“两位爷爷请不用担心,纸笔的事我来解决。”
以为杨梦尘要自掏腰包给村里人买纸笔,里正急忙阻止:“九儿,我们都知道你一心为了大家好,但你可不能花钱买那么贵的纸笔给大家用,否则大家心里不好受!”
0368
他承认,当初确实不该一时冲动那样对待世伯,尤其现在听闻子煜所中的毒既罕见又复杂,他的确错怪了世伯,可是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赔礼道歉,对向来好面子的他来说是一件极其难堪羞耻的事情。
久不见南宫凌飞道歉,杨梦尘凉凉道:“南宫公子不是自诩跟华公子兄弟情深,怎么连这个小小的条件也不答应?”
听了杨梦尘噎死人不偿命的话语,南宫凌飞想反驳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脸色涨得通红。
“南宫公子?”黑鹰乞求地看着南宫凌飞,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头。
龙玄墨也看着南宫凌飞,虽没说话,不过眼神深邃如渊。
瞧见众人都齐齐看向自己,南宫凌飞咬牙单膝跪在罗大夫面前:“对不起世伯,以前是小侄太过鲁莽以致错怪了世伯,世伯大人有大量,请原谅小侄的过错,小侄保证以后再不会对世伯有丝毫不敬!”
“声音太小没听见。”杨梦尘大声表示不满意。
转头狠狠地瞪了杨梦尘一眼,却在看到她指尖散着幽幽黑光的几根黑针后,又想到子煜还需她救治,南宫凌飞很快收回目光,再次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道歉。
“世侄起来吧,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提及。”罗大夫伸手扶起南宫凌飞。
南宫凌飞借着罗大夫的相扶站起身来,然后转眼看向杨梦尘:“杨姑娘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很简单。”
杨梦尘一脸ⅿⅿ笑,可是看在某些人眼里只觉浑身寒:“以后每隔三天罗大哥必须给罗伯伯写一封家信,哪怕只有几个字也可以,还有无论事务多繁忙,只要跟罗伯伯在一处,每天都要陪罗伯伯用晚饭且闲聊半个时辰,哪怕不说话,陪罗伯伯散步或静坐喝茶也行。”
据她所知,自离开这里回京城,罗璟锐一直没有给罗伯伯写过一封家书,虽然罗伯伯嘴上并没说什么,但眼底的落寞和思念根本藏不住。
“杨姑娘对璟锐未免太过优待了吧?不愧是一家人!”南宫凌飞立即不满地叫嚷起来。
甩了南宫凌飞一个冰冷的眼刀,龙玄墨看着杨梦尘的目光深沉而复杂。
杨梦尘理也不理南宫凌飞,转眼看着罗璟锐意味绵长道:“罗大哥不要怪我多事,其实罗大哥应该感到很庆幸,至少罗伯伯只是醉心医术,并没有象某些人那样胡来,没有招惹一大堆小妾庶子给你们添堵,心中始终只有罗伯母和你们兄弟三人
罗大哥可知,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世间最悲痛的事,不要等到那个时候罗大哥才后悔也已经晚了,罗大哥认为我说的对么?”
杨梦尘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伤痛和悔恨。
前世等她终于有能力想要尽孝时,爸爸和张奶奶早已离世多年,这也成了她心里永远不可磨灭的痛。
敏锐察觉到杨梦尘的悲伤,龙玄墨眼里饱含着犹不自知的疼惜和担忧,疑惑也越来越浓厚。
其他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静谧无声。
而感触最深的罗夫人凝视着身旁的相公,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当初她确实埋怨过相公只醉心医术,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和儿子们,年轻时常为此跟相公吵闹不休,结果不仅适得其反,夫妻感情也出现了裂痕,后来年纪渐长倒是慢慢看开了,随着相公折腾,她眼不见就心不烦。
直到听了梦儿所言,她才深刻认识到以前的想法多有偏颇。
看看华贤侄,想想那些表面风光,实际上整天跟相公,妾室和庶子们争斗而满腹心酸的贵妇人,反观她自己,公婆慈爱,儿子们孝顺,相公守身如玉,后院干净祥和,比那些贵妇人过得简单幸福太多了。
看到妻子深情而歉意的目光,罗大夫欣喜又自责。
这些年他一心专研医术,爹娘和儿子们,以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扔给妻子,他知道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但事已至此追悔无用,还不如以后好好弥补家人们,尤其是妻子。
明白九妹的良苦用心,罗璟锐郑重点头承诺:“九妹放心,罗大哥一定会珍惜和孝敬爹娘!”
“还有我,我也会好好孝敬爹娘!”罗璟钥紧跟着表明了态度。
杨梦尘抬眸微笑:“我相信罗大哥和罗三哥说到做到!”
看着会心一笑的三兄妹,罗大夫夫妻俩深感欣慰,同时感叹小丫头梦儿真是他们家的福星!
瞧见小丫头相信别的男子且笑得那样甜美,龙玄墨心头那种酸溜溜的感觉又浮上来,皱了皱眉冷声道:“继续!”
“什么?”杨梦尘讶然地看向龙玄墨。
难得看见小丫头如此可爱模样,龙玄墨唇角扬起一抹淡笑,心情很愉悦:“继续说条件。”
“哦。”杨梦尘根本没注意到龙玄墨唇边的笑:“第三个条件是华公子住我们家。”
话音刚落下,众人都惊讶地看着杨梦尘,虽说农村规矩没那么严苛,但她毕竟已经十岁多了,这样主动邀请一个男子住到家里,传扬出去,必定有损她的清誉。
杨成容四兄弟有心想阻止,但他们向来唯妹妹之命是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龙玄墨眉头紧蹙,直直看着杨梦尘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个月华公子每天每次要针灸三个时辰,而我不可能连接在镇上待一个月或是每天来回奔波。”杨梦尘淡淡道:“如果你们不同意,那这件事就此作罢。”
“子煜可以住在镇上的南宫家别院。”南宫凌飞想了想建议道。
“南宫别院真的就很安全么?”
不等南宫凌飞说话,杨梦尘冷冷嘲讽道:“既然对方能寻来那样罕见的奇毒且一直没泄露身份,足以说明对方势力强大又隐藏极深,相信很快就会查到华公子的行踪并派人来刺杀,南宫公子自认有那个能力除掉不断前来的刺客,保证华公子不会再一次中毒么?
其二,能够利用食材和药物相克,不间断给华公子下毒的肯定是身边之人,南宫公子也许能查出下毒者,但能保证不会继续有人叛主下毒,或者别院的人都忠心耿耿么?”
南宫凌飞听罢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不能保证。
杨梦尘偏头看向龙玄墨:“王爷能保证么?”
龙玄墨看着杨梦尘,双唇微抿没说话。
“可是这样会给你家招来灾祸啊。”华子煜坚决不同意。
“华公子放心,我自有办法让那些刺客有来无回!”杨梦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更何况我家有小乖坐镇,所有动物都听从小乖的号令,无论那些刺客有多厉害,也绝不是动物大军的对手!
另外我们可以来一招声东击西,南宫公子带着假扮华公子的人到处求医,王爷和罗大哥也装作迫切寻找珍贵药材的样子,而我们给华公子略改容貌,以晚雪姐姐远房表哥的身份去我家,村里人秉性淳朴,自然不会怀疑。”
“这个法子简直太妙了!”罗大夫一脸自豪:“还是我们家小丫头冰雪聪明!”
众人都纷纷称赞这个方法好。
聪明绝顶如龙玄墨自然早有成算,但他喜欢看小丫头神采飞扬的模样,连带着他也感觉心情舒畅。
杨梦尘微笑着道:“如此一来南宫公子反倒最危险,不过以南宫公子的聪明才智和能力应该不会有事的,南宫公子说是么?”
南宫凌飞嘴角直抽搐,杨姑娘夸赞他就夸赞吧,干嘛一副调侃语气,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罗璟锐和华子煜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而龙玄墨微微挑了挑眉:“表哥住在杨家之事就这样定了,杨姑娘可还有其他条件?”
“当然有。”杨梦尘笑眯眯道:“尽快送药材过来,另外华公子的治疗费三万两,每月住宿费五百两,伙食费每天三十两,如果安排人过来保护华公子,只能安排一个人且必须先让我过目,住宿费和伙食费跟华公子一样计算。”
南宫凌飞撇了撇嘴,凡事都要讲银子,杨姑娘可真是个小财迷。
“什么药材?”华子煜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梦尘,不是应该由杨姑娘开方拿药么?
龙玄墨虽也疑惑,但还是很干脆地答应了:“好!”然后看了墨风一眼,墨风随即掏出四万两银票递给杨梦尘。
杨梦尘坦然地将银票放进挎包里:“华公子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过两天跟我们兄妹回家。”
华子煜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和玄墨,九妹,凌飞去楼上谈点事。”罗璟锐对罗大夫道:“爹跟萧大人和杨家兄弟说说话,师弟和三弟在这里照顾子煜,娘带萧夫人和萧姑娘先回别院,我们很快就回去。”
罗夫人微笑着招呼萧夫人母女俩离开。
到了楼上,罗璟锐开门见山道:“九妹,活字印刷术意义重大,我本来写了密信派心腹送去边关给玄墨,没想到子煜出事玄墨却赶了回来,想来应该没有看到密信,正好你直接跟玄墨谈吧。”
龙玄墨点点头表示确实没接到密信。
“什么活字印刷术?”南宫凌飞一脸好奇地问,龙玄墨和其他人也看着杨梦尘。
杨梦尘自然知晓此事重大,只是她没想到罗大哥一直没有给她回信,原是在等龙玄墨的消息。
“活字印刷术是一种印刷方法。”杨梦尘缓缓解释道:“先用胶泥做成一个个规格大小一致的毛培,在其中一面刻上反体单字,字划凸起的高度象铜钱边缘厚度一样,用火烧硬,成为单个的胶泥活字
按照稿件把字模挑出来排列在字盘里,涂墨印刷,印完后将字模拆出,留待下次排印时再次使用
常用字多备一些,以便同一版内重复时使用,如果遇到不常用的冷僻字而事先又没准备,可以随制随用,字模分类放在木格子里并贴上纸条表明,这样挑选起来也方便
如此既不用再手抄书籍,又省时省力且印刷的书籍统一正规,从而改善书贵的境况。”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瞬间便豁然开朗,个个震惊而兴奋地睁大双眼看着杨梦尘。
尤其南宫凌飞更是失态地站起来,表情万分激动。
而龙玄墨内心也极为震撼,深深凝视杨梦尘的眼里蕴含着灼灼精芒。
“三万两,买断活字印刷术。”
墨风拿出一叠银票,从中抽出三张递给杨梦尘。
接过银票放进挎包里,杨梦尘看了看墨风手中其余的银票,又看了看墨风,眼睛里闪着金光和疑惑。
怎么宸王的属下随身携带这么多银票?竟然有三十万两。
看来这个宸王很富有嘛,她得好好想一想,看看如何才能再次从宸王手里赚点钱花花。
感觉杨梦尘那眼神似乎都能把自己手上的银票吊走,墨风赶紧将银票放回怀里,心头暗暗嘀咕:明明已经得了南宫公子的玉佩和十万两银票,居然还惦记其他的,这杨姑娘也太财迷了吧!
杨梦尘若是知晓墨风的心声,肯定朝他翻白眼,谁人不爱银子?何况她这是取之有道好么?
龙玄墨没注意到杨梦尘根本是在看银票,只看到杨梦尘看墨风的眼神太过晶亮认真,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冷冷地瞪了墨风一眼,目光如冰刃般锐利而寒意森森,回头就让墨风回边关。
看到主子的眼神,无辜中弹的墨风有些不明所以,他没做错什么啊,怎么主子好象很不高兴?
其实龙玄墨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见到小丫头看别的男子,他心里总会泛起一种似酸涩又似恼怒的陌生情绪,甚至想把小丫头藏起来,不让别的男子看到?
“杨姑娘可还知道造纸术?”
南宫凌飞突然的询问声打断了龙玄墨心绪,于是也眼含期冀地看着杨梦尘。
造纸术是南平国皇家秘术且保护严密,父皇和他几次派人潜入南平国想弄到配方都没有成功,偏偏本国无人能研制出来,只能花大量银子从南平国购买纸张,这么多年一直很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小丫头知晓造纸术,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以后本国就不用再花钱从南平国购买纸张。
杨梦尘微微摇头:“我并不知晓造纸术。”
依据她前世多年的从商经验,越新奇珍贵的东西越要到关键时刻才能拿出来,从而达到震撼的效果。
最主要的是她根本不了解龙玄墨,虽不至于得到配方后杀人灭口,但她得防患未然,毕竟龙玄墨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况且她已经给了他们活字印刷术,至于造纸术现在自然不能说。
众人有些失望,不过也明白此事不易,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想跟王爷谈一笔生意,不知王爷是否有兴趣?”
杨梦尘原打算过段时间再考虑修建房子的事,起码等她制作出水泥再说,可是盛夏即将来临,一旦下暴雨,家里的房屋根本承受不住,再者来家里住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将计划提前,而龙玄墨是最好的合作人选。
“杨姑娘有生意干嘛不找我谈,反而找上玄墨?”南宫凌飞不满又疑惑地问。
龙玄墨心里却很高兴,以致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理也不理瞎嚷嚷的南宫凌飞,杨梦尘看着龙玄墨说道:“我想跟王爷谈的是一种建筑材料,如果王爷愿意的话,我们联手推销这种建筑材料,如果王爷不愿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如果他不愿意,小丫头是不是就会去找别人?而且肯定是男子。
想到小丫头跟别的男子合作纠缠,一种莫名的嫉妒和恼怒情绪瞬间揪着龙玄墨的心,微微眯了眯眼。
“好!”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杨梦尘已知龙玄墨性子阴晴不定,倒也不在意他因何情绪突变,反正他已经答应合作:“我说的这种建筑材料叫水泥,以石灰石和粘土为主要原料制作而成,无论用来修建房屋,铺路,还是水利,城墙,既坚固又耐用
有了水泥,就能取代以往建筑上所用的糯米粘合剂,而省下来的糯米还可以卖给其他国家挣钱,尤其水泥更要高价出售,毕竟这是本国的专利产品。”
听了杨梦尘之言,众人喜不自胜且暗暗感叹,这杨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
龙玄墨自然也知晓此事背后所蕴含的商机和重大意义,于是冷冷道:“一九分成。”
“四六!”杨梦尘讨价还价。
“三七开!”龙玄墨直直盯着杨梦尘:“这是本王的底线!”
杨梦尘只好点头答应:“成交!”不答应不行啊,没听到龙玄墨都自称本王了么?再说三层利钱也不少,关键是配方在她手上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而她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保护自己和家人们。
“希望王爷尽快作出水泥,这样我家也好早点盖房子。”杨梦尘将写好的配方交给龙玄墨。
龙玄墨挑了挑眉:“我家现在住的是草房子且房间很少,如果不尽快修建新房,就只能委屈华公子了。”杨梦尘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但脸上表情很坦然平静。
瞬间明白是小丫头想建新房,却拿出配方诱使他答应合作,他这是被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了,龙玄墨想怒,可是看到小丫头清澈的眼睛,很快软了心:“好!”说着,将签好字的合约递给杨梦尘。
“九妹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修建新房?还有修建房子的工匠都找好了么?”罗璟锐关切问。
“等王爷推出水泥后,我就着手准备建新房,至于工匠慢慢再找。”
“罗家正好有一批工匠,技术还不错,到时候我派那些工匠来给你们建房子。”
“谢谢罗大哥!”杨梦尘感激道:“到时新房和制药厂同时动工修建,这段时间我们先多准备一些铁粉,还有这么粗又结实的硬铁。”边说边比划给罗璟锐看。
“盖房子用铁做什么?”罗璟锐有些疑惑,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杨梦尘。
杨梦尘笑了笑道:“我要修建的房子跟以往不一样。”
“我手里恰巧也有一批工匠,过几天我调派过来帮忙。”龙玄墨冷不丁地忽然开口。
诧异地转眼看向龙玄墨,杨梦尘微微摇摇头:“多谢王爷的好意,一来罗大哥已经安排好工匠,二来我付不起王爷派来的工匠工钱。”
那些工匠出自宫廷,况且她不止建新房和制药厂,6续还会修建其他的厂子,而龙玄墨主动帮忙是好事,但她真的请不起。
“他们只是过来帮忙,不用你付银子。”听到小丫头想也不想就拒绝他,龙玄墨心头怒火噌噌直冒,结果这样不经大脑的话自然脱口而出。
众人都惊异地看着龙玄墨,玄墨王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
无视所有人异样的眼神,龙玄墨凝视着杨梦尘,冷峻面容无一丝表情,可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杨梦尘想了想道:“多谢王爷!”她不想欠龙玄墨的情,但看样子又不能拒绝,故而只能答应。
龙玄墨暗暗长舒口气,同时不露痕迹拭去掌心湿痕,脸上紧绷的冷硬线条微微松懈:“等水泥制作出来,我派人送去你家。”
“不用了。”杨梦尘微笑着婉拒:“我会在村子里制作水泥且只会在永昌镇内销售,当然所得银两也会按照合约分成。”
“好。”龙玄墨也没勉强。
看到几人下楼,罗大夫仔细打量杨梦尘,见她面带浅浅微笑,未见丝毫委屈,这才放下心来。
杨成容三兄弟和萧洪涛也纷纷上前来,关切看着杨梦尘。
罗璟锐和南宫凌飞习以为常。
而龙玄墨蹙了蹙眉,眼底一丝怒气稍纵即逝。
“小丫头,现在可以给伯父讲你之前救活子煜的办法了么?”罗大夫语气中明显透着急切和兴奋。
杨梦尘点头并让人叫来杨成安,开始讲解心肺复苏术的相关知识,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龙玄墨立即想到每次从战场下来的伤兵,或因失血过多,或因伤势过重,常常突然间没了气息,如果军医们学会了这套心肺复苏术,就能多救活一个士兵,正好墨风要回边关,便由他去教军医们。
凝视着正神采飞扬讲解的杨梦尘,龙玄墨眼里蕴含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灼灼精芒。
这么短的时间内小丫头一再给他惊喜,成功引起他浓厚的兴趣,小丫头真是不简单啊。
“那后来小丫头给子煜服用的又是什么药丸?”罗大夫好奇地问道。
杨梦尘笑着道:“那是我研制的一种药叫续生丹,无论得了多奇怪的病,受了多严重的伤,中了多厉害的毒,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服下此丹后能在一个月内保住元气。”
自从她能跟动物们交流后,动物们经常会给她寻来一些珍稀药材,她便用那些药材研制出各种珍贵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续生丹?”罗大夫倏然瞪大双眼,表情激动得难以自持,他很想再见识一下那种药丸,不过不是据为己有,而是想拿来研究,毕竟那可是救命的药丸,如果能多制出一些,就能救活很多人。
除了杨成容四兄弟,其他人也都惊喜而满含期冀地看着杨梦尘,救命药丸谁不想要?
拿出一个小瓷瓶,杨梦尘将丹药分别给了罗大夫七颗,萧洪涛三颗。
罗大夫和萧洪涛小心翼翼地放好药丸,心里欢喜又感激。
看到杨梦尘把瓷瓶放回挎包里,南宫凌飞急了:“怎么我们没有?杨姑娘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
剑眉微挑,龙玄墨看着杨梦尘的眼神深邃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就厚此薄彼怎么呢?他们是我的家人,你们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杨梦尘似笑非笑地横了南宫凌飞一眼。
罗大夫听了眉开眼笑,而萧洪涛感动得眼眶微微湿润。
南宫凌飞一噎:“我们是合作关系。”
“那又如何?合作关系能跟家人相提并论么?”不再理会南宫凌飞,杨梦尘看着罗璟锐意味绵长道:“罗大哥,那是我给你的急救药丸,只有一颗,如果你给了外人,以后别想我再给你其他的好药!”
罗璟锐先是表情一怔,接着连忙保证不会给外人,不过心里感到万分惊讶,刚才他确实有待会儿把药丸给玄墨的念头,可是九妹如何知晓?
南宫凌飞见状顿时不干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经意瞧见龙玄墨深邃如渊的眼神,忙闭上了嘴。
小丫头竟然视他为外人,这让龙玄墨心里极度幽怨和失落。
拿出两个瓷瓶,杨梦尘问墨风和墨雷:“我这儿有消肿化瘀的药,只要抹一点儿在伤处,不出一刻钟就能消除你们脸上的瘀肿,你们想要么?”
“要,当然想要!”墨风和墨雷异口同声道,其实他们身上备有伤药,只是至少要三天后才能完全消肿,疗效自然没有杨姑娘的伤药好。
杨梦尘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不说话。
墨风和墨雷面面相觑,而后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梦尘。,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银子!你们不会以为我会白给你们吧?”杨梦尘没好气道:“看你们还算顺眼,我算便宜些,每瓶两百两银子。”
“我们买了!”两人赶紧拿出银票递给杨梦尘。
南宫凌飞撇撇嘴,明明是杨家兄弟打伤了墨风和墨雷,却冠冕堂皇地收银子,杨姑娘可真财迷!
看着喜滋滋接过银票的杨梦尘,龙玄墨眼里蕴含着一丝宠溺的笑意。
随后龙玄墨和南宫凌飞护着华子煜告辞离去,杨梦尘等人也回了罗家别院。
吃过晚饭,杨梦尘先带着哥哥们制作给罗爷爷和罗奶奶的养荣丸,然后挑灯赶制衣裳。
此次罗伯母是专程前来看她,同时还带来罗爷爷,罗奶奶和罗二哥的问候跟礼物。
晚饭时听罗伯母说后天回京安排一些事,之后就会长住镇上陪伴罗伯伯,虽然只有一天时间,不过她还是打算亲手给罗爷爷和罗奶奶缝制两套夏衣,鞋袜,给罗二哥缝制两条腰带和荷包,以作回礼。
窗外忽然传来动物们说王爷来了的声音,杨梦尘放下手中锦缎,抬眸看向敞开的窗户,果然没过多久,就见身穿藏青色锦袍的龙玄墨飞身从窗户跃进来。
自从服用那颗奇果后,她就能看透人心,却唯独看不透龙玄墨的心思,但她深知这个人很危险。
“王爷深夜前来,不知有什么事?”杨梦尘微微皱了皱眉。
堂堂一国王爷,竟然以这种方式夜闯女子闺房,真让她大开眼界。
走到杨梦尘旁边的椅子坐下,龙玄墨看了看桌上锦缎:“你这是在给谁做衣裳?”
今天他无意中听见世伯母跟萧夫人炫耀,说身上那套绣着墨兰绽放的淡紫新衣是小丫头亲手缝制的,当时他心里的嫉妒和羡慕止也止不住,故而才会深夜前来。
“罗爷爷和罗奶奶。”杨梦尘现在没空应付龙玄墨,只想尽快打他离开:“王爷若没什么事,慢走不送!”说完,继续埋缝制夏衣。
小丫头就这么不待见他,急着赶他走?
这个认知让龙玄墨不悦地眯了眯眼,然而看到摇曳烛火映照中,小丫头眼神柔和如水,神情专注认真,白皙面容泛着淡淡光晕,心里的幽怨恼怒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和温暖。
“帮我也准备几件礼物吧。”龙玄墨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
侧目,杨梦尘静静看着龙玄墨。
“我无诏擅自回京,父皇必定龙颜大怒,偏偏我日夜兼程赶来没时间准备礼物,父皇和母后心里会很难过失望,所以想请你帮忙。”
龙玄墨绝不承认,他嫉妒小丫头亲手给别人缝制衣裳。
杨梦尘看着龙玄墨没有说话,可忽闪眼睛分明在说:这跟我有关么?
“白天你不是说要好好孝敬爹娘么?”龙玄墨面无表情道:“我也想好好孝敬父皇和母后,要是我送的礼物合了父皇和母后的心意,说不定父皇就不会生气,追究我无诏回京之罪,母后也会很高兴,只是时间太短,我没办法准备。”
杨梦尘还是一语不。
龙玄墨也不气馁:“后天我会亲自护送世伯母他们回京,你尽管放心,这一路上我都会照顾好他们。”
“王爷想准备几件礼物?所送之人有什么特别喜好或者忌讳?”杨梦尘开口问道。
虽说罗大哥已经安排好人护送罗伯母他们,但此去京城坐马车也要四五天,她确实不放心,另外还准备了几种毒药,打算后天再交给罗三哥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龙玄墨主动说会护送罗伯母他们当然最好不过,毕竟龙玄墨身边的侍卫和暗卫人数不少且个个武功高强,有他们在,罗伯母他们肯定会平安无事。
纵使达到目的,龙玄墨心里依旧很郁闷,果然在小丫头心里,其他人始终比他更重要,以至于他还要借助世伯母才能达成心愿,偏偏小丫头性子倔强又无畏无惧,他莫可奈何,也舍不得勉强小丫头。
“父皇时常感到颈肩酸痛肿胀,皇祖母总是多饮多食,人却日渐消瘦疲乏,母后一直睡眠不好,你看看是否有什么法子减轻他们的症状?而大皇姐最爱梅花,六皇妹和十皇弟是小孩子心性,没有特别喜欢的,还有五皇弟好吃,什么新奇吃什么。”
杨梦尘轻轻点点头:“我会赶在王爷离开之前准备好礼物。”
皇上,太后和皇后的症状药物就可以解决,正好盛夏来临给长公主绣两把带梅花的锦扇吧,给六公主和十皇子缝制两个布偶,至于五皇子给两道特色菜谱足矣。
兀自想着制作礼物的杨梦尘,根本没反应过来,龙玄墨是皇上最宠爱且寄予厚望的嫡子,加上活字印刷术和水泥,皇上奖赏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龙玄墨?
“而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你就绣几条腰带和荷包好了,我也不贪心,只要三条腰带和三个荷包。”
挑了挑眉,杨梦尘看着龙玄墨没好气道:“我从来没听说过送礼物还有送给自己的?”
她已答应给皇上等人准备礼物了,这家伙居然得寸进尺要她给他绣腰带和荷包,还说什么不贪心,却开口就要三条腰带,三个荷包,这还不是贪心么?
“你现在不就听到了。”龙玄墨面不改色说道。
杨梦尘气结:“王爷想要腰带和荷包,回宫找尚衣局的人绣就是,我没空。”
“那些人绣技太差,我不喜欢。”龙玄墨说得那个理直气壮。
没认识小丫头前,他勉强凑合着用尚衣局绣的,如今乃至以后他所有的衣裳和佩戴饰物,只能由小丫头亲手缝制,不过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以免吓坏了小丫头。
冷冷地白了龙玄墨一眼,杨梦尘嘲讽道:“王爷不喜欢不也用了十六年?”
“听说你在找夫子?”龙玄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寻常夫子可不愿意去农村教学,而我正好认识几位有名气的夫子。”
算你狠!
杨梦尘咬牙答应龙玄墨条件,实在是这段时间萧伯父和罗伯伯花了很多心思,结果也没请到愿意去村里教学的夫子。
“罗伯母,罗三哥,一路平安!”罗家别院大门口,杨梦尘依依送别罗夫人呣子。
拉着杨梦尘的手,罗夫人慈爱叮嘱道:“梦儿别担心我们,有王爷他们在,我们不会有事,倒是你要记得多吃饭,好好休息,可不许累着了,伯母心疼。”
杨梦尘点了点头,然后扶着罗夫人上了马车。
“那些毒药罗三哥要小心保管好,千万不要误伤自己人,但对敌人绝不能手软,一切以安全为重!”
“九妹放心,这些天宥哥哥和成宏弟弟教了我很多功夫跟技能,我一定会保护好娘。”
“罗三哥也要保护好自己。”
“嗯。”
见罗璟钥上了马车,龙玄墨悄无声息走到杨梦尘身边:“你就没话跟我说么?”
“啊?”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杨梦尘一跳,转眼诧异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龙玄墨:“王爷怎么还没上马?”
龙玄墨不由得眸光一沉:“我要走了,你不想跟我说几句话么?”
他承认那天因表哥之事惹得小丫头不满,可是他当时就道过歉了啊,小丫头难道要记一辈子不成?
“说什么?”杨梦尘抬头疑惑地望着龙玄墨。
明明龙玄墨的年纪跟大哥差不多,却比大哥还高半个头,这家伙究竟吃什么才长得这么高?
深深凝视着杨梦尘,龙玄墨不说话。
眼神深邃如墨,面容冷峻刚硬,红润双唇紧抿着,充分昭显出龙玄墨心情很不好,杨梦尘立即识时务说道:“祝王爷一路顺风!”
龙玄墨依旧一语不,只是看着杨梦尘。
看样子龙玄墨明显不满意,杨梦尘咬了咬牙:“王爷要多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准时休息,冷了热了要注意加减衣裳,不要随便乱吃东西,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主动招惹别人,当然有人欺上门来也不要心慈手软……”
说着说着,杨梦尘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副儿子即将出远门,不放心的母亲一遍遍殷切叮嘱儿子的画面,跟眼前的情形简直如出一辙,顿时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乐了。
龙玄墨正听小丫头象妻子似的嘱咐他,心里越来越欢喜和温暖,谁知渐渐没了声音,又见小丫头居然在他面前走神,嘴角还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不悦和嫉妒油然而生,想呵斥小丫头吧,舍不得,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多吃饭,希望下次见你能变得胖一些,还有不许再熬夜,有什么事情交给你哥哥他们去做,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杨梦尘嘴里虽答应着,心里却暗暗腹诽:你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管得倒是真宽。
听出小丫头是在敷衍他,龙玄墨沉声说道:“要是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切后果自负!”
“王爷请放心,我一定按你的话去做。”深知龙玄墨不是在说笑,杨梦尘立即端正态度承诺着。
龙玄墨终于满意了,大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绣着雄鹰展翅图案的天蓝锦带,还有挂着的同色同图的荷包,昨晚拿到小丫头亲手绣给他的腰带和荷包后,他激动欢喜得一夜未眠,今天立马就换上了。
小丫头的绣技真不错,那鹰眼栩栩如生,一对翅膀扑闪着跃跃欲飞,当真有展翅高飞的意境。
“我走了。”龙玄墨说完举步朝不远处墨云牵着的骏马走去,安顿好表哥,他就把墨风撵回了边关,另外调派墨云过来。
果真是阴晴不定,杨梦尘朝着龙玄墨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0369
龙玄墨正听小丫头象妻子似的嘱咐他,心里越来越欢喜和温暖,谁知渐渐没了声音,又见小丫头居然在他面前走神,嘴角还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不悦和嫉妒油然而生,想呵斥小丫头吧,舍不得,只能自个儿生闷气。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多吃饭,希望下次见你能变得胖一些,还有不许再熬夜,有什么事情交给你哥哥他们去做,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杨梦尘嘴里虽答应着,心里却暗暗腹诽:你既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娘,管得倒是真宽。
听出小丫头是在敷衍他,龙玄墨沉声说道:“要是你没有按照我说的去做,一切后果自负!”
“王爷请放心,我一定按你的话去做。”深知龙玄墨不是在说笑,杨梦尘立即端正态度承诺着。
龙玄墨终于满意了,大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绣着雄鹰展翅图案的天蓝锦带,还有挂着的同色同图的荷包,昨晚拿到小丫头亲手绣给他的腰带和荷包后,他激动欢喜得一夜未眠,今天立马就换上了。
小丫头的绣技真不错,那鹰眼栩栩如生,一对翅膀扑闪着跃跃欲飞,当真有展翅高飞的意境。
“我走了。”龙玄墨说完举步朝不远处墨云牵着的骏马走去,安顿好表哥,他就把墨风撵回了边关,另外调派墨云过来。
果真是阴晴不定,杨梦尘朝着龙玄墨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龙玄墨却突然回过头来,恰好瞧见杨梦尘的小动作:“说到就要做到!”
“那是当然。”做坏事被当场抓住,杨梦尘表情变得有些讪然。
唇角微弯,扬起一丝舒畅的笑,龙玄墨才继续往前走。
杨梦尘再不敢翻白眼,谁知道神经质的龙玄墨会不会又忽然回头,想想自己一个快四十岁的老女人,居然屈服于毛头小子,真是丢人和不甘心呐。
不约而同相视一眼,罗大夫和罗璟锐都眉头微蹙。
而杨成容四兄弟心生警惕,同时对龙玄墨更加不喜和恼怒,决定让妹妹以后远离龙玄墨。
随后罗璟锐带着南风驾车离开,自然是装作外出给华子煜寻药的样子。
杨梦尘也辞别罗大夫,和杨成容先送杨成宏去醉仙楼,从今天起杨成宏要跟着林掌柜学习锻炼。
昨天,南宫凌飞带着假扮华子煜的人和黑鹰大张旗鼓离开了镇上,而她准备返回村里,不过酒楼事务她已做了安排,就算南宫凌飞和她不在也无妨。
至于制药坊,交由罗掌柜和七哥负责,若有事会去通知她。
杨梦尘和杨成容驾车到县衙接上萧晚雪主仆,然后去一处不起眼的民居接华子煜和侍卫黑狼,还有卫林的儿子卫文海。
华子煜现在的身份是萧洪涛母家的远房侄子吴玉笙,所有亲人皆死于几年前的洪灾,无依无靠的吴玉笙只好来永昌镇投靠萧洪涛。
吴玉笙来时生了大病以致身体孱弱又失去记忆,大夫们无能为力,萧洪涛将他安排在一处庄子静养,并派卫文海照顾他。
真正的吴玉笙半年前已病逝,不过知道此事的人极少且都是萧洪涛夫妻的亲信,加上华子煜易容成了吴玉笙的模样,还有卫文海作掩护,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丝毫破绽。
杨周氏迎着归家的杨梦尘,瞧见随后下来的华子煜和黑狼,卫文海疑惑道:“九儿,他们……”
“他是晚雪姐姐的远方表哥吴玉笙,身体不好来我们家静养一段时间,那两位是吴公子的随从黑子和卫文海。”杨梦尘回头看向华子煜:“吴公子,这是我奶奶。”
“杨奶奶好。”华子煜清秀脸上扬起温润如风的笑:“玉笙冒昧前来打扰实在失礼,请杨奶奶见谅!”
黑狼和卫文海躬身行礼。
杨周氏连连摇摇头:“不打扰不打扰,吴公子不嫌弃乡下地方简陋就好。”
“多谢杨奶奶,玉笙觉得很好。”一路山清水秀,华子煜感觉心情舒畅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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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精卫
吃过午饭,杨梦尘和杨成容六兄弟相继来到大杨山脚下,即杨梦尘买下的那两座高山,取名大杨山。
“二哥,三哥,那些人都安排好呢?”杨梦尘问杨成宁和杨成宣。
临去镇上前,她吩咐二哥和三哥暗中去镇上牙行买一些年龄不大的男孩女孩,还有无依无靠的小乞儿,在县衙办理了死契后带进大杨山。
杨成宁点了点头:“九妹放心,小乖找到一处极其隐秘又安全的地方,轻易不会让人发现。”
“只是这次的人数不多,仅有六十三人。”杨成宣接口道。
“不急,逐渐再增加就是。”杨梦尘笑着劝慰两人。
偏头看着妹妹,杨成安狐疑问道:“九妹买那些人来做什么?”
在他淳朴的思想中,只有大地主或者富贵人家才会买婢汝奴仆使唤,他们家虽在妹妹带领下日子好过了些,但还不至于用婢女和奴仆啊。
“九妹买那些人自然有用处,你少废话!”杨成宇一巴掌拍在杨成安后脑勺。
其余四人也警告地瞪了杨成安一眼。
揉了揉微痛的后脑勺,杨成安嘟着嘴不敢再言语。
“我买那些人是培养我们家的暗势力。”
瞧见几位哥哥惊愕的眼神,杨梦尘解释道:“我们家的生活越来越富有,难免招人眼红和觊觎,如果我们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再则,无论是二哥参军,六哥经商,七哥学医,还是几位哥哥有了什么成就,身边必定会出现各种阴谋诡计,我们有强大的势力才能无所畏惧;
而我会把那些人训练成身怀各种技能,死心塌地效忠我们家的精卫,我们家就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还是妹妹深谋远虑!”六兄弟恍然大悟。
尤其杨成容和杨成宥感触最深,毕竟他们刚刚亲身经历过,面对实力强大的宸王,他们纵使反抗也无疑于是鸡蛋碰石头,别说不能自保,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杨梦尘看向杨成宣:“这股势力以后就交由三哥统领,三哥一定要带领精卫保护好家人们!”
“我绝不会辜负九妹的信任和期望!”杨成宣掷地有声道。
深深明白妹妹的良苦用心,六兄弟感动又兴奋:他们家也有属于自己的暗势力了!
杨成宁拿出一叠纸交给杨梦尘:“九妹,这是那些人签的身契,你收好。”
“大哥是长子长孙,是我们家的当家人和顶梁柱,这些身契都交给大哥保管。”杨梦尘转手递给杨成容:“我擅自做了决定,几位哥哥没有意见吧?”
其余五兄弟异口同声道:“大哥当之无愧,我们没意见!”
面对弟弟妹妹的信任,杨成容感动得眼眶渐渐湿润,将身契小心放进怀里。
走到半山腰,杨梦尘忽然停住脚步,看了看四周点点头道:“五哥布置的阵法和机关很不错哦。”
“九妹怎么知道有阵法和机关?”杨成宇一脸惊讶地看着妹妹。
自从二哥和三哥带回那些人的第二天,他悄悄在这儿周围布置了一些阵法和机关,以防有人误闯以致发现那些人的存在,只是这件事他谁都没说,妹妹又是如何知晓?
杨梦尘指了指树上的鸟儿:“五哥忘了我能跟动物沟通?自然是它们告诉我的。”
“我真忘记了。”杨成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前些天小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本书,里面记载的是奇门遁甲之术,我觉得很新奇就琢磨了一下,然后在这里试着练练手,我本来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九妹早就知道了。”
“五哥居然学会奇门遁甲之术,简直太厉害了!”杨成安抱住杨成宇胳膊,激动得两眼直闪金光。
杨梦尘微笑着赞赏道:“五哥的确很厉害!”
其他人也纷纷称赞杨成宇聪明绝顶。
“我只是瞎琢磨,这都是小乖的功劳。”众人的夸赞让杨成宇顿时羞红了脸:“小乖还帮我按照书上的记载打造了一些兵器,全放在安全的地方,待会儿你们自己去挑选。”
众人既欣喜又感激。
如果杨成宇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即使小乖寻来那本书也毫无用处,这一点杨梦尘深有体会:“五哥放心大胆地去学习,我们全力支持你!”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得到兄弟妹妹的支持,杨成宇更坚定了要学好奇门遁甲的决心。
“另外五哥有空也教教其他几位哥哥,尤其是二哥,以后上了战场大有用处。”
“好。”
妹妹时时刻刻为他思虑周详,杨成宁感动地低下头掩饰眸中热泪。
“还有周围不要布置机关,只需布置迷阵就好,以免伤及上山的村里人。”
杨成宣安慰道:“九妹不用担心,从村长和里正宣布这两座山属于我们家之后,村里人都自觉地去其他几座山了,自然不会伤及村里人。”
“回头记得告诉村里人可以继续来大杨山。”瞧见几个哥哥一脸疑惑,杨梦尘解释道:“一是免得伤了我们家跟村里人的和气,二是村里人突然不来大杨山难免引人怀疑,总会有人因为某种缘由一探究竟,不如干脆保持原样,反正有五哥布置的阵法和动物们守护,量某些人也无法查知山中机密。”
明白妹妹所言极有道理,杨成宇表示会撤除半山腰的机关,其余五兄弟也表示会告知村里人。
杨成宇边走边给哥哥们和妹妹讲解哪处有机关,哪处又布置了阵法,以及化解之法,几人都一一记在心里。
到了四分之三的地方,杨成宇扒开某处茂盛藤枝露出一个洞口,众人随他通过仅容一人的长长山洞,接着往山崖下爬下去,周围三座大山形成一个犄角,掩映着一个非常巨大的山谷,山谷里长满参天大树,虽然是白天,但远远地能听到豺狼虎豹的嚎叫声。
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座高山,杨梦尘既意外又欢喜,回去得赶紧买下来。
看见七人到来,正分组训练的六十三人列好队走到七人面前跪地齐声道:“属下等参见宁主子,宣主子,宇主子,安主子!”他们不认识其余三人,故而没有尊称。
“这两位是你们的容主子和宥主子。”杨成宁指了指杨成容和杨成宥,然后指着杨梦尘大声道:“这位是你们的九主子,她的命令凌驾于我们之上!”
众人异口同声恭敬道:“属下等参见九主子,容主子,宥主子!”声音整齐洪亮响彻云霄。
“都起来吧。”
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短短几天时间就能做到这样训练有素,杨梦尘心里很满意。
“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你们签了死契的那刻起就是我杨家精卫,你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守护杨家,同时也是你们自己的家!当然你们守护好了这个家,这个家也会善待你们!都记住了么?”
沉静肃然的声音,让众人心神一震,齐声道:“属下等誓死守护杨家,守护自己的家!”
他们当中大的不到二十岁,小的六七岁,全都是孤儿且尝尽了各种欺辱疾苦,现在几位主子不仅给他们吃饱饭,还给他们一个家,他们自然感恩戴德,更会誓死守护!
“很好!”挥手让众人继续训练,杨梦尘温言道:“二哥,三哥和八哥轮流带着他们早上跟晚上训练,下午按照我给你们的图纸建造训练场;五哥专心研究奇门遁甲之术,并在山谷周围布置好阵法和机关;大哥和四哥继续秘密买一些人回来;另外,此事先不要告诉爷爷他们,以免他们担心。”
六兄弟点头:“明白!”
刚走到杨成宇所说的山洞外,一道白影就飞奔着扑向杨梦尘。
接住小乖,轻柔抚了抚它的脑袋,杨梦尘看着三步远的一只威武白狼,还有一条约六米长,比碗口还粗的黄金蟒:“小乖,它们是你的朋友?”
小乖晃了晃脑袋。
白狼低嚎一声,而黄金蟒吐着猩红信子发出嘶嘶声:‘见过主人’。
“既然你们认我为主,就要听从我的号令!”杨梦尘上前摸了摸白狼和黄金蟒的脑袋:“以后你叫‘小白’,你叫‘小金’,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白狼和黄金蟒眼神幽怨地看着杨梦尘:‘主人,我是狼王(蛇王),这名字太不符合我的身份。’
“居然敢嫌弃我取的名字不好!你们胆儿肥了啊!”杨梦尘故作生气地瞪着白狼和黄金蟒。
白狼和黄金蟒立即识时务地连连奉承着:‘不敢不敢,主人取的名字真好听。’
“算你们识相!”杨梦尘满意点头。
白狼和黄金蟒简直欲哭无泪。
而小乖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晃着虎脑袋。
无论多厉害的动物,在妹妹面前都乖的象小绵羊,六兄弟油然而生自豪感,同时也乐得哈哈大笑。
走进山洞,足以容纳一千多人的洞中地上放着一堆生铁,还有一小堆颜色深黑,隐隐透着红光,另一边有个火炉,风匣,磨石,大锤,钳子等工具,大石板上摆放着为数不多的刀枪剑戟。
“那些是我打造的兵器,你们去挑喜欢的吧。”杨成宇拿起一把小巧匕首递给妹妹:“这是那种颜色深黑的生铁所打造,我发现比另一种生铁打造的兵器更锋利刚硬,九妹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仔细查看了那堆黑铁,杨梦尘解释道:“这是玄铁,故而所造兵器皆锋利无比!”
“玄铁?”六兄弟还从未听说过。
将玄铁的相关知识说了一遍,杨梦尘拔出匕首挥向用一般生铁打造的大刀,大刀瞬间断成两截。
除了杨成宇,其余五兄弟都看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玄铁打造的兵器竟然削铁如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根本就不会相信。
“小金在我们没买的那座深山里发现了大量铁矿,还有不少玄铁。”杨成宇两眼直发光:“干脆我们把那座山也买下来,以后想打造多少兵器就打造多少。”
“嗯,回头我就让爷爷去办理手续。”杨梦尘点头同意。
杨成容眉头紧锁,迟疑片刻道:“九妹,铁矿……”朝廷对铁器虽没有严格规定,但是那么大一座山的铁矿非同小可。
“我明白大哥的顾虑,可若我不买下那座山反而更容易出事。”杨梦尘看着六位哥哥:“铁矿之事除我们兄妹外,不许透露给任何人知晓,包括家里的其他人,否则会为我们家招来灭顶之灾!尤其是这些玄铁所造的兵器切记不能带出山里,毕竟玄铁极其稀有,一旦被人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六兄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无不点头答应。
“不过五哥可以选些有资质的人,协助你打造训练所用的器械和兵器,以后他们也都一直跟随你。”
杨成宇正因不能打造兵器而有些失落,闻言顿时眉开眼笑。
看了看天色,杨梦尘吩咐小金留守山谷,和哥哥们带着小乖跟小白回了家。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华子煜,看见七人走进门来,不由微笑着道:“你们回来了。”白皙双手摩挲着身下的轮椅扶手,眼睛深深看着杨梦尘。
杨姑娘不仅设计出新颖便捷的轮椅,还治好了杨朝文的双腿,果真是聪慧绝伦且医术不凡,从而让他对恢复健康身体更加充满信心。
“嗯。”杨梦尘淡淡应了一声,拍拍小乖和小白的脑袋:“这是我们家的客人,小乖,小白打个招呼。”
小乖和小白随即点点脑袋。
看得华子煜,黑狼和卫文海惊奇不已:“杨姑娘,它们……”
“它们是我们的家人。”杨梦尘看着华子煜:“从今天起直至你离开,小白会寸步不离跟着你。”
华子煜客气道:“黑子武功不错,杨姑娘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谁担心你安危呢?真会自作多情。”杨梦尘白了华子煜一眼:“小白是狼王且嗅觉和灵敏度极高,如果察觉到危险会第一时间示警并召唤狼群,以免伤及无辜的人,黑子能比小白还厉害?”
华子煜脸上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淡淡绯红,原是他误解了杨姑娘的意思。
而黑狼嘴角抽搐,他深深怀疑杨姑娘绝对是故意的,给他取了个黑子的外号不说,还偏偏找来一只叫小白的白狼,要是兄弟们知道了,肯定会笑死。
“好了”将黑针放进鹿皮袋,杨梦尘准备和杨成容,杨成宥离去。
“杨姑娘请等一下。”
华子煜及时叫住杨梦尘,并伸手拉被子盖住上身,虽不是第一次在杨梦尘面前袒露身子,但他仍然很不好意思:“我看你们白天都很忙碌,晚上还要教村里人认字练武,怎么没想要请夫子?”
看出华子煜心思,杨梦尘面上却平静如水:“华公子有话直说。”
“我是想说,正好我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且又无事可做,不如白天教那些孩子学习,这样你们也轻松些,杨姑娘觉得如何?”
“多出去活动活动确实有利于你身体更快康复。”杨梦尘想了想道:“我明天去跟村长说一声,不过你也看到了村里人家境困难,没有能力支付束脩。”
华子煜闻言笑了笑:“杨姑娘放心,我是自愿教习那些孩子,不会收取束脩。”
“那我代村里人感谢华公子的热忱好意。”对于华子煜如此上道,杨梦尘表示很满意。
看着杨梦尘离去的背影,华子煜眼神柔和中蕴含着宠溺:“杨姑娘果真是一点儿亏也不吃的主。”
“可不是,凡事都要讲银子,简直钻进钱眼子里了。”黑狼点头附和。
下午他强烈要求杨姑娘给小白改名字,谁知她居然要他给五百两的改名费,还说什么小白的名字好听又符合形象,再则她很忙,没时间没精力重新给小白取名字,听得他目瞪口呆。
他不是付不起五百两银子,但看到自家主子温润却深邃的眼神,只能含泪接受现实。
蓦然瞧见旁边虎视眈眈的小白,黑狼陡然话锋一转:“不过杨姑娘聪慧能干,医术不凡,厨艺一流,蕙质兰心……”也不管小白是不是听得懂,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赞美的话。
听得华子煜和卫文海的嘴角直抽搐,华子煜直直看着黑狼,素日里象锯嘴的葫芦半天不吭一声,什么时候黑狼的口才这样好呢?
好吧,其实黑狼真心对杨梦尘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说太医们都没看出主子是中毒,而杨梦尘不仅诊断出来且能治好主子,单是今晚杨梦尘教村里人所练的太极拳,他跟着学了后就觉得此拳法刚柔相济,千变万化,简直绝妙至极。
慵懒趴在主人特意给它做的窝里,小白理也不理蠢笨的三个人。
第二天清晨,杨梦尘和杨成容,杨成宥带着小乖来到赵家。
杨梦尘拿出十两银子递给赵老爷子:“这是这段时间你家制作粉笔的工钱,赵爷爷请收好。”
“使不得,你们不但教村里人识字练武,还提供黑板,我们又怎么能拿这个钱?”赵老爷子连连推拒:“九妹快收回去,反正那些原料也没用,就当是我们给村里做点儿贡献。”
杨梦尘闻言不再坚持:“赵爷爷,旁边那个废弃的窑厂是你家的么?”
“嗯,我们原打算烧制砖瓦,可惜都没有成功,窑厂就废弃了,九妹若是想要的话拿去就是。”九妹给了他们家大恩惠,把废弃窑厂送给九妹,赵老爷子心里很过意不去,却又不知送九妹什么才好。
赵春平兄弟俩也点头赞同。
“我不要窑厂。”杨梦尘笑着摆摆手:“我是想跟你们合作烧制砖瓦和一种新型的建筑材料,虽然只在永昌镇内销售那种建筑材料,但利润十分可观。”
“如果九妹要开窑厂可以让朝毅他们打理,有什么事直接跟我们说一声就行,合作的事还是算了吧。”那种建筑材料那么赚钱,赵家父子三人都认为他们不能Сhā手,否则就是不知好歹。
“我事情多,家里人也各有各的事,没时间打理窑厂。”杨梦尘笑着道:“我相信你们,故而我出配方和做指导,你们负责烧制,所得银钱我们五五分成。”
赵老爷子还要推辞,赵春平却已开口应承下来:“既然九妹相信我们,我们就承了九妹这份情,不过我们要象罗大公子一样跟九妹签合同,至于配方九妹不要告诉我们。”
看到赵春平暗示的目光,赵老爷子和赵春山很快反应过来,九妹分明有意帮扶他们,若是他们一再拒绝反而辜负了九妹的好意,还不如用心打理好窑厂回报九妹。
杨梦尘当即就和赵老爷子签好了合同。
“你们先把窑厂拾掇出来,并且准备好这张纸上所例举的原料,稍后我再教你们烧制砖瓦,还要请一些工人,现在有两个厂子,你们一家人根本忙不过来。”
赵老爷子点头:“我待会儿就去村子里请人。”药瓶需要数量越来越多,加上窑厂确实有些力所不及。
随后杨梦尘三兄妹又去了村长家,跟村长商量孩子们白天学习的事,然后打道回府。
离开村长家没走多远,杨梦尘忽然对杨成容和杨成宥道:“我忘了告诉村长他们,思远哥哥已经提升为醉仙楼的大堂副经理,大哥四哥回去跟他们说说思远哥哥的近况。”
“四弟去吧,我和九妹在这里等你。”杨成容随即吩咐杨成宥。
向来心思细腻的杨成宥直觉妹妹说这话有些蹊跷,不禁看向妹妹,果然看到妹妹意有所指的目光,顺着妹妹的目光看了看某个地方,心里有了数:“大哥和我一起去,若是我有什么遗漏,大哥也能补充。”
杨成容不疑有他,但让妹妹一个人在这里等他不放心:“反正离得也不远,干脆我们都回去。”
“大晌午的太阳就有些晒人,我还是在这里等大哥四哥吧。”见杨成容有些犹豫,杨梦尘挽着他的胳膊撒娇:“大哥放心,现在是白天,又有小乖在,我不会有事的。”
“九妹武功不凡且会飞针和用毒,大哥无须担心,我们快去快回就是。”杨成宥也劝着。
妹妹身体娇弱,杨成容确实不忍心妹妹顶着大太阳来回奔走,于是叮嘱妹妹在这里等,和杨成宥快步向村长家走去。
等不见了两人身影,杨梦尘淡淡道:“出来吧。”
片刻,张莲花从不远处的墙角阴影里走来,脸上全无往日的故作柔弱,反而洋溢着得意。
她本来找了人想毁掉萧晚雪清白,再也没脸勾搭容大哥,可是那段时间萧晚雪跟杨家兄妹形影不离,她找不到机会下手。
没能毁了萧晚雪那个贱人,毒妇张廖氏又逼着她嫁给五十多岁的金财主做妾,换取一百两聘礼。
她是要嫁给容大哥做杨家大少奶奶的人,当然瞧不上妻妾成群又肠肥脑满的金财主。
她原想一步步得到容大哥的心,然后顺理成章地嫁进杨家,奈何金财主逼得很紧,杨家人又都听杨九妹的话,她只能来找杨九妹,故而看到杨家兄妹去了村长家,她就一直等在这里。
今天,她一定要杨九妹答应让容大哥尽快迎娶她过门,还要拿一百多亩旱田和两座大山,以及五千两银子做聘礼,毕竟她握有杨九妹的把柄,不信杨九妹会不答应。
等她嫁进杨家,首先把财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里,成为绝对的当家人,再慢慢收拾那些以前欺负过她人,尤其是萧晚雪和杨九妹这两个贱人。
看出张莲花的歹毒心思,杨梦尘眼底深邃如墨,微扬唇角划过一丝冰冷讥诮。
伫立在杨梦尘身侧,小乖那双黑黝黝虎目紧紧盯着走过来的张莲花。
“我正要回家,没想到会这里遇到九妹,真是好巧,只是九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容大哥也不陪你,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张莲花边故作一脸关切地说着,边走上前来想拉杨梦尘,却在看到杨梦尘身边的小乖后吓得生生停住脚步,眼底闪过一缕恶狠狠的杀意。
静静看着张莲花自话自说,杨梦尘微抿着唇一语不发。
她都主动打招呼了,小贱人居然不回应她,简直可恨可恶至极,但为了以后的富贵日子,她忍。
扬起自以为温柔甜美的神色,张莲花担忧着道:“这时候太阳正晒,要是九妹中了署肯定会很难受,好在我家离得不远,九妹不如先去我家等着,想必容大哥很快就会来找你。”
小贱人去了她家,容大哥要找小贱人自然会去她家,到时候她想办法跟容大哥有了肌肤之亲,再传扬出去,纵使容大哥生气也不得不迎娶她过门。
杨梦尘仍然没有说话,表情似笑非笑。
看到杨梦尘脸上淡淡嘲笑,张莲花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自己所说的话前后矛盾,脸色顿时变得讪然:“我的意思是,我随后让人去杨家通知容大哥,容大哥会来找你。”
杨梦尘不置可否。
“九妹,我们还是先去我家吧,再待下去你真的会中暑。”张莲花不敢靠近,只能不停催促着。
察觉小乖情绪渐渐不耐,杨梦尘轻柔抚了抚它脑袋,对于张莲花的话充耳不闻。
自己好话说尽,小贱人始终都不应声,张莲花再无法维持温柔关切模样,反而恼羞成怒,恨不得撕碎这个小贱人。
看到张莲花眼中的阴鸷狠绝,杨梦尘微微勾了勾唇淡漠道:“说吧,你故意在这儿等我有什么目的?”
张莲花一怔,不过到了此时此刻,即使小贱人知道了也无所谓,只是这周围没有人,万一小贱人象对蓝家一样向她下毒手,尤其还有一只牲畜在虎视眈眈,到时她怎么办?
“还是去我家说吧,毕竟我要跟你说的事很重要,如果被人偷听了去会有损你的声誉。”
静立不动,杨梦尘淡淡道:“我杨梦尘向来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
“你?”
瞪大双眼盯着杨梦尘,张莲花目光阴沉又惊愕,没想到小贱人居然油盐不进,更不在乎声誉,简直让她无所适从,现在她说?还是不说?
“我要赶着回家吃午饭,你若再不说,我可就走了。”杨梦尘说完作势转身离开。
“站住!”张莲花尖声叫住杨梦尘。
如果小贱人真走了,她今天就白忙活一场,而且容大哥和杨四郎快回来了,她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我要说的是。”藏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紧一把锋利剪刀,张莲花瞪着杨梦尘颐指气使道:“你必须答应让容大哥尽快风风光光迎娶我过门,并且要拿一百多亩旱田和两座大山,还有五千两银子作聘礼!”
杨梦尘摇了摇头叹息道:“大白天的你就开始做梦,这是病,得赶紧治,若晚了可就药石无用。”
“你少咒我!”张莲花知道杨梦尘不会轻易答应,却没料到杨梦尘居然恶毒地诅咒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快说,你到底答不答应?”
“答应会如何?不答应又会如何?”
“你答应了当然最好,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怪我把证据拿出来,到时你将身败名裂,甚至会坐牢。”
“证据?”
看着眉头微蹙的杨梦尘,张莲花得意洋洋道:“我手里握有你打伤蓝家人并且下毒的证据,所以你最好答应让容大哥尽快迎娶我做杨家的大少奶奶,否则……”
“否则怎样?”
冰冷刺骨的声音突然在张莲花背后响起,隐隐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刚刚还嚣张得意的张莲花顿时浑身一颤,慢慢转过身去,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杨成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雪,颤抖着双唇喏喏道:“容大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目光阴测测地看了张莲花一眼,杨成宥眼底划过一丝杀意,然后疾步走到妹妹身边。
而杨成容冷冷看着柔弱娇怜的张莲花,俊朗面容犹如腊月飞雪天般冰寒,眼中蕴含刺骨寒芒。
“容大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没有……”
张莲花急切想要解释,可在杨成容越来越阴霾锐利的眼神注视下,声音渐渐低弱直至消失。
“我也想看看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吧。”
杨成容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但听在张莲花耳朵里,却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中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那种渗进骨头里的冷,让她忍不住连牙齿都在打颤。
“没,没有证据,我是故意吓,吓唬九妹。”
“无论你有没有证据,这是最后一次!”
冷冰冰扔下这句话,杨成容再不看张莲花一眼,和弟弟妹妹绝然离去。
迟疑了半天,萧晚雪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梦尘妹妹,我想问你件事情。”
“晚雪姐姐想问什么就问吧。”
杨梦尘站起身来,掏出布帕擦拭着手上泥土,大棚蔬菜早已种植完,她隔一天都会来巡视和指导。
“杨大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对杨成容的满腹担忧,让萧晚雪顾不得羞涩和矜持:“从那天你们出去后回来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杨大哥一直眉头紧锁,闷闷不乐,我……我们很担心,若是再这样下去,杨大哥怕会憋出什么病来。”
顺着萧晚雪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正在观察记录蔬菜苗情况的杨成容,眉宇间果真隐含着一丝消散不去的阴郁,杨梦尘深邃眼底划过一缕了然和幽芒。
张莲花以蓝家之事威胁她,大哥深感自责,但又不知该如何弥补她,正好那十六种瓜果蔬菜和三种农作物需要专人管理,大哥才会自告奋勇揽下这个差事,并整天待在大棚里。
张莲花还真是个祸害,那天她只给张莲花下七虫七花散简直太便宜了。
不过张莲花勾搭金财主之事忽然在村里传扬开来,彻底毁了名声,十天前张家人匆忙将张莲花送去金家做妾,而金财主的妻妾们个个彪悍跋扈,自然不会放过张莲花,最主要的是,据说金财主在房事上有着特别癖好,以张莲花娇弱的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再加上每天一个时辰犹如万虫撕咬的剧痛折磨,相信张莲花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很精彩。
“晚雪姐姐别担心,大哥一心想管理好大棚,故而给自己增加压力,过段时间就好了。”大哥的私事,杨梦尘当然不会告诉萧晚雪。
萧晚雪知道杨成容责任心重:“管理好大棚固然重要,但杨大哥也应该多注意身体,梦尘妹妹记得多劝劝杨大哥。”
“我会的。”瞧见萧晚雪眉眼间毫不掩饰的担忧,杨梦尘不禁心念一动:“晚雪姐姐觉得我大哥如何?”
0370
最先拿乔的是蒋先,他老人家受了半个月的憋屈,甚至在这金銮殿上的大部分时间也在被人为难,心里那口气已经堵到嗓子眼了。
你们让做我就做?当我是提线木偶啊。
不过他向来圆滑,也知道这些人得罪不起,所以这回找得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年纪大了,家里事太多管不过来,他名声不好不想给朝廷抹黑。
前两点情真意切,第三点却让朝堂上有些人翻个白眼。装,就装吧你,当咱们不知道蒋家私底下打探过罪魁祸首。
正当有些官员又往偏激处想,觉得他不识抬举时,小王爷开口了。
“名声不好?刚才胡老爷对答如流,最后关于高皇帝免税之高见更是让众人折服,此等才学又岂会是市井传闻中的黑心商贾。方才您未入殿时本王便说过,缘何百姓夹到感激的蒋家会在短短时日内变得声名狼藉?这背后定是有人作梗。方才胡老爷被那般针对,倒是让本王看清了何人作梗。”
这段话翻译过来意思就是:刚才为难蒋先的,就是背后散播留言的。
难为蒋先的是谁?那可是满朝文武齐上阵。这段无差别攻击,让小王爷拉稳了嘲讽。
有对比才有差距,这会众人觉得方才碾压他们的蒋先简直像天使。
“皇上明鉴,吾等只是奉命考校胡老爷才学。”
话题成功扯到皇帝这,这会轮到皇帝拿乔了。你们前面半个月不是说朕举贤任能的新提议各种不可取?朕也不是专治的昏君,这会朕决定采纳众位爱卿的建议,举贤能之事再等等。
换做一个时辰前,满朝文武肯定抚额相庆。可这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没参加过科举的胡老爷扛住了他们所有人提问,反过来还驳倒了他们。这不是人才,那什么才是人才?蒋先已经证明了皇上提议是何等的正确。他们要是再拦着,那成什么人了?
“臣等昏庸啊!”
半个月来反对最激烈的几位大臣开始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买单,各种自责和检讨。
可皇上依旧丝毫不为所动,直接以中午快到,反正也没啥事,不妨碍列位公卿享用午膳为由宣布退朝。
留下满地自打嘴巴的大臣,蔫儿坏的皇帝又命人将金銮殿内的考校宣扬出去。正没招讨好阿玲的陈志谦自告奋勇,他本就是搞情报工作的,重生后又看多了箫矸芝小动作,两相结合散播点小道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吃个午饭的功夫,满京城都已经知道了胡老爷如何在金銮殿上大放异彩,更有市井传闻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而做完这事的小王爷哪都没去,在利用皇帝对江南布政的兴趣将蒋先留在宫中后,他马不停蹄赶回王府,迫不及待地入后宅跟那丫头邀功去。
从两尊大石狮子跟前进了王府,陈志谦一路马蹄生风略过几道内门,直到正院门前才堪堪勒马。
方才出门时归心似箭,等真到门前,他却生出种近乡情怯之感。
那丫头肯定在恼他……
牵着缰绳立在抱鼓石前,他如个做错事后不敢面对父母的孩子,独自在门前徘徊。
进……还是进呢……
在脑子想清楚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松开缰绳跨过门槛。正院内守着的人见他回来,纷纷站直了行礼。
“如何?”
“回王爷的话,姑娘晨间醒来时很是苦恼,端进去的早膳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她命我等退下,说是自己在房中歇会,然后就没动静了。”
没用早膳,陈志谦面露苦涩,可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神色微变。
“一直没动静?”
见下人点头时,陈志谦瞥下日头。先是多番争执,而后又考校蒋先,今日的早朝原本就比往日要长。加上他在宫中斡旋,挽留蒋先的时间,回来时已是正午。也就是说,那丫头半天没动静。
不对劲!
快步往前走,推开房门后他便闻到股**香的味道。好像是从哪闻过?不过这会他无暇多想。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掀开帐幔,鼓鼓囊囊的被子下面只剩个枕头,昨夜窝在他怀中的********早已不见踪影。
“王爷,这……”
跟进来的下人完全惊呆了。
按理说主子一个人呆在房里,大半天没下人进去伺候,这在一般富庶人家都不可能,更不用说公侯这种高端的大户人家。偏偏广成王府不一样,他们王爷幼时常年在外,长大后也不太守京城这些约定俗称的规矩。独自立府后更是规定,未经主人允许不得私自进房。曾有没摸清楚状况的下人私自进去献殷勤,直接被赏了一顿竹板炒肉,没等抬出府就已经断了气,如今那人坟头的草怎么都比三尺还要高。
前车之鉴摆在那,如今阿玲一个人呆在正房,外面有的是高素质伺候人手,可未经传唤却无人敢往里走一步。
“奴才守在这大半日,未曾听到过任何动静。”
没等他说完,一阵风从面前刮过。赤红着眼的小王爷将床褥全部掀起,露出下面同样做工精细的床板。床板上四四方方几道刻痕,掀开后下面黑漆漆的,俨然是条可供一人通过的密道。
随着密道的打开,朦胧的白烟冒上来,方才若有似无的**香味愈发浓烈,没有武功底子的下人只觉头晕目眩,急忙捂住嘴,可双腿却软得跟面条似得。
“陆十七可在?”
多日未见的陈阳从门外走进来,咯吱窝下夹着个做樵夫装扮的人,走到主子跟前将人随手扔下。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如此大的力道那人却浑然未觉,显然是已经昏睡过去。
“属下去时他已经是睡倒在茅庐中,看脸上睡痕深浅,应该被迷昏了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正好是他早上起身赶往宫中之时。
除去皇帝舅舅给的暗卫外,这些年陈志谦自己也招募了些人手。这些人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经过严苛训练后存活下来的被赐陆姓,按到这的时间从一到十八,总计十八人。陆十七与陆十八是去年刚来的,因手段尚显青涩,便分派了最轻松的差事。
他所做之事多是见不得光的,为方便,便在住处修了一条通往京外的密道。密道出口是山间的一处茅庐,而陆十七的任务便是伪装成樵夫守在茅庐中。如今他昏迷不醒,贼人从何处进来,便已不言而喻。
已经过去三个时辰,足够他们把那丫头运出京,并处理掉所有痕迹。
越是关系到重视的人,陈志谦越是冷静。
“陈阳,你先回蒋家,告诉胡老爷我娘留阿玲在公主府小住。”
顿了顿,他又道:“送完消息后你便呆在蒋家,保护好胡老爷,同时注意蒋府周围蛛丝马迹。”
陈阳心下一凛,抱拳称是,而后便如他来时般悄无声息消失在王府。
待陈阳走后,他又吩咐下人封锁消息,同时派人去公主府通个气,万一蒋先找上门、务必要帮着把这事圆过去。
当然最重要的那件事他也没忘记:人当然要找,可要怎么着?人手他不缺,一声令下,皇帝给的暗卫已经自己训练出的人手在很短时间内就位,可付诸行动时他却犯了难。
先是姑娘家的声誉。虽然大夏比之前朝更加开放,可女子终究比不得男子,被掳去之事传开,于名声难免有损。
再则能做出绑架之事的贼人,肯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逼急了,他们伤着那丫头……
无论出于哪点,他都得慎之又慎。
“暗查,莫要弄出太大动静。”权衡再三,他如此下令。
待这些人走后,他没换地方,而是火速召见了另外一批人。若是前面的人还没走,见到这些人定会大吃一惊。这不是他们暗卫考核时负责训练的师傅?
暗卫也得有人教,作为掌控着这群天下最隐秘势力包括弱点在内所有秘密的师长,暗卫教习注定终生见不得光。所以这次突然被统领叫出来,他们内心也是懵逼的。可这是玄衣大统领的命令,不听不行。
更懵逼得还在后面,他们终于知道了组织内最为神秘的玄衣大统领的庐山真面目。
这模样,怪不得要常年带着面具。
跟初见小王爷的人反应差不多,同样被他那张无敌俊美的脸闪瞎了。不过暗卫心理素质好,迷惑了片刻后很快回过神来,这会他们终于大呼坑爹。
这么年轻……就这么个年轻人,把他们所有人打趴在地下,以绝对强大的实力登顶首领宝座?
看出他们眼中怀疑,陈志谦气势外放。深入地感受过那种被武力支配的恐惧,他们对这种气势有着本能的服从。
“今日叫诸位过来,盖因暗卫中出了叛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位教习的脸色变了。暗卫组织存在的根本便是忠诚,他们能量巨大,若无忠诚,岂能被帝王所容?若不是统领积威甚重,这会直接会有人暴跳如雷。即便没有暴跳如雷,这会他们也面露不悦。
错开身子,陈志谦直接露出床后面的暗道。
“今日上朝之际,有人迷晕了暗道看守之人,从我府中将我未婚妻掳走。”
这……教习们已经知道了统领身份,贵为侯爵,府上下人不知凡几,加上他手中还握有暗卫。他们知道自己训练出来那些人的本事,两层防卫加起来,王府正院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若无内鬼接应,莫说将一个大活人掳走,单是进入此地便已难如登天。
“我等必当尽全力,营救侯夫人。”
陈志谦摇头,冰寒的眼眸中闪过厉芒:“救人自然紧要,可眼下最重要的却是整肃暗卫。”
诸位教习都是聪明人,转念间便想明白了。未来侯夫人被掳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总不能大张旗鼓寻人。归根结底这人还是要暗卫去找,可暗卫里面有内鬼,还没等人找到,己方部署就已经传到敌方那,白费功夫。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内鬼剔出来,而最容易抓内鬼的人,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出现内鬼本就是吾等平素掌教不严,此时自当竭尽全力。待事了后,再来向统领请罪。”
陈志谦不置可否地点头,暗卫自有规矩,出现内鬼,连带着教习也负有责任。
一位位教习从王府各道门出去,奔赴四面八方。他们是师傅,水平自然要高于多数徒弟,自有手段查出并制服叛变者。
陈志谦亦相信各位教习,前世他就是在暗卫的重重保护下被人暗算的,重生后自然而然地怀疑。只是彻查暗卫是桩大事,得慢慢来。而他首先下手的对象便是诸位教习,这些时日已经查得差不多,今日叫过来的便全是经过核实后确定没问题的。
有他们在,暗卫那边的效率不用担忧。只是有些事,还是得他自己出手。
强做镇定的脸在部署完一切后,终于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担忧。飞身跳下床板密道,举着火把走在暗道内,他仔细寻找着蛛丝马迹。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个时辰足够对方清理遗留下来的痕迹。即便他两辈子做过无数次追踪之事,对多数手段早已烂熟于胸,这会也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越往暗道深处,空气越发稀薄,连带着**香的味道亦是越发浓烈。好在他自幼便泡药浴,为躲避广平王府追杀也有意识地用□□淬炼身体,如今这些稀释的药物对他造成不了多大影响。
只是这味道……越闻越觉得熟悉。
头脑稍显昏沉,朦胧间他看到暗道上莲花图案。意识飘忽间,他仿佛回到幼时,重伤的他躲在蒋府莲花池旁,衣袖上迷药的味道让他头脑昏沉。走投无路之时,他看到个提着兔子灯的雪团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下台阶时一个踉跄,咕噜着滚到他身旁。
雪团子身上真香,完全冲散了迷药带来的昏沉。
对了,就是这种味道。
瞬间他福至心灵,暗道里的味道,跟他幼时中过的迷药一模一样。
那次是什么情况来着?好像是皇帝舅舅处罚了以庶充嫡冒领爵位的一户人家,而后严正朝纲,言明无嫡者可过继,但万不可以庶子冒领爵位。这项政令看似不近人情——若嫡妻无子,祖宗辛苦赚来的爵位只能给予旁支,可它却从根本上断绝了为争家产谋害嫡子的可能,同时也敲打那几位宠妃所出的王爷。
彼时陆继祖已然进学,广平候毫不掩饰对其喜爱之意,数次在公开场合宣称此子肖父祖,若能继承侯位,于国于家有益。
政令一出,陆继祖再无继承权。真爱所出之子不能继承爵位,难怪广平候会发疯。
如今他们绑阿玲,也是想报复他?
那丫头还是被他牵连了,灵台清明,陈志谦唇角扬起一丝苦笑。想到这半个月在西北的收获,没想到堂堂王府还隐藏着那般秘密。本来他还有些犹豫,可如今,他已是顾不了那么多。
寒潭般的眼眸中闪过冰冷,脊背挺得笔直,他走出暗道。
阿玲的处境完全不匹配陈志谦的心急如焚——她被绑票者表白了。
灌了迷药的脑子瞬间清醒,她看着眼前的人,昨日他们刚见过,当时他自称是玉哥哥在京城的至交好友。
一定有阴谋!
昨天就被他坑惨了,这会她还被能隐隐感觉到昨日被羞辱时的难堪和心疼,再信他才有鬼。
很明显她是被绑票了,前世有过此类经历,重来一次阿玲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短暂的迷惘后她很快恢复镇定,迅速分析眼下情况。
能在玉哥哥眼皮子底下骗她,且一骗就是半个月,这位广平王府庶子想来也是有点本事的。凭她那点花拳绣腿,想逃脱压根就不可能。
为今之计,得先稳住他,保全自身后再徐徐图之。
想明白后阿玲抬起头,看着他那张脸,眼神由朦胧到清晰,然后她似乎想起了昨日遭遇,指着他尖叫一声,果断地晕倒过去。
还好有迷药,不然在这么个人跟前,她真没法睡过去。
胆小的跟只兔子似得,陆继祖唇畔扬起抹宠溺的笑意。
上天何其不公?明明当年阿爹与阿娘两情相悦,广平王府亦对两人亲事乐见其成,可恵公主硬Сhā一脚,生生拆散有情人。阿娘几十年屈居妾位,而他也成了低贱的庶子。
而罪魁祸首,占尽渔翁之利的今上非但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反而想方设法帮公主打压他们。
陆继祖眼中是浓浓的阴鸷,但凡陈志谦看上的,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抢过来。胡氏女容貌娇妍,性情更是罕见地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次抢得倒是有几分心甘情愿。
“好生伺候着。”
他倒没怀疑阿玲的反应。他了解陈志谦,那是个多高傲的人,向来都不屑于跟人解释。少了他的解释,胡氏女定还沉浸在昨日的打击中。娇生惯养十几年,未曾经过大风浪的小姑娘,定被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折磨得心力交瘁,乍见到他晕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娇弱得跟花骨朵似得,这才是他喜欢的姑娘家模样。
见到箫矸芝时,这种想法还在陆继祖心头徘徊。两相对比之下,他更是对其生不起丝毫怜惜之心。昨日损失了好几十号人手,这会他正是心烦意乱之时,拿起皮鞭抽过去,皮鞭抽肉清脆的响声传来,他笑得越发张狂。
将自己缩成个球,暴虐的笑声响彻耳边,箫矸芝对阿玲的恨意更浓。若不是她,她又怎会在回忆起陆继祖品性的时候,还会强忍住恐惧投奔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自幼习武的陆继祖手腕开始泛酸,这场单方面的虐待终于结束。先前小王爷虽屡次下手,可采用的都是暗卫手段,无论伤得多严重,表面上都看不太出来。箫矸芝本就负有内伤,入陆府后又一天三顿饭的挨打,这会连皮相完整都无法保存。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竟是没一处好的地方。
这样下去她会被打死的,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眼眸深处划过一道悔意。
她早已知晓自己经历种种与蒋雪玲无关,可事到如今家门已破,她整个人更是被折磨得残破不堪,只怕日后求医问药也得抱着病痛忍耐终生。深陷泥沼并完全被四周环境同化,此刻的她都要唾弃自己。
如果没有仇恨支撑,她不知怎么才能活下去。
“姑娘!”
去前院当差的青玉回来时,看到这幅景象,眼中满是震惊。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青玉拿出年幼时最疼自己的外婆去世时的哀恸心情,先是鼻子通红把她扶到塌上,再打水帮她来清理伤口,最后还自掏腰包求了院中小厮捎带些金疮药,便抹泪边给她上药。
“世子也忒狠了,姑娘,奴婢送您出府吧。”
“不必,”箫矸芝摇头,气若游丝,“你来箫家这么多年,先前日子好时不得宠,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现在落魄了,却是你陪在我身边,是我耽误了你。”
青玉心下有些动容,将掉不掉的泪珠落下。
“姑娘说什么呢,咱们主仆一场,无论如何奴婢也要陪着您。”
“陆继祖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被她发现你我关系,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你我主仆一场,无论先前如何,此刻我确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我们姐妹二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全折在此处。枕头下面有封信,上面记载的事很重要。角门守卫每半个时辰换一拨,你趁着晨间轮替时坐喂虎食的车出去,务必将此信交到靖王手里。看在我投诚的份上,他也会给你安排条出路。”
断断续续说了这么多话,箫矸芝已经是后力不济。咳出一口血,她无力地望着帐顶。
“蒋雪玲、陆继祖,你们这般对我,自己也别想好过。”
都这时候了她竟还怨恨蒋家姑娘!青玉觉得自己方才那丝怜悯之心简直是鬼迷心窍。
自枕下取出信封,说是信封,其实是厚厚的一沓。里面不仅有这些时日陆继祖宴请的朝中臣子,更有他与这些臣子串联的物证。
看到这些玉佩墨宝等物,青玉内心深处隐约对箫矸芝生出些许敬意。自己虽想当暗卫,可论心机手段,比箫矸芝却是差远了。
她哪知道箫矸芝是重生过一遍的。不同于今生的窘迫,前世箫矸芝一路顺风顺水,是京城无数达官显贵的座上宾。说是座上宾有些抬举她,只不过她天赋异禀,但凡亲近过的男人皆会沉溺于她床榻间独到的功夫中。
床榻间情浓时,恰好是最易打探消息之时。箫矸芝深谙人心,不仅打探消息,亦对这些个权贵品性了解一二。半个月来陆继祖接连宴请,没少让她与狼共舞。其中有猎奇之人,摸着门道就进了她的厢房。此举正中她下怀,竭尽全力伺候下来,没多久私下里她的名声便传开,偏僻院落的厢房内更是白天黑夜恩客不断。
想收集点证据岂不是易如反掌?
可惜时间太短,更可惜她毁了花容月貌,不然她绝对有把握营造出前世的局面。
这一夜箫矸芝辗转反侧,竟是越想越不甘心,连带着对阿玲的恨也升腾到了极点。不过她并没有焦心,陈志谦收拢的大臣何其多,那些证据交出去,足够太上皇收拢一部分人心。到时两处势力合于一处,江山易主就在情理之中。
到那时,广成王定成丧家之犬。而失了靠山又得罪新帝的蒋家,下场只会比箫家更凄惨。
眼前似乎闪过胡氏全族带上镣铐、沦落为丧家犬的一幕,箫矸芝笑得快意。正在此时门响了,青玉如前面半个月般端着水盆进来。
临走还不忘伺候她,有此忠仆,她的心愿定能达成。
心下满意,箫矸芝嘴上却客气道:“你时间紧,还来这干嘛。”
随手放下水盆,青玉随意地走过来,脸色是近乎诡异的平静。没有伺候她,也没有平日的关怀,箫矸芝心中隐约升起不妙的预感。
“青玉再来看姑娘一眼,马上就要走了,想必日后再也不会见到姑娘,有些事也该向姑娘坦白。”
“你……”箫矸芝声音罕见地心虚。
“想必姑娘也已猜到了。”
“为什么?”
“蒋家姑娘救了奴婢妹妹的命,此其一。其二则是小王爷威胁。还有就是,箫矸芝,当年满青城都在宣扬你温柔善良,名声堪比观音娘娘坐下童子,可真争论起来你心比谁都黑。你心里只有自己,只要能让自己活得舒坦,无论是谁你都可以牺牲。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痴心妄想,觉得会有人在危难时不离不弃?”
箫矸芝出乎意料的平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怪不得我。”
“既然你这般想,那别人为了自己伤害到你,也不能怪他们。箫矸芝,你当这世间之人都是提线木偶,没有喜怒哀乐?只允许你去伤害别人,不允许别人反抗?”
说到这青霜胸膛起伏,她想起拿着小王爷给的傍身银子归家后被家中兄嫂爹娘联合起来算计,想留下她的银子肆意挥霍,同时又把她交给官府防止被箫家牵连。箫矸芝与她爹娘是一模一样的人。
“像你这种人,心里只有自己。不管你怎么算计别人,都不会觉得内疚。别人哪怕有一点对不住你,那都是天大的事。就如蒋家姑娘?满青城都知道她深居简出,哪会有机会得罪到你?不就是因为胡老爷宠女,她吃穿用度各方面比你强,让你觉得心里不痛快。只不过一点不痛快,你便想要蒋家家破人亡!”
是这样么?箫矸芝本能地想要辩驳,可平日巧舌如簧的她此刻却找不出任何托词。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归根结底不过是成王败寇。这辈子,是我输给了蒋雪玲。”
说完她侧过身,头冲着帐里,脸上却丝毫没有她语气中所表达的大义凛然。
那些证据就那般便宜了蒋雪玲?她不甘心!
“姑娘不必再装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青玉不相信你会在如此段时间内大彻大悟,而后彻底死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青玉没杀过人,她本来下不去这个狠手。可昨日她无意间透露出来的仇恨却震撼了她,原来在这般差的境况下,如此短的时间内,她依旧能做到这地步。若让她事成,指不定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这般韧性十足、有谋略有手段之人,绝不能多留!
“姑娘昨日刚受过重伤,这几日秋老虎,伤口溃烂也在情理之中。”
端起放在门边的水,她回到床边。整盆水呈现诡异的绿色,如毒蛇的眼睛般。实际上这盆水正是以西域沙漠中一种独特的蛇全身毒液淬炼而成,此毒稀释过后并不会即刻致命,而是会慢慢腐蚀人的身体,全身伤口开始溃烂,痒痛难忍。
拧下布巾,她温柔地给箫矸芝擦拭,从头皮到脚心,一根汗毛的地方都没漏掉。
“青玉告退。”
擦完后天已经大亮,奇痒无比的箫矸芝开始抓耳挠腮,大块的血肉被她撕烂,又疼又痒她根本就说不出话来。青玉大摇大摆地走出门,走到角落处,那里早已有暗卫接应。
未免夜长梦多,昨晚她已将信封递了出去。之所以留到此刻,就是为了扫尾,让箫矸芝彻底闭嘴。
药是陈志谦弄来的,他向来言而有信。先前留着箫矸芝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如今鱼已上钩,也该让她为前世今生所做过的罪孽偿还。
很清楚邵明大师调配的阴狠之药效果有多好,他放心地进宫,将证据呈上御前。
在皇帝肃杀的神色中,血腥八月拉开帷幕。
而主导这一切的陈志谦则是事了拂衣去,加紧寻找阿玲。
教习们动作很快,不出两天便已揪出内鬼。以铁血手段肃清暗卫后,他将整肃一新的人手派出京,严查从京城到西北的没处关卡。而他本人,则是亲自坐镇京城。
以他对陆继祖的了解,阿玲这般重要的筹码,他定会放在最方便的位置。
脸色越发阴沉,他开始逐一彻查广平王府在京中明里暗里所有产业。没日没夜地毯式搜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双眼熬到赤红时,让他寻到了蛛丝马迹。
心知那位嫡兄的本事有多大,陆继祖丝毫不敢放松。在充分运用心理战术来个灯下黑,把人藏在京城后,他依旧不放心,每隔三日就要把阿玲眼睛蒙起来,另换一处居所。
陈志谦几度地毯式搜索,正好跟陆继祖打了个时间差。
真正让他发现蛛丝马迹这事,还得归功于阿玲。
陆家两兄弟表面水火不容,打出生下来也极少见面,可个性还是有很大相似之处:不仅喜欢上同一个姑娘,连扭曲的性子都差不多。不同的是比之陈志谦默默付出从不多说的含蓄,陆继祖则是情绪外露的暴戾。
他又不傻,阿玲是真喜欢他、还是在应付他,一天两天看不出来,三天四天总能感觉得出,等到五六天上就已经完全能确定。
可相处越久他越喜欢阿玲的性子,不仅漂亮,还可爱,性子有些迷糊,可该聪明的时候从不泛迷糊,真是让他越发难以自拔。喜欢就要得到,至于脾气什么的日后慢慢哄就是。这样想着,陆继祖各种威逼利诱,意图直接上手。
阿玲只觉智商上限一直在提升,前世今生所有努力都用在同陆继祖斗智斗勇去了。绞尽脑汁想着对策保全自身清白,还好陆继祖似乎很忙,每次呆不了多久便会被人叫走。可他一次比一次逼得厉害,这让她想起了玉哥哥的好。
玉哥哥从不会逼她,即便这次做得过分些,可他也没什么恶意。比起陆继祖,更是温柔到不行。
他那么做应该是喜欢她,怕她离开?
也不知她失踪这么久,他有没有在找她?
想到有这种可能,阿玲突然福至心灵。这些天她一直在想着怎么跑出去,可陆继祖防备得太过周全,身边全是拔掉舌头的老嬷嬷不说,转移地方坐马车时更是干脆把她迷晕,她找不到任何机会。
她跑不掉,别人可以来找她啊!
先前她不是没想过,可地方换得太勤,没等她摸清楚状况就已经被迷晕带走,等再醒来时已然是陌生的居所。许是轮换过来了,这次她醒来时,竟在处先前呆过的地方。看样子这好像一处书斋,看向外面放慢书本的桌案,她有了主意。
陈志谦是在两日后找到的这,在他来之前的两个时辰,阿玲连夜被送走了。
这段时日京城局势越发平静,熟悉朝堂纷争的人都隐约闻到那股山雨欲来的气息,朱雀大街沿岸越发僻静,深宅大院内的王公贵族纷纷夹紧尾巴做人。
离阿玲被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旬,将广平王府明里暗里所有产业查个差个遍,毫无所获之下,陈志谦的情绪也越发焦躁。他向来不是能忍的人,两辈子加起来那点好性子都用在了阿玲身上,这会解药失踪,狂犬症顺带发作。
箫矸芝名单上的人遭了秧,这些人家但凡有人出门,总会“巧遇”广成王,然后被他揍成猪头。
一位两位还能说是巧合,可次数多了他们也回过味来,难不成被发现了?
另一头出完气的陈志谦继续耐下心来去搜索第二遍,今日他来的便是陆继祖在京中的私人产业。大多数时间长在西北,见惯了大漠戈壁的荒凉,陆继祖对江南小桥流水的温润舒适尤其钟爱,这处小院也是仿江南风格所建。
轻易潜入,查探后依旧没什么收获。坐在书桌旁,望着园中熟悉的景色,他心下惆怅。
“阿玲,你究竟在哪?”
眼神逐渐迷离,他放任自己陷入担忧。不是没想过直接上门找陆继祖,可他不是什么善茬,被逼急了肯定会真伤了那丫头。
前段时日他已经伤了她……其实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保她在京中安然无恙。可为了麻痹对方,他必须得做出副骄横的模样,不敢在京中布置太多人手,因此才让陆继祖有机可趁。这次,也是他连累了她。
他该放那丫头走的,若是当日能克制住自己,这会她应该已经坐在江南蒋府的书房内,由李大儒教导着功课。
想象着那副情景,他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视线下移,平头案上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镇纸、笔墨等物摆放的位置跟蒋家书房一模一样。就在这样的房间内,他曾与阿玲面对面,在她睡着时偷偷临摹她的画像,细细描绘她的眉眼,直到把那副容貌铭刻在骨髓血脉中。
上次探寻时,书房还不是这幅模样。
阿玲肯定来过这,她在给他暗示!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双手哆嗦着翻弄书架,终于让他找到熟悉的那本书。当初师傅为创造相处机会,谎称有事在身让他代为教授阿玲。当时小丫头不服,他便她随意考校,当时她抽的正是这本书。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开书页,簇新的墨痕是她稍显稚嫩的笔迹。
强忍住心下激动,未免打草惊蛇,他将书揣在怀中,一路运轻功回到王府。
回府后他马不停蹄将书打开,将每处笔迹正中所对应的字找出,再照她的生辰八字挑出来排在一起,恰好拼凑出三个地名,而其中有一处正是他方才去过的。
虽然阿玲没有明说,可陈志谦很快明白过来。他就说自己感觉到阿玲在身边,原来如此,陆继祖找了三个地方,每隔三日换一处,正好让他错开时间差。
好在阿玲聪明,不然他还得没头苍蝇般转多久?
事不宜迟,如今他是多一刻都等不得。
“来人。”
在陈志谦安排人手的同时,环抱京城的燕山某处山寨,气势恢宏、与粗糙外表形成巨大反差的内殿,一人高的细瓷薄胎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满地碎瓷片间,广平候陆达挥剑指向风韵犹存的柳氏。
“贱人,竟敢拿个贱种来糊弄本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儿子,竟会是别人的种。
“表哥,冤枉啊。那邵明大师是谁的人,您又怎会不知,他说得话岂能相信?”
陆达当然知道邵明大师跟他名义上的夫人是什么关系,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相信他那些话。可这次不仅铁证如山,这贱妾的娘家人也亲口承认孩子不是他的。两者相互印证,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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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放那丫头走的,若是当日能克制住自己,这会她应该已经坐在江南蒋府的书房内,由李大儒教导着功课。
想象着那副情景,他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视线下移,平头案上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镇纸、笔墨等物摆放的位置跟蒋家书房一模一样。就在这样的房间内,他曾与阿玲面对面,在她睡着时偷偷临摹她的画像,细细描绘她的眉眼,直到把那副容貌铭刻在骨髓血脉中。
上次探寻时,书房还不是这幅模样。
阿玲肯定来过这,她在给他暗示!
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双手哆嗦着翻弄书架,终于让他找到熟悉的那本书。当初师傅为创造相处机会,谎称有事在身让他代为教授阿玲。当时小丫头不服,他便她随意考校,当时她抽的正是这本书。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开书页,簇新的墨痕是她稍显稚嫩的笔迹。
强忍住心下激动,未免打草惊蛇,他将书揣在怀中,一路运轻功回到王府。
回府后他马不停蹄将书打开,将每处笔迹正中所对应的字找出,再照她的生辰八字挑出来排在一起,恰好拼凑出三个地名,而其中有一处正是他方才去过的。
虽然阿玲没有明说,可陈志谦很快明白过来。他就说自己感觉到阿玲在身边,原来如此,6继祖找了三个地方,每隔三日换一处,正好让他错开时间差。
好在阿玲聪明,不然他还得没头苍蝇般转多久?
事不宜迟,如今他是多一刻都等不得。
“来人。”
在陈志谦安排人手的同时,环抱京城的燕山某处山寨,气势恢宏、与粗糙外表形成巨大反差的内殿,一人高的细瓷薄胎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满地碎瓷片间,广平候6达挥剑指向风韵犹存的柳氏。
“贱人,竟敢拿个贱种来糊弄本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疼了十几年的儿子,竟会是别人的种。
“表哥,冤枉啊。那邵明大师是谁的人,您又怎会不知,他说得话岂能相信?”
6达当然知道邵明大师跟他名义上的夫人是什么关系,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也不会相信他那些话。可这次不仅铁证如山,这贱妾的娘家人也亲口承认孩子不是他的。两者相互印证,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自欺欺人。
剑刃下柳氏还在嘤嘤哭泣,梨花带雨的柔弱之姿却再也无法引起他丝毫怜惜。不仅如此,忆起往昔她惺惺作态,引得他对长子逐渐厌恶、最终父子陌路,他更觉得这妇人可恨之至。
“你若老实交代,看在十几年养育之情的份上,本王能放那贱种一条活路。”
“王爷,那真是您的儿子啊。不说广平王府规矩,妾身打小便到了王府,长大后又一心仰慕,怎会背叛您?”
“还在惺惺作态,”剑刃已然染血,稍稍用力便能取人性命。鲜红的颜色刺激着眼眸,毕竟是深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他下不去手。
闭眼,他厌倦道:“拖下去,日后本王不想再看到他。”
立刻有伪装成山匪的侍卫上前,捂住妇人嘴将他拖了下去。6达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随口问道:“那边可审出结果?”
背靠大树好乘凉,柳家人这些年在广平候手下做事,靠着枕头风活得好不自在。可他们的一切都是广平候给的,自己并无本事,如今王府主人翻脸,一家人很快便锒铛入狱,关入山寨峡谷旁的地牢中。
做惯了养尊处优的米虫,还没等鞭子下去柳家人便已招认。
“回王爷,当年夫人……柳氏赶赴西北照顾您,将年幼的公子托付娘家照料。冬日天寒,稚子柔弱,一场风寒没熬过去,不幸夭折。柳家人唯恐王府怪罪,又恐女儿失宠,便擅自瞒下来,私下抱来差不多大的农户之子替换。臣已核实过,那农户家另有一子,与公子长得颇为相似。”
柳氏没有背叛他,6达心下好受不少。挥手命人退下,他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年近四旬,之心早已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建功立业的雄图壮志。苦心经营多年,暗中实力已有一拼之力,可他拼来给谁?
原本看好的继祖并非亲子,这些年他独宠柳氏,府中只两子。除去这个野种,剩余那个,他曾恨不得亲手弄死他。而他亦是将他当仇人,前段时日还深入西北军腹地刺探军情,挖他墙角卖给皇帝。
后继无人,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晚景凄凉的未来。
“王爷,京中来信。”
被6继祖收买,这些天又被陈志谦当出气筒连番虐待的大臣们终于抵不住惶惶之心,开始往这边传信,将自身猜测告知其主。
“臭小子,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子有这么个儿子,也不枉此生。”
6达此人有着比陈志谦还要执拗的性格,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宠爱柳姨娘,宠到可以公然冷落代表朝廷的公主,忽略同样是亲子的嫡子,将妾室以及其所出庶子捧上天。可柳家拖后腿的行为终于让他从这份感情中走出来,男性本能力对于子嗣传承的看重让他开始重视陈志谦。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片叶子移除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嫡长子有多么优秀。
他应该补偿他。
意图造反这么多年,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而且广平王府世代勋贵积累下来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向今上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造反是项高风险高回报的事业,这么多年6达早已想好退路。如今,他要将这条退路原封不动地留给儿子。
“将这封信交给景渊,撤掉继祖身边的人手。”
先前他看不上那个商户之女,王府丢不起那人。可如今有个多年来跟皇帝干的父亲,娶个商户之女是最好的示弱手段。再者,景渊喜欢,儿子在专情这点上还是继承了他。
此刻的6达完全忘记了前面十几年对陈志谦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连他无可挑剔的容貌都能被他说成毫无男儿气概。这会他只觉得儿子哪哪都好,他愿意把最好的一切留给他,粉身碎骨也再所不辞。
视线偏移,他的视线透过近处的连绵群山,越过江河万里,看到了位于大夏腹地的陪都。
军令如山,6达一声令下,广平王府在京中的人手迅收缩。没有了家族势力帮助,蜜罐里长大的6继祖压根不是陈志谦的对手。根据阿玲留下的线索,小王爷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便寻到了阿玲被藏匿的所在。
破门而入时他看到了目眦尽裂的一幕,越没有耐心的6继祖寻个空子,便欲对阿玲动强。从刚开始的晓以道理,到后来的月事盾,十几日来阿玲已经烧光了所有脑细胞。如今她身上干净,先前用过一次的理由也通通作废,深宅闺秀武力值在健壮男子面前更是根本没法看,面对6继祖来势汹汹,她已是退无可退。
“你若再敢靠近一步,我便血溅当场。”拔下头上簪子抵在脖子上,尖锐的金属刺入脖颈,痛感传来她眼中泛起泪花。
再用点力,她就再也见不到玉哥哥,阿爹阿娘白人送黑人,境况只会比前世更差。还有前世逼上门的那些虎狼亲戚,这段时日阿爹雷霆手段,不给银钱更不给任何特殊优待,几番折腾下来彻底让他们服帖,前世闹最狠的几位族老更是被愤怒的族人撵下去。眼见着他们已经遭到报应,嫡支后继无人,前世的情况又会重演,蒋家最后还会便宜他们。
她不想死……可她并非不谙世事之人,若她委身6继祖,先不说对玉哥哥会造成多大伤害,蒋家万贯家财也会充作广平王府谋逆的军饷阿爹为保全她肯定舍得。到时她所有珍惜的人,都会因她而受到伤害。
可恨她太笨,如果早点想出法子留下暗语,或许玉哥哥能找到她。到如今箭在弦上,一切都来不及了。
闭上眼,五指握紧簪子,白皙的胳膊上青筋毕露。
“滚开!”
做梦都在想的嚣张音色入耳,一阵风吹过,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她手中簪子被夺过去,连带着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阿玲,我来晚了。”
颤抖的声音传来,屏息许久,直到觉得憋闷,辨认着熟悉且让她安心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张开一条眼缝。先是菱唇,再是挺鼻和星目,少年如玉的面庞映入眼帘,眼中的关切抚慰了她惊弓之鸟的心。
“你怎么才来啊!”
方才强忍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环抱住他脖颈,她嚎啕大哭。
哭声让惊讶中的6继祖回过神,“陈志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自有我的法子。”
“自动送上门来,别怪我不客气。”6继祖早就看这位嫡兄不顺眼,此刻他怀中全心依赖的阿玲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杀了他!从没有一刻他除去嫡兄的念头是如此强烈。
“来人。”
本该应声破门而入的人手却是迟迟未曾进来,连喊三声,窗外终于有人姗姗来迟,那是自幼便跟随他的小厮。
“世子,大事不妙,王爷命人撤去了京中所有人手。”
“什么?”
没等6继祖犹豫,跟在小厮后面的广平王府管家,同时也是6达头号心腹的6山回答了他的疑问。
“还叫什么世子?这位公子并非王爷亲生。世子,”他转头看向陈志谦。
这位管家极会做人,是广平王府中少数没因6达态度而看轻陈志谦之人,甚至有时仗着资历老,他还会劝说6达莫要如此苛待嫡长子。6继祖非亲生之事曝光后,所有人还在震惊中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早就该这样了,样样都好的嫡长子不疼,这算什么事!大体知道传信内容,他很快代入和平大使的角色中。
对于他陈志谦还是待见的,安慰阿玲之余,也分神给了他一个眼角。
“这是王爷命属下交给您的信,日后广平王府在京城人手任您差遣。”
“什么?”
得知自己并非亲生,6继祖完全惊住了,下意识说出这两个字,而这也代表了陈志谦如今的心声。6达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不是向来恨不得杀了他?
这幅活见鬼的模样让6山面露苦笑,对于王爷心思他还是能猜到几分,“6继祖并非王爷亲生,想必此事世子已然知晓。如今王府公子只有您,这份家业除了交到您手上,还能给谁呢?”
“这时候才想起本王?”陈志谦轻哼出声,心下闪过一抹复杂,不过很快被冷漠取代。两世为人,前世甚至死在生父阴谋算计下,足够他对这份父子之情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6山叹息。若是别人平白得个爵位,还是手握实权的侯爵,不说感恩戴德,下巴也得咧到耳朵根。偏偏这位,年纪轻轻已经凭自己本事封侯,日后前程更是不可限量,他还真有视爵位如粪土的资本。
难道广平侯爵位就要失传?
能被6达视为心腹,6山也很是有本事。稍稍抬起眼角,看到他怀中视若珍宝的姑娘,心思一动计上心来。
“这位便是胡姑娘吧?王爷听说过姑娘,对您极为满意。这几日6继祖私自行动,伤了姑娘,王爷说了把他赏给您出气。”
阿玲哭得也累了,嚎啕声安静下来,也听到了6山这番话。广平候对她满意?满意到绑票外加强行羞辱么?这话信息量略大,一时间她呆若木鸡。
6山使出了做军事时巧舌如簧的本事:“世子有大才,年纪轻轻便已受封广成王,自不会在意广平候的爵位。可您日后成婚,子孙满堂,多一个爵位,子孙亦受一份优待。”
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他跟阿玲的孩子值得最好的一切,最好每个孩子都有爵位。
看来得再努力一把,趁年轻多多赚取功劳,将来好荫封每一位子女。尤其是女儿,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宝贝,想着日后会有个如她这般娇软的小丫头,陈志谦只觉自己再奋斗五百年都不会累。
脑子聪明就这点好处可以多开。边命带来的人手将6继祖押下去,好生“伺候”,边摇婴儿般轻声哄劝着阿玲,他还能开个小号去想哄好后两人日后幸福生活。
至于6达,则被他彻底无视了。
光人救出来还不作数,这么大的事肯定瞒不过蒋先。知道宝贝女儿被掳去半个月,蒋先那个心疼,升腾的怒气直接烧到了小王爷。
京城这个破地方,不呆了!6家没一个好人,必须隔离!
他老人家真生起气来,陈志谦还真没办法。不怪他,饶是有千般主意,碍着那丫头是个孝顺女儿,他也束手束脚无从施展。
忙里忙外安抚老岳父的心,他浑然忘我,直到平地一声雷震惊了整个大夏,才让他从孝子贤孙的状态中分出一ⅿⅿ精神。
“广平候奏表状告靖王意图谋逆,亲赴陪都剿灭逆贼?”
乾清宫后殿,陈志谦坐在御炕上,对面是同样震惊的皇帝。
“广平王府乃开国元勋,多年来根深叶茂,扩张势力时有过关联的官员不知凡几,真要彻查只会动摇国本。朕本想着命暗卫秘查,只纠出一部分贪腐、尸位素餐之辈予以惩处,同时敲打另一批官员,以正朝中风气。”
陈志谦自是知道这计划的,对此他也赞同。黎民百姓最盼望的不过是安居乐业,且北方草原亦有游牧民族虎视眈眈,内斗实则是于国于家无益。
“釜底抽薪之计甚为英明,可就怕如先前舅舅提议不拘泥于科举、举贤任能般,他人眼见利益受损,深知这样下去会被慢慢耗死,会狗急跳墙。”
“不是会,是已经。”
“可……”
皇帝深深地看了外甥一眼,叹息过后,还是将身后的秘奏拿了出来。
陈志谦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完,脸上露出不可置信,而后他罕见地认真阅读起来。奏疏乃是6达亲手所写,他的字自有西北朔风中历练出来的粗犷爽朗、以及当朝名将的锋芒毕露,旁人只能模仿其形,却不能模仿其韵。
奏疏大部分内容,6达在阐述靖王的不臣之心,言辞陈恳地要为君解忧。只不过在最后,他略提一笔,言明自己这些年西北督军极为辛苦,若马革裹尸,愿皇上恩泽他的嫡长子,对他乖张的脾气多多包容。
陈志谦撇嘴,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生养之恩前世已报,这辈子形同陌路,可如此恩情他也不好再辱骂出口。
“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亲生骨肉。在你年幼羽翼未丰之时,以他的权柄,想弄死你并不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想必他内心也有犹豫,只是受身边人影响,才越变本加厉。”
皇帝这般劝道,他不想让姐姐唯一的儿子留下心结。还有一点就是,这番话传到6达耳中,他亦会记他一份情,不论此次剿灭太上皇残余势力,还是日后西北军权变更,都会省力许多。这后一点便是帝王心术。
忍住心中复杂,陈志谦平静道:“此间事了,天下应该会安定,正好外甥也歇息几年,在此向舅舅告假。”
“怎么突然想起歇息,莫非蒋家女要启程回江南?”
“舅舅既然已经知道,便准了外甥这假?”
“这是要累死朕,大丈夫何患无妻?”察觉到他面色不善,皇帝忙改口,丝毫没有真龙天子一言九鼎的威严,“要不,朕下旨赐婚?”
陈志谦也没客气:“必须得赐婚,外甥可是在金銮殿上亲口喊过胡老爷岳父。只是阿玲受了这些苦,外甥看着实在是心疼,不欲勉强于他。若说疲累,太子已然长大,是时候帮舅舅处理点政务。”
这外甥真成人精了,执掌暗卫如此大一股势力,且又如此受宠,岂能不受皇子嫉妒。在这个当口急流勇退,又推太子上去,对方只会念他得好。
于他有百益而无一害,可于自己这做皇帝的而言,史书上那般老年皇帝与壮年太子的前车之鉴在前,还是这位不沾皇权的两姓外甥让他用着放心。更何况,他还如此的干练,无论做什么事都让人放心。
皇帝是一点都不想放人,而蒋先恨不得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无奈陪都有战事,运河北段全线封闭,6路不安定,他们也只能被困在京城。
6达感情上虽然渣,可论打仗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高高手。
论舆论战,早在挑起战事的当口,他便把靖王推到最前排。这也不算冤枉了靖王,作为太上皇诸子中最有才学的那位,当年风头压过太子的贤德皇子,他当然是太上皇的左膀右臂。陪都复辟大业,处处可见他的影子。这会随便扯几件事一说,造反之事铁板钉钉。
论真刀实枪,以军功起家的广平王府怕过谁?有他督战,加之近几年陪都那方被今上卸胳膊卸腿,实力早就大不如前,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先前太上皇还檄文,痛斥今上不孝子,辱骂他对手足兄弟赶尽杀绝。可眼见着兵临城下,他恢复了十年前草原骑兵攻破阳关直取京城时的怂劲。
只要保住性命,能安享荣华富贵,牺牲再多也是可以的。当年为了避难,紧急情况下他将皇位传予最不看好的太子。如今老了几岁他更是胆小,为了平息太后一系的怒火,直接将靖王连带宠爱多年的珍贵太妃一并打包送出去。
不出一月,战事终结。广平候6达亲率部众踏过陪都城墙外的宽沟深壕,眼看着形势一片大好,突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流矢击穿太阳茓,自马上跌下,当场身亡。
今上终归是疼外甥的,明知多年来广平候怀有不臣之心,手中亦握有证据,可依旧给了他死后哀荣,亲赐谥号“忠勇”。
人死了,所有的怨恨也随着生命的消逝烟消云散,只余过往的美好记忆。于恵大长公主和陈志谦而言,6达此人在他们的生命中没造成什么美好的记忆,可他最后的所作所为,以及识时务的自杀,却为呣子省去了不少麻烦。
功过相抵,更何况小王爷如今用得着他。
战事平息后运河恢复畅通,阿玲不日也要随蒋先返回青城。这次入京实在是险象环生,也让她认清了自己的不足之处。玉哥哥以为她怨恨他,实际上她知道那些事不怪他,反过来她怪自己无能,若非她太冲动,也不会有后来一连串的事生。
左右她还小,且先回青城,追随李大儒多学几年。待日后再踏入京城,她也会有底气。
亲父死了,无论先前父子关系如何,陈志谦肯定要服丧。在入府吊唁时,她将这番话开诚布公地说予他听,而他亦是接受了,这让她松一口气。
这边她放松了,那边云淡风轻的陈志谦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他绝对不要跟阿玲分开。
现成的理由摆在那,他得守孝!而且他是嫡长子,得正儿八经的守孝三年。那丫头不是说想多学几年?没事,他陪她学!
出殡当日今上换上便服过来,被儿子说得烦不胜烦的恵大长公主亲自出面,哭得眼眶通红,求弟弟给儿子留点脸面,让他做个孝顺的孩子,不要因守孝之事被天下人指摘。
臭小子太损了!若说皇上最怕什么,一是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生母太后的眼泪,二是为他牺牲了整个人生的嫡亲姐姐的眼泪,没有第三!
“罢,广平候老家不在青城,往那边去的时候小心点。”
留下这句话,今上负气离去。
三个月时间如弹指一挥间,阿玲回到青城,师从李大儒,努力地吸收着各种墨水,同时也有条不紊地打理家业,闲暇时间她还会帮阿爹参详下官场之事。
靖王谋逆案牵连了一批江南官员,本州之内亦有不少官员落马。蒋先初入官场,便赶上人手紧缺的时候,往常抢破头的实权,这会剩下的麻雀三两只根本顾不过来。好在他多年经商常与官府打交道,又有本州一把手的潘成栋从旁指点,同时暗中还有李大儒那些成器的学生襄助,最初忙乱后很快便步入正轨。他当官有个最大的好处,不贪天底下没几个人钱比他多。布政本就是个肥差,贪腐亦是无法杜绝,可他不会威胁到他人利益,其他官宦也就很快接受了这位“野路子”的同僚。
蒋先忙于做官,蒋家的事便落在阿玲身上。底下管事很给力,也很尽心,但她还是刻意让自己忙一些。一旦闲下来,脑海中便会闪现出青衣男子的身影。分开三个月,虽然时常有书信传来,可她还是觉得怅然若失。
天气逐渐变凉,赶在过年前苏小乔定亲。两人合伙开的铺子因供应西北军需而生意红火,苏小乔如今也是青城内炽手可热的姑娘。城中好几位富商都把话递到方氏那,知道阿玲高攀不起,想问问她好友之事。不仅富商,甚至连州城官员也旁敲侧击地问道蒋先,想为家中嫡此子求娶这位财神爷。
可苏小乔的选择却让人大跌眼镜,那么多求娶她的青年才俊愣是一个都没看上,最终她选了百草堂那位抓药的伙计阿木。
旁人十分不解,对着阿玲她却没有丝毫隐瞒:“那些人娶得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银子,甚至还看到了我背后站着个你。阿玲,我想法比较怪,感觉自己既然不缺银子,何苦去遭那个罪。阿木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他家中阿爹只有阿娘一人,他本人也极为善良,当年家中穷困时还曾偷偷周济过我药材,他会对我好的。”
苏小乔成熟的想法让阿玲彻底认同,“你且放心出嫁,日后若阿木对你不好,自有我为你做主。”
望着苏小乔掩不住喜色的面庞,临走时步子都轻快了许多,阿玲不禁有些吃味。玉哥哥也对她很好……
“嫁给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她喃喃自语道。
“是在说我么?”
窗外传来清朗的声音,隔着窗户,青衣男子立在窗前,眼神中的缱绻如一位征战数年后归家望向妻的丈夫。
“玉哥哥……”
“恩,阿玲,我来陪你了。”
“没有错漏。”查了一遍花名册,阿玲小声道。
原来是她!相隔半个大厅,耳聪目明的陈志谦听到阿玲声音,瞬间想明白过来。
“今日阿玲虽是前来帮王爷记账,可她是我蒋先的女儿。当日拜师仪式时蒋某便说过,日后蒋家的一切都归阿玲。可这孩子太孝顺,即便库房钥匙在她身上,也从没有那种抓牢家产、把我这糟老头赶下去的心。”
蒋先最后一句话,可算是扎到了不少有儿子,且本身已经年迈的商贾心里。不同于蒋家千亩地里一根独苗,他们家中大都儿女成群。姑娘还好点,但儿子们随着长大成亲,长房、二房、三房,有意无意间,一个个全把心思打在家产身上。而日渐年迈、感觉到身体衰弱的他们,则感到由衷的愤怒和恐惧。
拿着库房钥匙都不带动丁点东西?放他们家中想都不敢想!
心下这样感慨,众人却是都明白,蒋先这是打算替闺女捐个大的,也算是给她铺路。
他们想得没错,在阿玲略显迷网的目光中,蒋先满是鼓励地看着她,直接喊出一个数:“阿玲代表蒋家,捐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倾尽他们全族家产也拿不出这个数,胡老爷一出手果然是大手笔。比起他来,沈金山那一次次的十万两,又何其小家子气。
还未完全放松下来的沈金山整个人都懵了,一百万两,刚给了他三成,蒋先从哪弄来那么多银子。
“沈老爷可还要更改?”
听到小王爷的疑问,沈金山面露难色。六十万两已经是箫家所能拿出的极限,他本想着将这笔银子捐出去,然后从蒋先那拿来的继续维持箫家绸缎庄正常运作。可没曾想蒋先突然来了这么一手,直接打得他措手不及。
已经投了六十万两,难道要轻易放弃?
如今的沈金山就如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想到当上会后的种种便利,他咬咬牙。
“沈某再追加五十万两,整整一百一十万两。”
“一百二十万。”蒋先轻飘飘喊道。
“六十五万两,一百二十五万。”
“一百三十万。”
“一百三十五万。”
“一百四十万。”忍不住了吧?蒋先唇畔笑意渐浓。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拖死的。心下飞打个算盘,沈金山喊道:“一百八十万两,沈某人总共捐这个数,胡兄可还跟?”
“沈兄确定?”蒋先适时地露出些惊讶。
果然露怯了。烤全羊喷香的味道传来,还未退下的舞姬手足间铃铛出清脆的响声,暖烘烘的云来楼一层,热烈的气氛尤在,沉浸其中沈金山也少了些许戒备。
“当然,不二话。”
“阿玲,拿纸笔来,立契书。”
阿爹果然没让她失望,虽然没争过沈金山,但一百四十万两也不算坠了箫家名声。心情再次好起来,阿玲递过纸笔,沈金山唰唰两笔立下保证,又按朱泥画押,当场将此事砸瓷实了。
待一切彻底确定后,蒋先自衣袖中掏出一纸契书:“不知沈兄可识得此物?”
“沈兄点头,那便是承认此事?”
难道蒋先想现在跟他要银子?想到此点沈金山心下踟蹰。
“如今是在进行征募军饷之事,胡兄与沈某间这等琐事,过后私下商议便是。”敏锐地察觉到危机,他决定行“拖”字诀。待他当上会,总览绸市各项事宜,到时这笔银子给不给还是两说。要知道民不与官斗,就算他真不给,难不成这九尾老狐狸还能奈何得了他!
“沈兄所言差矣,此时不仅与今日征募军饷宴有关,而且还是息息相关。”
息息相关?
在短暂的回神后,听蒋先以阿玲名义捐百万纹银,陈志谦重新陷入沉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蒋先此举是在为阿玲铺路。乍一看可能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实在是太宠女儿。可往深处想想,宠归宠,至于拿出这么多银子?整整一百五十万两,不少大绸缎商全副身家都不一定到达这个数。
如此巨款,就这般轻轻松松地拿出来,难道这只是宠?
身处大夏最高的权利漩涡,陈志谦看得很明白。当年太上皇宠珍贵太妃,平王也是诸皇子中最受宠的,吃穿用度甚至连中宫所出皇子都隐隐不及,可平王所享有的也就只有这些面上的东西。等真正立太子时,他还是选择了元后嫡子、文韬武略样样俱全的今上不仅如此,在危急时刻需要新帝登基时,他依旧将江山社稷交付给太子,任凭宠冠六宫的珍贵妃哭得梨花带雨都无济于事。
从此事上不难看出,宠爱和敬重完全是两码事。喜欢一个儿女,可以平日偏心些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大多数人所倚重的依旧是有本事、能扛得责任的子女。
太上皇还不算太英明的皇帝,尚能做到如此蒋先这般清醒之人,难道会仅仅因为宠爱,就为女儿随随便便耗费半数家产?
一定是这其中生了什么,让他对阿玲的宠爱中,成功地掺杂进一丝信赖。
想到自己方才猜测,陈志谦心中天平再度倾斜。莫非……
抬头向那丫头不看去,然后他就听到旁边蒋先的话。
“却是息息相关。”他下意识地附和道,见所有人面露疑惑,稍作停顿后他解释道:“不仅拜师仪式当日,甚至连所下请柬中,本王都再三提起过,本次征募军饷完全自愿,各家只需量力而行,千万莫因此事而影响到日常生意。”
原来您那话是这意思?众商贾恍然大悟,然后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既然是这样想的,那您特意在请柬末尾标个数字,注明我们全族资产大概有多少,那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用朱砂特意标明的数字,意思不是再说:本王知道你们很有钱,要是敢不出力,这如血色的朱砂就是你们的下场。
难道不是?
将他们望向桌上请柬的眼神看得真切,陈志谦微微摇头。当然不是,本王标那么个数字不过是为了吓吓你们,谁叫你们一个两个打着把儿子嫁进蒋家的主意。
敢跟本王抢女人,即便只是有那么个意思,也是罪无可恕!
当然这等想法他绝不会说出来,一来是为麻痹蒋先二来,要是他先表明心迹,那丫头尾巴岂不得翘上天,以后成亲后如何振起夫纲。
小王爷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在场就没一个人能猜透。
如今多数人都在思索,小王爷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那句“影响到日常生意”。帖子上用朱砂标出的数目的确十分精确,这三日他们核对账目后,现家中所能拿出的现银,与这数字不离十,由此可见小王爷是真正做足了功课。
只捐十万两,还远不到影响自家生意的地步,甚至不少人家还多有盈余。小王爷这句话,到底是本意呢?还是敲打他们?
本来有蒋先带头,前五轮他们只捐十两没什么,可第六轮蒋家突然出个天文数字,一下把前五轮的十两抹平了。只是蒋家抹平,他们还抹不平。若真是后一种,被小王爷记恨上……
想想就觉得头顶阴云密布!
正当担忧之时,阿玲的话却解救了他们。
方才阿玲就注意到旁边几位追随箫家的商贾,听到阿爹最后依然捐十两时的幸灾乐祸。当时阿爹那样,她也没脸去说人家。但现在阿爹可是捐了一百五十万两,虽然是以她名义捐的,但谁不知道她一文没赚,所有钱都是阿爹的。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会她腰板硬了。趁着放笔墨时,走到旁边桌子前。
“人家都捐十万两,为什么你只捐十两?”
虽然声音不高,但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被她问道的商贾脸“腾”一下红了。他也捐了,而且还不止十万两,昨晚吸了阿芙蓉浑身轻飘飘的,他直接喊出了二十万两,整整是别人的两倍,白纸黑字朱红手印,明明白白的契书如今正攥在小王爷手里。
可他却不能说!
不是小王爷那边有什么威胁,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事要不说,顶多损失点银子要是说出来,公然跟朝廷作对,贿赂平王,不管哪条都足以让他们保不住身家。
两害相权取其轻!
干了这碗黄连水!
坐在犄角旮旯的位置举着十两牌子,本来他们心里已经够苦的了,偏偏蒋家姑娘还要往心头Сhā一刀。不愧是小王爷师妹,师兄师妹一左一右各一刀,不带这样的啊!
可他们却毫无办法。
正好前面小王爷话传来,对着阿玲,那商贾脸上扬起讨好的笑容:“这不是量力而行。”
“抠门!”阿玲没好脸色地说道。
而刚捐了十万两,这会正处于犹豫中的其他商贾,听到门边动静,终于注意到这些从头到尾捐十两的人。原来还有垫底的,这下小王爷就算有所不满,怒火也会先朝这些人。
他们只捐了十万两,比原先预计的少出银子不说,还额外得了面子。想到前五轮跟风捐的十两,省钱的众商贾纷纷对蒋先感激不已,果然跟着胡老爷准没错。
与他们相反,跟着沈老爷的那些人这会可算是恨死了沈金山。其实仔细想想,人蒋家姑娘虽然直接了点,但她性格就是这样,而且她说得本身确是事实,没有丝毫问题。归根结底,他们丢面子,还不是因为被沈金山骗去了钱。
好你个沈金山,这梁子我们结下了,以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在小王爷说完话的短短片刻内,因为阿玲看似天真实则真报复的简短一问,商贾们情绪持两极分化。
站在最前面,蒋先再度开口:“沈兄听,王爷也这样说过,不要影响正常生意。我们两家彼此多少也了解,别怪我说话直,这会沈兄突然捐出一百八十万两,我还真担心您过后没银子结这账。”
“不过是毁掉契约的丁点银子,沈某这便给胡兄结了,二十万两够不够?”他早已暗中算过,去掉零头二十万两正好不多不少。虽然出了这笔银子他有些心疼,可单从蒋先那拿来的三成就不止这个数,更不用说后面还余下的四成,这钱也是从他姓胡的手里出。
“二十万两?”蒋先连连点头,“按去年的价来说的确是够了。”
“那就这样。”沈金山当场拍板,对着门口扬声喊道:“胡姑娘,如今总可以公布结果了?”
“沈兄且慢,蒋某还未说完。”
阿玲放下手中记账的花名册,而在最前面,蒋先站在沈金山跟前,指着最后面一行,说道:“沈兄再仔细看看这契书。”
“生丝收购价早已定下,但反悔时的价格,却是按时价来收。这个时价,可不是指得去年价格。如今青城的生丝价,想必没谁比沈兄更清楚。”
0372
第一次走在古人的街道上,这种感觉挺像掉进古装戏里似的。啊,当然,我不是掉进了古装戏,而是掉进了古代。
胤川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叫响溪老街,笔直的青石板路足有一千多米,两旁砖木结构的店铺,白墙青瓦,砖雕彩绘精美独特。店铺的匾额楹联招幌也是古色古香……当然,他们想不古色古香也难,这是古代,我再次强调。
最最让我惊奇的是走在街上的美眉,居然真的有把眉毛剃掉一半,再用烟墨揉成珠状的,还有脸上的粉涂得活像日本艺伎似的。迎面过来两个窈窕少女,一个脸涂赭色,唇涂乌黑,另一个眉毛剃得精光,用红紫色涂画晕开……原来古代美眉们化起妆来的前卫不比21世纪差到哪去,就刚刚这一个涩谷妹一个血晕妆,已经让我的心脏受不了
了。
我咽着口水,扯扯陈棋的袖子:“妖精哥哥,你喜欢看女孩这么打扮吗?”
陈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简单而直截地回答:“难看。”真酷。
拈豆儿Сhā口道:“我觉得女人还是素面朝天的好,隔了那些铅粉都看不清她们的本来面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嘴歪眼斜满脸麻子。”这个坏小子嘴巴真毒。
我又悄悄问画纹,画纹掩着嘴笑:“姑娘,那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才好作的装扮,咱们名门大户人家,别说姑娘们了,就是我们丫头也不好那样随性的。”语气里是有些羡慕的。
陈零凑到我身边:“妹妹也想化那样的妆?”
我坚决地摇头。我的审美没那么超前,我一向是挂在时尚的尾巴尖上的。
陈言陈棋这次出来是为了和人谈生意,陈家的经济来源除了农庄佃户收上来的租子,便是做生意了,只是做的什么生意我还没弄清楚,决定这回要向陈零套问明白。
到了约定的茶楼,陈言为我和陈零叫了些点心水果,让我们在这里等候,便和陈棋自去雅间了。
这个位子是我挑的,二楼,靠窗,既可看街上风景又可观察茶楼内形形色色的客人,一举两得。而且,清风拂面舒服得紧。
小萤火虫和画纹守着规矩站在后面侍候,刚穿越的时候我还不太习惯这种情况,后来也就当他们是饭店服务员了,虽然被人看着吃东西有点别扭,可是也没见谁在饭店里招呼服务员一起坐下来吃的,是不是?
拈一块椰子糕送里嘴里,我问陈零:“007,为什么妖精哥哥那么年轻就可以跟nod哥哥出来谈生意了?”
陈零道:“五哥细心,人也聪明,他做事父亲最放心了。其实不是他跟着三哥学做生意,是三哥在跟着他学。”
我呛了一下,妖精哥哥是天才儿童?
“那妖精哥哥做的什么生意?”
小萤火虫噗哧一乐,他听见我这么称呼陈棋就会偷笑,很没礼貌的。见我瞪他,他忙板起脸,很严肃地道:“咱们陈家有一个玉器行,每年给朝廷上供的玉器大部份都是从咱们的玉器行出来的。另外,还有遍布各国的银号。”
我一愣:“什么?遍布各国?”
小萤火虫道:“是啊,喏,除了幽都那个蛮夷之地外,玄鹰、赤炎、瀛波、虹风、成钧、聚阖、阳骊都有咱们的银号。而且这些都是五少接手后发展起来的呢。所以外面的人都管咱们五少叫‘财神少爷’。”一脸得意洋洋,好像“财神少爷”说的是他一样。
陈零微笑道:“妹妹不记得了吗?以前大哥就买过九国广舆图给你啊。”
我随口道:“忘了。这九国是在一个大陆版块上吗?”
陈零笑:“诶——?”
小萤火虫也问:“大陆版块?”
“嗯,就是说这九个国家的边界是相连的吗?中间有没有隔着大海什么的?”刚刚我的用词太科学了吗?
陈零叫小萤火虫向掌柜的要了纸笔,然后画给我看,基本上这几个国家都是在同一大陆版块上的,只除了瀛波,是位于碎雪海的一个岛国。
九国之中以凤麟、赤炎两国为中心,国力也是最强。
虹风地处凤麟和玄鹰两国之间,是个小国,但因地理位置微妙而得以平安。
聚阖在最西边,有广袤的森林和沼泽,据陈零所说,曾经成钧与聚阖交战,结果被诱入丛林之中,被毒虫毒蚁和瘴气弄死了大半,最后不得不弑羽而归。
阳骊与瀛波只隔了一重海,民间贸易上多有往来,但也常常被瀛波海盗骚扰,不胜其苦。后来阳骊向赤炎借兵,打了五年,与瀛波签署条约,海岸线上才平静下来。
幽都的位置在最北边,是个草原之国,又号称白马之国。传说幽都人是一匹白色天马的后裔,后来分散成很多小部落,十几年前被其中一个大部落的首领古古奇莫罕联合起来。幽都人好战,常与临近的成钧和玄鹰发生小规模的战争,但那两国也是民风尚武全民皆兵,因此幽都人虽然擅于打仗,却也得不了多少好处。
而陈家银号因为在各国都有设立,因此货币的兑换比较方便,那些大商家甚至各国官府都有在陈家银号设立帐户。相比之下,陈家玉器行的生意只是小儿科了。
再说明一下,陈家玉器行的玉料大多来源于玄鹰,有部分竟然还是来自于幽都的。
这样一边听陈零解说,一边看他画的地图,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陈言、陈棋已谈完事情,从雅间出来,坐到我们身边。拈豆儿和端砚忙要了热茶给各自的主子倒上。陈棋一边喝茶一边拿起陈零画的地图看,道:“老七的记性真是不错,画得和广舆图上分毫不差。”
听了这话我小小地惊讶了一把,原来007也是天才儿童。
陈言的样子有点郁闷,道:“老五,你说刚才那个裘老板是不是成心的?拿咱们的玉和风菊坊的玉相比,那能比吗?谁不知道风菊坊的玉用的是本地的,质料上就差很多啊。”
拈豆儿Сhā口道:“自然是成心的,想压价嘛。”
陈棋只是一笑,放下茶杯,向陈零道:“你说呢?”
陈零托着腮,笑眯眯地道:“越佑府的那位裘老板吗?压价是自然的,不过拿咱们的玉和风菊坊的相比,恐怕还有一个原因。”
陈言道:“什么原因?”
陈零道:“我前些时候和六哥在街上闲逛,发现风菊坊的玉卖得很好。”
陈言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玉便宜。质料不行,自然卖不了高价,便宜了买的人就多。”
陈零道:“有卖得便宜的,也有卖得很贵的,而且简直比咱们的还贵。”
陈言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零道:“三哥,你看没看见六哥房里摆的一个青玉云纹熏炉?”
陈言想了想,才道:“啊,那个,我还跟老六说呢,那哪是熏炉啊,整个都镂空了,倒是够精巧的,可是不实用啊。”
陈零道:“就是因为它都镂空了,才卖得贵呢。”
陈言不解,道:“这是为何?”
陈零笑道:“风菊坊的玉器虽然质料不如我们的好,但胜在玉匠竭尽巧思,雕得灵珑剔透。现在很有种风气,是以此为美的。”
陈言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陈零笑而不言,陈棋道:“不管有道理没道理,既然人们喜欢,连宗室贵族也争相购入,那我们也该投其所好。”
陈言还是皱着眉,道:“这样不好吧,我们一直是以做礼器为主的,又是上供给皇家用的。像风菊坊那样,未免太奇技淫巧了。”
拈豆儿Сhā口道:“三少死脑筋,不开窍。咱们做买卖的,当然是什么赚钱做什么,管他什么技什么巧呢。照我说呀,最好再找些名家,把他们的字画也刻上去,那就风雅了。”
我今日以来第不知道多少次看他一眼,做为一个下人来讲,拈豆儿还真敢随便教训主子,而陈言他们居然也不生气。这小鬼头见我看他,便咧着大嘴冲我笑,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偏偏又可爱得紧。
陈棋道:“拈豆儿这主意不错,我看晏十乌的那幅扑蝶戏猫图就很适合雕出来。”
陈零道:“关键是要神似。”
陈棋道:“嗯,看来应该再网罗些琢玉的高手才行。”
陈言还想再说什么,端砚笑着道:“我听二少奶奶房里的敏儿说,顾家那边有带口信过来呢。”
拈豆儿道:“顾家那位纤尘姑娘吗?”
陈言脸上一红,害起羞来,忙低头喝茶。
端砚道:“是顾家的老爷太太,也就是寻常问候一下,倒是没说别的。”
拈豆儿撇嘴,道:“这也值得说一说?我还以为是给三少捎的口信呢。”
我再打量端砚一眼,这孩子倒真会转移话题替他主子藏拙,免得再说下去显得陈言头脑不如弟弟们灵光。
被端砚这么一打岔,刚才的话题便不再继续。随便聊了几句,陈棋道:“也该回去了吧?”说着看向我。
我正想问他有没有夜市可逛,就听旁边一个很粗俗的声音故意大声道:“这孩子长得真是招人疼啊,看那小细腰,爷我一只手都能掐得过来。”
说话的人是个黑脸膛的年轻人,衣着华丽,气势嚣张,正一脚踏在椅子上,一只手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瞄着陈棋。
陈棋神色不动,拈豆儿却已怒得要跳起来,但被端砚按住了肩膀。
那人旁边还跟着**个人,看来都是纨绔子弟,其中一个眉心有颗朱砂痣的,看着陈零道:“瞧瞧这孩子,长得跟女孩儿似的,真是漂亮。”
小萤火虫喃喃道:“像女孩儿?他还真敢说啊。”
那一群人一边淫笑着一边走过来,朱砂痣笑道:“你们是哪家的孩子?素衣楼还是碧月阁的?”说着伸手就来摸陈零的脸。
陈零抬头一笑,容色如晨光清新明亮,晃得朱砂痣眼神迷离,手停在半空中忘了更进一步。陈零道:“爷爷我是天一院的。”
我只看到了陈零的笑,却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到那个朱砂痣捂着肚子飞跌出去,一下撞翻了身后的桌子。二楼的客人们眼见不好,有的连忙走开,有的就站到一旁准备看热闹。
那群人哗然起来,黑脸儿喝道:“敢打我兄弟?找死!”手一挥,众人向陈零冲过来。
陈棋拦在当中,劝道:“算了吧,在这里打架,不是坏了人家生意么?”
黑脸儿喝道:“这个最弱,看那身子骨一折就断了,先打他!”
陈棋脸色一沉,飞起一脚干脆利落地将那人踢倒,再一拳打在旁边一人的下巴上。
陈言不住叹气:“唉,怎么办啊,我不爱打架的。”一边说一边加入了战团。
端砚严严实实地把我和画纹挡在后面,轻声安慰:“姑娘别怕。”
我不是怕,我是兴奋啊。
亲眼看到打架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从小到大,除了在电影里,我都没有看到过打架的。有几次在学校里听说有人打架了,等我兴冲冲地跑去看,结果人家都打完了。唯一一次亲眼目睹的,还是看到一个男人飞毛腿似的在街上跑,后面追着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人,一边口中还大叫:“有种的别跑!”
现在,终于有机会看到现场了,我推开端砚:“别挡着我,看不见了。”
画纹吓得紧紧地拉着我的袖子,快哭出来似的:“姑娘,小心别让那些粗人碰着你。”
我哪有功夫理会她,跳到椅子上面大叫:“喂!那个死肥猪,你别背后偷袭我三哥!对!拈豆儿,对准他鼻子打!妖精哥哥,打那个穿红衣服的,长那么丑还敢穿红衣服!哎,小萤火虫,你别跳那么高,你个子矮,打他肚子!不对,是侧面,唉,笨蛋,抡凳子啊!砸他!007加油!加油!yeah!”
陈零叹了口气,不再理会那些人,径自走过来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无奈地道:“妹妹,怎么你看起来这么高兴啊?”
我捏住他babyface的脸蛋往两边拉,他的脸就被拉成了一个很可爱的形状,跳着脚道:“你过来干什么?过去接着打呀。唉呀,我都没想到,你看起来弱弱的,原来还这么能打。妖精哥哥也是,比nod哥哥力气还大呢。”
兴奋!兴奋!!兴奋!!!
陈零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脸从我手下抢救出来,揉着被捏红的脸颊:“妹妹爱看打架?”
我连忙点头。
陈零叹气:“那也不要站得那么高啊,很丢人呐。”
我一扁嘴,陈零立刻认错:“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那边战局已经结束,对方全军覆没,我方毫发无伤,茶楼损失桌椅碗碟尚未计数。唉,好容易看回打架,还结束得这么快,真不过瘾。
临走时陈棋留了张银票给掌柜的,并且吩咐他派伙计把那些人送去医馆。
一直走到家门口我还兴高采烈的,而其他人都以怪异的眼光看着我,端砚还显得闷闷不乐的,大概是被我推开而感到自尊受伤了吧。
“今天的事别对大哥说啊。”陈言叮嘱我。
我用力点头,当然不会大嘴巴到处去说,我还想他们下次再带我出来玩呢,然后,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再打一架。
陈棋在旁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看的不是我,是陈言。
进了家门我才知道陈棋为什么看着陈言摇头,因为陈野正板着脸站在那里等着我们,首先就是一顿臭骂:“居然和人打架?堂堂陈府的少爷们出去和人打架!陈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还是带着小妹去的,你们就不怕吓到小妹?要是小妹受了惊,我看你们怎么跟爹交待!”
胆大包天的拈豆儿Сhā了句嘴:“大少爷,姑娘可没受惊,我们倒是被她惊吓到了。”
陈言、陈棋、陈零、端砚、小萤火虫,还有眼泪汪汪的画纹默默地点头。
陈野的目光愕然地投向我,我吐吐舌头,笑问:“大哥,素衣楼和碧月阁是什么地方?”
我好像听到轰的一声,然后看见陈野一副要爆炸的模样,陈言不禁瑟缩了一下,叫道:“不是我们跟她讲的。我们也没告诉她那是……”端砚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唉,nod哥哥人很好,就是和其他兄弟比起来脑子不太灵光。
5乌鸦喜欢金镯子
其实陈野也就是虚张声势地骂骂而已,并没有把事情告诉老爷子知道,只是罚陈言、陈棋、陈零各把家训抄了十遍。家训的内容,我没有看——如果看了,那以后犯错就找不到理由了,所谓不知者不怪嘛。
至于素衣楼和碧月阁,用不着再逼问我也能猜到了,不外乎是青楼烟花地,看他们紧张得那个样子,对于看惯洗头房按摩室满街开花的我来说,实在是不屑一顾。无论到哪个时代,****业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
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镂月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了,琴筑完成任务回去秋素商那边。
不过房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奇怪,大家都不说话,从眼角偷看着我。镂月站在我面前,低着头,欲语还羞的样子。
为了表现上级领导的关心,我就主动和她说话:“镂月,你的病都好了?”
只听扑通一声,镂月给我跪下了。如果用字符来表示,我现在的表情是这样的:⊙⊙
镂月伏在地上,语带哭腔:“姑娘,镂月再也不敢了,您饶了镂月吧。”原来她刚才不是欲语还羞,而是欲语还“怕”啊。
这是什么状况啊?我被她吓到了,急忙道:“起来说话。”
画纹过去扶起镂月:“姐姐,姑娘最近和气得很,想必是已经原谅你了。不然大少奶奶也不敢叫你上来啊。”
镂月的泪珠扑扑簌簌地往下掉,我叹气:“哭什么?”
镂月吓得脸都白了,又要下跪,我忙道:“算了,去歇着吧。”
见镂月下去了,我才问画纹:“镂月这是怎么回事?”
画纹觑着我的脸色回答:“不是姑娘把镂月打了一顿撵下去的嘛。”
现在我的表情是这样的:×_×
“我为什么事打镂月?”
“……其实……就是……那个……”画纹吞吞吐吐。
我着急,一拍桌子:“快说!”
画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就是姑娘心爱的鹦鹉死了,姑娘怪镂月没有好好照顾它,所以吩咐秦大娘子派人打了镂月一顿板子,罚下去反省。”秦大娘子是大管家秦海的老婆,也是府中管理丫头婆子们的管事人。
我orz了。
为一只鹦鹉就打人板子,陈婴啊陈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小姐脾气啊。
“画纹,把我的首饰挑两件给镂月吧,告诉她别害怕,以后我不会打她了。”镂月那么娇滴滴的大姑娘被人脱了裤子打板子,我都替她感觉羞耻和愤怒,替真正的陈婴给她补偿一下也不为过。
画纹从我的首饰盒里取了一支金步摇,我又让她拿了只玉镯,看画纹去找镂月了,我怎么想心情都很糟糕,于是起身走到外面。
小丫头茧儿正在给花浇水,见我出来便道:“姑娘要去哪里?”
我道:“随便走走。”
茧儿道:“我去叫画纹姐姐来服侍姑娘。”
我忙道:“不用了,让她和镂月两个说说话吧。”
茧儿又道:“那我叫裁云姐姐来?她就在后头做活儿呢。”
丫头多了就是烦,散个步都要跟着,我制止了茧儿,耐心地哄这个小丫头:“茧儿,我就是去园子里走走,不用人跟着。你乖乖的浇花,浇完花就去玩吧。”
茧儿傻傻地道:“裁云姐姐叫我一会儿帮她去巧篆儿姐姐那里去要花样子呢。”
是,是,人家年纪虽小,可也是有工作的。我无奈地摆摆手,自己出了苔痕馆。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已走近了陈平所居的平澜居附近,这里种了很多奇花异草,远远的就花香扑鼻。看了一会儿花草,发现自己对植物的知识少得可怜,这些花儿里我认得出的也不过就是玫瑰这一种。于是心情更加恶劣。
从平澜居往西北方向,先是陈言住的中直馆,周围满是翠绿的修竹,颇有些潇湘馆的意思。只是nod哥哥那阳刚气质似乎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想像了一下他倚着纱窗教鹦鹉念诗的样子,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太恶搞了。
出了竹林,绕过顾姨娘的漱玉斋、姜姨娘的亭芳院,再过眠虹桥,便是小鸟哥哥的以沫居和李多的布衣楼。李少和李多感情很好,住处相邻得也近。而陈棋的珍珑院是全府最边角的地方,附近有很多大树,一走到这里就觉得空气都变得阴凉了。
空中传来鸟鸣声,我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在一株大树上发现了一个鸟窝。将裙摆掖进腰里,挽起袖子,我爬了上去。
鸟窝里有三只雏鸟正张大嘴巴不住地叫,大概是肚子饿了在等妈妈来喂食。虽然看着喜欢,我却不敢伸手去摸,因为听说有的鸟很敏感,如果雏鸟身上沾上了人类的气味,它们会把孩子丢到外面摔死的。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一只乌黑的鸟儿飞了过来,倒是不怎么怕人,落在远处的树枝上歪头看了我一会儿,便飞过来给它的宝宝喂虫子吃。我仔细端详它,那油黑顺滑的羽毛,坚利的鸟喙……唉,等了半天原来是乌鸦,心情再次跌落到谷底,我抱着粗粗的树枝叹气,都没有精神爬下去了。
待这只乌鸦飞走后,又一只乌鸦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待它把那东西放进巢里,我仔细一看,竟是一只明晃晃的金镯子。“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告而取是为偷,你懂不懂?”我严厉地批评它,“虽然我知道你们的习性就是爱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可是金镯子有多值钱啊,你们偷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该有多着急。快点送回去
。”
乌鸦偏头嘎地叫了一声,衔些稻草树枝把镯子埋起来,然后扇扇翅膀飞走了。
这小偷。
我把镯子拿起来揣进怀里,还差点被小雏鸟给啄了一口。我准备一会儿去问问府里谁丢了镯子,就把它还给失主。乌鸦啊乌鸦,我是在替你做功德,知不知道?
正在我准备下去的时候,听到有说话声越来越近,于是我又在树上多待了一会儿,毕竟身为一个大家闺秀,又是在十三岁这个尴尬的年纪,爬树还被人看到是很丢脸的。就算我自己觉得其实没什么丢脸的,但老爷子和哥哥们应该是会很头疼吧。为了他们着想,我默不作声地猴在树枝上不动。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没用。”怒气冲冲的责骂声传来,我探头一看却是姜姨娘的丫头舞燕,被骂的那个是二嫂明妍的丫头敏儿。
舞燕停下来,大概是觉得这里偏僻无人吧,她伸手在敏儿额头上一戳,道:“小蹄子,你说实话,是不是把那东西私藏了?”
敏儿慌道:“姐姐,我哪里敢啊。我就藏在那边树下了,谁知道今天就找不到了呢。没准是被谁捡了去吧?”
舞燕咬牙道:“若真是被人捡去也就算了,要是让我知道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私藏了起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的。”
敏儿委屈地道:“我是对姐姐一片忠心的,若不然也不会答应这件事,被主子们知道了,我还真怕被剥了皮呢。”
舞燕沉吟了一会儿,道:“也罢,你再去棋坪那里拿一件。”
敏儿道:“哪有那么容易。棋坪于这些事上虽不大留心,可也不是个木头桩子啊。”
舞燕道:“丫头们里面就属她性子火爆,这事少了她还真不行。况且,我不说你也该看出来,现在外头主事的虽然是大少二少,可是大少为人宽厚,二少又是总在江湖上走动,这府里的大事小事竟渐渐都落到五少肩上去了。平时大少奶奶对五少也甚是忌惮,五少对他房里的人又护得紧,若是棋坪张扬出去,五少是肯定不会委屈着棋坪的
。到时候自然就要彻查清楚了。”
见敏儿不说话,她又道:“而且大少奶奶经常有事要和五少通气,常派小丫头们过去问事,首先见的就是棋坪,一般的事她就作主回大少奶奶了。所以,出了事也怀疑不到你头上,当然是先查那些常来往的小丫头们。没事的,你就说烦她给打个络子,用在扇子上的,她这人懒得紧,必是推三阻四,你就趁机拿了东西。也别再等一天了,
东西到手你就去大少奶奶那里。你就找个不懂事的丫头,塞到她枕下就完事。”
敏儿拍手笑道:“我想到了,不如就塞到幼烟的奶娘那里去如何?”
舞燕白她一眼:“糊涂,多少隔着一层呢。要是查出来大少奶奶身边的人偷了东西,那她才叫没脸呢。要是奶娘偷东西,她大可以摆着官腔处罚一顿了事,动摇不了她分毫的。”
敏儿撇嘴:“偏姐姐这般机灵,为何总支使我?上次叫我和研墨去闹,让大少奶奶罚了研墨下去,可害得我好苦,六少就没再给过我好脸色。便是二少奶奶也训了我一顿,说我小题大作。”
舞燕笑道:“傻丫头,你怎么不想想,你们主子性子软弱,平时总被大少奶奶欺压着,上头若没了她,还不是你们主子当家?”
敏儿道:“我就疑惑,这样就算让大少奶奶没脸,可也轮不到我们二少奶奶当家啊。”
舞燕道:“这样的小事多上几件,大少奶奶的威信慢慢就没有了。而且六少不是已经对大少奶奶不满了么,若是少爷们都埋怨起来,慢慢的传进老爷耳朵里,想到大少奶奶如此不会处事,当然也就不会再让大少奶奶管事了。到那时候,还不就该是你们主子上位了吗?”
敏儿笑道:“我看是姜姨娘想让自己的儿子显显威风吧,她那么讨厌大少奶奶,当然乐得见到五少给她出气了。”
舞燕道:“五少性子冷淡,姜姨娘也拿他没法子。算了,快点去吧。我可要先回去了,别让人知道我来过这里。”说着扭着腰走了,那背影竟和姜姨娘颇有几分相似。
敏儿便折向珍珑院去了。
等她们都走远了,我才悄悄溜下树来,用手摸摸怀里的金镯子,头开始疼了起来。
“妹妹,你爬树了?”陈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我否认:“没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爬树了?”
陈零笑道:“哪只眼睛都没看见,不过见你衣服都蹭脏了,喏,这里还挂破了。”
我不服气:“我在地上打滚儿来着,行不行?”
陈零笑道:“行,可是你也教教我,怎么打滚儿才不会弄脏背后的衣服?”
我无语。
陈零道:“我找了你好半天了,原来是在这里爬树玩,怎么也不叫我?”帮我把裙子放下来,又给我拍灰:“瞧,这手上脸上都蹭脏了。这里离五哥那里近,不如去洗洗吧?妹妹大概也饿了吧?顺便吃些东西。”
眼珠一转,我道:“七哥,我捡到样东西呢。”
陈零愣了一下,道:“什么?”
我掏出镯子给他看:“不知道是谁丢在树林里的。”
陈零道:“嗯,一会儿拿给棋坪去,让她问问是谁丢的。或许就是她们院子里的,这边也不常有别人走动。”
我笑道:“好。”把东西还回去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她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我是不想Сhā手的,只要别闹到我头上来就是了。
到了珍珑院,拈豆儿先迎了出来,笑道:“七少和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陈零笑道:“叫人打水来给妹妹洗洗手。对了,棋坪呢?”
拈豆儿叫了一声,棋坪便从偏厦里出来,她肤色如蜜,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颊上一对浅浅的酒窝儿,模样十分俏丽。棋坪向陈零笑道:“我当是谁呢,可有日子不见七少过来了。”又向我随便道了一福,样子有些冷淡。
陈零道:“刚才妹妹在树林里捡了个镯子,你拿去问问看,是谁丢的。”
棋坪接过来,顿时一愣,惊讶道:“这不是我的吗?我怎么不记得弄丢了?”
拈豆儿笑她:“总这么粗心大意的,哪天把自己丢了都不知道。”
棋坪瞪他一眼,不太情愿地向我道:“谢谢姑娘了。”
我摆摆手:“不客气。”虽然不知道棋坪为什么对我会这样冷淡,但是联想起镂月的事,多少也猜到几分。只是心里不禁有点佩服这个丫头,整个陈府里谁不对我笑脸相迎,偏她就敢给陈老爷子的心头肉脸色看,真有个性。
敏儿从偏厦出来,笑道:“姐姐要是懒得打,那我就去烦书桐姐姐去。”
棋坪忙道:“你去找她吧,她成日价看书写字的,都快成书呆子了。”
敏儿随口道:“偏我手笨,不然也不用烦姐姐们了。”眼光落在棋坪手里的金镯上,脸色微微一变,匆匆走了。
待她走后,棋坪自语道:“她们房里的巧摆手最巧了,怎么一根络子也要找我来打?”
我和陈零走进房里,早有小丫头打好水来帮我洗手洗脸。陈棋正坐在窗下看书,陈零笑道:“还以为你不在呢,怎么我们来了你却连声音都没有?”
陈棋放下书卷,淡淡地道:“左右你们也是要进来的,我又何必出去相迎?”
拈豆儿道:“我们主子懒得很,多走一步路也不愿意。”看一眼棋坪,再补充,“丫头主子一样懒,这丫头可都懒到家了,这房里的事她都不肯多动一动手。”
棋坪嗤笑一声:“谁都跟你似的,成天跳来跳去的也不嫌累,上辈子是个猴儿吧?”
拈豆儿摇头道:“瞧瞧你这张嘴,当心嫁不出去。”
棋坪道:“你倒是也修修口德,不然连媳妇儿都娶不着。”
拈豆儿笑道:“我若是娶不着媳妇儿,就求主子把你……嘿嘿。”自己嘿嘿一笑,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棋坪知道他想说什么,脸上一红,呸了一口:“勤快人,你在这里侍候着吧,我回去歇着了。”说着也不理会我们,自己甩手走了。
拈豆儿在她身后叫道:“成天歪着,你又不像书桐身子弱。”
出了门了,棋坪还回一句嘴:“再罗嗦就剪了你的舌头。”
看他们俩个斗嘴,我忍不住笑,感觉就像我和楚重山在一起的时候一样,谁也不肯在嘴上服输。吵来吵去的无比热闹,而我现在是无比寂寞。
“五哥在看什么书?”陈零走到书桌边,拿起陈棋的书翻看。
陈棋吩咐拈豆儿:“去拿些荔枝冰露来,看妹妹热得一头是汗。”
提到这点我就忍不住嫉妒陈零,这个非人类,天再热他都是清清爽爽的,我怀疑他没长汗腺。
正说着,棋坪闯了进来,瞪着大眼睛道:“奇怪了,我的那支玉簪子怎么不见了?”
拈豆儿笑道:“刚回来金镯子,又丢了玉簪子,我说你怎么那么粗心啊?”
棋坪皱眉道:“就是因为这个镯子,我才想起来点一点首饰的。你知道我总共也没几件,这镯子是上回大少奶奶赏的,那簪子还是少爷从街上给我捎回来的。”
陈棋道:“你好好找找,别是放在哪里忘了。”
棋坪道:“都找过了,小丫头们我也都问了,都说没看见。再说平时我也不大戴它们的,怎么就一会儿丢镯子一会儿丢簪子呢?”烦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拈豆儿笑道:“难不成这里还出了贼了?”
棋坪眉毛一挑:“这还得了,家贼难妨啊。不行,我得把她们叫来好好问问,这要是偷起了性儿,偷到别的房里去可怎么得了?”
拈豆儿见她认了真,忙道:“你先别急,也不一定就是她们拿的。你倒是想想上次见那簪子是什么时候,又有什么人去过你房里?”
棋坪皱着眉头细想。
陈零放下书,道:“这本棋谱倒是挺少见的。”
陈棋道:“是上回二哥从瑜县带回来的。”
陈零话题一转,笑道:“妹妹累了吧?我送妹妹回去。”说着挽了我的手要走。
陈棋懒懒地道:“那就不送了。”
陈零笑道:“不用,不用。”
出了门我才问:“不是说在五哥那里吃东西吗?我还真饿了呢。唉,都没吃着那个什么荔枝冰露。”
陈零笑道:“去我那里吃吧,我那边有新做的金桔团雪泡和荔枝冰酪,还有冰镇的果子,看你爱吃哪个。”
我高兴起来:“那我都要尝尝。哎?007,你是不是故意带我走的,好让妖精哥哥查谁偷了东西?嗯,肯定是,要不咱们在那里看他们抓贼,妖精哥哥会觉得没面子的。”
陈零笑道:“诶——?”
0373
陈棋道:“你好好找找,别是放在哪里忘了。|每两个看言情的人当中,就有一个注册过可°乐°小°说°网的账号。”
棋坪道:“都找过了,小丫头们我也都问了,都说没看见。再说平时我也不大戴它们的,怎么就一会儿丢镯子一会儿丢簪子呢?”烦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拈豆儿笑道:“难不成这里还出了贼了?”
棋坪眉毛一挑:“这还得了,家贼难妨啊。不行,我得把她们叫来好好问问,这要是偷起了性儿,偷到别的房里去可怎么得了?”
拈豆儿见她认了真,忙道:“你先别急,也不一定就是她们拿的。你倒是想想上次见那簪子是什么时候,又有什么人去过你房里?”
棋坪皱着眉头细想。
陈零放下书,道:“这本棋谱倒是挺少见的。”
陈棋道:“是上回二哥从瑜县带回来的。”
陈零话题一转,笑道:“妹妹累了吧?我送妹妹回去。”说着挽了我的手要走。
陈棋懒懒地道:“那就不送了。”
陈零笑道:“不用,不用。”
出了门我才问:“不是说在五哥那里吃东西吗?我还真饿了呢。唉,都没吃着那个什么荔枝冰露。”
陈零笑道:“去我那里吃吧,我那边有新做的金桔团雪泡和荔枝冰酪,还有冰镇的果子,看你爱吃哪个。”
我高兴起来:“那我都要尝尝。哎?007,你是不是故意带我走的,好让妖精哥哥查谁偷了东西?嗯,肯定是,要不咱们在那里看他们抓贼,妖精哥哥会觉得没面子的。”
陈零笑道:“诶——?”
我有些搞不懂了,这个007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或者,只是聪明但单纯的小孩?
他的样子和年纪给人的感觉是很天真无邪的,特别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微微上翘的嘴角,弯起来的眼睛,都显得那么温柔可爱。有时候我真想把他当弟弟一样揉揉他的头,跟他讲:“乖乖的,姐姐给你好吃的。”想像中他应该会把爪子交给我,吐着舌头…………抱歉,把陈零跟我家小狗ok混淆了。
当然陈零绝对不是三头身的大脑袋小狗,尽管他的可爱连小狗都比不了,可是,我郑重声明:陈零是人。不过,你把他当非人类也没问题,至少我没见过比他更不爱出汗的人了,而且那皮肤好得让人嫉妒。
“妹******陈零的脸蛋被我的禄山之爪捏得变了形,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收回手,我继续吃荔枝冰酪,这东西是用果汁加鲜奶和冰沙制成的,类似于冰淇淋的前身,当然口味上是差一些。不过,聊胜于无。
“007,你说妖精哥哥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如果不是珍珑院的人做的,那他会告诉大嫂,让大嫂来处理吧。毕竟府内的事还是由大嫂主持的。”
“那大嫂会怎么做?一查到底?”
“诶——?不知道——呢。”
“别跟我装傻,快说。”
“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为什么燥热得很,我把袖子撸到胳肢窝那里,陈零默默地过来又给我撸下来。
“那你说偷东西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做错了事当然是要受处罚啊。嗯,多半是会拖出去打板子,然后罚下去做浆洗之类的活儿吧。”
更加燥热了,我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敏儿把棋坪的玉簪塞到哪个倒霉的丫头那里了,如果大家真以为是那个无辜的丫头偷的东西,那她的下场不是会很惨?我又把袖子撸上去,陈零再次默默地给我撸下来。
“哎,你说,要是发现东西不是那个人偷的,是另外有人栽赃陷害的,那会怎么样?”
“这样啊,那个栽赃的人大概会被打上一顿,然后交给人牙子带走吧。”
虽然敏儿和舞燕的行为可恶,可是被人牙子卖掉,是会继续被卖去当丫环,还是会卖给糟老头子当妾,或者被卖青楼?这下场也很惨哪。
我郁闷,用勺子搅着碗里的冰酪:“哎,这冰酪怎么这么难吃啊?”
“诶——?你都吃了大半碗了……”
“难吃死了!”
“哦。”
如果我什么也不说,那可能就会有一个无辜的小丫头要背黑锅挨板子。而如果我把真相告诉大家,那么那个无辜的小丫头就可以得救了,可是敏儿和舞燕两个就会很惨。而且,说出了舞燕,那就必然会牵扯出姜姨娘,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老爷子会把自己的姨太太也卖给人牙子吗?不太可能吧?那会怎么处罚她?
我再三回忆《红楼梦》里的情节,那个总是挑事儿的赵姨娘小吵大闹了多少回,好像也没被贾政给怎么样了。那是不是说这件事说出去,姜姨娘也不会有事呢?可是说出了姜姨娘,那陈棋不是会很没面子?
哎呀,重点不是姜姨娘有没有事,而是那几个丫头。
如果秋素商也来个“抄捡大观园”,那又会揪出多少事来?会有多少人倒霉?虽然这些都不关我的事,可是……
“七少,苏三少爷派人送了两盆花来,我叫人放在廊下了。来的人也打赏过了。因为姑娘在这里,就不叫他进来回话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进来禀道。
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想起评剧《花为媒》里的几句唱词来:芙蓉面眉如远山秀,杏核眼灵性儿透,她的鼻梁骨儿高,相称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朱,它不薄又不厚,耳戴着八宝点翠叫的什么赤金钩。……巧手难描,画又画不就,生来的俏,行动风流,行风流动风流,行动怎么那么风流,猜不透这位好姑娘是几世修。美天仙还要比她
丑,嫦娥见她也害羞。年轻的人爱不够,就是你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年迈老者见了她,眉开色悦赞成点头,世界上这个样的女子真是少有,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这样的美少女成天在身边转来转去,侍候着穿衣叠被端茶送水,我还真不相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们会不动心不动情。难道在这里也会发生贾宝玉和袭人那样的事吗?我实在难以想像陈零搂着丫头的脖子硬要吃人家嘴上的胭脂的样子。
对了,古人不是都很早熟吗?十几岁就成亲了,在这样的大户人家,正式成亲之前有几个通房丫头甚至小妾,大概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那陈零会不会也……
那丫头被我盯得有点发毛,找个借口就退出去了。
我把目光转向陈零,死小孩,你要是也学人家搞三掂四的我就……唉,不要那样看着我,那种无邪的眼神看得我觉得自己好邪恶,刚刚的想法实在是太猥琐太卑鄙了,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七哥,你是天使。”我伸手在他头上摸摸。
陈零呆呆地看着我,天哪,这种天使才会有的纯真表情让我没有抵抗力了。我忏悔,上帝啊,原谅我吧,我刚刚不该胡思乱想的,我家陈零怎么会变身成狼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啊。
“妹妹,你的表情怎么好像很……很……”陈零一时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了。
我回过神来,不对啊,我不是应该烦恼敏儿她们的事吗?怎么思维一下就跳到“宝玉与袭人事件”上去了?绝对是被那个美貌丫头给震的,晕了我。
“007,刚才那个是谁?”
“见夏啊。”
“哦。”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啊,怎么会呢?”
“可是你好像心虚的时候才会正正经经地叫我七哥,今天我听你叫了两次。”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装傻是我的强项,反正这个时代没有录音机,你没证据。
慢吞吞地再吃几口冰酪,我道:“闷死了,我们出去玩吧?”
“去哪里?”
“响溪老街。”
“诶——?不行啊,大哥说了不许再随便带你出去。”
“我们偷偷出去,大哥不会知道的。”
“天色都晚了,快吃晚饭了。”
“出去吃嘛。把你的衣服借我穿,我装成男孩子,不会有人知道的。”
陈零到底拿了一套他的衣服给我穿,单叫了小萤火虫跟着,三个人偷偷溜出门去。
傍晚时分的响溪老街尤其的热闹,卖小吃的、杂耍的,还有烟花女子站在门口揽客的。
我们先在小摊上吃了热乎乎的荠菜馅小馄饨,又到另一个摊上吃了羊杂汤,再逛去吃冰沙绿豆汤……吃得小萤火虫抚着肚子不住打嗝。
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我便挤过去看,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头子,面前摆了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放了一把小巧玲珑的小竹椅,上面蹲着一只大蛤蟆。我不由得向后躲了躲,生怕那只蛤蟆会突然跳到我身上来,但又好奇,舍不得不看。
陈零从后面扶住我的肩膀,道:“这是表演蛤蟆教书的。”
“什么?蛤蟆还会教书?”我诧异。
只见那老者拍拍身上挂的布袋,从里面又跳出七只小蛤蟆来,规规矩矩地在那大蛤蟆前面排成一列。老者将手一拍,大蛤蟆呱地叫了一声,七只小蛤蟆也呱地叫一声,大蛤蟆叫三声,小蛤蟆们也叫三声。不论大蛤蟆叫几声,七只小蛤蟆都跟着叫几声,倒真有些像大蛤蟆在教小蛤蟆们读书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有的便掏出铜板扔
到老者张开的布袋里。
陈零叫小萤火虫也扔了钱,然后拉着我的手从人群里挤出来,道:“那边好像还有别的玩意儿,咱们过去看看?”
我瞅着他笑,他被我笑得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我。我搬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嘿嘿,七个。”
小萤火虫咕地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又捂住嘴,想了想,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零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小萤火虫指着我道:“姑娘也太促狭了。那些小蛤蟆是七只,少爷们不也是……嗬嗬嗬。”
陈零这才明白我是借那七只小蛤蟆来取笑他们兄弟,也笑了,道:“我们要都是小蛤蟆,那妹妹呢?”
“我是教你们念书的大蛤蟆。”我脱口而出。
小萤火虫大笑道:“不对,屠先生才是那只大蛤蟆呢。”
陈零也大笑起来。
我反而敛了笑,怔怔地看着他,唉,这个死小孩,为什么连笑得这样失态的时候都是这么好看哪?上帝真是不公平。我自怜地摸摸自己的脸,明明陈婴和陈零是亲兄妹,为什么就不如他好看?
“屠先生是谁啊?”我问。
小萤火虫道:“屠先生就是教少爷们功课的先生啊。”
“咦?007,你是几时上课的,我怎么都不知道?”从我来这里之后,就见他成天黏着我,从没见他去上过什么课啊。
陈零道:“屠先生请了假,回乡探亲去了,还没回来呢。”
小萤火虫却道:“每天寅初时少爷们就起来读书习武了,要是先生在的话,寅末也就该去书斋学功课了。”
我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寅初那不就是凌晨三点吗?寅末也才凌晨五点啊。从小我就爱赖床,让我早起比杀了我还痛苦,上学的时候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被我老弟从床上拽起来,然后抓一盒豆浆往学校跑的。想不到古人求学是这么辛苦的啊,我由衷地钦佩起陈零来。
“那大哥二哥他们也都是这样吗?”
陈零道:“大哥二哥都行过弱冠礼了,父亲又不要我们进仕途,所以多少学些知识也就罢了,他们现在倒不必经常去听先生教诲。不过,晨起的时间还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我心虚了一下,讷讷地问:“是不是大家都那个时间起来?”
小萤火虫道:“当然啦。”
也就是说整个府里头,只有我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什么嘛,难道大家都不睡懒觉的?乌漆抹黑的起那么早干什么?我气愤。
陈零道:“妹妹身子弱,自然不当早起,况且又不用去父亲那里请晨安的。”
明知他是在替我说话,我心里还蛮不是滋味的,闷闷地道:“我们回去吧。”
陈零奇道:“不想再逛逛了?”
我道:“我要睡觉。早睡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虽然我并不想吃什么虫子。
回到苔痕馆,画纹、镂月领着几个小丫头正在灯下玩猜枚的游戏,画纹手里握着几颗松子,叫她们猜单双,赢桂花糖吃的。只裁云一个人默默地绣着一块嫩黄色的抹胸,没有加入到她们中去。
见我回来,画纹便丢下她们迎上来,笑道:“今晚的金丝酥雀很好吃,我叫人留了一碟。”
我道:“吃过了,不饿。你们分着吃了吧。”
画纹道:“幸好七少叫人来告诉,说你们出去玩了,不然我们还要在这里傻等呢。”
镂月便侍候我洗脸换衣,见我闷闷不乐,她们就不接着玩了,静悄悄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径自上了床,抱着阿不滚到被子里去,叮嘱画纹:“明早你起来就叫醒我,我要去看哥哥们念书。”
画纹笑道:“这可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镂月推裁云道:“别绣了,眼睛都花了。”
裁云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道:“今天谁上夜?”
镂月道:“我。”
裁云笑道:“那我可要歇着去了。”
我从被里探出头来,道:“裁云,我看你绣那个绣了好几天了,还没绣完吗?”
裁云凤眼一瞄,将抹胸递过来,笑道:“看看,喜不喜欢?”
嫩黄的底子压着松绿色的线,绣的是兰草的样子,我道:“好看。给谁的?”
裁云一愣,画纹笑道:“这不是姑娘要的吗?裁云都绣了五六个了,姑娘都不喜欢。”
“咳,咳,我都忘记了。对了,画纹,今天我出去以后有什么事没有?”
画纹道:“没什么事啊。哦,巧篆儿来过一次,问这里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说是她们那边捡了个玉簪子,怕是谁过去玩的时候丢下的。”
我怔了怔,忽然觉得十分疲倦,道:“我要睡了。”
画纹不再言语,放下帐子,将灯都熄了,留下镂月睡在我外间的榻上,其余的人都回自己房里去了。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镂月在外面问:“姑娘要喝水吗?”
我应了一声,她便掌灯进来给我倒水,本来她们都是倒茶给我喝的,可我实在喝不惯茶,后来只叫她们倒水了。
喝了几口水,我道:“镂月,你上来,咱们俩说说话。”
镂月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上了床躺在我身边,我偎近她,用手玩着她的头发,道:“镂月,你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顺。”
镂月轻笑道:“大概是因为我娘怀我的时候吃核桃吃多了吧。”
“今天巧篆儿来还说了什么没有?”
“不过是闲话了几句就走了。”
“不知道那个玉簪子是谁丢的?”
“不知道呢。”
“大嫂平时脾气好不好?”
“嗯,大少奶奶要管理这一大家子,太和气了反而会被人欺负吧。”
“咦,她是大嫂,谁敢欺负她?难道哥哥们会欺负她吗?”
“少爷们是不大管府内的事的,但是还有两位姨娘呢,还有二少奶奶呢,还有那些管事娘子们呢。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总有些爱窜掇是非的。大少奶奶虽然是主子,可是也挡不住有些下人不服管的,但凡大事小事上给她推三阻四一回,大少奶奶就有气受了。幸亏她是个有心机的,又有手段,这一二年家里才都渐渐服气了。”
“和凤姐一样不易啊……对了,姜姨娘这人怎么样?”
“姜姨娘就是心眼儿小些,爱挑刺,别的倒也没什么。”
“顾姨娘呢?”
“顾姨娘大方厚道,不是很爱说话。”
“二嫂呢?”
“二少奶奶……咦?姑娘怎么净问这些事情?要是让人知道我随便议论主子,我可又要挨打了。”
我忙道:“别担心,我不会打你的,咱们俩个说话,谁又会知道。”
镂月想了想,委屈道:“姑娘,上次那顿板子打得我可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那时候我是病糊涂了,况且我不是没挨过打嘛,不知道挨板子会那么疼啊。以后绝对不会打你了。真的。”
镂月幽幽地叹了口气,脸颊凑过来贴着我的脸,道:“姑娘现在待我们真是好,不像以前总是打骂,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可惜我也快到年纪出去了,侍候姑娘的日子恐怕是不长久了。”说着脸颊就湿了起来。
我惊讶道:“你要去哪里?”
镂月道:“府里的规矩,各房的贴身丫头和小厮,过了二十岁的就要出去婚配,不能再贴身侍候少爷们和姑娘了。”
说得也是,过了二十岁还不让人家结婚也未免太不人道了。
“可是,成亲以后你们做什么去?不能再进来了吗?”
“小厮们或许还能再跟着少爷们出去办事跑腿,我们做丫头的,或者分到各处管事,或者就单在家里侍候自己的……那个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姑娘……”镂月的脸颊一下变得滚烫,羞羞地不肯说。
“你告诉给我听,等你到了年纪,我就让爹把你许给他,不好吗?”我笑着道。
镂月犹豫了半天,才道:“其实,我……药泉人挺好的。”
“药泉?哦,你是说四哥的书僮?你和他?”
镂月有点着急:“没有,我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的,行事又不张扬,待人又和气,从来没见他跟谁生过气。”
“那他对你呢?”
“……我不知道。大概在他心里,我和其他的姐妹也没什么不同吧。其实说起来,药泉也好,端砚也好,他们都是少爷的贴身的小厮,地位和别人是不同的。像研墨,六少爷对他好得不得了,连大少奶奶责罚他,六少爷都差点去和大少奶奶吵呢。也不知道他不会看上我。”声音越来越低。
唉,还以为是两情相悦呢,原来只是单相思。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给你们两个牵红线的。
“哎,镂月,那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还有五年哪,现在就考虑这些会不会早了点呢?
“几点了?”我迷迷糊糊地从帐子里探出头来问。
正趴在桌上描花样子的裁云回道:“快到午时了。”
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时间,我跳了起来:“十点多了?画纹怎么也不叫我?”
裁云过来把帐子挂好,一边叠被,一边道:“她倒是早早就来叫姑娘起床的,可是怎么都叫不起来。听画纹说,姑娘赖床的时候简直就像恶魔。”
我汗颜:“真的?我一点都不记得。”
裁云叫人进来倒水,侍候我梳洗,我都快变成《大林与小林》里的那个懒惰的大林了,就差吃东西都要人来帮我搬着嘴巴嚼了。
洗漱完毕,坐到镜前让裁云给我梳头,我问道:“镂月呢?”
镂月应声进来,顶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我诧异:“变国宝啦?”
镂月茫然,我改口道:“你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镂月撇嘴道:“姑娘什么时候添的毛病,睡觉的时候还要在人家身上乱摸,躲又没处躲,睡又睡不着的。”
我吐了吐舌头,这个毛病可是由来已久了。我常常说自己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从小就爱摸着别人睡觉。小时候和爸妈睡一张床上,临睡前我总要求:“爸,把你的胳膊借我一下。”不管多冷的天,先把爸爸的胳膊放到被外面晾凉了,然后用小手细细地摸呀捏呀,我才能入睡。对于我这个恶习,爸妈也是深表痛恶,妈妈是从不肯让我
这么蹂躏的。幸好好后来楚重山出生,爸爸就逃离我的魔掌,我改去折腾弟弟了。
有时候楚重山被我摸得受不了,就会反抗:“姐,你光摸我胳膊也就算了,干什么还要把手伸进人家衣服里来摸啊?”
“我摸我的,关你什么事?”
“拜托,被摸的人是我啊,当然关我的事。”
“那又怎样?”
“…………=^=妈!姐姐非礼我!!!”
于是妈妈就会挥舞着铲子从厨房里奔出来敲楚重山的头,说:“胡说八道什么,给你姐摸两下能掉块肉啊?”
回头又说我:“你也是,早点找个男朋友给你来摸,省得小山成天鬼哭狼嚎的。”
我的男朋友,唉,还没亲爱到能让我随便摸他的时候,他就对我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想不到,我真的如他所愿,他真的再也不会看见我了。
心里痛了一下,我不自觉地把阿不抓在手里拧来拧去,镂月后退一步,警惕地道:“姑娘,你该不是想把我拧成那个麻花样子吧?”
我抓起昨天换下来的陈零的衣服,道:“我找七哥去。”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外走,一边大声唱:“吃一块鸡蛋糕,美丽的包包。吃一块鸡蛋糕,美丽的包包……”暂时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吧,我的前男友,你再也看不到我了,开心吗?
“小妹,你唱什么呢?”路上遇到了陈平和明妍,陈平笑眯眯地问我。
我扑上去抱他,有便宜不占简直就是浪费啊。“天使之歌呀,有一只红狐狸叫包包,他最爱吃鸡蛋糕,这歌就是他唱的。”
明妍含蓄地微笑:“小妹真有趣。”
陈平也笑:“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包包?”
我噘嘴道:“我不是包包,我又不是狐狸。王子哥哥,你们去哪儿啊?”
陈平道:“王子哥哥?哈哈,对了,我听说你给哥哥们都起了外号。为什么叫我王子哥哥?”
“因为你就像王子那么高贵那么有气质啊,我最喜欢王子哥哥了。”也不怕他会起一身鸡皮疙瘩,我甜甜地道。
陈平笑道:“我听说你管老五叫妖精哥哥,这又是为什么?”
“他的腰那么细……咦,王子哥哥,你的腰也很细呢。”揩油,揩油。
陈平无奈地把八爪鱼似地攀着他的我拉开,道:“好啦,怪热的。你干什么去?”
“找七哥去。”
“那你去吧。”还拍拍我的头,把我当小孩。
“吃一块鸡蛋糕,美丽的包包……”我继续蹦跳着向一天院而去,当小孩有什么不好,当小孩快乐得很哪,什么都不用操心,最大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玩好。
身后隐约传来明妍的声音:“小妹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一点也不端庄。”
陈平道:“小妹从小就病着,玩也玩不畅快,现在身体好了,就让她玩去吧。况且,我倒是觉得她这么活泼泼的挺好,比她病恹恹的样子强多了。”
明妍不再言语了。
我回头一看,两个人相伴着走远了,刚才或许是从留余堂回来的吧。
“007!”一进一天院的门我就大声叫。
见夏迎出来,笑道:“姑娘怎么有空过来?”
“来还衣服。七哥呢?”
“今天是苏三少爷的生日,七少去苏家了。”
“哪个苏三少爷?”
“将军府的苏云锦苏三少爷啊。他和七少是从小的玩伴,感情好得紧,三天两头的就要见上一面。”
“就是昨天你说送花来的那个?”
“是。”
嘁,男人给男人送花,不怀好意。要真是有见夏说的那么好,怎么我穿越来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陈零和他见面呢?哪天陈零不是陪在我身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苏云锦充满了敌意。
“三天两头见面?最近我怎么没见七哥和他见面啊?”
“咦?姑娘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最近三少派人请七少过去,七少都推辞了,说是要陪着姑娘的。”
“……哦。”
“姑娘进来喝喝茶?”见夏把我往屋里让。
我没了情绪,把衣服交给她,道:“不进去了。我到别处去玩。”
出了一天院,我逛来逛去的就进了以沫居。
李少和李多两个正在下棋,李多抓耳挠腮,一个劲儿说:“再让我两个子儿吧。”
李少道:“你都悔了十多把了,不许再悔了。”
李多看见我,立刻把棋盘一拂,笑道:“小妹来了,我不玩了,我陪小妹说话。”
李少气得把棋盘棋子都推到地上,指着李多骂:“无赖!”
李多也不以为意,乐颠颠地冲我过来,拉着我的手道:“小妹,让六哥看看,长胖了没有。”
李少道:“小妹别理这个无赖。”
我笑道:“二位哥哥下棋哪?”
李少道:“就知道这家伙会耍赖,不想跟他下,他还非缠着我。下这一盘棋,我得短寿十年。”还是气鼓鼓的。
李多只当没听见,冲我媚笑道:“要不,小妹陪我下一盘?”
我连忙摆手道:“我可不会下围棋,我只会下五子棋。”
李多道:“那也成啊。来,来。”忙拉我坐下。
李少的书僮药泉早过来把棋子棋盘都捡了起来,我着意看了他几眼,是个浓眉大眼的小孩,长得还不错,但比之拈豆儿的嚣张、小萤火虫的伶俐、端砚的温厚,他却显得有些平凡。
以前我在网上常和人下五子棋,也认真研究了一段时间,那时候就知道五子棋是中国自古便有的棋类游戏,后来经高丽国,于元禄时代传入日本,在明治时代定名为“连珠”,取其“日月如合壁,五星如连珠”之意。此外,五子棋又称“五目”、“五子连”、“连五子”、“五格”、“五目碰”、“串珠”等。
李多厚着脸皮道:“我执黑子如何?”
李少鄙视道:“跟小妹玩你都要抢先手,丢不丢人?”
我笑道:“不要紧,不过执黑子的三三禁手、四四禁手、长连禁手。”
李少哈哈大笑,李多苦着脸道:“不要那么严吧?”
我笑道:“我可不像四哥心软,举手无悔哟。”
李多以斜月式开局,我以守为攻,但却发现李多的棋力真的是弱得可以,才落**子便已失了章法,先机全失,光顾着堵我的棋路了,把他自己大好的攻势先机拱手相让。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占先不攻”,后来才发现他根本就是臭棋篓子。我当然不会客气,一子双禁先封了他的路,再来个一子双杀。
李少看得心怀畅慰,不住大笑。李多恼道:“都怪你在旁边笑个不停,害得我分心,不然也没那么容易输。”
李少瞪一瞪眼,正想骂他,药泉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多缠着我道:“小妹教教我,怎么下那么好?”
我飘飘然起来,道:“我教你个口决吧:先手要攻,后手要守,以攻为守,以守待攻。攻守转换,慎思变化,先行争夺,地破天惊。守取外势,攻聚内力,八卦易守,成角易攻。阻断分隔,稳如泰山,不思争先,胜如登天。初盘争二,终局抢三,留三不冲,变化万千。多个先手,细算次先,五子要点,次序在前。斜线为阴,直线为阳,
阴阳结合,防不胜防。连三连四,易见为明,跳三跳四,暗剑深藏。己落一子,敌增一兵,攻其要点,守其必争。势已形成,败即降临,五子精华,一子输赢。”
李多喃喃地念了几遍,道:“有道理。”
那当然,这可是那威九段的那氏兵法啊。
听完药泉的话,李少皱眉道:“老七出事了。”
我正和李多摞棋子玩,听他这么一说,都是一惊。我站起身,道:“他不是去给苏三过生日了吗?怎么了?”
李少道:“刚才将军府派了人来,说是老七在将军府里撞上了几个不长眼的官家子弟,那几个人错以为老七是戏班的小倌,调笑了他几句。偏偏当时苏三又不在场,唉,你们也知道老七最恨被人说他像女孩儿,一时没克制住就打了起来。”
李多皱眉道:“那些是什么人?”
李少道:“为首的是常都尉的外甥,叫水夜。”
我不知道都尉是个什么官,但见他俩的神色也知道那官大概不小。
李少又道:“常都尉对这个外甥疼爱得紧,还派了个高手保护他。若是单和那几个混帐打架老七倒未必会吃亏,可是偏偏那个高手就在旁边,而且当时苏三又不在……”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道:“七哥受伤了?”
李少安慰我道:“药泉说,苏三已经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过去了,应该没事的。”
我急得直推他:“快带我去看看。”
李少道:“大哥二哥都已经去将军府了,咱们就不要去了吧,不然倒像是去将军府兴师问罪一样。”
我大怒:“我就是要去兴师问罪!把七哥请去他家里,又不好好保护他,还说是好朋友?屁!”
李多被我吓了一跳,李少见我怒气冲冲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拔脚就往外跑,李少李多在后紧追:“你干什么去?”
我头也不回地道:“我去将军府。”
李少道:“你认识路吗?”
我停下脚步,怒道:“不认识!你给我带路!”
李少连忙叫人准备马车,也等不及带什么丫环婆子的跟着我,我催他带我快去。到了将军府也来不及看那府邸有多么富丽堂皇,通报了一声,就直闯入苏三的居处。
陈野陈平正坐在外间吃茶,见我们进来都是吃了一惊,下首陪着的一个年轻公子忙站了起来,道:“是婴姑娘吧,有失远迎……”
我怒道:“少废话!你就是苏三?干什么害我家陈零受伤?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喝茶?要是我家陈零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拆了你的骨头!不要以为你们是官我们是民就治不了你,姑奶奶我手段多的是,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满屋子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陈野的脸红得像西红柿,叫道:“小妹,别胡说。”
我冲他叫道:“七哥都受伤了,你还跟没事人似的……”心中一阵委屈,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陈平叹了口气,上前把我揽入怀中,我揪着他的衣襟哇哇大哭:“七哥在哪里?他是不是死了?”
陈平柔声道:“老七没事。”
内室的门一开,小萤火虫探头出来,惊讶道:“姑娘怎么来了?”
我冲过去:“七哥在里面吗?”
小萤火虫道:“是。”
深吸一口气,我走了进去,原以为会看见一地沾满血的白绷带(古惑仔电影看太多了才会有这种印象),却只见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年立在床边,而陈零正在床上倚着枕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0374
我道:“难道你都不会内疚的?被你杀的人,活在世上那么多年,该留下多少他生活过的痕迹,而你就一下子把他生活的轨迹给斩断了。网而且,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哪,和你一样会说会笑会玩会闹,他也会有亲人朋友吧?杀他的时候你会不会想到,一个生命就这样因为你的缘故而从世上消失了,这有多可怕。”
笑容从丁冲和沈拓的脸上消失了,两人对望一眼,又低下头看我。
丁冲道:“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你不杀人,就只能被别人杀。难道那又好过吗?你有没有见过战争,那时候人的命才真叫贱,能活下来的才是强者。我没想过太多,我只知道我要做一个强者,做一个别人杀不了我的强者。”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看看沈拓,当沈拓的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我现他的眸子变得很冷很冷,从那双眸子里射出来的目光寒得叫人抖,那是不是就叫杀气?
温暖抱住我,微笑道:“小妹年纪还小,她不懂那些的。”
丁冲还不放过我,道:“小妹,如果现在我要杀你,你会不会杀我?”
我呆了呆,温暖不满地道:“表哥,你这叫什么问题?别吓唬小妹。”
丁冲用手在我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道:“我的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你怎么办?”
我打了个寒颤:“那你为什么要杀我?我没惹你呀。”
丁冲扑哧一笑,随即又板起脸:“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杀你。”
我苦着脸道:“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别杀我了。”
丁冲道:“不行。”
我道:“那、那我就大声叫,叫我哥哥来救我。”
丁冲道:“不等你哥哥来,我就已经杀了你了。”
我道:“那我也没办法啊,你会武功我不会,你又比我强壮,你想杀我我也阻止不了啊。”
丁冲道:“假如你也能反过来杀我呢?你会不会杀?”
我道:“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杀我,是不是?”
丁冲凶巴巴地道:“不是。”
嘁,拿我当小孩吓唬啊。本姑娘只是心软,可不是胆小。
眼珠儿一转,我投进沈拓怀里,可怜兮兮地道:“沈大哥,你不会让他杀我的,是不是?”
沈拓一呆,拍拍我的头,柔声道:“不会的。”又对丁冲道:“别玩过了头,吓唬小姑娘干什么。”
丁冲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沈拓帮我挖了个坑,我用手帕裹着那只可怜的麻雀放下去,给它做了个小小的坟。在它坟前祈祷一番后,我抓着弹弓站了起来。
丁冲笑道:“这弹弓还玩吗?用不用我帮你丢了它?”
我道:“玩。这回我不打鸟了,我打人。”对准丁冲疾三颗弹丸,丁冲大笑着避开。我真是佩服他,距离这么近他居然都能避开,看来功夫的确不弱。
…………要不就是我太弱了?
我得承认我是个伪善的家伙,因为我虽然会心疼死去的小麻雀,但是用弹弓打拈豆儿ρi股的时候我可从不手软。
经过我多次测试,现小书僮里反应最灵敏度最快的就是小萤火虫,往往我这边刚举起弹弓他就已经逃得比兔子还快了。有时候我藏起来偷袭,听到弹丸飞来的风声,十次里也有五次能避开。这孩子体能真好。
而反应最慢的就要属铺宣,我总觉得他是因为跟着我那个刻板的大哥而变笨的。
最无赖的是研墨,自从现我的新游戏之后,他就准备了一个厚厚的皮垫,一看到我就用绳子绑在ρi股上,也不管走起路来有多难看。不过,不打ρi股,我还可以打你的背啊,笨蛋。
最暴力的就是拈豆儿,他弹就会火冒三丈地凶我,还做了个弹弓和我对打,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其实他也就是看准我不会去告状罢了,不然当下人的敢打主子,他是不想活了。既然我不投诉,也就没人理会拈豆儿的以下犯上。
所以,有时候在园子里,经过的人们可以看见我和拈豆儿相距数米,一人拿着一个弹弓,眯着眼睛瞄准,时不时的还要跳来跳去的躲闪,或是出被击中的惨叫声。这时候那个路过的人最好绕路而行,免得殃及池鱼。
一天下来,我俩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脑袋上都是包。
pk总是会令人燃起无穷的斗志,在与拈豆儿对战的刺激下,我的弹弓技巧突飞猛进,终于可以达到指哪儿打哪儿的程度了。
在这一片火热气氛中,让我久仰久仰的屠先生终于露面了。
出乎我的意料,屠先生才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是健康的棕色,就像刚在某个海滩上晒过太阳回来,弄得他整个人都带着阳光的气味。什么?没闻过阳光的气味?把被子放到太阳底下去晒,晚上收回来的时候闻闻被子就知道了。
总之,屠先生是个年轻而且令人感觉温暖的人。
因为给陈言准备婚事的缘故,哥哥们的功课暂时也没有正常进行我觉得多半还是他们想偷懒,只是白日里陈零有时候会拉着我去向屠先生请教些问题。
陈零脚伤好了之后,还是一如既往地黏人。
晚上我们去找李多玩,恰好看见他正坐在院子里洗脚,一边洗一边还沉醉地自言自语:“我的脚怎么就这么好看呢?怎么长的呢?真是双美足啊。太得天独厚了。”
我忍不住道:“就是,你的脚长得比脸好看多了。”想不到李多还有自恋的毛病。
李多脸上一红:“妹妹现在走路都没声音的。”招呼研墨拿布来擦脚,趿上鞋子站起来。
陈零笑道:“就不进屋了,外边凉快。”
布衣楼的院子里有个青石围起来的水池,里面只有清水,据说是方便李多热的时候下去游泳的。我坐到池边,脱去鞋袜,挽起裤腿,把脚伸进池水里,一股凉意顿时透了上来。我舒服地叹了口气,道:“我的脚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李多脸上更红,道:“妹妹取笑了。”和陈零也坐到我旁边来,把脚泡进水里。
研墨送上冰镇的果子露和西瓜,我们三个一人捧着半只西瓜,拿勺子舀着吃。
要是有救生圈就好了,我就可以套着下水去游一游了,而不用只是这么泡泡脚而已。当个旱鸭子有时候也是挺无奈的。
“洋葱头啊,”我这么叫李多,没什么意义,纯粹是叫着好玩,“你说有什么办法在三哥成亲之后还能留沈拓再住下来呢?”
李多道:“为什么要留他再住下来啊?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妹妹就只和他们玩,不和我玩了。”
陈零用脚打着水,也不说话。
“人家是客嘛,我当然要好好陪他们了。”
“那也不用天天都往来蝶馆跑啊,况且当初二哥是让你去陪温姑娘的,你为什么总待在沈拓身边啊。”
“反正他们三个总在一起嘛,那我陪了沈拓不就也陪了温暖了吗?别说这个,我是让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再留沈、嗯,再留温暖多住些日子。”
“可是也没道理总把人家留下来,或许他们还有别的事呢。”
“那或许以后都没机会再见面了……”我叹气。
陈零突然道:“妹妹总是沈拓长沈拓短的,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李多大叫起来:“不会吧?”
之所以和李多商量,而不去找别的哥哥,就是因为他心思简单,要是换了李少,一早要看破我的心思。可是,谁知道平时看来有些迟钝的陈零,这会儿怎么突然聪明起来啦?
我忙道:“只是喜欢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李多紧张地道:“难道妹妹想嫁给沈拓?”
我一愣:“不想啊,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李多也一愣:“你不是喜欢他吗?”
“是喜欢,可是我只想和他拥有一段浪漫的爱情,并不是想要和他结婚哪。”拥有帅哥的爱情是我的梦想,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就要嫁给他永远留在这个异世界里呀。虽说来这边之后我接触到的帅哥数量质量都比我在现代的时候要高,可是这不能成为我留下来的理由。这段时间我是没什么作为,那是因为我还没想到回去的办法,可不是我
已经放弃了。
李多和陈零的表情都很古怪,我纳闷:“难道喜欢一个人就非得和他结婚吗?有句名言说得好:不要为了一颗星星而放弃整片星空。没听过?还有一种说法是:不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座森林。也没听过?简单说,就是不想和他结婚。”
李多道:“不然你想怎样?”
我道:“做做红颜知己也不错啊,比朋友的感觉要多一些,比爱情的感觉要少一些。或者,轰轰烈烈地爱上一场,等到分开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遗憾。”
李多对陈零小声道:“妹妹是不是烧了?”
我掏出弹弓,对准在廊下偷听的研墨射了一颗,只听嗷的一声,研墨飞快地跑掉了。
收起弹弓,我自言自语道:“可惜我现在的身体太小了,身材也不好,脸也不漂亮,都没什么吸引力,怎么才能让沈拓喜欢上我呢?”
以前我就常和楚重山讨论我的感情问题,征求意见还在其次,主要是有个人肯听我絮叨心情也会舒畅。有时候经过这种讨论,再加上我的幻想和假设,会有种已经和喜欢的人谈过恋爱的错觉,蛮享受的。
楚重山是经常泼我冷水的,拜他所赐,我活了二十三岁才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啊,那个人……曾经为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莫名的心口就会疼痛起来,可是,我已经渐渐的把他忘记了吗?
沈拓当然比他帅,也比他脾气好,耍酷的话应该也不差到哪里去。有沈拓在身边,我干嘛还要想那个对我颐指气使的家伙啊?就算拿沈拓填空也好,虽然想法自私了些,可是恋爱的感觉把我从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拯救了出来,多么幸运啊!能遇到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我威胁李多陈零:“你们都是男孩子,又是同一时代的人,肯定能知道沈拓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们得帮我,要不然我就天天缠着你们,让你们没时间去交女朋友。就是没时间和小妞谈情说爱。”
李多目瞪口呆:“妹妹,你真是越来越……粗鲁了。”
陈零无所谓地用脚拍起大大的水花,道:“我又没想找什么红颜知己。反正我俩总是在一起的,你缠不缠我都一样。”
“oo7,你这个当哥哥的就不能为妹妹的幸福而努力吗?洋葱头,你是哥哥,要对妹妹负责。妹妹有了喜欢的人,做哥哥的就应该帮她争取到那个人,难道不是吗?”我义正辞严。
李多挠头道:“要不,跟二哥说,让他跟沈拓提亲?”
“白痴,你脑子里真的是长满了洋葱吗?我说过了我不想嫁给他。”
李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和他偷情!”
我怒:“胡说!我只是想他喜欢上我,和他牵牵小手亲亲小嘴,这叫偷情吗?”
李多的下巴都快落到地上去了:“妹妹,女孩子可要洁身自好呀,那个牵什么亲什么的,可不太好。既然你不想嫁他,那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不然以后被你的夫君知道了,会被轻视的。”
我真是看错人了,洋葱头怎么这么古板啊?还有谁能帮我呢?陈棋?嗯,他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或许会明白我。不过,我可不想张扬得大家都知道我在追沈拓,要不多没面子啊。
“你们俩可真是老古董,无聊。”我赤着脚站起来,跑去玩墙边竖着的秋千。
李多和陈零在原处没动,一边吃西瓜一边拍水花,好像把我刚才的话都没放在心上似的。
我有点郁闷,把秋千荡得高高的。一起一落间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变化,这个时代空气没有污染,星空的能见度很高,那些美丽的星星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似的。
咦?怎么忽然有乌云来遮住了星空?我腰间一紧,身子突然一轻,被那乌云卷出了墙外。身后传来李多陈零惊怒的大叫声,只是几个纵身起落,陈府的大宅便被远远抛在身后了。
我呆呆地看着抱着我“飞行”的那个黑衣人,脑子一时运转不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对不起,我好像和你不太熟?”我试探着开口,随即被灌了一肚子冷风,咳咳,就算你轻功好,也不用跑得像飞一样吧。
黑衣人也不理我,我抬手挡着嘴,免得再吃进风去,问道:“请问,这是要去哪里?”
还不理我。
“那个……我是不是被绑架了?”
这次总算肯看我一眼了,蒙面的黑布后传来声音低沉的威吓:“闭嘴!再罗嗦就把你扔下去。”
我低头看了看,我们正飞掠过一个个屋顶,这个高度嘛……“那你把我扔下去吧。”摔是摔不死的,虽然会有极大的可能性摔骨折,那也比被绑架强吧?
黑衣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手上一紧,道:“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这明明是你自己提议要扔我下去的,怎么转眼就成了我设的圈套了?好吧好吧,看在你是绑匪的份上我也就不和你争辩了。
不一会儿黑衣人便带着我出了城,来到城外山崖上的一个山洞里,直到他把我放下来,我才想起来,这不是碧血剑里金蛇郎君夏雪宜掳走温仪的桥段吗?难道历史要重演?我有点激动。
要知道,金蛇郎君夏雪宜可是我在金庸的武侠里最喜欢的一个人物,他爱憎分明、性格极端,为复仇会不择手段,但为了爱人也会释尽前嫌。他对温仪爱怜有加,即使后来温仪被利用毒害了他,他也没有埋怨过她,他对爱人的信任实在是很多人都比不过的。虽然对于何红药来说夏雪宜太过绝情,可是他能那样果断地告诉何红药以前
只不过是利用她,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半点真心,这份绝决也是很令人佩服的。因为他不是像有些男人那样三心两意优柔寡断,脚踏几条船还分不清自己爱谁比如张无忌。在遭到何红药百般折磨之后,他仍不肯改口,哪怕是为了活命也不肯背弃自己的爱人,在言语上都不肯让她受一点点的委屈,更不肯吐露她的姓名地址,让何红药去报复
。他对温仪的情可谓既深远而坚定。
而且他还有一把和他一样邪性的金蛇剑,我认为这等妖剑后来落在袁承志手里实在是天大的委屈,金蛇剑有灵当为之一哭。
夏雪宜这样一个邪气十足又情比金坚的大帅哥,虽然在碧血剑里没有正式出场过,而只在别人的回忆里演完了他的故事,可是他的光华足以让他成为碧血剑里真正的男主角。
在我看来,杨过不如他坚忍,胡斐不如他坦荡,令狐冲不如他率性,郭靖不如他智慧,张无忌不如他痴情,陈家洛不如他刚毅……能与他一较高下的,或许只有为了爱人在狱中一待就是八年的丁典。
啊,想远了,我连忙把花痴的心思收回来,我现在可是在当人家的肉票,还是努力自救吧。
或许是我眼中兴奋的光芒太盛,黑衣人防备地退开了些,冷冷地看着我。
我讨好地笑,道:“这山里头晚风还真有些冷呵。”
黑衣人不说话。
我在洞中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棱棱角角的有点硌ρi股。“绑匪大哥,你想向我家里要多少赎金啊?不管多少钱,我想我家人都会付的。为了顺利的拿到赎金,你这个做绑匪的也应该有点职业道德,对我不应该打骂伤害,也不能让我饿肚子,这样我家人才会放心地拿出钱来啊。你可不能随便撕票,我死了你不仅拿不到钱,而且还会被
追杀一辈子。如果安安全全的送我回去,那些赎金我们家也不会放在心上,你还可以在下半生过得舒舒服服。”
黑衣人看我的眼神十分古怪,突然道:“我不是为了钱。”
坏了,不是为钱,那就是寻仇了?难道还真要和夏雪宜的桥段一样?我可没有温仪的美貌,现在装哭不知道能不能感动他?
正打算下狠手在自己腿上掐一把,好顺利地哭出来,就听黑衣人闷闷地道:“我只要陈言退了和顾家的婚事。”
“…………”好像有乌鸦飞过我头顶。
“听说陈家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小女儿,为了你的性命着想,陈言一定会同意的。刚刚带你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留下了贴子。只要那边退了婚事,我立刻就放你回去。”黑衣人道。
这个白痴。
“你知道我三哥的婚期定在哪天?”
“下月初二。”
“还有几天就到日子了?”
“七天。”
“那从顾家所居的岳县到此要几日?”
“十天。”
“现在顾家的送亲队伍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是。”
我终于大骂出来:“你这个大白痴!时间这么紧,新娘子都坐着花轿上路了,你让我三哥怎么去退亲?花轿出了顾家的门,那顾纤尘就算是我陈家的人了,难道要派人去路上拦着送亲队伍,让他们再把新娘子给抬回去吗?就算是普通人家也做不出这等无理之事吧?你脑子被驴踢了!想出这个无耻的主意来。现在就算我三哥肯退亲,顾纤
尘的面子往哪儿放?顾家的颜面何在?难道要顾纤尘一辈子受人耻笑吗?”
黑衣人的眼神绝望起来:“既然这不行,那我现在就去杀了陈言,那婚事总该算了吧?”
我冷笑:“没听说过有种人叫寡妇吗?三媒六聘已定,花轿已出顾家的门,就算现在我三哥死了,顾纤尘也还是我三哥的老婆。到时候捧着我三哥的牌位拜堂,她就是陈家的三少奶奶,一辈子为我三哥守寡。”
黑衣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急躁地不住用拳头击打石壁。看见他一拳下去石壁上碎石纷落多出个坑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是再怕我现在也只能沉住气,一定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那么多警匪片可不能白看。
我把声音放得和缓些,道:“你很喜欢顾纤尘吧?所以才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黑衣人停了下来,看了看我,目光十分复杂,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但是喜欢一个人不是就会想让她幸福吗?”
黑衣人又点了点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无论是被退亲,还是当寡妇,对一个女孩家来说都是很悲惨的事情,你也不希望顾纤尘生活得痛苦吧?”
黑衣人怒道:“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纤尘和陈言拜堂成亲?纤尘是我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早去向顾家提亲?”
黑衣人黯然道:“我只是江湖上的浪子,没有根的浮萍,无财势地位,顾家不肯把纤尘嫁给我。他们就是看上了陈家有钱有势,就不顾纤尘的心意,把她送入火坑。”
呀呀个呸的!这叫什么话,嫁到陈家就是跳火坑?那嫁给你就算是上天堂啦?
我清清嗓子:“你武功这么高,为什么不带纤尘私奔呢?你带着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你耕田来她织布,你挑水来她浇园,寒窖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甘甜,你二人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不能再说了,天仙配的唱词我也只记得这些而已。
黑衣人随着我的话畅想了一下,眼神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低声道:“纤尘不肯跟我走。她说那样会让顾陈两家蒙羞。”
我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就不会像掳我这样把她掳走?到时候跟她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会不答应?”这话有点教人犯罪的意味,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保全自己最重要,反正他要真是和顾纤尘私奔,有的是人会去追他们俩个。
黑衣人怒道:“我怎么可能对纤尘做出那种不敬之事?你这个小丫头,废话太多。”
我心想,嫌我废话多,那你怎么不点了我的哑茓?不会点茓也能拿东西塞上我的嘴吧?分明还是想听我说话的。这种人,心里有事说不出来,再没人疏导一下,没准就会走上歪路……瞧瞧,他现在已经走上歪路了,放着好好的江湖浪子不做,来干绑匪这么有前途的职业。这就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的缘故啊。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突然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我认定了纤尘是我的妻子,我们已有肌肤之亲……”
我默然,nod哥哥真可怜,媳妇还没娶进门,脑袋上就先戴上了绿帽子。
只听黑衣人继续道:“那天纤尘的小腿上被蛇咬伤,是我用口替她吸毒血出来的,我看过了她的小腿,我就要对她负责一辈子。”
晕死,这就叫肌肤之亲啊,你不要把我这个纯洁小孩的思想往邪处带嘛。
我把脚举得高高的,问他:“你现在也看过了我的脚,还抱过了我的腰,那是不是你就和我有了肌肤之亲,也要对我负责一辈子?”刚才站在秋千上的时候我就没把鞋穿上,现在还是光着脚的,裤腿都还没放下来哟。
黑衣人呆了一下,道:“你还是个小孩。”
我在瞬间决定,对他的战术由心理辅导,改为胡搅蛮缠。
“我十三了,不是小孩。再过两年就能嫁人了。”
黑衣人吓了一跳:“胡说,你这模样也就是岁。”
“啧啧,绑架之前对肉票都不多做些了解么?长得小又不是我的错,不过我会努力长高长胖,好配得上你的。”
黑衣人倒退一步,惊道:“配得上我?”
我笑眯眯地道:“对呀。既然我们已有肌肤之亲,我当然是非你不嫁了。”
黑衣人再退一步,颤声道:“不行,我是非纤尘不娶的。”
我笑道:“哦,不要紧,我可以委屈自己一下,去跟顾纤尘说明事实真相。想必她也会理解的,毕竟你看了我的脚又抱了我的腰还抱了那么久呢,把人家紧紧搂在怀里……”
黑衣人大惊道:“你别胡说,我那是挟着你施展轻功。”
“反正结果是一样的。难道说你不肯对我负责,想对我始乱终弃?唉呀,要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要娶顾纤尘啊?武林中人不是最讲信用的吗?你都说因为看了顾纤尘的小腿就要娶她为妻,为什么你都抱了人家还不肯娶人家为妻啊?”我要让你后悔把我绑来。
“扑哧。”洞外有人忍俊不住地偷笑。
黑衣人大吃一惊,喝道:“何人?出来。”
借着月光,我看见丁冲笑嘻嘻地走出来,心中好生失望,为什么不是沈拓?
丁冲笑道:“对不起,我听小妹胡说八道得实在好玩,就笑出声来了。本来想多听一会儿的,可实在忍不住了。”
这个大变态,既然早就来了,为什么不先把我救出去,还让我在这边浪费口水?
黑衣人皱眉道:“你能追踪到这里,轻功真是不错。你叫她小妹,那你也是陈家的人?”
我笑眯眯地道:“三哥,救我。”
丁冲愕然,回头看了看却不见陈言的身影,再一回头黑衣人已经一掌劈了过来。黑衣人喝道:“陈言,你受死吧。”
丁冲叫道:“我不……”黑衣人掌风凛冽又哪容他说话,二人立时混战在一起。
他们俩个都以轻身功夫见长,但黑衣人的武功显然又高了丁冲一筹,丁冲处于下风。从最初的慌乱里镇定下来,丁冲脸上又露出笑意,大声道:“这么好的功夫,却干些鸡鸣狗盗的差事,真真是有辱师门。”
我大声道:“三哥,你手下留情哪,这人可是小妹的意中人,他要非我不娶的。”
黑衣人本来脑子就被我的胡搅蛮缠给弄得大了三倍,此时被我和丁冲你一言我一语的戏弄,出手都不由得乱了章法。
“小妹”随着叫声,七个哥哥和温暖、沈拓也赶到了。
陈言、李少、李多二话不说便向黑衣人杀将过去,陈野向我道:“小妹莫怕,大哥这就带你回家。”
唔,十比一,那个黑衣人只怕是Сhā翅也难逃了,我总算放心了。
陈零手里居然还提着我的鞋子,过来先用手帕给我擦去脚上沾的灰土,然后帮我穿上鞋。陈平和沈拓掠阵,陈平道:“沈少侠可能从他的功夫上看出来他是何门何派的?”
沈拓道:“倒有些六形门的风范。”
那黑衣人眼见不敌,便想逃走,丁冲缠身而进,陈言李少李多也不肯放松。黑衣人情急大叫:“以众敌寡,算什么好汉?”
李少喝道:“对付不义之徒,何需在乎手段。你一个江湖豪客,竟然要潜入我们府上掳走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小女孩,又是什么好汉了?”
黑衣人语塞,叫道:“你们陈家的人就会嘴皮上的功夫,有种的和我单独比划。”
陈平脸色一沉,道:“丁少侠且退下,让我这个只会嘴皮上功夫的跟他比划比划。”
我连忙挤上前去看热闹,陈零怕黑衣人再抓我当人质,便强把我挡在身后,我只能探个脑袋出去张望。
丁冲四人闻言都退开,但仍旧站据四角防黑衣人趁机逃走。
陈平上前,一抱拳,道:“陈平来领教阁下的功夫。”
黑衣人更不说话,双拳一摆杀上前来,陈平从容不迫见招拆招。
温暖喜道:“我只道陈大哥剑上的功夫厉害,想不到拳脚上的功夫也不弱。”
沈拓道:“陈兄出手后先至,又是以柔克刚的路数,我看那贼人必是不敌。”
我看了一会儿,心中有点失望,他们一拳打出去也没个爆炸效果什么的,不够炫啊。
在我打了第三个呵欠之后,胜负已分,黑衣人被打到在地,我连忙数秒,还没等我数完,陈言和李少已经把他绑了起来。
李少顺手抓掉了他的面巾,一张平凡的脸便露了出来。这下我就明白顾纤尘为什么不肯跟他私奔了,他哪有我家nod哥哥长得好看啊。
李多道:“怎么落这家伙?”
陈棋淡淡地道:“挑了他手筋脚筋,刺穿琵琶骨,割掉舌头,剜去眼睛,塞进坛子里放到火上去烤。”黑衣人顿时脸色惨白。
丁冲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不必如此狠毒吧?”
陈野忙笑道:“老五爱讲笑话。先把他押回去再说。”
陈棋喃喃道:“再不然拿鱼网勒住他,肉会从鱼网里翻出来,每一格鱼网里的肉扎上十根钢针,脚心腋下也不错漏。”
丁冲打了个寒颤,那黑衣人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便欲咬舌自尽,李少早伸手卸了他的下巴。看来他是不会什么自绝经脉的功夫,因此只能瞪着两眼恶狠狠地看着陈棋。
陈棋眼睛看天,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些日子天气不错,就把他放在阳光下暴晒几日,不给他水喝,身上涂上蜜糖,让蚂蚁来咬他。脚上绑上沙袋,反锁住胳臂吊起来,绑住裤腿,塞几条蛇进去。”
他玩这游戏玩得可真起劲,连我听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李多道:“五哥,你别说了,我晚上该做恶梦了。”
陈棋这才闭上嘴。
丁冲擦擦额头上的汗,悄悄问陈零:“你五哥不会真那么做吧?”
陈零道:“不会。”
丁冲松了口气。
陈零又道:“他的手段哪止这些啊。”
丁冲看向黑衣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同情。
回去的时候陈言把我背在背上,他的背真厚实,就像一张床。我趴在上面,听着他跟人说话时,背后出的嗡嗡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好像听丁冲提到了我是如何跟黑衣人胡说八道的,哥哥们都出了轻轻的笑声,像是怕吵醒我。还有人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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