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变(上)
咔嚓。
屋外青针木的枝桠被过夜的积雪压断,响声清脆,吵醒了我。
被窝里的暖意令我分外留恋,转了个身,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前额正抵着洛神的锁骨处,鼻息间能闻到淡淡微醺的香气,混合着某种更为特别的甜美味道,令人有些脸红心跳。
怀里的身体轻柔似云朵,我眷恋地在洛神柔滑若凝脂的肌肤上蹭了蹭,这才小心脱开她的怀抱,坐直身子,摸到蜷缩在床榻边角早已揉作一团的亵衣裤,将上面的衣褶抚顺了,披在身上穿好之后,这才下了榻。
身后又传来几声悉索响动,我回过头去,洛神业已半倚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乌黑的眸子盯着我,恍惚有柔软雾霭的光在里面流淌,唇边则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新年好。”
“好……”我含糊着回应着,回想昨夜,脸莫名其妙地却发起烫来。
她许是见我发愣,又朝我招了招手。
“做什么?”我犹疑地靠过去。
身子刚凑过去,就被她伸手捏住下巴,随即脸颊一侧,在我唇上轻轻地吻了下。
一个湿润而冰凉的吻,似沾着雨露的柔软花瓣。
我心里颤了颤,退回身去,干干笑道:“我可以将这当做新年的礼物么?”
“自然可以。不过……你给我的回礼呢?”她轻笑,一手斜斜撑住光祼的上半身,倚靠在床头,流泻的青丝散下来,虽是遮了半边肩头,却并不能将她那曼妙撩人的曲线包裹住。
真是,也不知道拿被角遮上一遮。
我心里嘀咕,面上却并不争气,估计耳根子都红了,再不瞧她,探到床尾摸出她的月牙白衫子,递将给她:“回什么礼,还不快先将衣衫穿上。”
她懒懒地瞥了一眼递过去的白衫,似笑非笑道:“你力气太大,这衣衫昨晚上被你揉得皱了,我不愿穿这个。”
“……胡说什么呢!这……这不是我弄的,是它搁在床角,自个给挤褶的。”
见她墨玉眸子瞬也不瞬,依旧那样觑着我,惹得我心里似有只细细的爪子在抓挠一般,只得妥协道:“好罢,我去给你换件来。”
“嗯。”她淡笑着应了声,我边走边用手掌摩挲着脸,好使自己清醒一些,等到换了件衣衫塞到她手上,她慢条斯理地穿好,穿戴整齐之后,我去打了热水过来,洗漱完毕,两人这才出得门去。
外头依旧是白雪皑皑,眼下新年伊始,万物仿佛是刚剥离出来的新生命,分外纯净,不染纤尘,空气中裹着一种冷而清甜的气息,淡淡的,沁人心脾。
现下正是用早饭的时辰,我和洛神先去长生房里接长生,结果长生房里却空无一人,这令我感到有些意外。长生这孩子鲜少会起这么早,莫非是忖着今天大年初一,精神头特别好,先行跑出去玩了?
在附近转了转,问过一个墨银谷的弟子之后,才知道长生已经被端宴带去偏厅用早饭了。
两人刚走到离偏厅不远的地方,就见前面银白的雪地上盘腿坐着一个花衣乌发的青年,正是端宴,手里握了一个雪团,正在低头专注地揉捏着什么。
他头发太长,因着席地而坐的缘故,乌黑长发垂了一部分在地上,尾梢处沾染了一层薄雪,黑白映衬,他倒也并不在意。
长生就蹲在他旁边,两手托着腮,伸长脖子巴巴地盯着他手中动作,仿佛他手里立时就要唤出什么格外吸引人的戏法来。
和洛神一同走过去,我站在端宴身后,招呼道:“新年好。”
端宴抬起头,看见我和洛神,狭长乌黑的眼染了层笑意:“两位姑娘新年好。”随即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早点搁在那偏厅桌上,现下应当还有些热,我和长生左等右等不见你们几位来,便先行吃过了。”
我点头应了声,长生扯住我的衣袖,嘻嘻笑道:“阿宴哥哥在给我变兔子玩,姐姐你看像不像?”
我瞥了一眼端宴手中正在揉捏的雪兔,身子圆润可爱,倒是精致得很,不由赞道:“手艺不错,做得很漂亮。”
心中却暗忖,这端宴怎么尽会些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先前在祠堂的时候,他模仿那三个贼人的一举一动,惟妙惟肖,就像个唱戏的;昨日除夕之夜抚琴弹唱,又像个献艺的琴师;这会子还能捏出如此逼真的雪兔来,让人以为他以前估计还做过那捏泥人逗小孩的买卖。
他就像风一般,没有形状,变化万千,令人捉摸不透。
不由得又问了句:“端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端宴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什么做什么的,师师姑娘,你以为我就是那大街上一捏泥人混日子的?我是个风水师!风水师,知道么?”
他下巴抬了抬,颇有几分骄傲之色。
我抽了抽嘴角:“是是是,风水师……风水师。”
什么都像,就不像个正经的风水师。
这时长生有些急了,推搡他:“阿宴哥哥快点做呀,别说话,你看,你看,这兔子在你手里就要化了。”
我摸了摸长生的头:“小鬼头,急什么?慢工出细活。”
长生“唔”了一声,颇为扭捏地动了动身子,眼睛却紧紧盯着端宴的手,恨不得放出光来。
端宴挑眉笑了笑,回头瞧了洛神一眼,忽然道:“哎?洛姑娘,你嘴唇怎么了?有点肿。”
洛神拿手指抚了抚略微有些红肿的唇,上面显出一道很浅的痕迹,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是被我昨夜忍不住……咬伤的。
片刻,她才淡淡道:“之前自个不小心咬伤的,不碍事。”
端宴恍然点头:“原来是这样,看痕迹,幸而咬得还不算重。洛姑娘昨夜没睡好么?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我有时做噩梦,夜里就会咬嘴唇,自己不自觉,等到早晨照镜方能发现。”
洛神眼波流转,颔首道:“倒也不是噩梦,是个好梦,今早一想,颇为回味。”
端宴嘿嘿笑道:“恩恩,好梦就好,好梦就好。”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是浑然不知内情,一个则明显心里通透。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之间我的耳根就烫了,狠狠地剜了洛神一眼,令她不许再说。
洛神回了我一个甚无辜的表情,被我拉住衣袖,一直朝往偏厅走去。
偏厅桌子上支着一小盆炭火,上面热着一大盅白米粥,热气袅袅,旁边则搁了几盘点心,还有几分余热。
我夹了只包子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四下看看,问:“怎么没瞧见雨霖婞和惜颜过来?照理说也该起了。”
洛神盛了晚白米粥,道:“霖婞昨晚喝得多了,醉在桌上不省人事,被风骏和阿却抬回房去。不过毕竟男女有别,也不好照顾她,本来该放着我来,不过那时你也醉得厉害,我分不开身,就托惜颜姑娘帮她换了身衣衫,顾看了她一会。”她顿了顿,缓声道:“她夜里照顾霖婞,许是累了才没起罢,至于霖婞么,醉成那样,不到晌午估摸着是爬不起来的。”
我低低嗯了一声,她瞥了我一眼,又道:“你慢些吃,赶急着去做什么。”
我道:“我看端宴手艺不错,就想吃快些,等下出去好让他帮我捏几个小雪人。”
洛神轻笑一声:“你还没长大么,捏什么雪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他手很巧,小兔子捏得活灵活现的,人应当也能捏罢?不如捏一套雪人,里边有我和你,还有雨霖婞,长生,再加上昆仑,大家团团圆圆的,那该多好。”
她望着我,目光有些软,也没说话,我被她瞧得很是窘迫,低下头想了想,忽地又叹气道:“还是算了,不捏了。雪人同泥人一般,总也长久不了的。”
“怎么突然又这么说?”
我看了看屋外,道:“小的时候,我随着娘亲和昆仑出去买新衣衫,走到大街上,看见有那卖泥人的老师傅,泥人捏得很好看,我就央着泥人师傅给我捏了三个,一个我,一个娘亲,一个昆仑。我宝贝得不得了,天气晴好的时候,就把那三个泥人搁在屋外的桌子上,好让她们晒晒太阳,不想过了一会子,天上忽然下起大雨来,不消片刻功夫,那三个泥人就化了,变作了一滩软泥。”
我扶着下巴,将目光从屋外收回,低声道:“再后来,我娘亲就死了,昆仑也残废了,就像那三个泥人一样,一家人支离破碎,没什么好归宿。我有时候想,这也许就是天意,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的。泥人这样,雪人也如此,若是做好之后又融化了,那该多不吉利。”
洛神怔了片刻,微微一笑,柔声道:“没关系,雪人是不会化的。雪山上寒冷,你央着端宴做好之后,搁在这雪上之上,永远也不会化。”
我笑了笑,正要接话,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墨银谷弟子。那弟子脸色有些难看,见了我,垂手在门口站着,欲言又止。
我奇道:“小哥,有什么事么?你家谷主现下还没起身。”
“不是找我家谷主,师师姑娘,我来找你的。”
“找我?”我有些吃惊,温言问道:“找我何事?”
那弟子看我一眼,这才道:“师师姑娘,你带过来的那条大白狼,它好像……好像生病了。”
我口里的粥差点没吐出来,站起身来,擦了擦嘴,急道:“什么?傲月它怎么了?”
那弟子答道:“之前一大早,我和弟兄们前去祠堂守卫,就见你那条大白狼趴在祠堂门口,一动也不动。我们以为它夜里守祠累了,正在睡觉,就没打扰它。可是过了许久之后,我们就发现它很不对劲,它静得就像死了一样,一点声音也不发,雪山上冷,呼吸都是出白气的,我们见它鼻子前面竟也没有白气,就壮起胆子去探了探它的鼻息,发现它竟然没气了……”
“你说什么?!”我叫了一声,没等那弟子说完,跳起来踢开凳子,立刻就往祠堂方向快速奔去。
一路上我急得浑身似火烧,一边心急如焚,一边又觉得这事很是蹊跷。傲月的身体情况我是知道的,它身强体健,是最完美高贵的战狼,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
不可能,不可能。
心里思绪万千,冒出了一身冷汗,很快越过那三条青石台阶,到了祠堂门口,就见傲月安静地趴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旁边则围了一群墨银谷弟子,嘴里低低絮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群墨银谷弟子见我和洛神跑过来,都让开了去,我蹲□,哆嗦着手指伸到傲月鼻子前探了探,果然如那弟子说的那般,已然没了气息,吓得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傲月?”我推搡了它一下,它身子冰凉,竟无半点反应。
它平素高傲的红色眸子此时紧紧闭着,身上柔软的银色皮毛比四周的晶莹白雪还要美丽万分,透出一层流转的银光来,可是,它却一动也不动。
太安静了,就像真的……死去了许久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JJ不要再抽,让我好好地,舒舒坦坦地将这篇文完结。
阿门。
☆、墓变(下)
我怔了片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过脸去看一旁的洛神,喉咙里似梗了块石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洛神蹙着眉,没吭声,一手托起傲月的头,另一只手探到傲月下颔的细密毛发里,来回摸了摸,过了一会子,她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轻声道:“别怕,仍有脉动,还活着。”
我心里顷刻之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得低低问了一句:“那它怎么没有呼吸了?”
洛神将手掌翻转,贴在傲月鼻子前,缓声道:“并不是没有呼吸,而是呼吸微弱。你方才探它鼻息的时候,手指缩回来得太快,如果它气息非常微弱的话,你是察觉不到的。”
听了洛神这番话,我的一颗心非但没有回归原位,反倒更紧张了,急道:“身上没伤痕,也没见它流血,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趴下了?它这昏迷不醒的症状,是生病了?还是……中毒了?”
说完,我很快就觉察到,生病和中毒的两种猜测并不靠谱。
傲月身强体健,既不畏寒,也不惧热,生病这种事几乎跟它连边都沾不上一点。而中毒就更不可能,傲月的伙食一直都由我和洛神打点,食物的源头洁净,加上它嗅觉极其灵敏,退一万步想,就算是食物里真的有毒,它肯定会辨别得出,根本就不会去吃。
洛神摇头:“原因是生病或者中毒,这我也不大明白。医理方面的问题,应当问问惜颜姑娘才是。”
我“唔”了一声,深知这事不能再耽搁,即刻站起来对先前来偏厅找我的那位墨银谷弟子说了几句话,拜托他去给花惜颜通个信,要花惜颜过来祠堂这边瞧瞧傲月的情况,那弟子点点头,便飞也似地去了。
在这之后,我和洛神就坐在傲月身边守着,等待着花惜颜的到来。
花惜颜的住处距离祠堂还是有一段较长的路程,我心中焦虑不安,等待之际,只得垂下头,用手指细细梳理着傲月那身银光流转的毛发,借以缓解自己的焦躁。
梳着梳着,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漏了块缺口,不知不觉间鼻尖上就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只是过了一会子,我的的手却突兀地碰到了一个尖锐的物事。
手指被那物事刺了下,疼得我急忙缩回手,定睛一瞧,就见指尖被傲月脊背上某个物事刺出了一个凹坑,破了点皮,显出一个与手指肤色不同的红点来。
“它背上有东西。”我心沉了沉,张开手掌朝洛神示意:“有点像是……钉子,刺了我一下。”
洛神露出一丝狐疑神色,问道:“在哪个地方?”
“这里,我指给你瞧。”这次我小心地朝傲月的脊背摸索过去,过得一阵,指尖终于又触到了那个突起,有点硌手。我拨开那簇白色毛发,跟着就见背脊处露出了一截黑色的东西,看模样有些像钢针,但是比寻常的针要粗上几分。
洛神看见那一截钢针,脸色立时就变了,我见她脸色有些难看,试探性地问她:“是不是……就这东西搞的鬼?”
洛神抿了抿唇,低声道:“嗯。傲月变成这样,既不是因着生病,也不是因着中毒,而是被人钉了三魂钉。”
“三魂钉?!”我大惊,旋即又奇道:“三魂钉不是只能用在人身上么?”
说起三魂钉,原先便是起源于西周时的一种较为狠辣的封印秘术,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还是从昆仑给我的那一堆书里零零散散地看过来的。
书上说人有三魂七魄,其中魂为主,魄为辅。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人的头顶,双肩各有一盏命灯,统共三盏,分别是天魂,地魂,命魂的寄居之所。
头顶,双肩靠近颈窝处,对人来说至关重要。施术者拿捏好这三魂之位,纳入三魂钉,受术者根据施术深浅,便会呈现出不同的症状,轻者昏迷,重者丧生,而那三魂针之术也由此而来。
如果只单单封住命魂,就会出现昏厥,肢体发凉,呼吸微弱等诸如此类的假死之态。这种昏迷的话还好说,只要将封锁的钢针拔出,休整一段日子,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和蒙汗|药的效用差不多。
若是三魂都被封锁,那后果便极其严重,受术者死后魂灵不得解脱,葬入地下,怨气不散,就会变成凶煞之物。
洛神瞥了傲月一眼,轻声道:“三魂七魄,世间活物都有,牲畜也不例外,不过位置和人不同罢了,只要有魂位,三魂钉之术就可以发挥作用。牲畜之道,不同于人,它们以头顶为天魂,尻尾为地魂,中间脊背七寸为命魂。”她指着那枚黑色钢钉,又道:“你看,这钢针刚好钉在傲月脊背的七寸之处,为命魂所在,短时间内可以使它呈现出假死之像,毫无知觉。”
洛神说完,手指并住那枚钢针突起,倏然用力,傲月的身子忽然猛地颤抖了下,只一瞬间,那枚钢针便被洛神扯了出来,没有流血,反而带出了一些白色的粘稠液体。
而与此同时,傲月的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哧声,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跟着便又趴在地上不动了。
我见钢针拔出来后,傲月终于有了反应,不由大喜,凑过去一瞧,发现它依旧双眼紧闭,等得一会,鼻息间才渐渐有了生气,身子也比先前要暖和了许多。
我和洛神相视一笑,总算暂时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从下面青石台阶上又急匆匆地跑上来三个人,打前头的那个正是雨霖婞,她后面跟着花惜颜,最后面则是那个通报的墨银谷弟子。
雨霖婞跑得气喘吁吁,头发都跑乱了,加上昨夜宿醉,脸色很不好看,到了我和洛神跟前,大怒道:“这大年初一的,才刚吃早饭呢,怎这么快就幺蛾子满天飞了。早知道就不听你们两的,别去让傲月夜里守祠,直接搜山就成。看你们两出的馊主意,这下可好了吧,这么壮一头狼,都被折腾得没气了,师师我告诉你,我可不管赔。”
她一个人居高临下,睨着我和洛神,眼圈还带着几分醉酒的熏红,对我们两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我听得耳朵发疼,皱眉道:“谁告你它没气了?大过年的,说话吉利点。它现在好好的!”
说话间,傲月身子动了动,嘴里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眼皮微微抬起,看了看我,似是有些疲惫。我轻轻摸了摸它的头,它眼皮这才阖上,贴着我这边,歪过脑袋,安静地再次趴好。
“怎么……这怎么回事……不是说没气了?”雨霖婞瞧得愣了愣,转过脸去看那通报的弟子,纤眉拧起,道:“你刚不是说没气了?这不是好好的么。”
那弟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估计连冷汗都冒出来了,可怜得紧,我见状急忙瞪了雨霖婞一眼:“你才没气了。这位小哥又没错,你吃火药了?”
雨霖婞哼了声,不再吭声。果然她就不能喝醉酒,喝醉时一滩烂泥,酒醒之后还带了三分脾气,逮着谁骂谁,也不知是不是自她爹爹身上学来的,昨晚上花惜颜照看她,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倒是花惜颜蹲□,在傲月下颔处摸了摸,过得一会才温言笑道:“没事就好,我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可将我吓坏了。”
我摇头,对她道:“惜颜,事情没那么简单。”
顿了顿,把刚才发生的事对花惜颜和雨霖婞说了一遍,她们见了洛神手中的那枚钢钉,脸色都有些苍白,雨霖婞咬牙道:“没什么可说的,肯定是那三个贼东西干的,这么狠的招,也敢使出来,若是落到我手里,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
我对雨霖婞道:“你也别这么早下定论,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么?”
雨霖婞挑眉道:“什么蹊跷?”
“你看,傲月嗅觉惊人的灵敏,它识得我们的气味,而不识得那三个人的气味,如果那三个人要靠近它,它肯定会发觉的,怎么还会乖乖地等着那三人给自己上三魂钉?”
“这……”雨霖婞哑然,过得一会又道:“这有何难,那三个人武艺高超,直接在远处将三魂钉当做暗器使也未可知,何必非要靠近傲月,被它发现?”
她话音刚落,洛神站起身来,对她淡淡道:“霖婞,多说无益,我觉得你最好去祠堂看一看。”
“什么?”
洛神朝前走了几步,走到祠堂大门口停下,回过头,低声道:“傲月是在守祠,它如果受到了攻击,那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要进到祠堂里去,但是傲月是那人最大的障碍,必须要先除掉它这块绊脚石,才能达到他的目的。且不管是不是那三个贼人所为,我们只要先看看祠堂里面的情况。”
她伸出手,搁在祠堂紧闭的大门上,轻轻地摩挲了一番,顿了顿,这才瞥了我们一眼,声音冰冷得似沉进了深渊里:“也许,情况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进入第四卷解谜探险情节……= =
我们的口号依旧是,冒险与JQ齐飞~~
☆、鬼眼
听洛神这么一说,雨霖婞面色微变,走到洛神身边,瞧见那把黄铜大锁还稳稳端端地拴在门上,她僵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道:“这上边挂的锁不是好好的么,能出个什么状况?你这死冰块,就会危言耸听吓唬人。”
除了祭墓前后那几天,这祠堂的大门都被牢牢锁住,如今雨霖婞看到门锁并没有被破坏,外人没有钥匙便进不去,很自然地就认为祠内相安无事。
洛神摇摇头,低声道:“你摸摸看。”
雨霖婞疑惑地瞧了洛神一眼,伸出手在门上摸了摸,立刻又缩了回来,不可置信地皱眉道:“这门怎么有点发烫?”
雪山上温度极低,稍微穿得单薄些人便冻得直打哆嗦,祠堂的门是生铁所铸,这么冷的天,铁门理应是冰冷刺骨,怎么反而还会发起烫来?
我和花惜颜也觉得奇怪,急忙走了过去,雨霖婞飞快地从身上摸出钥匙,咔哒一声,将那黄铜门锁打开,取了下来。
不知为何,门锁被取下的那一瞬,我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怵。
随着大门被雨霖婞缓缓推开,迎面扑卷过来一阵热浪,湿湿濡濡,很像是蒸包子时,刚揭开笼屉那一刹迎面扑来的热气,熏得人面皮发烫,甚至燥热。并且里边还混合着一种奇怪的味道,格外刺鼻。
我甫一闻见这股味道,忍不住低下头,捂住鼻子,实打实地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身后一阵哗然,却是响起了那批守祠的墨银谷弟子倒抽冷气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诧,几分愤怒。
我连忙抬起头,待得看清楚祠堂的情景,也傻眼了。
此时,“面目全非”这四个字已经不足以用来概括形容祠堂里面的情形了。地上弥漫着一片苍白刺目的液体,就像铺了层厚而粘稠的牛|乳似的,散发出阵阵熏人的气味,这气味倒也不是难闻,而是吸到鼻腔里火辣辣的,有种闷热烧灼之感。
除了中央小部分没有被那牛|乳般液体覆盖,露出地砖本来的颜色外,其它地方都被那方白色湮没了。尤其是四面靠墙壁的区域,牛|乳层最厚,好似那些奇怪的液体都是从墙壁上渗下来的一般。
总而言之,这里面既潮湿,又闷热,给人一种滑腻,潮闷的不适感觉。犹记得前几天过来时,这祠堂里还是干燥得很,甚至人都不能在里头多待,待得久了便会干渴难耐,而现下的景象与先前那种干燥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下意识去看对面那方白玉案台,发现上面雨霖婞家人的牌位依旧好端端地供奉着,安安静静,并没有如同上次一般遭到破坏。四个角落里也依照先前那般,各自蹲着四只古兽模样的长明灯,古兽口中昏黄的火光摇曳,在角落处的那些白色牛|乳般液体上熏出一片昏黄。
花惜颜轻喃一声,道:“地上这些……是些什么东西?”
我对花惜颜摇了摇头,同样表示不解,侧过脸去,发现雨霖婞的脸已经开始发青了,跟着就见她将手里的钥匙往地上狠狠一摔,咬住嘴唇,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
我从来没见过雨霖婞这般盛怒的模样。只见她眼圈微红,表面看似一声不吭,隐忍之极,实际上我从她那双水色晃荡的眸子里,竟窥探出了几分寒心彻骨的冷冽杀意。
后面随着那批墨银谷弟子见状,诚惶诚恐地跪倒一片,颤声道:“属下看护不周,听凭谷主责罚!”
雨霖婞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缓缓转过身去,沉声道:“传我吩咐,要阿却带一批弟子开始搜山,谷里谷外,一个死角都不能放过!抓到那三个贼人,立刻带来见我。”她顿了顿,唇角勾出一丝冷酷的弧度,又道:“叫阿骏另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弟兄过来,这里需要收拾。”
那批跪着的弟子领完命,立刻跳起来,往青石台阶方向大步去了。
雨霖婞说完,转身就朝祠堂走去,我见她的脚踏在那片黏糊的白色液体上,嘎吱一声,踩出一个清晰可见的靴印来,连忙拉住她:“别去,地上这些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怕是有毒也说不定。”
雨霖婞停住脚步,眼风扫我一眼,哼道:“没有毒。我最清楚不过了。”
她说话时语气很冷,显是气得厉害。先前我曾和风骏闲聊过几句,风骏告诉我,雨霖婞虽然有时候脾气看似挺大,但实际上能真正惹她生气的事并不多,而她倘若不怎么说话,且语气变得冷冰冰的,那就说明她已经怒到极点了。
但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照理说,这祠堂里除了地上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些白色的液体外,并没有其它不对劲的地方,方才雨霖婞自个也说了,这些液体没有毒,并无危险,她不应该发这么大的火才对。
到底是什么拂到她的逆鳞了?
我正疑惑着,这时,洛神环视完一圈祠堂里头的情况,目光落到她脚下,低声道:“地上这些东西,是观音土和石灰的混合物,对么?”
雨霖婞看着她,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心念一动,这观音土和石灰……不是修筑陵墓时常用到的两项材料么?
前人格外注重陵墓里尸体的保存,而其中拥有一个低温干燥的环境,对于尸体的完好保存至关重要。
为了保持墓室里的干燥,有些陵墓建造者者就会将陵墓修建成墓墙中空,再在中空的墓墙里面填充观音土和石灰。观音土又被民间称作“料僵石”,这种土呈现白色,并不渗水,是保持干燥的绝佳材料,而石灰众所周知也是白色的,吸水防潮,是以这两种物事经常被混合在一起,用来装填墓墙,保持墓室的干燥。
我蹲□,靠近地面闻了闻,立刻就闻到一股烧灼的浓郁气味。先前倒也没细细分辨,此番凑近一闻,发现这种气味与石灰遇水放热时,所散发出的那种刺鼻气味颇为相似。
如此一来,我大约也明白了几分,站起身来,对雨霖婞恍然道:“怪不得之前来到这祠堂时,嘴里干渴得厉害,好像水分都被吸走了似的,原来是你在这祠堂四周围都装填了观音土和石灰的缘故。”
雨霖婞点头道:“我将祠堂改建成这副模样,都是依照我爹爹的遗愿而行。他临终时曾经告诫过我,务必要保持墓室四周围的坏境干燥,不可充斥水分,当然,温度也不能太高。”她扫了一眼地上那片刺目的白色,恨道:“可是,我辛辛苦苦改建的祠堂,如今全被那三个贼人给毁了,都是他们干的好事!”
洛神抬起头,打量了她一会,道:“如果不能继续保持干燥,而是变得像现下这般,闷热,潮湿……那会发生什么事?”
雨霖婞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压低声音道:“如果不能保持干燥,空气里含了过多水分,温度升高……像眼下这样,就会发生极其可怕的事。”
我惊诧道:“什么……可怕的事?”
“这是我爹爹临终时的嘱咐。如果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我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雨霖婞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起来,仿佛是在回忆什么往事,过了一会子,她才皱眉低声道:“原先葬我娘亲和我……我两位哥哥时,这里边的墓室和外边的祠堂,并不是现下这样的,还只是普通的青砖结构,并无中空夹层。直到有一天我爹爹突然病倒了,病得很严重,可是他一直将自个锁在房里,并不让我进去看他,只是让阿骏的爹爹风伯去照料他,其他人一概不见。我在他房门外面哭着跪了一夜,求他让我进去看顾他,他都狠了心不依。”
“再之后过了十几日,我爹爹便病去了,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在他去世前的那十几日,他曾要风伯传话给我,说要我开始着手改建祠堂和墓室,并且,必须要将里间墓室和外间祠堂改建成墓墙中空的结构,在中空夹层里头填充观音土和石灰。我那年十五岁,在风伯的操持和帮忙下,这改建一事便日夜不停地进行着,墓室和祠堂墓墙自那以后,都是相通的,中央夹层填了厚厚的观音土和石灰,因着这种缘故,祠堂里面以前都是异常干燥的。”
我们三个都没Сhā话,安静地听雨霖婞接着道:“我爹爹的丧事是由风伯一手操办,遗体也是由风伯和风伯手下几个心腹送进墓室安放,自始至终,我都没能见到他哪怕一眼。他只留给我两件遗命,一件便是要我接管墨银谷,还有一件,便是那祠堂墓室改建一事。”
说到最后,她咬咬牙,一字一句地冷道:“那三个东西将我爹爹的遗愿给毁了,我决计不会放过他们。”
听到这,我心里并不好受,却也不知怎么去安慰雨霖婞。现在我唯一能弄清楚的细节,便是这祠堂墓室改建一事,乃是由雨幕声临死前一手安排。从后面日夜赶工的描述来看,雨幕声应当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是以一定要在他病去之前改建好墓室和祠堂,待到自己身死后可以入墓。
只是他这么做,到底是因何缘故呢?
并且,现在祠堂和墓室的结构已经被人蓄意毁坏,破坏的那个人好似知道这祠堂修筑的根本原因,直切要害,一举将这祠堂由原来的干燥寒冷转变成现在闷热潮湿的模样,很明显,这人和雨幕声的意图是相反的。
换句话说,雨幕声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应当就是那破坏之人最希望看见的事。
那边花惜颜默默地看了雨霖婞一眼,轻声叹了口气,迈开脚步在祠堂里四处瞧了瞧,等到她走到一个墙角处,忽然朝我们招手道:“你们来看,这个地方有两块青砖被卸掉了。”
我们一听,连忙走到花惜颜所在的那处墙角,一瞧,发现果然有两块青砖被人卸掉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长条形小洞口来。
抬眼去瞧,就见这墙壁果然是中空的,大约两指来宽,就像一个蓄水的水槽,里面还留有粘稠的观音土和石灰混合物,因着青砖阻隔,无法流泻出来,呈现出一团白色的浆糊状。
花惜颜道:“我想这些观音土和石灰混合的液体,应该是从这个被卸掉青砖的洞口里流出来的。”
我疑惑道:“虽然已经晓得地上这些白色液体是观音土和石灰融合形成的,但是哪来那么多的水,可以先溶解掉石灰,使其发热升温,再与观音土混合,变成这种粘稠的液体?”
洛神抬头看了看祠堂上方,低声道:“那人不单单只是利用了水,应当还利用了雪。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祠堂上面的一部分顶已经被掀开了,顶部封住这祠堂墙壁的青砖也同眼前这样,被人卸掉了,墓墙中空处的观音土和石灰可以直接与外界接触。那人先在顶部开口处往下灌水,石灰遇水发热,开始融化,由上渗透至下。加上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雪花遇热又化成雪水,如此连续不断,即使那人不再整晚持续灌水进入,也可以慢慢地将墓墙里填充的石灰消融掉,和观音土混合在一起,自下方这个卸掉墓砖的开口处流泻出来。这样一来,也就悄无声息地将这个用来保持墓室干燥的结构给破坏掉了。”
雨霖婞冷笑一声:“那三个东西,心思倒是花得很深。”
我见雨霖婞和那三个神秘人梁子结得大了,不由得暗忖起来,虽然这事雨霖婞一口咬定是那个三个贼人所为,我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疑虑,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大妥当,这种似懂非懂,似明非明的感觉令我很是头疼。
过了一会,风骏带人过来清理祠堂,雨霖婞言明不可以用水冲洗,是以清理工作进行得格外缓慢,过得许久,待得大部分地方已经差不多清理干净了,洛神就指着那处卸掉青砖的长方形洞口,问雨霖婞道:“这后面就是墓室?”
雨霖婞点了点头,洛神看着那处墙壁,若有所思。洞口大约平她膝盖处,她蹲下身,将手伸进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里。
我看得心里一个咯噔,对于这种未知的黑暗,我总是格外忌惮。如果我将手伸到某个黑黝黝的洞里,不知道洞里面有什么,我就会不能自已地猜测臆想,将会有某个可怕的东西突然窜出来,一口咬住我的手。
我越想越觉得恐惧,洛神若是知道我的心思,估计要笑话我。我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就见洛神的手在里面动了动,好像一无所获。
她索性缩回手,要风骏取了个火折子过来,点燃火折子,要我拿好帮她在一旁照着,自己则半跪在地上,侧着头往里面张望。只是这洞口很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瞧出个什么端倪来。
她一边瞧,一边问雨霖婞:“那三个人想到这墓室里,是为了什么?你爹娘的墓室里有些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东西么?”
雨霖婞撇嘴道:“里面只有遗体,还有些寻常陪葬的物事罢了,没什么特殊的。死鬼你就这么好奇,照你这瞧法,不怕将你脖子给扭酸了?”她一摊手,又道:“可惜我也进不去,自从我爹爹故去之后,这墓室就封住了。”
看雨霖婞那模样,估计她自己也很是好奇墓室里头的情况。雨幕声当年一定隐瞒了她不少东西,从生病到入墓,从头至尾都不让女儿瞧上一眼,这在雨霖婞的心里定是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疙瘩。
洛神抬起头来,蹙了蹙眉,道:“脖子倒是不酸,就是里面太黑,根本瞧不见。”
“我来看罢,
我眼睛好些,夜里黑也能瞧见东西。”我说着,将洛神拉过来,自己弯下腰去,一手扒着墙壁,一手撑地,贴着那洞口往里面瞧去。
洛神在旁帮我掌火照明,我要她将火折子移过来一些,火折子昏黄的光线透过洞口,渗进里面那片黑暗中,我深吸一口气,目光一点点地在墓室里开始摸索。
火折子因着在洞口照着,火光只能透过去很少一部分,稍远一点就是一片漆黑混沌。我凝神静心,运起炫瞳之技,将脖颈往下再侧了侧,调整角度,发现墓室里面从左至右,依次排着三个黑黝黝的轮廓,看模样像是长方形的大匣子,毋庸置疑,这一定是那棺材了。
我瞧着那三口棺材的轮廓,问雨霖婞道:“妖女,你爹爹和娘亲是合葬的么?”
“自然不是。我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我爹爹去世的时候,风伯为他准备了另外的棺木,将他装殓。”雨霖婞靠过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问这个问题?”
“不是合葬?”我皱了皱眉,奇怪道:“里面只有三口棺材,你不是说这里面葬了你娘亲,你两位哥哥,还有你爹爹么?既然你爹娘不是合葬,那怎么还少了一口?是不是里面还有另外一间墓室?”
雨霖婞道:“就只有这么一间墓室。这墓室里头大得很,又那么黑,也许师师你看岔了也说不准。”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想再去瞧个分明,目光一扫,突然看见第二口和第三口棺材中间,突兀地显出一个影子来,这影子有些奇怪,从其轮廓来判断,有点像是一个人蹲在地上。
我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怵,想将那影子看分明些,无奈里面太黑,我这夜视的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楚物事的模糊轮廓。最后我实在无法,便让雨霖婞去拿个夜明珠照明,雨霖婞这墨银谷里坐拥千般宝贝,很快她就差人拿了一颗鸡蛋般大小的夜明珠过来。
我将那夜明珠放在手里颠了颠,拿捏好力道,往洞口一扔,只听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在寂静的墓室里回响,等得一会,夜明珠在一个地方停住了,就停在了那第二口棺材附近。
夜明珠散发出淡而柔和的光芒,在那片黑暗中显得静谧无比,夜明珠周围的区域,也仿佛笼了一层轻纱似的。
我眨了眨眼,发现之前看到的那个蹲着的人影,居然不见了。
奇怪,我眼花了么?
我之前还以为那影子也许是个陪葬的人俑或者是个人形墓灯,这么瞧来,那东西其实……其实可以动?
背脊渐渐地发起凉来,手臂上也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深吸一口气,也没敢吭声,正打算退回来,突然就在这时,我瞧见第二口棺材的一侧,那靠近夜明珠的地方,好像露出一个东西来,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竟是人的衣袍边角,颜色是玄黑色。
我盯着那片黑色的衣袍边角,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手指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脖子也僵硬地侧着,往左也不行,往右也不可,好像有双手正狠狠地掐住我的咽喉,不能让我动弹一般。
洛神在后面贴着我,手里的火折子移近了些,问道:“怎么,脖子扭到了么?”
花惜颜将手搁在我肩上,也轻声问道:“师师,你瞧见什么了,怎么一声不吭?”
花惜颜这不搁还好,她那冰凉的手一搁上我的肩头,我只觉得头皮都要炸起来,但是喉咙里好像梗着什么东西似的,想叫,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而夜明珠依旧是安静地停在那,身后就是一口阴森森的棺材,看那棺材估计还是由罕见的好材料打造而成。而不知怎的,那夜明珠突然又动了动,带起一股涌动的微弱光线,仿佛是暗夜里的幽深眼眸,同样也正在窥探我一般。
而定睛再去瞧,那玄黑色的衣袍边角,却又消失不见了。
雨霖婞不耐道:“师师你到底瞧见什么了?说句话呀,别吓我们。”
我压着嗓子道:“我看见……看见里头有人。”
雨霖婞在后面啐了我一口:“我呸,有鬼还差不多,怎会有人。”
我不理她,我敢肯定里面肯定有人,那个蹲着的身影,绝对是个可以动的活人……也许,也许……它不是活的,但是它能动,这是绝对的。
我思绪飞快转着,心脏躁动得厉害,擂鼓一般,几乎都要将我的耳朵震聋了。
而就在这时,我发现眼前的洞口处,赫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大部分都是眼白,纯粹的白,眼白里头养着的那两只黑色的瞳仁,诡异地向上翻,整个眼睛微微吊着,就那样冷冷驻在洞口,死死地盯着我。
鬼气森森的一对眼睛,贴我贴得格外近,近得可以闻对方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酸腐气味。
死亡的气味。
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结成了块块冰渣,汗毛尽数竖起,当下不受控制地大叫一声:“有鬼!”
大叫的同时,身子猛地朝后一退,后脑撞到了一个东西,跟着就听身后洛神闷哼一声,手中的火折子一甩,被我带着倒在地上。花惜颜听了我的大叫,也是吓得往后倒去,雨霖婞就趴在我们三个后面,也被连带着倒下。
总之场面异常混乱,在我旁边的人全被我带着倒了,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的都是那双可怕到令人魂飞魄散的眼睛。
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冰凉轻软的身子,我急忙退开身去。洛神低低呻吟了一声,慢慢从我身下爬起来,以手掩住鼻梁,长发散乱而下,遮了半边脸,目光淡淡的,就那样盯着我。
我心里一个咯噔,就见她掩住鼻梁的白皙手指,指缝之间,渗出几缕细细的鲜血出来。
……我这才想起我方才后退时,后脑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好像是撞到她……鼻梁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写得很多……= =
快7000字了哎……弱弱地求个表扬……
☆、初探
我看着洛神指缝间渗出的那几缕鲜血,歉意立时涌上心头,方才那股寒心彻骨的恐惧感早就被冲得淡了,急忙倾身过去扶住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丝巾来,想帮她擦拭止血。
洛神将头偏了偏,依旧保持着一手掩住鼻梁的姿势,另一只自我手里接过丝巾,声音有些嗡嗡道:“不碍事,我……自己来。”
“……”我有些错愕,悻悻地缩回手,那边花惜颜坐起来,想去帮她瞧瞧鼻梁伤势,也被她摆手拒绝了。
洛神背过身去,任谁也不能过去帮忙,只是自顾自地处理着,背影甚是清冷。我以为她因此而生了我的闷气,心中越发歉疚难安,一时之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放才好。
我正坐如针毡,雨霖婞双手撑地,朝我这边吹着眼风,笑眯眯道:“师师你别介意,死鬼她这是不好意思。她可以被人捅上一剑或者扎上一刀而流血,被人用后脑勺撞得流鼻血这档子事,搁在她身上,实在是太丢人了!”
临了,眨眨眼,接着惋惜地来了一句:“真丢人,估摸着被师师你这一撞,她这张美人脸从此就破相了。”
花惜颜掩住嘴,眉眼间尽是笑意,我则又气又急,狠狠地剜了雨霖婞一眼,要她住口,雨霖婞朝我撇了撇嘴,挑眉续道:“我就说她不好意思了,喏,不信,你自个去问问她。”
我一愣,循着雨霖婞的眼色回头一看,就见洛神已经将血迹大抵都擦拭干净了,转过头来,正默默地看着我。她鼻尖下方略微有些红,也许我后退的时候,她下意识躲了几分,撞得并不算重,只流了些许鼻血,很快就被她止住了。
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只得怯怯地小声问她:“疼得厉害么?”
“不疼。”洛神低低咳嗽了一声,略微将头低了低,柔软长发垂下,脸上的表情倒是柔和的,甚至敛着几丝极淡的红润。
我瞧着她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润,好似当真如雨霖婞所说那般不好意思,不由得也跟着脸红道:“我方才那是吓坏了,没控制好力道,撞伤了你,对你……不住。”
“没事。”
我摸了摸后脑,道:“你别听妖女她满嘴胡说八道,不会破相的,唔……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雨霖婞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估摸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我在心里腹诽,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她还能笑得出来。
洛神敛了敛眉,不去理会雨霖婞,只是低声问我道:“你刚刚瞧见什么了?吓成那样。”她说到这,许是心里还残存着方才被撞的阴影,不动声色地又在鼻尖上轻轻摸了摸。
而我听她这一发问,面上立时僵住了。
本来因着洛神受伤,我早已将方才瞧见的那恐怖一幕抛诸脑后,这会子洛神突然这一问起来,之前看到的那双幽冷鬼魅的眼睛立刻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背上又不自觉地又冒了些许冷汗出来。
雨霖婞立刻止住笑,也扫了眼身后那个长方形的小洞口,催促道:“师师,你倒是说话啊,之前往墓室瞧的时候,你也是一声不吭的,急得我真想掐死你。你刚撞我们的时候,叫了句有鬼,难不成你还真见鬼了?”
我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将方才墓室里所见之景,细细地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本来说到那个蹲着的人影以及那片玄黑色的衣袍边角时,洛神,雨霖婞,花惜颜三人都极是惊诧,临到后面那双诡异的眼睛时,我更是着重描述,就差自个模仿一遍了,生怕她们不清楚那眼睛到底生得一个怎样可怕的模样。
说到最后,雨霖婞虽是面白如纸,但还是不置信地问我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想起她方才嘲笑得我做声不得,这会子又怀疑我,不由得怒道:“那鬼眼睛都快贴到我脸上来了,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错?”
回想起那双寒气森森的鬼眼,我依旧是心有余悸。那往上翻的黑色瞳仁,以及眼眶中大面积充斥的眼白,就像噩梦一般,缠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雨霖婞眉头深锁:“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我爹娘的墓室里头,其实有一只……粽子?”她回过头去,觑了身后墙壁一眼,眼神有些飘忽,抿了抿孰无血色的唇,又道:“那粽子……怎么可能……”
她表情那么古怪,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这墓室里就只有她爹娘以及她两位哥哥的遗体,如果出现什么蹊跷,那唯一的可能便是……
气氛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诡异,所有人都不说话。雨霖婞偏过头去,拧着眉头,死死地盯着身后那个黑黝黝的小洞口,也不知她在忖些什么。
过了一阵子,她突然招了招手,唤了在不远处清理残局的风骏过来,道:“阿骏,把这墙上的青砖再抽掉一些,弄一个常人可以进出的门洞出来。”
果然,依照雨霖婞的性子,倘若她听了我方才对墓室里个中情形的描述,一定会想去瞧个清楚,即使是她爹娘的墓室,也不例外。
不过她这种做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同她一样。毕竟那墓室里头的的确确是有一个……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存在,能拥有一双那样恐怖的眼睛的,我很难想象那是个活人。而如果当真是什么危险的东西,那事情便棘手了。
风骏瞥了那洞口一眼,面有难色,道:“谷主,这……这恐怕不大好办。”
“如何又不好办了?”
风骏答道:“这开凿洞口也不是什么易事,丁丁当当地怕是要弄出大声响来,墓室是先谷主和夫人以及两位少爷的安歇之所,谷主你这般作为,恐怕会扰了他们几位的安宁。”
雨霖婞闻言,觉得风骏所言在理,于是皱了皱眉,也没说话,过了一阵,才道:“那照阿骏你这么说,不能开凿,我们也进不去,那墓室里那个鬼东西……岂不是会更加扰了我爹娘和哥哥的安宁么?”
她说到这,洛神突然打断她道:“不用开凿,由我来罢。”
雨霖婞疑惑地看了洛神一眼,花惜颜就道:“洛姑娘,你有什么好法子么?”
洛神暂时没有回答,走到先前那用来窥看墓室的小洞口跟前,这才低声道:“你们看,这两块青砖是被人用手直接卸下来的,所以这洞口边侧才会这般平整,青砖与青砖中间夹抹的石浆也保存得比较完好。那人手劲极强,并不会弄出什么大的响动来。”
听洛神这么一说,我也自去看那洞口,果然那洞口方方正正,边沿干涸的石浆虽然变薄了些,但依旧非常平整,并不像是动用工具开凿出来的。
我只知道发丘中郎将有一门拿手绝活,唤作“卸墓”。有些小型墓最外围既无封石,也无墓门,四面都是由墓墙所围,如果强行破坏,也许会导致整座墓的坍塌。倘若遇上这种情况,一些手上功夫极强的发丘中郎将便会用手卸掉些许墓砖,小心地劈出一个洞口,这样一来,人才能安心进入。
我正想着,洛神忽然伸出右手,托住那洞口上方的一块青砖,手腕一拧,只听轻微一声“咔嚓”细响,那块青砖便被洛神完整地卸了下来。
在场众人都错愕不已,洛神一声不吭地将卸下的青砖搁在地上,再去卸第二块,雨霖婞回过神来,急忙把祠堂内外的墨银谷弟子都召集过来,吩咐守在一旁,抄好兵器,严阵以待,以防出现什么突然的变故。
毕竟,这墓墙的后面,还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
随着洛神卸下的青砖越来越多,我也变得越发紧张起来,死死地盯住那个越变越大的洞口,生怕那个鬼眼的主人会突然就冲出来,扼住我的咽喉。
等到那洞口大约有半人高,刚好可以容一个人猫着腰通过后,洛神才停下手中动作。她从地上拾起先前扔掉的火折子,问雨霖婞道:“墓室里可以点火么?”
雨霖婞点头道:“可以,火折子温度不高,却也没甚关系。再说了,这墓室周围保持干燥的结构,也早就被破坏了,再顾忌也是于事无补。”说着,从洛神手里拿过火折子,躬下身,就要率先朝那洞里头钻去。
风骏急忙拦住她道:“谷主……让属下先行进去。”
雨霖婞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道:“这是我家人的墓室,理应我先进去打个招呼,安抚安抚。我爹爹脾气可不好,见了你们,兴许就要发火了,这世上还就我不怕他。”
她表面上的话虽然说得轻松,但看得出,她其实心底也很是紧张,又回头吩咐那些墨银谷弟子道:“都给我打起精神瞧好了,一有什么动静,立即给我上家伙。”
那些墨银谷弟子连连应声,雨霖婞便弯下腰,侧了侧头,往里先去探个虚实。而从我站立的这个角度来看,她的头被洞口边沿遮挡,就像是被……被切掉了一部分似的,忒也可怕。当然,我可不敢把这想法告诉她,不然她知道了,还不得跟我拼命。
雨霖婞探头在墓室里瞧了瞧,回头做了个手势,示意里头暂时没甚异样。
雨霖婞进去后,风骏生怕她会出危险,急忙也紧随着跟进墓室,洛神回头看了我一眼,也弯腰进去了,我定了定神,和花惜颜也依次猫腰进入。
脚甫一踏入墓室,就感觉到靴子底下有些打滑,我自然知道,这是墓墙里流泻出来的那些观音土和石灰的混合物。
因着卸掉青砖的洞口是前后相通的,照常理而言,前头祠堂和后头墓室里的白色粘稠液体应当差不多才对,可我能明显感觉到墓室里地砖上的液体很薄,厚度远远低于外面的祠堂。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墓室里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得厉害,我也不好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只得捏了捏指节,浑身似紧绷的弦一般,僵硬地开始打量起墓室里的情况。
雨霖婞手中的火折子光芒晕霭,在浓稠的黑暗中熏出一点势单力薄的昏黄。借着这点微光,我便瞧见墓室中央从左至右依次摆着三口棺材,而先前我扔进去的那颗夜明珠,依旧安静地在第二口棺材旁躺着,散发出凄冷的柔光。
我将那颗夜明珠拾起来,对一旁的雨霖婞伸出三个手指,做了个“三”的手势,旨在告诉她棺材只有三口,我先前并没有看错。
棺材,当真少了一口。
雨霖婞自然也早瞧清楚了,皱着眉头不说话,等得一会,那边洛神,花惜颜,风骏三人已经绕到第三口棺材后面,几乎都要瞧不见他们的人影了,我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也和我一同前往第三口棺材那边。
“嗯?”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嘀咕的声音。
先前这墓室里本就死气沉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自个的呼吸声,这突兀响起的一声人语,无异于在暗沉沉的黑夜里,炸开了一道惊天响雷。
本来我们进来的时候,都保持着绝对安静,并不说话,生怕惊扰了棺中沉睡的雨霖婞家人,而这陡然响起的一声嘀咕,竟将这并未言明的规矩给打破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和雨霖婞两人猛地回头看去,就见我们先前进来的那处洞口,鬼鬼祟祟地探了半边脑袋进来。
紧接着,一条腿也跟着伸了进来。
墓室里头暗得很,微弱的火折子光芒混杂着夜明珠散发的冷光,照了过去,就见那半张脸被长发遮掩了部分,显出几分诡异的青白之色,狭长的眼睛微微向上吊起,就那样盯着我。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就这般和那只眼睛在这极其昏暗的火光中对视。
很快,那张脸的主人又将头探进来几分,开口说话,对我低声道:“师师姑娘?”
先头我还吓得半死,这会子听到那人唤我师师姑娘,声音还极其耳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旁边雨霖婞低低骂了声,抢过我手里的夜明珠,即刻朝那人砸了过去。
那人几乎是歪着身子自那洞口踉跄着倒进来,上前就兜住了那颗朝他抛过来的夜明珠。雨霖婞手劲大,那人手脚笨拙,被突如其来的夜明珠撞得后退几步,身子不稳,跌倒在了地上,嘴里一边哼哼,一边叫唤道:“这玩意可贵了,当心着点!”
他叫得震天响,连走到远处的洛神等人此刻都转了回来,雨霖婞恨得咬牙切齿,就差提剑上前杀人:“姓端的,你想死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写得一点也不恐怖,我自己胆子本来就很小,当初看盗墓笔记的时候还被吓到了,但是脑补几个姑娘探险盗墓毫无压力。
那场景跟放电影似的出现在我眼前,我一点都不害怕,为毛你们会觉得上一章恐怖捏?
有姑娘们在,我反正是不怕的。(咦?)
☆、盗洞
端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夜明珠,自地上爬起来,喘了口气,甚委屈道:“雨姑娘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我是听说祠堂这边出了些状况,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生怕你们几位姑娘出了什么岔子。这下倒好,得不到几句热乎话,反而挨了顿好骂。”
他说完,下意识便去拍身上的灰尘,哪料到一摸,却摸了满手粘糊糊的浆液,不由得又嫌恶道:“这……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脏死了。”
我头疼地宽慰他道:“是石灰和观音土,不碍事的,还能驱邪。”
端宴在那头含糊地“唔”了声,将身上衣衫揉了揉,见根本揉不掉,只得作罢。
而一旁的雨霖婞因着端宴的突兀出现,受了不小惊吓,憋了一肚子邪火,就差没处发泄,即刻逮着他冷笑道:“姓端的,我骂你还算好的,好好的人不做,却要扮鬼吓人。进来的时候,不先打声招呼,偏要嗯那一声,这算怎么回事?还有你方才伸进来的半张脸,鬼青鬼青的,我没将你当做粽子就地处决就算对得住你了。”
端宴无辜道:“我瞧这里头那么黑,心里怕得紧,也没个底,就想先探头进来,窥个虚实罢了。”
雨霖婞噎他一句:“怕得紧就在外面待着,莫进来了,我爹爹生前最见不得胆小怕事的男人,你别惹了他生气,给我出去,净添乱。”说着,上前将端宴手里的夜明珠拿过来,搁回我的手里。
透过夜明珠的柔光,我见雨霖婞气得脸色青白一片,再去瞧她身后不远处的端宴,一张脸隐在昏暗中,却也看不清面上什么表情,不过估摸着被雨霖婞这一说,应当很是沮丧才对。
我叹口气,也Сhā不上什么话,只得对洛神使个眼色,洛神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两人不再多作耽搁,便就着手中的夜明珠照明探路,接着开始朝墓室里头摸索过去。
走得几步,就听后头雨霖婞又恶狠狠道:“姓端的,你别跟过来,你要么就乖乖立在那,要么就给我出墓室去。”
原来端宴见我们往墓室里面走,也想跟着过来瞧瞧这个中蹊跷,却又被雨霖婞给喝住了。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就见端宴低低咕哝一句,因着有些惧怕雨霖婞,果真停在原地不再跟来。他顿了会,索性就撩起衣摆,坐在了那进来的洞口边沿。微薄的火光离他很远,只能看到他朦朦胧胧的身影,歪在洞口,居然有几分萧索之意。
我心里微涩,总觉得雨霖婞这次做得有些过分了些。虽说她爹爹墓室出了这等大事,她心中憋闷气愤可以理解,但是端宴却是无辜的,只因着进来的不是时候,便被她当做了出气包。
正想劝她几句,不料这时花惜颜忽地低低开口,软声道:“雨姑娘,阿宴……阿宴他也没做错什么,你未免……也对他太凶了些。”
雨霖婞执着火折子,略略怔了一下,随即冷哼道:“我待谁都凶,你才知道不成?”
花惜颜被她噎住,薄唇微微张了张,又合上了,偏过脸去,索性不再说话。
雨霖婞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难听,心却是软的。也许她心里不快的时候,脾气挺大,你顺着她的意央她一阵便好了,若是说她几句,即使是像花惜颜那般轻声细语地说,那也是万万不可。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和洛神互望一眼,知道这时候也不能去开解,两人也就没多说什么,只得借着夜明珠散发的柔光走到第二口和第三口棺材中间,留下花惜颜和生闷气的雨霖婞在后头。
墓室里霎时又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中,还带着些许诡异的窒息之感。
我捏住夜明珠的手心不知何时冒了一层冷汗出来,粘糊极了。四下一打量,墓室里除了森森冷冷的三口棺材,连只飞虫也无,更别提之前那什么鬼眼睛,蹲着的人影,玄黑色的衣袍之类的诡物。
不由得拉了拉走在前面的洛神,压着嗓子问道:“先前我明明瞧见这里面有……有东西的,怎么好像不见了似的,我们转了这么久,连半点影子都没见着,莫非真是我看错了不成?”
洛神回过身来,眸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出几分碧琉璃般的柔软光泽来,轻声道:“我也不清楚,这墓室里有点怪,具体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
她说话间,目光瞥了瞥旁边的棺材。
这三口棺材周身呈现墨黑色,材料我并不识得,但看其纹理应当是上好的阶品,只是左边和右边的那两口比寻常规格要小上一些,中央那口则是正常尺寸。雨霖婞的两位哥哥皆是少年早夭,我猜测边上的那两口应当是她两位哥哥的,而中央那口,里面躺着的到底是雨霖婞的爹爹,还是她的娘亲,那便说不准了。
我抽了口冷气,道:“你说,那东西会不会在……”
洛神蹙了蹙眉,没说话,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咔沙咔沙”声响,好像是有动物的爪子在墙壁上细细地抓挠一般。
我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在这种死寂的环境下,这挠爪子的声音,几乎是直直地挠进了我的心底里。
爆出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回过头去,就听见那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变得清晰了起来。
咔沙
咔沙
接着这之后,又是极其毛骨悚然的一声:“吱咕叽”
静听之下,我居然发现那声音,竟是从不远处花惜颜的脚下传出来的。
花惜颜显然也听到了,在原地不安地转了个圈,却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雨霖婞隔她最近,面色煞白,低低地问了她句:“姓花的,你……”
雨霖婞话音未落,花惜颜脚后头突然猛地启开了一块翻板,露出一个大洞来,跟着从里面伸出一只泛白的手,铁钳一般,死死地钳住了她的脚踝。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不知如何说了,身体几乎是本能反应,和洛神两人足尖一点,立刻就朝花惜颜那个方向疾步冲刺。
那边雨霖婞就站在花惜颜不远处,她手一伸,冲过去就想去拉住花惜颜,岂料洞里伸出的那只手速度更快,攥住花惜颜的脚踝,就像水鬼牵住挣扎的溺水之人一般,即刻便往洞里头扯去。
雨霖婞扑了个空,劲头过大,反倒将花惜颜的衣袖子扯了半边下来,所幸花惜颜却也不是好欺负的主,情急之下五指张开,紧紧地卡在了洞口边沿。
好在她在洞口稍作停留,并没有被那只手拉得往下跌落,雨霖婞趁此当头,再次去抓,这下终于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低喝一声,卯足气力,攥着她便往上面拖。
我和洛神也飞快跑到洞口边沿,我拉住花惜颜的左手,洛神蹲□,双手则兜住了她的双肩。三个人拼尽全力想把花惜颜拉上来,可是她身下牵扯的那只鬼手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气力,此番纠缠之下,三人就像在拉一座坠落的大山一般,格外吃力。
花惜颜一张秀气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几乎都要充出血来,雨霖婞大怒道:“姓花的,你怎么这么重!”
这时,远在那头的风骏和端宴听到响动,也急急忙忙往这边赶来,加入了救援的行列。
合五人之力,情况终究有所改变,而这电光火石之间,花惜颜身子一抖,好像是抬脚悬空踢了踢,踢中了在下面拉扯她的东西。这之后,她嘴里逸出低低一声含糊的呻吟,嘴唇紧紧咬合,连血都咬出来了。
而我很快就发现她的身子变得轻了许多,大家趁此机会,一起喝了声,终于将她猛地从洞里拉了上来,而那洞里听得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过得一会,却又归于沉寂。
花惜颜爬上来后,浑身酥软,就势一歪,歪在了雨霖婞怀里。我眼风一扫,便见她右脚上套着的靴袜也不见了踪影,赤着右脚,白皙的脚踝处显出一圈触目惊心的血痕,周围还有指甲抓挠过的痕迹。
所幸那血没有变成黑褐之色,那东西似乎只是气力大,却并没有毒。
我喘着粗气道:“惜颜,你身上带了伤药没?”
花惜颜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模样说不出的柔弱疲惫,抬手指了指她腰间夹包,雨霖婞默不作声,腾出一只手来摸到她的腰间,揭开了她的夹包。
她也不知道花惜颜到底要什么,情急之下,只得将里头搁着的东西一股脑地全给掏了出来。
夹包里拿出来的那些东西闻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其中包括一只花惜颜平素用来装银针的檀木平盒,几卷薄薄的白色绷带,几个不同颜色的小药瓶,另带一只精致小巧的铃铛,那铃铛在地上滚了几下,之后便停住了,发出极空灵的几声叮铃声响。
雨霖婞看了眼那只铃铛,愣了会神,随即压着嗓子问花惜颜道:“哪瓶药有用?”
花惜颜无力地抬起手,往那青色小瓶一指:“那瓶……用来止血的。”
我点了点头,拿起那只青色小瓶,从里头倒出些许药粉,洒在花惜颜脚踝处的伤口上,洛神则扯了一长段白色绷带下来,等我上完药后,便小心翼翼地帮花惜颜将伤口包扎好。
等到伤口包扎完毕,花惜颜的脸色也缓和了些,她舔了舔唇上几丝鲜血,低声道:“这墓室下面,有一条很深的暗道……有点像是盗洞。”
雨霖婞嗓音嘶哑,不可置信道:“盗洞?!我爹娘的墓室里怎会有盗洞存在?”
花惜颜摇头道:“也不能肯定是……盗洞,只是我方才被那东西抓住时,蹬了它许多下,它这才……松……松了手,其中有几下踢到那洞壁上,发现上面……坑坑洼洼的,形状走向有点像是……是人为开凿的盗洞罢了,我只是粗略地估计了下,却也做不得……真。”
我闻言,心念微动,下意识瞥了一眼那个洞口。之前它被一块翻板遮盖住,墓室里火光照射的范围实在有限,我们也就没如何多注意脚下,再加上地面铺了一层很薄的浆液,要发现这块翻板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被翻板遮挡的洞口,我才明白过来一件事。
那便是,怪不得墓室里那些观音土和石灰的混合物远远少于外围的祠堂,原来它们都沿着这翻板与洞口衔接的缝隙,一点点地渗透到墓室底下那个“盗洞”里去了。
洛神双膝跪在地上,目光盯着那个翻板,脸上敛着一丝凝重之色,若有所思。
她身子微微往下倾,握着夜明珠查探了半晌,见下面再无异状,那东西好像并不敢再出来行凶,过得一阵,便将那翻板盖上,说道:“既然惜颜姑娘现下受了伤,我们还是先行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下,这里的事稍待一会,再做打算。”
眼见花惜颜受伤,大家自然也都没甚心思再待在这危机重重的墓室里,谁知道这墓室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又躲着如何样的怪物,当下点头应和,同意了洛神的提议。
雨霖婞差人寻了几根卯条过来,将那翻板牢牢地钉上,以免下面的东西再跑出来作祟,再在祠堂和墓室周围布了层层严密的守卫,再行商议。
花惜颜被我们送回客房后,气色并不是很好,我们把各项事情打理妥帖后,便在她床头陪了她一会,嘱咐她好生歇息。等到要走的时候,雨霖婞还是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我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目光有些闪躲,含含糊糊道:“我还有些话要问姓花的,等会再走。”
我瞧她那扭捏模样,心里早已明白了七八分。
方才在外头的时候,端宴正和长生陪着闭目养神的傲月,他便偷偷告诉我,雨霖婞不久前跟他道了歉,叫他不要介怀墓室里对他的无礼,端宴也是个好胸怀的人,雨霖婞能放下架子同他道歉,自是喜得他眉眼带笑,乐滋滋的。
这次雨霖婞见花惜颜受了伤,估摸着心里并不好受,不过她是个死要脸面的,可不敢当着我和洛神的面,低头向花惜颜认错。
我于是点头,了然微笑道:“好罢,那你可要长话短说,别扰了惜颜她休息。”
雨霖婞啐我一口:“什么长话短说,我是那么啰嗦的人么,我……我说几句就走,你们两个,还不紧着走!”
我和洛神相视一笑,连忙点头道:“得得得,我们这就走,不打扰你……”
待到我和洛神回房后,洛神便在外屋桌旁坐定,铺开一张宣纸,执笔在纸上轻轻勾勒出一些简单的淡墨线条来。
她画的大概是那祠堂和墓室的结构布局,并将那“盗洞”口出现的位置在图上细细标注了,先前还没多加注意,这会子瞧她画的草图,好像那“盗洞”口正巧搁在那墓室的最中央,不偏不倚。
我在她旁边挨着她坐下来,看着她手中动作,顺手帮她研墨,并不时将心中的疑问拿出来问她一问。
洛神边绘图边同我交谈,我的思路经她一提点,也变得清晰了许多。我之前在墓室里看到的那有着诡异双眼的东西,八成就是从那“盗洞”里出来的,洛神告诉我她刚在洞口探了探,发现那洞里的味道很是奇怪,有些闷热潮湿,却又带着些许年代久远的酸腐之气,她猜测下面也许有一个古墓。
原先雨幕声在这古墓上修建雨家祠堂和墓室,却是有缘由的。
正所谓,墓
上作墓,有祸有福。
若是能寻好位置,那搁置在风水极好的古墓上的家墓便会世代受到荫泽庇佑,子孙享福。这其中牵涉到风水改位,引气度|茓的玄学知识,雨幕声本就是倒斗大家,精通风水玄理,奇门八卦,这种事对他来说可谓小菜一碟。
虽说弄明白了许多事,说话之间,渐渐地我却发现,洛神在画图之际,总是会时不时地抬手去摸她的鼻尖,蹙着眉,好像还很疼似的。我瞧得既心疼又内疚,急忙起身,飞快地去厨房打了盆热水过来,拿软毛巾蘸了点热水,微微拧干后,递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一张脸隐在雾霭的水汽中,错愕地望着我:“这是做什么?”
我不好意思道:“小时候练功时,从木桩上跌下来,跌出了鼻血来,昆仑就是这么帮我止血的。”说完,也不待她说话,托住她的右侧下颔,微微将她的脸抬起,道:“这样热敷一番,会较为舒服些。唔……还有点血块在里头呢……之前那干丝巾擦不干净的,须得用这样的热毛巾。”
她眼里含着一抹柔软的笑,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有些嗡嗡道:“话说回来,你头倒是挺硬的,以后也好砸核桃。”
我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要她别胡说,一面擦拭,一面问她道:“先前那墓室下面的东西,该拿它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放着吧,那东西气力这么大,那几根卯条估计吃它不住。”
她瞥了眼桌上的宣纸,低声道:“霖婞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们估摸着得先准备下。”
“你是说我们也许要下到那洞里去么?”
她的长睫毛被毛巾上的热气一蒸,沾了层水雾,应声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写着写着就自我HIGH得控制不住字数了,这就是所谓的思如泉涌?(泥奏凯!)
☆、鬼打墙(上)
等到午饭时分,一行人聚在偏厅用饭。花惜颜因着腿伤不便行走,此刻还在房里歇着,她的那份饭菜便由雨霖婞差下人用食盒装好,趁热给她送了过去。
吃饭之际,我同雨霖婞言明了她爹娘墓室下面十有八九有个古墓的猜测,雨霖婞阴着脸夹了一筷子菜,小口嚼了嚼,之后才道出她之前刚巧也有这般揣度,正打算着准备一番,过一阵便要下到那盗洞里去探探虚实。
雨霖婞性子急,是那想做便要即刻去做的人物,加上雨幕声死前给她留下了不少谜题,今日一看,其中大多估摸着都和下面那个古墓脱不了干系,她定是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解开。我和洛神一早就预料到她要下地探墓,只是先头并不挑明,就等着她开口而已。
于是几个人便围坐一桌,一面吃,一面对接下来那探墓之事做了一番详细的部署。
雨霖婞拟定了一份下地的名单。雨霖婞,洛神,我,风骏自是归在其列,另外再点了六名精干的墨银谷弟子随从前往。
本来端宴不通武艺,去了也是个累赘,反而还要累我们分神去顾看他,便没有打算带他一起去的意思。想不到端宴腆着脸苦苦哀求,说什么也要跟着下去看个究竟,并扬言自己擅长风水堪舆之术,熟悉一般古墓走向,带上他才算是一比划算的买卖。
他平日里花花肠子,风水探|茓功夫如何,我倒也不知,我只晓得他吵嚷磨人的功夫实在了得,就差没下跪流泪了,雨霖婞最终被他缠得实在无法,只得将端宴也加在了名单里。阿却则被安排留下来处理谷中的大小事物,顺便暂时照料长生和腿伤的花惜颜,同时还要兼顾搜拿那三名贼人的重任。
而下地名单落定,接下来便是准备事宜。
从盗洞里冒出来的那只诡异的手来看,那下面定是潜藏着不得了的东西,此行凶险万分,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加之上次去姑苏公主墓时,因着大意,什么都没顾得上带,结果遭遇了无水无粮的境地,很是辛苦,是以这次我们准备得十分充分。
干粮,水袋,伤药,火折子等必备物事都做了妥善分配,人手一份;另外还准备了许多下地的工具,起锹,探钩索,匕首等,甚至每人身上都携带了一颗夜明珠。雨霖婞道很多时候火折子用起来很是不便,她库里夜明珠大大小小堆做小山,便让我们每人挑拣了一颗,必要时候也好用来照明。
等到诸事准备妥当之后,已经到了申时,我们抬头看了看天,雪山上天黑得早,天光已经渐渐黯淡了下去,连忙掐紧时辰进了祠堂后面的墓室。
雨霖婞让一名墨银谷弟子将翻板上的卯条启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九尾从我脚边上飞快地窜过去,探到洞口嗅了嗅,嘴里哼了声,又慢慢地退了回来。
这次下地,我特地随身带了九尾。九尾常年在古墓里头生活,对地底下的阴暗环境很是适应,加上它身量短小敏捷,擅长飞檐走壁,于我来说当真是个极好的帮手,何况端宴又是个不让人不省心的,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九尾同他感情颇善,时不时让九尾顾看他一阵也是好的,也免得我们分心。
洛神将探钩索一端拴好,固定稳妥,并在另一端绑了一截点燃的火折子,缓缓地将探钩索垂到盗洞下面去,同时她自己则跪在洞口边沿,身子略微前倾,往盗洞里面窥探。
我也趴在她身边往下瞧,就见那火折子随着绳索的缓慢下落,幽黄的一簇火焰闪烁在黑暗中,身影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过了一阵,洛神便停止了手中探钩索的下落,而那火折子已然化作一个圆形火点,定在那洞底最深处,一动不动。
我们都知道那火折子已然到底了,且并没有熄灭,那说明下面的空气应当还不算太差,至少人可以正常呼吸。
明火探|茓之后,洛神将那绑着火折子的探钩索收回来,取掉上面的火折子,将探钩索另一端绑在了自己腰身上,做个手势,便要下得洞去。
我顾忌着那洞里藏着的东西,心里极其紧张,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她许多话,要她千万小心,她朝我淡淡笑了笑,以作安慰,随即双手扣住探钩索,同时脚朝洞壁蹬了一下,白色身影宛若沉水游鱼,倏然没入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我的心几乎吊在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探头想往下瞧,下面却是一团漆黑,仿佛染了墨的棉花一般,什么也瞧不见。
等得一会,洞口最深处忽然亮起了一点黄光,接着那点黄光缓缓地摇曳了几下,我心头微缓,知道这是洛神点起了火折子做的示意,连忙将绳索拉上来,绑在腰间,也学着洛神之前的姿势,下到盗洞里去。
我双手扣好绳索,借助双脚蹬着洞壁的力道,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身体往下放,越往下,鼻息间闻到的味道便越是刺鼻,除了一股石灰的味道,还夹杂着某种略带酸腐的气息,有点像是烂菜帮子的味道。
这味道于我来说很是熟悉,我之前在洞口瞧见那双鬼眼时,那东西的身上,便带着一股子这样难闻的气味。
另外我还发现这洞壁的土质比较软,上面有点打滑,像是沾了一层粘稠的液体似的,此番缘墙而下,就像是踩在抹了油的泥土之上。
略略心慌之下,时不时瞥眼朝洞底看去,渐渐地,我发现下面那火折子逸散出的光辉越来越亮,跟着不一会,便显出一个裹着淡淡光晕的白色身影来。
我见洛神就在下方不远处,心中大喜,便加快了下降的速度,又过了片刻,自下面伸过来一双手,却是洛神兜住了我的腰身,将我抱了下来。
我落地之后,在洛神怀里稳了稳身形,之后站稳脚跟,踩了几下,才发现地上粘稠一片,铺了厚厚的一层石灰和观音土的混合物。
这些混合物都是自上面的墓室流泻下来的,许是因着这种缘故,洞里面的空气变得闷热而潮湿,加上气味刺鼻,身体周围像是紧紧地围了一道墙似的,堵得有点令人透不过气。
我将洛神手里的火折子接过来,在附近照了照,发现这还真是一个实打实的竖井型盗洞,直上直下,分外工整,而竖井盗洞打到底之后,又被人在右手边横向开了一个上圆下方的平洞。
这横向劈开的洞是个十分典型的盗洞,通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洛神拔下巨阙,在旁边的墙壁上刺了几下之后,这才收回巨阙,道:“这土质最上面薄薄一层是软的,下面则是硬的,应当是受了这里头闷热气息的影响。这种离地面较深的地方,原先应当是阴凉的,因着上面墓室结构的改变,下面的风水走向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加上有灼热的石灰浆液渗漏下来,下面并不透风,便提高了这下面的温度。像这种墓下墓,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如上梁不正,下梁亦会变弯,一旦这处遭了变故,古墓的深处也会发生变化,我们等下越朝里走,就要越小心才是。”
我听了洛神的话,点了点头,心道当年雨幕声临死之前,要妖女改建墓室和祠堂,实际上不是为了上头的家墓,而是为了下面这个古墓而采取的措施么?
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是我突然觉得嗓子有点不舒服,咳嗽了一声,想开口说话,却发出了一个极其干哑的声音,宛若刮痧锅底一般,倒将我自己吓了一跳。
洛神见状,连忙掏出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来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塞进我的嘴里:“来,将这个吃了。”
我含糊地“唔”了声,将那药丸搁在口中含了含,味道有些苦涩,吞下去之后,觉得喉咙口渐渐地舒缓了许多,便开口问她道:“这是什么?”
洛神低声道:“这是惜颜姑娘为稳妥起见,替我们备下的祛除瘴气的药丸,你包里应当也有才是。这洞里头常年空气不得流通,滋生了些许瘴气,你可能不大适应,吃了这药丸,便不会被那瘴气所侵染了。”
我摇头道:“我之前特地检查了一下包囊,并没有这种药丸。”
“没有么?许是他们分配的时候落下了罢,不碍事,你拿着我这瓶。”洛神将那个小瓶递给我,旋即又歉意垂眸道:“我下来之后,觉得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倒忘了你是受不住的,一时疏忽,没有提醒你。”
我看了眼手中的药瓶,道:“这么说……你自己并没有吃这药么?那你还不快些吃一颗,做什么都塞给我。”
说着,急忙倾起药瓶,立刻就要给她也倒一粒药丸,却被她制止了。
洛神笑了笑:“傻姑娘,我习惯了,并不需要。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也没有似你那般嗓子疼。”
“什么叫做……习惯了?”
“从小到大,一直到我十六岁,我每天都要出入一个叫幽潭的地方,那里瘴气终年不散,久而久之,却也习惯了。”
幽潭?
我心疼地皱眉道:“你做什么要去……那种地方,那得多伤身体。”
她眉心仿佛凝了淡淡一丝苦,唇角却是柔和的,轻声道:“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去。”
我有点气恼,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些,道:“哪有这种职责?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何要去,还非得每天去?!”
她拍了拍我的肩头,眼眸幽邃,淡笑道:“嘘,小声些,莫要惊动了别的东西。这些事,我日后再告诉你。”
我咬了咬唇,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横向劈开的幽深盗洞,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悚然,可是更多的还是对洛神的好奇。
好不容易她才跟我说一些她的过往,这也是她的某种改变,也许很快她就要同我敞开心扉了,想到这,正要压低嗓子再细细地问她几句,洛神却转过身,背对着我抬头向上望去,道:“怎么回事,都过了这么久了,霖婞他们怎么还不下来?”
之前同洛神说话的时候倒还浑然不觉,这会子被洛神这一打断,也觉得时间过得有些久了,连忙也抬头往上方瞧去,这时,忽听上面悉悉索索几声,便瞧见一个身影扯着绳索自上而下,慢慢滑落。
那人身形轮廓苗条纤细,正是一名女子。
若是女子的话,在上方的洞口就只剩下雨霖婞一人了。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对劲,只见那人动作中无不透露出小心翼翼,仿佛每下一步都如履薄冰。
我心下奇怪,雨霖婞今日怎么身手这般迟缓,好像带着伤病似的。
借着火折子定睛瞧去,霎时一惊,只见那人着一身淡色裘衣,哪里是雨霖婞的装扮,分明便是花惜颜。
我蹙了蹙眉,花惜颜不好好待在房里养着脚伤,怎么也跟着下来了,这不是胡闹么?且雨霖婞他们就在上头洞口处,怎么就能任由她下到这洞里头来。
这般想着,也不做耽搁,忙和洛神两人上前将摇摇欲坠的花惜颜揽住,再扶着她落到地上,轻手轻脚,生怕触到了她的伤口。
等到花惜颜站稳脚步,不待说话,我便给她喂了一粒祛除瘴气的药丸,用以护身,之后才道:“惜颜你不是在床上躺着养伤么,下来作甚?快些回去!”
花惜颜的脸在火折子柔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病弱之色,摇头道:“我在房里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大放心,也想过来看看。”
我急道:“什么不放心,我们还不放心你呢,你这脚伤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可以到这下面来。”
花惜颜笑着柔声道:“就一点皮外伤,又没伤到筋骨,算得了什么。这里头定是危险得紧,你们虽是带了些伤药,但远远不够,像是之前那样中了毒可如何是好?这里面就我粗通些医术,倘若发生什么事,我还能帮着你们顾看一二。”
正说着,又听上面几声响动,却是雨霖婞利索地从上头跳了下来,一脸怒气,道:“师师这可怨不得我,我拦了她许久,谁知道她犟得跟头驴似的,怎么骂都不回去。”
说罢又悄然嘀咕一句:“若不是本姑娘心软,见不得别个可怜兮兮的模样,早就一手刀敲晕了,丢回房里去……咳咳,这……这什么味儿?”说到这,嗓子已然嘶哑了。
我急忙也给雨霖婞倒了一粒药丸,洛神低声道:“惜颜姑娘受了伤,你怎也不扶着她点,就让她一人下来?”
雨霖婞瞪了洛神一眼,努力地将那药丸吞咽下去,道:“我倒是想啊,人家却不乐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开学了……这几天事情特别多,耽误了更新,不好意思。
这里面洛神提到的“幽潭”在她的番外三(81章)里有提及,和她以前的事有关,这里给你们备忘下,你们……肯定忘了。(宽面条泪)
☆、鬼打墙(下)
雨霖婞说到这,语气颇有些发酸。而我又瞥眼觑了觑,发现花惜颜并没有接口说话,好似并不想反驳,面上虽是挂着同平常那般柔和的浅笑,但是内里却又透出一股寡淡的意味,连眼神都有些冷。
从这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来揣测,雨霖婞在上头为了阻止花惜颜下来,十有八九说了些不甚好听的话,惹恼了花惜颜,花惜颜这才不愿要雨霖婞来扶她一把。
照理说,花惜颜的气度算是顶好的了,以往雨霖婞因着放不下心中芥蒂,几次三番同她作对,甚至出言讥讽,她却也没有如何放在心上,这回也不晓得雨霖婞同她说了什么难听的重话,居然会拂到花惜颜的逆鳞上。
不过在这世上,能将花惜颜这尊菩萨般的人儿给惹出脾气来的,估计也就只剩下雨霖婞一人了。
我也不好明着将这层窗户纸戳破,只是叮嘱花惜颜一句:“惜颜,等会跟紧我们些,千万小心,莫要触了伤口。”
洛神也淡道:“若是实在受不住,便返回上面去,回房里好生歇着。”
花惜颜笑着颔首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雨霖婞轻轻哼了声,转过身去,伸手拉了拉垂下来的探钩索,示意上面的风骏等人可以着手准备,接着下到这洞里来了。
这时洛神已经走到右手边那条横向的盗洞口处,举着火折子往里面窥探虚实,花惜颜也随着她一并过去,趁此机会,我扯了扯雨霖婞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之前对惜颜说了什么,她好似恼你了。”
雨霖婞不屑道:“恼我便恼我,我又没说什么。”
“她脾气那么好,若不是你说了重话,她会如此么?”
“我……我还真没说什么。我要她回房歇着,她死活不肯回去,我口水都说干了,她哪里肯听,硬是要下来。这心里一急,便骂了她一句,说她那点破皮毛医术也管不上什么事,反而尽添乱,还不如滚……”
雨霖婞说到这,见我愣了愣,急忙改口道:“不……是走回去。”
我压着嗓子,恼然道:“她是个大夫,自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医道。她自个说自个医术不精,那是她的自谦之言,旁人又怎可出言诋毁?你还要人滚回去……你真是……换做是我,我早就想掐死你。”
雨霖婞自知理亏,讪讪道:“我这不是被她……气极了么,我是好心,这下面这么危险,生怕她伤病加重,哪知道她的心跟豆腐似的,一说她,便碎了。”
我无奈道:“我晓得你是好心,但是好好地同她说话不成么?偏得弄得两人心中都不快活。”
雨霖婞捋了捋肩头垂下的长发,拉着我,低声道:“师师,我和别个都能好好说话,怎么遇上她,我这心里便不大畅快似的。其实我自从知道她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坏女人之后,心底也变得不是那么讨厌她了,可是一瞧见她那张脸,我偏生就想损她两句。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失笑:“怎么回事,我看你是撞鬼了。”
雨霖婞桃花眼一瞪:“什么撞鬼,这可是在地底下,积点口德,可莫要胡说,别真的把那些东西引来了。”
“清漪?”正说话间,不远处又传来了洛神的声音,“到这边来。”
“来了。”我连忙应了声,和雨霖婞两人互望一眼,随即一起朝洛神和花惜颜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时,端宴和风骏一干人等也顺着绳索下来了,人员皆齐聚在那横向盗洞的入口处。我就着洛神手里的火折子光芒,往里面仔细一打量,发现这个盗洞修得比寻常的盗洞要高出许多,一般盗洞只容人爬行通过便可,而眼前这个盗洞,却完全可以供人稍微弯下腰,矮身而过。
我心中有些疑惑,这挖掘盗洞是个体力活,很是劳神劳力,工事自然是越精简越好,像这般挖一条如此高盗洞的,我还从未遇见过,这高度,都能抵得上半个桥洞了。
正暗忖着,洛神却朝那盗洞洞壁一指,道:“你们看,以这洞壁上这条土线为分界,上下土质颜色不大一致,且下铲的方法也有差异,下面的挖得工整些,方见棱,圆见弧,却是大家手笔,上面的则略显匆忙,很明显是前后开挖的年代不同,开挖的人亦有不同。应当是在早年挖开之后,后来又被另外一个人增高扩宽的。”
我顺着洛神所指瞧去,见那土线上下的土质颜色果然深浅不一,心中不由越发狐疑。
洛神续道:“你们想想,在什么情况下,需要将一条矮小狭窄的盗洞扩开增高,并且时间还是在很多年后?”
端宴自后面探出头来,觑了觑,耸肩道:“洛姑娘,这还用想么,肯定是在吃不了撑着了的情况下。”
洛神侧过脸,淡淡瞥了端宴一眼,端宴立刻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再说话。
我试想了一番,才道:“倘若我是后面开挖的那个人,需要扩张一处洞口,原因很明显,那肯定是我嫌原先的那条盗洞太过狭小。遇到这种情况,原因许是需得同时容纳许多人过去,又或许,是想搬什么东西过去。但是……过人的话,却也不需要扩充成这般模样,难道是想搬物过去?”
洛神点头道:“盗洞里头脚印凌乱,当时的确有人数众多的一批人自这里通过,且他们的脚印下陷得厉害,也许他们是在通过这处扩张的洞口,来搬运什么大型重物。若是换做原先那种只能匍匐而行的低矮盗洞,却是远远不够的。”
花惜颜轻声问:“大型重物,那具体该是什么东西,还非得从外界搬到这陵墓里头?”
洛神摇头:“年代太过久远,这便不得而知了。”说完,举着火折子,弯下腰,矮身率先进入洞口,我们见状,也跟随着走了进去。
若是能站直身体的话,这盗洞顶大约齐我脖颈处,此番弯腰弯得久了,我觉得有些腰酸背痛,正想捏捏脖子,却见一旁弯腰的雨霖婞抬起头,蹙了蹙眉,面色竟有几分凝重。
她沉吟半晌,突然低声道:“这盗洞下面最先挖开的那部分,好像是出自我爹爹的手笔。”
说着停下脚步,伸手摸上了一旁的洞壁,我们循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就见她搁手的附近,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一排刻着两行细线,总共三排,十分对称。
这符号我再熟悉不过,正是那先天八卦图中的坤位图案。
雨霖婞皱眉道:“我爹爹挖盗洞的时候,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他会在盗洞墙上刻下先天八卦的卦位,好标注方向,一条盗洞打完,若是还要改变走势方向,他再开挖一条,又会标上另外一个卦位。你们看这个标记,正是坤位,而坤位代表北方,也就是说,我们现在一直是在朝北走。”
雨霖婞说完,众人都安静了片刻。很明显,第一个过来打穿这盗洞的人,正是雨幕声,这里头的古墓,也是由他最先发现。
但是那个在雨幕声多年之后过来扩张盗洞的人,却又是谁?
还是雨幕声他本人么?
在这盗洞里头耽搁久了,颇为辛苦,前面洛神作个手势,示意继续赶路,于是大家都收起心思,接着朝前走。
所幸这条盗洞较短,往前走了大约一阵子,发现前面散落了许多青砖,杂乱地堆积在地上,笼在火折子幽幽火光之下,显出几分冷寂之感。
再走了几步,便又瞧见一方青砖修筑的墓墙,墓墙中央,则被人卸开了一个大洞。
从这墓墙的厚度来看,墓墙比较薄弱,应该是属于陵墓的后壁。先前我们一直朝北走,那这陵墓很明显是前朝北,后座南,正好顺应了龙气流通之脉,当真是占了一处好风水,这也难怪雨幕声当年会把家墓修筑在这座不知名的古墓上。
眼看着就要进到墓里头去,我心里不免有些紧张,捏了捏手心,跟随众人小心跨过墓墙中央的洞口,走到了一条较宽的墓道上。
这条墓道大约可容两辆马车同时经过,扫眼过去,靠洞口旁边蹲着一只石头雕筑的动物,大约半人高,面貌有些像是狮子,一只眼珠子凹陷了下去,好像是眼睛处缺损了一角似的。
墓道则朝东西两头延伸,都有路可走。我们对这座陵墓一头雾水,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把握住,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该朝哪边走,最后众人一合计,还是选择往左,也就是西边方向走。
为了将照明范围扩大,我们这回统共点了四只火折子。火折子的光在墓道里面晃动,墓壁上光影摇荡,一片区域黄惨惨的,一片区域又黑乎乎的,两厢对比,竟然有几分狰狞之意。
四周围透出一股冷飕飕的寒意,大家都没说话,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众人并不一致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有时恍惚之间,听着这脚步声,还以为后面还有另外一批人在随着我们,回过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沿着这条墓道走得半晌,便出现了一处分叉口,这次我们果断选择往北而行。古墓中墓道不出意外的话,都是四方对称的,有了雨幕声当年刻下的坤位做基础,墓里的方向也比较好辨认了,不会似往常那般摸黑抓瞎。
又这般闷着走了约摸半盏茶功夫,我有些受不住了,正要开口打破这种死寂,却听花惜颜轻声嘀咕一声:“奇怪,我们……好像又绕回来了。”
我一看,眼前赫然便是我们方才进入的那处洞口,青砖散乱,旁边还蹲着那个狮子模样的石雕,脖子上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出来:“不对,我们后面一直是选择往北走,应该是顺着这陵墓后方一直朝前赶,墓道直来直去,方向总是不会变的,怎么还会绕回来?”
洛神摆了摆手,话语果断:“我们再走一遍,这次的起始方向,改朝右边走。”
众人点头,又顺着那曲曲折折的墓道走了半晌,回来一看,洞口还是那个洞口,石雕还是那个石雕。
端宴这下急了,一抹脑门上的汗:“他娘的,我们这回算是遇上鬼打墙了,这里头估计有什么东西拦着,还不愿意让我们进去呢,得,这不是铁了心要赶我们回去么?”
鬼打墙又叫鬼遮眼,是一种迷路的现象。陷入鬼打墙之局的人,来来回回,不管怎么绕,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始那个相同的位置,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死局。在民间,有时候阴气重,体质弱的人夜里经过墓地,也会遭遇鬼打墙,一般遇上的这些人,后来多半都被吓死了。
一咬牙,我们第三次沿着原先那条墓道,重新走了一遍,依旧绕回到了这处洞口,我顿时一阵绝望,问雨霖婞道:“妖女,你以前下墓的时候,有没有遇上过这种事?”
雨霖婞摇头道:“鬼打墙可不常见,一遇上几乎就等于困死其中,凶得很,我倒是没遇上过。不过我爹爹早些年遇上过,他那时候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硬撞撞出来的,那可做不得数。”
花惜颜叹口气,面色苍白道:“来回走了这许久,也都累了,我们先坐下来歇息下,养精蓄锐,歇息之余,也好想想对策。”
我一想也对,这般急得团团转也不是个事,还不如坐下休息,看花惜颜的脸色,走了这么长的路,她那伤病的脚,估摸着也受不住了。
于是大家席地而坐,喝了点水,暂作歇息。
我靠着身后那个狮子模样的石雕,偏头忖了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道:“对了,我记得我小时候,昆仑跟我说起过我那几位师叔伯的一个故事,好像就和鬼打墙有关。好像是说,五位师叔伯结伴去掏前朝的一个古墓,看见棺材里躺着一个女人,身上衣饰华贵非凡,尤其是她那一对三寸金莲,上面裹着一双极为精致的绣鞋,压金弄玉,是个绝品。昆仑道师门倒斗有个规矩,便是倒斗时可以顺走墓主的宝贝,但是墓主的尸身却要好生敬着,身上穿的衣衫鞋袜都不可剥离。但是我那四伯眼馋,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便顺走了那女人脚上的那双绣鞋,后面退身回去的时候,他们一行五人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总是围着那女人的棺材打转,后来还是七叔叔想了个主意,才将这个鬼打墙给破了。”
说到此处,我眼风一扫,却见坐在我旁边的洛神侧着脸,隐在火光边沿,面色竟有几分古怪。
她一边听我说,一边居然摸了一只手套出来,缓缓地套在了她的右手上。这种手套是雨霖婞备下的,由软皮所制,妥帖地黏着肌肤,倒不会影响手指的灵活程度。
墓里有些东西脏得很,并不可用手直接去触摸,须得备上手套,以免惹上事端。
我嘴上说着,心中不由得嘀咕,她这是要做什么?
跟着就见洛神侧过身去,在地上摸了摸,转回来时,她套着手套的右手上,竟握着一只小巧的东西。
她扫了我们一眼,低声道:“我们这次遇上的倒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小鬼。”
我一看她手里握着的东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那居然是一只小孩穿的鞋子。
只见这鞋子通体红色,边沿滚了金边,鞋面最前头缝了一只金色的小布老虎,看模样竟是富贵人家才能用得起的贵重之物。若是在外,看到这鞋子,只会觉得憨厚可爱,但是此番搁在这陵墓里,却是万分诡异。
端宴大惊失色:“这玩意是谁丢这的
,缺不缺德!洛姑娘你还不快些扔了,晦气!”
洛神面上淡淡,道:“怕什么,这东西没有嘴,也不会咬人。能下到这里头来,便要做好心理准备,怕也无用。”
端宴缩了缩头,虽是吓得够呛,却不敢再吱声,我听得也有点羞愧,连忙定了定神,心道这有些什么可怕的,我得冷静一二,若是当真怕的话,我当初就不该下来。
洛神顿了顿,只是问我:“你七叔当年是怎么处理的?”
我搜肠刮肚地回想了一番,汗颜道:“昆仑是夜里临睡时说给我听的,她拿这倒霉故事来哄我睡觉,我那时年纪小,后面听得几乎快晕过去,就差没掉眼泪了,只依稀记得七叔当时说什么,扔掉…还给你…跑……之类的。”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不知哪个地方,竟突兀地响起了几声小孩“格格”的笑声。
这声音细细的,乍听之下虽是在笑,却又带着点哭腔,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听得寒毛倒竖,雨霖婞则擦了擦冷汗,道:“谁家倒霉娃笑成这样,比起小长生来差远了,忒不可爱。”
我猛地推了雨霖婞一把,低声大叫:“你管她可不可爱,还不给我快些走!”
众人齐齐起身,如临大敌,洛神将手中的那只红色小鞋朝准左边那条墓道方向,猛地甩手一抛,只听耳畔嗖嗖一阵风声,也不知道她将那东西甩出多远,跟着就听见极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跌跌撞撞的,好像是朝那个小鞋方向奔去了。
一只冰凉的手牵住我的手腕,就听洛神冷道:“来得正好,都跟我跑。”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白天更新好……捂脸遁走……
☆、巾帼
洛神话音刚落,我心中一凛,下意识也反过手攒紧了她,几乎和她同时迈开脚步,跑开了去。
其他人也似离弦之箭,跟随着我们两人,朝方才扔红色小鞋方向相反的右边那条墓道快速奔去。而九尾速度更快,早已飓风一般跃到墓墙之上,张开九条硕大的毛尾巴,缘墙而走。
洛神一面跑,一面命令众人将火折子都灭了,只是要我们在暗中听声辨位。因着我是夜视眼,即使不点灯,也能模糊瞧见前面墓道的淡淡轮廓,洛神便索性让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闷头跟着她跑。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鬼打墙这种现象,其最根源之处,还是在于人的眼睛。人眼总有一定偏差,它所瞧见的,并不一定便是那物事真正的模样,往往还受四周围很多因素的影响。
当你在走一条路的时候,会随着眼前所见之景,不断修正自己前进的路线。而这时,倘若所见之景发生变化,那么你的路线便会随之改变。
这种变化也许并不是真实存在,比如那只小鬼,暗中动个什么手脚,制造出某种幻象,干扰了我们眼睛的判断,便会出现所谓“鬼打墙”的情况。如果保证不去睁眼瞧,漆黑之下,四周便没有能够用来判别方向的物事,失了参照,那鬼打墙也就不起作用了。
更何况因着那只鞋子的缘故,暂时将那小鬼的注意力给引开了去,我们只要速度足够快,便能脱离这个怪圈。
这次我们都是沿着墙线跑,左手边上便是笔直的墓墙。这墓墙是实物,能切切实实地触摸得到,不会像眼睛那般说谎,是以即使摸黑之下,也能似绳索一般指引着我们。先前我们已经沿着这条路走过一遍,对这墓道的分布有着一定了解,附近哪里有拐角,哪里有分叉,也早有心理准备,加之除了端宴之外,其他人都是练家子,听声辨位倒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紧紧拉住洛神的手,竖起耳朵,随着她的脚步声朝前踏步,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跑动之间,脚步落地声响很大,加上墓道里回旋着空洞的回音,倒是将那小孩诡异的笑声和脚步声一一掩盖了。
原本闭上眼奔跑毫无安全感可言,若是我一个人的话,早就因着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而撞到墙上去了,万幸的是,有洛神在前头牵着我,我心中的这种焦躁才得以平缓下来。
此时情况极为紧迫,我们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做,那便是卯足了劲朝前跑。在这种极度紧张之下,只要队伍中稍微出现半点细微的波动,便能即刻将我们头脑中那根绷直的细弦,猛地扯断。
而偏生就在这时,就听身后花惜颜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好似是快速奔跑中牵动了脚伤,听声音很是痛楚难耐。
我能明显感觉到,后面的队伍随着花惜颜的那声呻吟,停顿了片刻,洛神身子也略略一滞,我心里一慌,自己的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
雨霖婞在后头喘着气大叫:“别停下,都给我快些跑!”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决不能出半点岔子,不然我们又要回到之前那个地方,不得前进。
混乱之中,却听花惜颜忽地又惊呼道:“你……你放我下来!”
我听这架势,居然是雨霖婞嫌花惜颜脚伤碍事,怕她跑慢了拖累队伍,也不知道是将她抱了起来,还是背了起来。转念一想,依照我们这种奔跑法子,雨霖婞抱着花惜颜跑,并不可行,应当只是将花惜颜扛在背上了。
“闭嘴!”雨霖婞低低骂了声,花惜颜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在雨霖婞的催促之下,队伍又接着往前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的速度渐渐地缓了下来,跌跌撞撞之中,我的左手触到墓墙转折的棱角,跟着身子一拐,左手脱离了墓墙,竟是摸了个空,从回声来判断,好似是跑到了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
这时,前头的洛神微微带喘,做个指示:“可以歇住了。”
众人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听闻此言,即刻定住脚步,停了下来。
黑暗中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大家都疲惫得不行,我双腿发麻,手指也在摸索墓墙时蹭破了点皮,睁开眼,弯下腰喘了几口气,就听花惜颜蓦地低声道:“……放我下来。”
她的声音略略有些打颤,但是并不似我们那般剧烈喘息。
洛神点起了一只火折子,借着火光瞧去,便见雨霖婞面白如纸,汗水将额前乱发濡得透湿,而花惜颜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果然是被雨霖婞背在了背上。
雨霖婞没顾得上答她,双手扣住花惜颜,弯着腰喘气,腿抖得似涮糠一般,跟看架势几乎都要跪下来了,但是奇怪的是,她偏生就是不肯松手。
我心里头虽是疑惑,嘴上却只顾着大口呼吸,根本问不出话来,一旁洛神则轻喘道:“这都……到了,还不将她放下来。”
雨霖婞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好半天才道:“我也想啊,可是我跑太急了,用力过度,手估摸着转筋了,松不开……死鬼你快些来救我……”
我一听,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不笑还好,这一笑,又是在剧烈奔跑之后,差点没将我的肠子给笑断了,什么叫做肝肠寸断的痛楚,此番我算是体会到了,不过却是笑出来的。
花惜颜露出一个分外尴尬的神情,瑟缩道:“那我……我自个跳下来了。”
雨霖婞急了,叫道:“……可别!你若是强行跳下来,那我的手可要折了……你个没良心的,居然恩将仇报!”
洛神眉眼弯了弯,含笑走到雨霖婞身边,正要将雨霖婞的手掰开,我急忙喘息着阻止她道:“洛神,她手僵了,先行帮她揉揉,活络下血脉,不然她会受不住的。”
洛神点点头,按住雨霖婞的左手手臂,自上而下,一面揉,一面只是问花惜颜道:“惜颜姑娘,她这肉垫子滋味如何?”
花惜颜俏脸微红,眉眼压得低低的,道:“还算……不错。”
雨霖婞大怒:“你们两个给我闭嘴,等会我好了,一个个来收拾你们!”转而看向风骏,道:“阿骏,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我揉揉右手。”
风骏其实早就想上前帮忙,可是雨霖婞在他瞧来,乃是高高在上的千金之躯,他哪里敢去触碰雨霖婞的手,正踌躇间,见雨霖婞开口唤他,面上一红,急忙也跑了过去。
在洛神和风骏的护持下,等得一会,雨霖婞的手才算是缓和过来,洛神趁此机会猛地将雨霖婞的双手一拉,花惜颜寻个空隙,从雨霖婞背上脱身而出,跳了下来。
雨霖婞长长呼出一口气,席地而坐,一面揉胳膊,一面朝花惜颜吹眼风:“瞧你生得轻飘飘的,想不到倒还挺沉。你伤了脚,早先就要你莫下来了,你偏不听,这回吃苦头了吧。就像方才若是再在墓道里耽搁上几步,我们可就全完了。”
花惜颜垂眸道:“多谢你……”
雨霖婞哼了声:“别,你可别谢我。死鬼和师师都在前头,男女有别,我想你肯定不愿意阿骏和……”说到这,狠狠地瞥了瘫软在地的端宴一眼:“和某个色胚来背你,只好委屈一下本姑娘我了。”
花惜颜苍白地笑了笑,又道:“你方才背着我,奔跑之际,全身绷得过于紧张,这才导致转筋的,要不要我帮你再做个针灸,这样也会舒服些。”
雨霖婞摇头拒绝:“不需要那玩意,揉揉就好了……针扎得疼死了。”
我失笑:“你以前又不是没被她扎过。”
雨霖婞道:“我那时候是晕过去了,那可作不得数,我生平最怕扎针了。”
花惜颜颔首道:“好,好,那便不扎了,万幸我们已经脱出那鬼打墙了,不然拖累你们,我心中也过意不去。”
之前跑得太过辛苦,众人都疲累得紧,这时皆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缓和身体,稍作歇息。端宴同死狗一般软在地上,一面哼哼,一面扯过九尾毛茸茸的尾巴当被盖,不时轻轻抚摸几番,嘴角挂着几丝□,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也不晓得他在做什么龌龊美梦。
洛神凑过来,本想递水给我喝,见我一直捂着小腹,便低声问道:“怎么了,跑得肚子疼么?”
我怎好意思言明这是我方才笑出来的毛病,若是雨霖婞晓得了,还不得砍死我,连忙点头道:“算……算是吧。”
“我帮你揉揉?”
“不……不用了。”我脸一烫,越发不好意思,咬了咬唇,连忙顾左右而言其他,道:“你看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修得这么宽阔,既不是墓道,也不是主殿,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好生奇怪。”
洛神瞧了我一眼,之后举着火折子将四周粗略打量了一番,道:“这两旁有两个耳室,按照常理来推测,中央这个也许是个偏小的后殿。而且你瞧远些,看那边角落还堆砌了些许石料,并不是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应当只是还没完工罢。”
“没完工?”
我站起身来回转了一圈,仔细一打量,果然如洛神所言,远处地上隐约堆了一堆杂乱石料,有许多如今都断裂了,还有两只排布并不整齐的镇墓兽,不由奇道:“这到底是谁的陵墓,怎么修得并不完全,是修建时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中途停搁了么?”
这时风骏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雨霖婞便侧过脸来,问他道:“阿骏,你发现了什么?”
风骏摸了摸头,道:“提到这具体是谁的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谷主,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和你还有阿却,我们三人聚在我爹爹那里听学,我爹爹曾经告诉我们一个故事,那便是在墨银谷建立之前,原先这白马雪山上,却是住着一个前朝的大人物的。”
雨霖婞皱眉,片刻之后,忽地眼睛一亮,喜道:“阿骏,好样的,我算是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不光这雪山上住了那个大人物,且那人还修建了一座陵墓呢。”她抚了抚下巴,又道:“而且这陵墓,还是给他八岁早夭的儿子修建的。”
我不解道:“那个大人物是谁?”
雨霖婞面色严肃道:“那人便是鼎鼎有名的,常玉,常大将军。”
“常玉?!”我惊得差点跳将起来,一旁花惜颜蹙了蹙眉,显然也很是吃惊。
说起这常玉,也许算不得什么身份位及顶峰的大官,只是个三品将军,但他的名头却很响。
不仅用兵如神,而且有着一身极佳的武艺,为人刚正不阿,更有意思的是,这常玉生了一张分外招桃花的俊脸,当时很得姑娘们的喜爱。有一次打马自街上经过,不晓得接了多少春心浮动的姑娘扔过来的香花,偏生那么多美人投怀送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后来人们发现他从不近女色,以为他竟有那断袖之好,大为鄙夷,他这泛滥的桃花这才止住了。
可是……这常玉不是在最后一次出征时,便战死沙场了么?却又什么时候跑到了白马雪山上,居然还修建了一座陵墓,甚至有了一个儿子,这也难怪我和花惜颜会惊讶。
我疑惑道:“传言那常玉最终归宿便是战死沙场,被皇帝封谥号为战廉公,怎么会跑到这雪山上来居住?”
洛神淡道:“常玉当时官拜正三品,任右武候大将军。他那坊间流传的最终战死沙场,不过是朝廷散播的谣言罢了,实际上只是个幌子。因着他后来功高震主,且性子刚烈,惹了当时朝堂之上许多官员的不快,皇帝对他亦很是顾忌,而且后来因着某种原因,皇帝更是龙颜大怒,几乎都要将他问斩,但是不知为何,却又不了了之。不过他是个聪明人,早早便递了请辞,恩请皇帝让他卸甲归田,皇帝却也恩准了。我只知道他后来携了属下几名亲信副将,一同归隐山田,却不知他竟是来到了这白马雪山之上。”
她顿半晌,忽地沉声道:“而且这个常玉有一个和其他将军很不同的地方,这个不同之处,便是他触怒皇帝的一个极大缘故。”
雨霖婞耸肩道:“死鬼,你前面倒是全说对了,和风伯当年告诉我们的,差不离。可是后面那什么不同之处,却又是怎么回事?不同……难不成他还是猴子变的?”
洛神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道:“不同之处便是,她是一名假扮男人的女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哼哼……
我一直有句话想说,你们为毛总是叫我君受,这不符合客观逻辑,我觉得你们可以叫我攻君,或者叫我君导,我会很开心的(滚……)
☆、怀疑
“女将军?!”我们皆大惊。
洛神轻轻颔首:“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常玉将军,也是如那花木兰,花将军一般的军中巾帼。”
“不对,这事有点蹊跷。”雨霖婞露出一丝狐疑之色,抱着双臂道:“倘若死鬼你所言属实,这常玉将军是个女子,那她这女子身份,连和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瞧不出,当时世人也都无从分辨,且事隔那么久,你又怎会晓得这么清楚?”
洛神并不以为意,淡道:“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信与不信,却都随你。”
洛神说到这,我没吭声,只是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淡然,墨玉眸子里敛着几丝沉静的神采,不由微微一怔。
我与洛神朝夕相处,自认算是这世上较为了解她性情的人了。她通古博今,见多识广,在这种严肃重要的场合中,她要么懒得开口,若是当真开口说话,那么她所陈述的,便绝不会是那信口雌黄之事。
不过雨霖婞所言也有道理,倘使这常玉真是个假扮男人的女将军,欺君罔上乃是大罪,被人发现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是以真是那般的话,那常玉将军定是掩藏得十分好,半点蛛丝马迹也不会叫人觉察。
既然是如此私密之事,洛神见都没见过常玉,她怎会知晓?
我暗忖间,雨霖婞只是摊了摊手,道:“信,我们信。你都开口说到这份上了,我们怎能不信?只是……”
顿到此处,她忽地笑盈盈地瞥了洛神一眼,续道:“啧啧,只是……你连人姑娘家的这种秘密都晓得,难不成你还见过那常玉常大将军么?怎么,她是生得俊,还是美呢?”
洛神直直望入雨霖婞的眸子,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你倒是说对了,我是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人么,既然她能假扮男人,应当算是俊美参半罢,有着一副好皮相。”
在场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花惜颜顿了半晌,忽地掩嘴轻笑,打破了这种尴尬境地:“洛姑娘,你说笑了。”
雨霖婞指着洛神,咂舌道:“我就说你这死冰块,说个笑话出来,也能冻死个人,还不如不说。人家常将军可是前朝的,和你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哎,可不能这么衡量,你们俩压根就不是一个朝代的,八竿子打不着。她当将军那会,你却又在哪里?我估摸着那时,你祖爷爷的祖爷爷的祖爷爷的祖爷爷……都还没出世呢。”
经花惜颜和雨霖婞这么一打岔,周遭的气氛这才变得缓和了起来,众人也都讪讪一笑,洛神眉目恬淡,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而我蹙了蹙眉,心思却和其他人不尽相同。
别人对这事也许只会付诸一笑,以为洛神之前所言不过是在瞎扯,毕竟她根本不可能回溯历史,越到前朝,去和常玉有那所谓的几面之缘。但是方才我瞧见洛神说她见过常玉时,她脸上敛着的那种淡淡的神情,却令我有那么一刹那,差点以为她说的,竟是真话。
她就像从浩淼浮沉的历史中,单独剥离出来的一个人,那些过去很久,不为人所知的历史秘密,被她翻转于手心,明月清风般随意拈来,慧智通透,不带半点含糊,令人不得不信。
而她私下里和我相处的时候,跟在外人面前不同,有时会同我说笑,或者说一些并不着边的浑话,这就表明她并不似她外表看来那么寡淡冷感,有许多这般那般的玩笑话,却也是会说的,假话,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会选择对我说谎,或者有所隐瞒,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缘故,就像上次在姑苏公主墓里那般,只是为了保护我而已,这点我全身心地信赖她。
就是因着她的这以上诸般表现,实在是太难以把握了,才令我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她这人亦真亦假,有时当如水月镜花,自始至终都琢磨不透。
这种心情很是复杂,甚至,我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极轻微的恐慌,稍纵即逝。
突然,雨霖婞看向我,道:“师师,你说是也不是?怎么杵在那跟木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想不到雨霖婞毫无征兆地将话头挑到我这边,我愣了会,问道:“什么是也不是?”
雨霖婞大皱眉头:“啧,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走神,想什么去了?我是问你对这常玉将军是女人一事怎么看,死鬼说的胡话,你信也不信?”
我干干一笑:“我自是相信了。”
说话间,就见洛神侧过脸来,深邃的眸子划了我一眼,嘴角漾出几分浅弧。
雨霖婞酸道:“哎呀瞧瞧,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师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别看她这副正经相,实际上她心里头黑着呢,当心被人拐卖了还不晓得。”
我又笑笑,低声道:“妖女你瞎操心了。若是被拐,那也是我甘愿被人拐卖。”
雨霖婞一摊手,嘻嘻笑道:“得,得,看来我还真是瞎操心了。”
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火折子,低头吹出一簇火焰,换上严肃脸色,复又道:“此事打住,不管这常玉将军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要么烂了,要么就变粽子了,这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事。我们眼下要担心在意的,还是那个制造鬼打墙的危险小鬼,还有便是这陵墓里头的各种走势分布。我们现在完全是毫无头绪地在这里头转,是以等下每走一步,必须格外谨慎,凡事都先要探探清楚再说。”
经雨霖婞这么一说,众人又都变得警觉起来,雨霖婞环视了众人一番,嘱咐道:“阿骏,你等下随我去左边那个耳室窥个虚实,死鬼,你和师师去右边那间耳室,也许可以找到关于这陵墓的其他重要讯息。至于姓花的你么,脚伤未愈,就在这里和姓端的歇息一二,其他人也都待在原地守护,我们去去就回。”
那六名墨银谷弟子唱个喏,齐声称是,而花惜颜点点头,挪了个身子,坐到正躺在地上闭目歇息的端宴身边,也轻声道:“你们且去吧,我正好趁这空当,替自己换个伤药。”
雨霖婞看了花惜颜一眼,又对她嘱咐了几句话,要她好生注意伤势,话虽是说得不冷不热,但是心意倒还是尽到了。就这般,待得诸事分配妥当,雨霖婞和风骏两人便就着火折子的光芒,转身朝左边那个耳室走去。
洛神也吹了个火折子,和我一起朝右边那个耳室摸索而去。
我和洛神进去之后,一打量,就见这耳室面积较小,里面除了搁着两只外形简单的墓灯外,竟然别无它物。从外面那个还未修缮完毕的所谓后殿来推测,这个陵墓的规格并不会很大,毕竟这只是一个前朝三品将军修建的陵墓,即便她家财万贯,也敌不过大周最具传奇色彩的周穆王,是以这陵墓的规模比起那个大周公主墓来说,却要逊色简陋许多。
我心里由于揣着之前关于洛神的一些疑虑,将这间耳室环顾了一圈,颇有些心不在焉,又见根本没什么发现,失望之下,就想着叫洛神出去。
只是抬起头时,看见洛神刚巧也举着火折子朝我这边望过来,她的眸子隐在火光中,现出几抹潋滟的柔软波光来,我心里一动,忍不住问她道:“洛神,你说我的眼睛好么?”
洛神料不到我这么问,面上略微一愣,片刻之后,才道:“怎么问这个。你的眼睛自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好的了,昆仑前辈传给你的炫瞳之技,可不是徒有虚名。”
我摇摇头,笑道:“不,我觉得不够好,有时候就像是瞎子一样。”
我走近她,同她一般贴墙站着,顿了半晌,终是低声道:“我眼睛再好,却也看不出你心中所想。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有时……我真的猜不出。”
她面色有几分僵硬,没答话。
我低低道:“关于常玉那事,你是开玩笑的,对么?”
我明知道我的这个问题,分明问得极是疯狂,我晓得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绝无可能,但是我居然还想去同洛神她确认一番,要她亲口告诉我,我才能安心。
也许内心深处,在某个我自己都不敢去窥探的地方,生出了一个格外可怕的疑虑。
……我……我真是疯了。
“对。”所幸洛神回答得毫无波澜,“那是玩笑话,除非我不死不老,在前朝待过。你觉得这可能么?”
她目光澄澈地望着我,我松了一口气。
她垂下眸,又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地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微微一笑:“你眼睛已然这般好了,还想要看穿我心中所想作甚。若是真能被你看穿,那我岂不是会很危险?……若是我心中日后有了别人,被你发现了,捉个现行,我不是会很惨么?”
我脸通红,一把将她的手捂住,低声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严肃点。你日后若是心里有了别人,我就将你就地正法。”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正想再问她几句话,而就在这时,洛神左手捏着的火折子突然就灭了,整个耳室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死寂中。
我心里猛地一跳,浑身立刻绷紧了些,这耳室里并没有风,怎么火折子它就自个给灭了?
洛神忙宽慰我道:“别急,我吹个火折子。”
她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我能分辨得出,她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异样,并不似往常那般平静。
而吹燃火折子还是需要一个短暂时间,在这短暂罅隙中,身边似乎涌动着某种格外异样的气息,而且我以为是我幻听了,因着我好像听到有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朝我这边靠了过来,好像是有个人走进了这间狭小的耳室,心中一寒,不由得越发紧张起来。
而就在这时,我感到我垂在一旁的左手,突然被一旁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猛地攥住了。
那只手很小,是个小孩子的手,却比成|人的气力还要大上好几十倍,似那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了我的手腕,上面好像还长满了毛似的,毛茸茸的,格外瘆人。
这种感觉比摸到蜘蛛还要恐怖百倍,我吓得浑身发抖,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大叫了一声,用力一甩,就想把那只小手甩脱,谁知道那只小手像是生了根似的,死死地贴住了我的手腕。
更糟糕的是,我感到那只手上面的指甲格外尖利,陡然之间,指甲张开,便似五道匕首一般,深深地刺进了我的肉里。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瞬间发生,洛神在旁听到我的叫喊,刚刚冒出些火苗的火折子立刻就被她扔了,立刻就摸黑过来拉我,黑暗中她无法瞧得真切,慌乱之际,冰凉的手摸到了我的脸上,转而下移,这一下,终究是扣住了我的手臂。
我疼得爆出一身冷汗,将左手狠狠地甩了甩,同时喘着气叫道:“走开些,那小鬼在我旁边!”
作者有话要说:被这种白毛粽子抓到,会中毒挂掉的哦……= =
☆、切肤
我说完,洛神扣在我手臂上的手即刻便僵了,而与此同时,我的手又突兀地被那只毛茸茸的小手狠狠一拉,力道极大,我本就疼痛难忍,这下防不住身子一歪,就这般连带着和洛神齐齐朝后头倒去。
我心道再往后可就要撞上墓墙了,照这种撞法,还不得疼死,情急之中忙挣扎着转个身,紧紧抱住洛神的腰,垫在了她的后头。
谁知道倒下去之后,身后居然是一片空旷,哪里还有那预料中墓墙的影子,而耳边则响起了一种类似大块砖石移动的沉闷声响,似乎是身后那面墓墙瞬间移位了。
我怀里抱着洛神,自己的身子则猛地跌到地面上,在这猛烈撞击之下,浑身的骨头几乎都要散了架,差点便要咳出肝血来。
而接下来的电光火石之间,洛神已经迅速撑起身子,攥着我便朝更里头滚去。
两人抱着滚出一段距离,就听先前那种墙壁移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跟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好像是什么千钧重的重物相互碰撞在了一起。
听动静,应该是前一刻那面墓墙分作两块,朝两边拉去,这会子弹回来,又再度闭合了。
先前我们就卡在这两块移位墓墙的中央,半边身子搁在墓墙前头的耳室,半边身子则搁在墓墙后头这不知名的地方,也许是另一间隐秘的墓室,若是再晚半步逃脱,两人估计都要被那两块合拢而来的墓墙挤成肉饼。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快到我头脑里现在一片空白,连恐惧二字都忘了。
接下来我只是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一时间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而更糟糕的是,我被那小鬼抓到的左手现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甚至有种错觉,那便是我的左手已经没了。
四周一片漆黑,能隐约听到墙壁那头,响起了几声“格格格格”的小孩笑声,被阻隔在墙的另一面,隐隐约约,又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和洛神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息声。
“那东西伤到你没有?”洛神翻个身爬起来,低喘着问我。
她声音有些急切,不过并没有立刻扶我起来,因着我刚才受了重击,若是陡然坐起,一个不慎,连血脉都会逆流,凶险万分,倘若遇到这种情况,最好还是要跌伤的人在地上暂且躺着,等稍微缓和一会再说。
她冰凉的手摸到了我的脸颊,发现我面上都是冷汗,急忙捏住一角衣袖,在我脸颊和额头上轻轻擦拭起来。
我咳嗽了声,浑身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得发出几个含糊不堪的声音回答她,她立刻了然,低声道:“好,别急,别开口,我这就点个火,帮你瞧瞧。”
黑暗中我能隐约瞧见她的轮廓,就见她在随身的包袱里摸索了一番,最终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吹燃之后,四周才变得稍微亮堂起来,她将火折子凑到我身边,就着火光,开始帮我检查身子。
等得片刻,她手里的火折子居然掉到了地上,火光摇曳中,俯□子望着我,眼睛通红:“你……你被那东西抓到了?”
我艰难地对她“嗯”了声,算作点头,而我也自然明白,她为何会如斯震惊。
抓我的这个小鬼的手毛茸茸的,它身上定是也附着了一层毛,那么这小鬼十有八九便是只白毛粽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白煞。人说“阎王好送,小鬼难缠”,这种白毛小粽子浑身都是尸毒,剧毒无比,常人若是被它锋利的长指甲抓到,若不能及时拔毒处理,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般忖着,右手手肘微曲,勉强半撑起身子一瞧,就见左手手腕上现出五个极深的血洞来,都是被那个小鬼的指甲抓挠出的,洞口的血迹已经发黑,更惊惧的,伤口四周居然还散落了许多纤长的白色绒毛,仿佛头发一般,深深地扎在我手腕的伤口里。
先前手臂失去知觉,我根本就料想不到,伤口已然变得这般狰狞可怖,看样子那小鬼已经不是那种普通的白煞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更为可怖的鬼魅。
我吓得身子发软,手肘亦是失了力道,立刻便倒了回去,所幸又被洛神眼疾手快地托住了。
洛神狠狠咬了下嘴唇,几乎都要咬出一个血印子,随即问我:“你的匕首在哪里?”
“靴……靴子的夹层里。”我见她眉头紧蹙,声音果断中带着几丝苦楚,立刻就晓得她接下来的打算,大为惊恐,心底忍不住打了个突。
洛神摸到我的小腿处,飞快地从我靴子里将那把掩着的匕首取出来,随即扶住我的腰身,将我揽起来,让我正面与她对着。
她眼睛深邃,内里海浪涌动,灼热的呼吸喷到我的鼻尖上,滚烫之极。
我吸了一口凉气:“我……我……”
“莫怕,很快……就好,就一下,我保证。”她的声音已经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压着嗓子道:“你手腕上那块地方的肉必须即刻割掉,不然……你明白么?”
我吃力地点点头。
“很快就好,你抱着我。”
我咬紧牙关,依照洛神所言,抬起右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将脸贴在了她的颈窝处,她则利用肩膀的力道顺势抵住我,牵住我的左手,随即卷起了我的衣袖。
匕首的寒气已然逼近我的手腕,而我的手腕处居然开始恢复了些许感觉,麻麻痒痒的,像是许多只蚂蚁在嗜咬肌肤一般,我心中既惊且疑,难道是我被抓挠的伤口再度恶化了么?
这时,洛神又在我耳边嘱咐道:“等下你什么也别管,闭着眼睛,只要我一下刀,你就咬我,咬多重都没关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疼的。”
我听得心里酸楚难耐,心道我怎么可能会去咬你,同时又暗暗发狠,割肉便割肉罢,豁出去一回,怕死就不姓师了。
“相信我,只需要一下,一下就好。”洛神说完,一手托住我的左手手臂,另一只手已经将匕首送到手腕的伤口处,刀尖锋利,冷冷地抵在了我的肌肤上。
她行事历来果断,更何况是在这种危急情况下,更是需要干净利落,不带半点犹疑,是以还未等我缓过神,她手下动作,立刻便在我的手腕上深深地划了一刀,切开了一道口子,粘稠温热的液体很快便顺着手背流淌下来,我明白,那都是毒血。
我疼得浑身发抖,死死地咬住了她肩膀处的衣料,可是这还不算什么,因为我晓得可怕的还在后面。
她这一刀下去之后,紧接着便是割肉了,不可避免的,她手中的刀尖必然要旋转,这样皮肉才能被迅速地卸将下来。
而依照这种刀尖旋转的方法,可想而知,会带来一个如何极端的痛楚感觉。
如果我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即便是被人切下些许皮肉来,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并没有多可怕。可是现在我早有心理准备,晓得自己马上要面对什么,这种心情,几乎同犯人等待凌迟之刑一般无二。
洛神的脖颈处冒了一层冷汗出来,粘糊糊的,将她的发丝都胶着在一起,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而就在我闭着眼,感到她的刀尖在我的肉里面,几乎就要开始转动角度的时候,她的手却忽然停下来了。
这种停滞令我恐慌之极,我原本便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她下刀的那一刹那,而她居然却在此处停顿了。
哐当一声,匕首被她扔在了地上。
然后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声音哽咽:“我……我真是快被你折磨疯了。”
我心里一酸,她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松开了匕首,难道我没救了,连割肉也于事无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的字数比往常要少,不好意思。
我有个很重要的考试,虽然距离时间还很长,但需要长期准备,不能做到每次都更新那么多,但是我会尽量保证隔日有更。
☆、是人是粽
“为什么不下刀……莫非即使剜掉肉,毒也拔不掉了……?”我将下巴磕在她的颈窝处,说话之间牙齿直打颤,加上伤口现下疼得厉害,连说话也变得不大利索起来。
我还这般年轻,其间经历过多少生死,又吃过多少苦头,好不容易才能和洛神走到现在,原本我还期盼着以后能和她一起,过上平静的日子,如今我……我居然要……
想到这层,我心底既恐惧又不甘,胸口发闷,突然觉得好恨,不由得紧紧箍住了洛神单薄的脊背。
洛神见我吓得浑身发抖,急忙松开了我,双手捧着我的脸,颤声道:“不是的,别乱想,傻姑娘,是不需要,已经不需要了,你明白么?”
说完,她轻缓吐息,似是舒了一大口气,眼角略微有些泛红,但是原本溢满苦楚的眸子里已经泛出几丝淡淡的欣喜来。
我一下子缓不过神,还有些发懵,这时手腕上的伤口突然又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我疼得“嘶”了一声,洛神低下头去,小心地托住了我的左手手肘,将我的手腕抬高了些,低声道:“你仔细瞧瞧你的伤口,与先前有什么不同?”
我顺势定睛一看,就见手腕上那五个深洞边沿的颜色已经由黑转向红色,几缕细细的血液沿着洞口流出,已经不再是触目惊心的墨黑色,而是转变成了正常情况下应有的那种殷红之色。
而之前缠绕在我伤口周围的那些头发状的白色长毛,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摆动,乍一看我还以为这些毛发正在生长,瞧到后面才明白过来,它们仿佛是在惧怕我的血似的,逃命一般,被我的血液从皮肉里头驱赶出来了。
很快,这些毛发状的东西一一被血液冲出,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眼前所见之景,令我大为讶异,不解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普通人被白煞抓到,不迅速拔毒或者除掉染毒的皮肉,便只有死路一条,是以我方才见洛神迟迟不肯下刀割肉,还误以为我这次铁定没救了,怎么现在峰回路转,我被抓伤的伤口竟然可以自行排毒?
洛神温言道:“应当是你体质与常人有异,对这些剧毒自有一种抵御能力罢。之前在姑苏墓里,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你和霖婞同被那种东西咬伤了,怎么霖婞需要施针拔毒才能保住性命,你虽是晕了过去,但是后面却还是自个醒转过来了?直到现在,我才大抵明白了些。而且你应当也听说过,苗疆那里也有一种这般御毒的人,常年被人用各种药草熬制的汁液养着,身体的体质也就相应地发生改变,世间剧毒都对他们无可奈何,所以你的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你且放宽心,别再多想了。”
我吃力地摇摇头:“不对……从小到大,我并没有受过什么药草汁液的浸浴,也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怎么……”说到这,我眼前有些发黑,话说到一半,又迫不得已堵在了喉咙口。
原来是随着鲜血不间断地涌出,我失血过多,渐渐地变得有些头昏脑胀起来。
“别说话,好生歇着。”洛神见状,急忙将我扶好,靠在身后的墓墙之上,“莫要管这些了,重要的是你没事,且还不需要再受那种切肤之苦,那该多好。”
言罢,她又苦笑一番:“我刚才都要被你吓疯了,一想到要去割除你的血肉,心里便止不住地打哆嗦,但又不得不狠心而为之。结果后面又瞧见毒血自行溢出,逐渐由黑转红,自有好转现象,一时之间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万分磨人。”
我看她眉眼之间显出疲惫之色,心疼非常:“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累?总是令你担惊受怕,幸而我现在晓得自己体质特殊,也不怕毒,日后若是再遇上这种事,你就不需要再这样担心了……反正我命硬,横竖也是死不了的。”
“净胡说。”她略略横我一眼,蹙眉道:“你手上的血现下虽未止住,但我怕还留有余毒在其中,便不能立刻包扎,你且忍一忍,好么?”
“好。”我努力撑起眼皮,连看她都带了几分重影,“我……想睡一会。”
“先喝点水再睡。”
我点点头,就着洛神递过来的水袋,勉强抿了几口清水。这几口水喝得极为辛苦,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胸闷恶心,根本透不过气来,但是怕她再度忧心,便忍了没有告诉她。
喝完水后,我侧了侧脸,看到一旁那面森冷的墓墙,咳嗽了一声,又道:“现在我们被这面墓墙阻隔,之前的耳室再也回不去……妖女她们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你的火折子落在耳室的地上……你说她们能找过来,发现那火折子,然后晓得我们在墓墙这头么?”
“这些你都别管,睡罢。”她凑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吻了吻,柔声道:“我自有分寸。”
“嗯……”我握住她的手,那里冰凉轻软,熨帖到心头,安心之下,便闭上了眼。
只是接下来,我其实并不能很好地入眠。
耳边嗡嗡作响,有时迷迷糊糊中能感到我的身体会间歇地抽搐一下,我一度以为是我睡梦中产生的错觉,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根本不可能,我是醒着的,即使睁不开眼睛。
睡梦中的人,对自己的身体会暂时失去掌控与知觉,可是我能感到我浑身正在不住地冒冷汗,甚至临到后面,一只冰凉的手捏住衣袖,时不时伸过来替我擦拭汗水,我都晓得一清二楚。
背上则似被火炭狠狠烙烫一般,陷入一种难熬的水深火热之中。
我没来由地有些恐慌,我所中的尸毒已经排除干净了,血液也恢复了鲜红色,我这种身体的异常反应,肯定不是中毒所致,既然不是中毒,那是为什么呢?
失血过多……?
好像又不太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直直打了个哆嗦,陡然清醒,就见洛神睁着一双水泽晕霭的眸子,定定地将我望着:“不是说要睡么,才将将过了半柱香时间。”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你一直在出汗。”
“是么……?我以为我睡了很久呢。”我含糊地回答她,下意识低头一看,火折子已经燃了一小截了,而左手手腕处缠了一圈白色纱布,内里一股清凉之感袭来,原来是洛神已经帮我将伤口处理妥帖了。
“不需要再睡了么?”洛神轻声问我。
“不用,我歇息够了。”我摇摇头,躲在衣袖下的手指有些发抖,勉力道:“怎么样,你想出法子来了么……这墓墙的机关……在这边能找到么?”
“我仔细检查过了,这边没有机关,且这墓墙看起来很厚,声音根本无法穿透。我们已经过来这边有一段时间了,照理说在这段时间内,霖婞她们肯定会发现我们根本不在耳室,我在这边却连半点动静也听不到。也许她们现在正在耳室,或者之前就来过耳室寻找我们,但是她们也许猜不到我们就在这墓墙后头。”
我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穿过这墓墙回到之前的耳室了。我方才瞧见右手边好像有出口,等下我们要不从那条道走吧,墓道一般都是相通的,迟早会和他们碰面。”
“也只能如此了。”洛神微微一笑:“等下走的时候,你可要跟紧我,别再受伤了。也许我该寻条绳子过来,将你同我牢牢拴在一起,这样才比较安心稳妥。”
“说……说什么呢。”我脸一红,这时,我突然看见,我们现下所在的这间隐秘墓室里,靠右手边那条半掩在黑暗中的出口,居然显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来。
那影子个头比较矮,粗略估计一番,应当只是齐我耳际,而且膀圆腰粗,有点像是一个大水桶,正在缓慢地朝我们这边移动。
我急忙向洛神使个眼色,洛神面色微凝,略略侧了侧脸,仅仅用余光朝后瞥了一眼,随即抬起手指,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点了点头,往后靠了靠,丝毫不敢再动弹。
我们一行人中根本就没有这种身材的人……那么眼前这个……也许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莫非这还是一只胖粽子不成?
倘若真是这样,那这粽子可不容小觑。
从这种矮胖的体型来瞧,通常若是踩在地上,必然会有响动,可是这东西踏地轻若鸿羽毛,身子好似没有重量似的。我自诩五感通透,听力还算不错,但是我居然连半点声响都听不见,洛神就更不用说了,以她这等耳力,也只是在我提醒之后,略略瞟了一眼,才明白身后有一个黑影正朝我们这边摸将过来。
洛神不动声色地将巨阙缓缓握在手里,尽量不弄出响动,随即又从包袱里轻手轻脚地摸出一个夜明珠出来,用掌心裹住,不使其光线散逸出来。
静心等得一会,她突然猛地掐灭了火折子,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跟着,她就将手里的夜明珠放开,让它沿着地面,往那东西方向滑了过去。
夜明珠在地上滚出一道淡淡的光痕,滚到那东西附近,光影晃动,霎时照得那东西的脸一阵青白狰狞。
它手上握着一个外形诡异的物事,身子微矮,立刻就要暴起发难。
我看得心里一凉,而与此同时,洛神已经抄起巨阙翻身朝那东西冲了过去,她速度宛如飓风,可那东西身手也不算慢,见洛神靠近,立刻也迎了上去,两厢开打。
即使那附近地上搁着一颗夜明珠,无奈洛神和那东西离夜明珠较远,也只能朦朦胧胧瞧见两条身影来回晃动,跟着一高一矮两条身影又隐到了远处黑暗的角落里。
只听远处黑暗中有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传来,分明便是兵器碰撞的声音,我不由有些吃惊,这粽子身上居然还带着刀剑之类的家伙不成?
我在这边瞧得提心吊胆,但是身子又不能很好的动弹,过去反而只会给洛神添麻烦,就只能坐在原地干看着,突然就听那东西大骂一声,声音粗噶沙哑,跟砂锅似的:“他娘的,你个破粽子还人五人六的,以为多厉害?看四爷爷我的黑驴蹄子来伺候你!”
我一听那东西居然开口说话,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个粽子,分明就是个男人嘛。
而且因为光线太暗,洛神打斗中又一声不吭,对方居然也将洛神错认成粽子,连黑驴蹄子都对洛神用上了。
这时,洛神飞身后退避开,剑尖一挑,挑起了地上那颗夜明珠,夜明珠在空中划了个弧,便又稳稳地落回她右手手心里,随即她捏着夜明珠踏空上前,连巨阙也不用,扔在地上,徒手便开始和那男人缠斗。
她动作行云流水,一脚便将那男人手上一个怪模怪样的武器踢飞了,同时身子往旁边一闪,跟着踏位闪到那男人身后,单手发力,反向拧了那男人的胳臂,死死绞住。
那男人半边身子虽然动弹不得,可另一只手上功夫却也没有闲住,再次执拗地拿起黑驴蹄子,立马就往洛神身上招呼。
我心道这男人眼神怎这般不好,分明就是个睁眼瞎,洛神都这样了,怎么还认为她是个粽子?
那边洛神一手锁着那男人,另一只捏夜明珠的手朝那男人小手臂一敲,那男人手一哆嗦,五指松将开来,这么一来,他手上的黑驴蹄子就被洛神的手指给稳稳捏住了。
随即洛神拎着那只黑驴蹄子,敲木鱼一般,往那男人头上敲了敲,冷声道:“你的黑驴蹄子,还给你。”
她手掌里包握的夜明珠散出柔和光辉,那男人就着光线凑近细细瞧去,一时就呆了,不由大骂道:“他娘的,怎么居然是个娘们?”
洛神冷笑:“谁是娘们,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男人大家都应该猜到是谁了吧?唔……前面很多铺垫哟~
☆、最终期限
洛神高出那男人些许,当即自上而下地冷眼睨着他。
那男人本就被洛神制住,无法动弹,垂了垂肩,似是有些忌惮洛神身上散发的冷冽寒气,不过嘴上却还是硬撑道:“娘们就是娘们,有什么好说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输在娘们手里了,老子不服,还要跟你打!有胆子你就放了我,我们再来干一架!”
我已隐约猜到了关于这男人的微末端倪,在离他们不远处咳嗽一声,虚弱道:“洛神,从他声音来听,倒有几分像是端宴之前在祠堂学的那个声音粗噶的男人,你且问他一问……”
洛神点点头,而那男人听我开口,往我这边觑了一眼,啧声道:“哟,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小娘们,我说你们两女人跑这鬼地方来做什么,怎么,大冬天的来踏青啊?”
我浑身既冷且热,胸闷非常,实在不想再与那男人辩解,洛神手上擒拿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对那男人低低道:“你话太多,你不觉得么?”
那男人痛得大叫:“你他娘的怎么比老五那臭妮子还心狠?她以前打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也敢打我,还都尽喜欢往老子手上招呼,老子的手可比黄金还贵重,是要用来发财的,这下就要被你捏残啦!”
老五……?
我听得皱眉,这称呼怎么这么耳熟,我好像有一段时间在哪里经常听到过。
洛神不管,沉声道:“和你一同前来的那两个人呢,他们去哪里了?你们三人来此墨银谷,到底有何目的?”
那男人像是见了鬼一般,抬起头,仰看着洛神:“你……你怎么晓得我们有三个人?!”
我心中暗喜,他果然是那潜入祠堂的三人之一无疑。
其实先前我也只是猜测,不敢证实,洛神此番问询,也只是为了试探。
因着墨银谷根本没有这号人物,瞧得十分眼生,且居然敢大着胆子跑到这雨家祠堂下面的古墓里,那就多半是那三个潜藏的贼人混进来了。毕竟他们先前也是一直紧盯着雨家祠堂,估摸着他们并不是仅仅想进雨霖婞爹娘的墓室,而是想最终下到这地底下的古墓里头来。
而现在经那男人如此一说,一切也都了然于心了。
洛神淡淡回答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罢,你的目的何在?”
那男人耍脾气一般,冷哼道:“老子看你不爽,就是不愿说。要杀要剐,随你便。”言罢脖子一梗,做无畏状。
洛神道:“我不杀人,更不会剐人。”说着,居然松开了手,朝我这边望了一眼,道:“我朋友受了伤,在这不便久待,这便要走了,我要你也跟着。你现在不愿说,不久之后却也是会说的,我并不着急。”
“老子又不是狗,做什么要跟着你?!”那男人大骂,身体失了洛神的束缚,趁此空当,居然右手如钩,卷起凌烈风势,立时便朝洛神抓来。
洛神早已察觉,身子微偏,躲开了他的攻击,跟着伸出两指,点住了那男人的|茓道。
洛神处理利落,随即头也不回地往我这边走了过来,留下那男人在原地嗷嗷直叫:“你他娘的手真黑,居然敢点老子!你晓不晓得被人点了|茓道很难受,生不如死啊,你他娘的别走,快点给我解开!”
他本就生得矮胖,生起气来就更像个水桶了,我看他那模样,心中非但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有些熟悉之感,好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般。
洛神坐到我旁边,重新吹燃了之前刚掐灭的火折子,之后便开始着手收拾包袱,同时低声问我:“身体感觉还好么?”
“别担心,我没事。”我点点头,又轻声道:“看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人,你没下重手吧?”
洛神微微一笑,揉了揉我的头发:“他都一个劲地骂我,怎么难听怎么骂,你还说他还不坏?”随即又温言道:“放心,我没有伤他分毫。”
我忍俊不禁,顺着她的话道:“坏,还真是坏透了。不过这点|茓的滋味的确不好受,等得久了身子都要麻掉半边,而且等下我们肯定要将他带到妖女他们那里去,你这般点着他,他也动不了,怎么跟着我们走?”
洛神沉吟片刻,才道:“如此,还是将他捆了的好。”
“捆了,哪里来的绳子?我们的绳子都留在那盗洞口了。”
正说着,那边那男人又唧唧哇哇地叫开了:“我说你们两神神叨叨地在说些什么,人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如此,你们两他娘的是不是想弄死老子?想弄死老子就直说,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还有你这个穿白衣服的娘们,看起来穿得白白净净的,心咋就这么黑?”
我讪讪一笑:“他还真是很吵。”言罢,耐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洛神微微蹙眉:“别管他,让他吵去,多休息一会,别说话。你的脸色不大好,我们等下就走,找到惜颜姑娘后,让她帮你好生瞧瞧,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点头,洛神则捏了夜明珠径直走到那男人身边,这回就着她手里夜明珠散发的柔光,我定睛细瞧,就见那男人五短身材,穿得一声黑衣,洛神身量本就高挑出众,他和洛神一比,才不过将将到洛神肩头,此番对比,真有几分趣味。
而且那男人左眼上下贯穿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将左眼挤得略略比右眼小些,这令他瞧上去面目有些狰狞,看样子眼睛曾经受过极重的伤害,怪不得他眼神那般不济。
洛神抬手解了那男人的|茓道,那男人气不过,得了空闲便又要摆出架势开打,但是又不幸被洛神锁住。
在这之后,洛神顺势将他双手压在背后,随即便开始扯他的腰带。
我看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洛神说的用绳子捆,是指的此举。
那男人却哪里晓得洛神的心思目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他娘的想做什么,虽然你长得这一副勾人的妖精样,算是合衬老子的……心意,但是老子……老子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我心说他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天下有这好便宜给你占么?
洛神嘴角噙着一丝笑,低声道:“放心,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说话间,已经将那男人的腰带给解了下来。
那男人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脸红得和红布一般:“士可辱,不可杀,老子……老子不会屈服的!你……你可别乱来!”
士可辱,不可杀……?
我笑得咳嗽了一声,这男人的岁数几近我的叔伯之辈了,人虽然说话粗鄙,有时候粗笨中倒也透着几分意思,不由好心提醒道:“是士可杀,不可辱……可莫要说错了。”
那男人横我一眼:“丫头,就你和老七有学问是不?老是喜欢找老子茬,说老子这个说错,那个不对,老子还不稀罕说话那文邹邹的呢!”
我摇摇头,手指又开始发起抖来,急忙死死抿紧嘴唇,也没心思再说话,这时,洛神已经将他的手牢牢地捆在后头,道:“放心,我对辱你没甚兴趣,我喜欢漂亮的。”说着,又朝我看了一眼。
我脸有些红,那男人却不乐意了:“你还瞧不上老子这副模样是么?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个娘们啊,就是喜欢老七那样子的小白脸,吟诗作对,喝酒赏月,酸死人了。老子脸是生得糙了点,可你们也别这么嫌东嫌西的!”
洛神摇头:“我也不喜欢小白脸。”
“我呸!”那男人大怒:“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难不成你还和老五一样喜欢娘们?!”
我被重重地呛了口,不过听他不时提起老七,先头又说到老五,且又自称自己是四爷爷,不由暗忖,这么说他家应当是至少有七个兄弟姐妹,或者说,只是结拜的金兰而已么。
洛神不再管他,将他扯了扯,带到我面前,那男人气鼓鼓地望着我,我明白自己现在身子莫名地虚得很,尽量不去看他,以免再和他又起那口舌冲突。
洛神将包袱收好,再将巨阙束在包袱的锁口处,那男人的目光立刻便被洛神的巨阙吸引了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巨阙,看样子很是眼馋,连连咂舌道:“你行啊,打哪弄来这厉害玩意的,听说以前雨乌龟还想着去掏这把巨阙呢,后面却被一个女人给抢先了去,气得那雨乌龟吐血半升,那女人不会就是你吧?”
洛神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瞧得他撇了撇嘴,居然识趣地不再说话。
洛神拿出些许干粮递给我,嘱咐道:“先吃点东西再往前走,补充点气力。”
我捏着她递过来的干粮,小口地咀嚼着,过了一阵,突然觉得胸口发紧,身上又变得一阵冷,一阵热,更可怕的是,喉咙里几乎就要涌出一股腥甜之气,我心道不好,连忙迅速拿起一旁水袋,急急喝了一大口,这才将那口堵在喉咙里的血给生生咽了回去。
心中则连连后怕,我……我这是怎么了?
洛神怔了一下:“喝那么急做什么,噎着了么?”
我含糊道:“嗯……食物有些干。”
那男人看了我半晌,忽然朝洛神哼了声:“喂,你看这丫头脸白得跟纸似的,气血全无,估计活不长咯。”
我闻言心里发苦,手指抖得越发厉害,勉力抬起眼眸朝那男人看去,那男人也正眼里深邃地朝我上下打量,看样子并不像是说玩笑话。
活不……长了?
洛神面色微凝,探探了我的额头:“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我忙道:“没有,我们赶紧起身赶路罢,在这地方多耽搁一阵,便多一分危险。”说着咬紧牙关,拼尽全身气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明白这可不比在外面,倘若在外面,我身子出了毛病,还可以请大夫过来瞧,可以安稳地躺在被褥里,安心睡去。在这阴冷的地下陵墓里,什么保障都没有,且又危机四伏,我若是撑不住,就会拖累洛神,她原本心里担忧我,本就够苦了,此番断不能再给她增添负担了。
洛神伸手过来扶住我,将包袱和夜明珠递到我的手里,温言道:“你将这些东西拿好,我来背你走一段,等会你就在我背上闭上眼,稍作歇息,知道么?”
言罢不等我拒绝,弯下腰,将我负在了她背上。
别人不晓得,我却是最明白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照这样下去,走不得多远便要腿脚发软,当下只得认命,一手拎着包袱和夜明珠,一手勾住洛神的脖颈,任由洛神背着我朝前走。
洛神背着我走得几步,回过头,又对那男人道:“你也跟上。”
那男人低低骂了句,却也乖乖地跟了过来,他的双手被他的腰带束缚在后面,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恰似一只矮胖的黑色大熊。
三个人走到墓室的出口附近,瞧见前面显出了一条略窄的墓道来,墓道尽头朝左拐去,这时,那男人忽然叫道:“等会,我要捡我的家伙。”
洛神停下脚步,和我回头一看,就见男人吃力地矮□子,蹲在地上,略略后仰,用捆缚在后头的手将地上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夹了起来。
那东西正是他所使的兵器,弯弯扭扭,浑身漆黑,像是两条交缠在一起的黑蛇,边沿却极是锋利。
洛神没什么表示,又转过身去,接着赶路。
后面传来那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喂,你这娘们是不是看不起老子?我告诉你,我拿到我的家伙,就可以将这劳什子腰带割掉,然后逃之夭夭,你以为你可以捆得了我?!”
洛神头也不回地淡道:“我可以捆得了你一次,就可以捆你第二次,你且割断试试。”
我笑了笑,将脸贴到她的耳际:“他……他还真不敢逃,又跟过来了呢,我觉得他很有些意思,好像还在哪里见过他似的,却又想不起来了……”
洛神扣住我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你别回头看,乖乖闭上眼睡一觉,莫要说话。”
“我……我想说话,洛神,你和我说会话,就一会,好么?”我咳嗽一声,低声央求她。
就说一会也好。
我怕我睡过去,兴许就醒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五是昆仑,老七是宁江淮,忘记了的话,请参看前面第126章……
☆、幼雪豹
“好……”洛神顿了半晌,才低声道:“那我们来说些什么?”
我忍不住笑:“世上……哪有你这般的人,说话交谈本就是自然之事,怎地还需要先行做好计划……咳咳,这……这得多别扭。”
“我是忖着你喜欢听些什么,我也好顺着你喜欢的话题同你说,不然,你也许会觉得闷。”
我想了想,凑到洛神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对她道:“我喜欢你……那就来说说你……”
她白皙的耳根立时便红了,在夜明珠的映衬下,显出些许柔和的朦胧来,摸上去,想必也十分滚烫。
我将脸贴在她的发际,心中除了甜蜜,更多的却是酸涩难耐。
她这般清丽姿容,轻言温语,我不知还能拥有到何时。
洛神忽地叹一口气:“清漪,你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还是莫要硬撑着说话,歇息一下,我来说故事给你听,你就闭上眼睛,如何?”
我明白她是怕我累着,便乖觉地轻声道:“那也好。”
我想同她说话,也不过是想多听一会她的声音罢了,有她的声音伴着,心里也能安然许多。
这时,后面又响起了那男人粗噶的叫嚷,很有几分脾气:“喂,你们两娘们咬耳朵在说些什么,四爷爷我的耳朵都快竖疼了,你们就不能说大声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两娘们之间还腻腻歪歪的,看得四爷爷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洛神脚步略凝,声音提高了些许:“莫吵,不关你事。”
“哼,算了,就是关老子的事,老子也不稀罕管了。”
那男人说完,果真不再吱声,洛神见四周安静了下来,便又对我说道:“我跟你说说我以前在青萱遇到的事,好么?”
“青萱……是不是那个传说中困锁恶龙的地方?”我忍不住Сhā嘴道。
“对,就是那,你别说话,听我说就好。”
她短暂地沉默一番,似在回想,随即幽幽道:“我曾经在青萱识得了一个年岁极小的女孩,她很漂亮,像个瓷娃娃似的,有时聪敏,有时却又很傻。她聪敏的时候呢,但凡我教她写什么字,她起初虽是不会写,练得一阵,却很有模样,教她诵读诗书,也能很快记住,一字不落地背将下来;她傻的时候呢,上街买个什么东西,竟不晓得去讨找余的零头,花整整一两银子去买两个包子之类的呆事,她却也做过不少。既怕黑,又怕鬼,还恐高,半夜抱着枕头来敲我的门,只是因着她做噩梦而不敢入眠。她身子一直不好,时常夜里发高烧,瞧多少次大夫,喝多少回药,总也不见好……”
她在前头低低说着,都是关于那个小女孩的琐事,语调格外温柔,那小女孩想必是她极其重要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这般记挂。
莫名地,我觉得眼角泛酸,低声道:“后来呢……那孩子的病好了么?她现在也该长大了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也没见过她的踪影?”
“没有……一直没有好。后来……后来,我将她给丢了……”
“丢了?”我大吃一惊。
洛神的声音略略有些发颤:“对,丢了,再也寻不见了。那天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需要独自去处理,便央她在树下等我,并叮嘱她莫要乱跑,可是等我回来时,她却不见了。”
我只觉得喉咙口哽得厉害:“也许是有拍花子的坏人,将她给拐带了去。那你之后……有去寻过她么?”
洛神轻轻摇头:“寻了许久,后面一直寻她不到。”顿了顿,却又柔声道:“不过可巧,有一天终于被我找到了。”
我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她现下住在哪里,我能去看看她么?她对你这么重要,我也想瞧瞧她如今生得怎生模样了。”
我说到这,洛神忽地沉默了起来,行走的墓道颇为狭窄,脚步踏下,发出空灵寂寞的声响。身后随着的那个男人也变得老实许多,在之前说话之际,并没有如何Сhā嘴叫嚷,也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
良久,洛神低声道:“好,等时机到了,我带你去见她,介绍她给你认识。”
我隐隐觉得她说的话和她的情绪有些不搭,甚至奇怪,什么叫做等时机到了,这种事,还需要等待时机么?
不过我心里虽是犹疑,对于她的应允,还是感到几分欢喜。
只是到了后头,我突然觉得鼻腔里涌出一股温热的暖流,低下头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就见一大滴一大滴殷红的血自我鼻中跌落,落到洛神银色的狐裘毛领上,濡出了几片斑红。
我慌忙曲起拎包袱和夜明珠的手,用手肘勾住洛神的脖颈,腾出另外一只手去擦拭,岂料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越擦越多,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甚至流到了我的嘴巴里,泛出一股极重的腥味。
后面那男人突然喝了声:“喂,你背上那小娘们流鼻血了!”
洛神身子一僵,立刻便停下脚步,将我背到靠右边墓墙的地方,将我放了下来。我死死捂住口鼻,血流不止,鲜血跌在地上,很快地砖上便红了一大片,腐旧的空气中立时又增添了一股子腥气。
洛神忙不迭地掏出丝巾来,急着帮我擦拭,一面道:“都怪我不好……不该和你说这说那的,引得你忍不住说话,早晓得就让你睡一觉了……”
我将脸平视前方,挺直身子,含糊道:“不碍事……流鼻血罢了,可能是冬日里干燥,上火了,我身上有点热……想喝点水。”
“等一会,血还未停。”洛神托起我的下巴,拿丝巾堵在我鼻腔之下,那男人也歪歪扭扭地靠了过来,单膝跪地,眯缝着眼凑近来盯了我半晌,又像狗崽一般嗅了嗅,这才道:“咦……你这小娘们血的味道怎么有点不同?”
不待我说话,洛神便问他:“有何不同?”
那男人哼了声,得意道:“就是和普通人不同呗。寻常人的血液味道大抵是腥味较重,但是这小娘们的血里明显带着一股子甜味,啧啧,这种味道的血可是粽子之类的妖物最喜欢的东西了,这世上除了这种比较罕见的甜血,还有一种就是酸血,带着很重的酸气,人一般闻不出来,粽子或者畜生可以分辨得出,但凡流着酸血的人,粽子都会嫌弃,连拿来喂狗都不吃!你四爷爷我的鼻子可不是盖的,人送称号金鼻犬,有时候一些古墓,老子光是靠鼻子嗅就能嗅得出来。”
我明白那男人兴许不是侃大话,倒斗的四门技艺,和中医有相同之处,也是讲究“望闻问切”。
而这里面的“闻”,除了指代用耳朵听,还有便是用鼻子嗅。有墓葬的地方,泥土的气味总有不同,虽然年代过得久远,但是那种微乎其微的气味还是会透过土质散发出来,而不同年代的墓葬,其气味也会有所不同。
看样子这男人,的确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