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跪得久了,悄然换膝;云飘得久了,落泪几滴。
释然静静地躺在院子里,衣衫上印出斑斑暗红,人却雪一样的清丽,苍白的脸上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怔怔地看著天。
苑雪华看见释然眼中暗淡的光芒竟是那么冰冷绝望,似是连生命都已冻结。他心中无来由的一阵酸涩,在释然身旁丢下一个包袱道:「这里有足够的银两,你回应家去吧。」
过了很久释然才从地上坐起,拿了包袱,脚步踉跄地走出因园。
「你一身的伤,要不要找个人送你?」苑雪华问了一句。
释然不答话也没有回头。
苑雪华清楚的知道这是为什么。
此事要从七天前说起。
那日下午刘捕头登门拜访,向苑雪华请教破案之法。案情听起来简单,办起来却毫无头绪。原来最近这两个月城里连续发生好几起男童失踪案,失踪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小孩。起初以为是绑票,等了一阵却不见有人上门勒索财物,把案子放在一起比较,发现失踪的小男孩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眉清目秀长相可人的。现下失踪的小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是出了个变态色魔,专门掳劫美少年满足淫欲不成?案子迟迟破不了,贼人却愈发猖狂,公然下帖到苦主家里,让他们在规定的时间地点把孩子交出来,否则杀光全家。
第一次下帖的时候,官差们埋伏在交人地点,到规定的时间便见三个黑衣蒙面人鬼鬼祟祟地靠近。刘捕头一声令下,官差们举刀冲出将黑衣蒙面人团团围住。没想到黑衣蒙面人武功高强,若非无心恋战,捉了小孩就走,衙门恐怕要折损不少人手。就这样随便打打,官差们有大半都挂了彩,却连黑衣蒙面人的衣服角也没碰到。
沉寂了几日,衙门里又收到一张贴子,竟是要知府的小公子,贴子上写的清楚让知府五日后把小公子放到城外破庙正殿当中,子时他们来取人,否则知府全家有头睡觉没头起床。知府老爷勃然大怒,以前听那些丢失小孩的富商地主们整日来衙门哭号也就罢了,如今竟让贼人欺负到自家头上,手底下养了那么多官差,全都是饭桶。刘捕头首当其冲被知府狠狠地骂了一通,并勒令他五日内把贼人缉捕归案,否则就拿他全家老小一起陪葬。
刘捕头绞尽脑汁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厚著脸皮去求苑雪华。苑雪华身在江湖,与公门中的人少不了来往,又一向敬重刘捕头公正忠义的人品,便答应帮忙。
苑雪华想出一招将计就计的办法。找个人冒充知府的小公子,到时候他与官差埋伏在左右将贼人一网打尽,可以说万无一失。刘捕头虽说上次吃了大亏,但是一想到这次有苑雪华出手,便如同吞了颗定心丸,苑大少爷的武功恐怕在塞北罕有敌手。不过这假冒小公子之人到哪里去找呢?小公子十二三岁年纪,官差们扮不来,估计哪家的父母也不愿自己的小孩涉险。刘捕头刚一提难处,苑雪华却笑著应承说他早有人选,让他不用费心。
五日后苑雪华带著释然悄悄去到知府府衙。
释然静静地站在苑雪华身后,看著一屋子的人。知府老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还有依偎在姨娘怀里的小公子,和和睦睦充满亲情的一家。释然忽然想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他家里,他的父母兄长会否如此紧张呢?便是他无端的失踪,父亲恐怕也不会在意吧。
知府老爷向前一步,对苑雪华拱手道:「这次本府全家的性命就都仰仗苑公子了。」
「知府大人放心。」苑雪华自信满满,「只是从现在起令郎最好与家人一直待在一起,免得有什么闪失。」
「这位是……」知府老爷看看释然。
「他是我家的小厮,由他来扮小公子。」苑雪华淡淡解释道。
「谢谢这位小哥代犬子赴险,等案子破了,本府必有重谢。」
释然沉默不语,穿起小公子的华贵衣裳。释然本就生得清逸俊美,出尘的气质配上鲜光的衣饰,好似画中仙子,众人顿觉眼前一亮,惊艳不已。知府小公子的清秀就好比泥地里的百合,而释然就是天山上的雪莲,一在地下,一在天上,相形见绌。
知府心中感慨:这位小哥端底好容貌,那贼人若早先见到这位小哥,恐怕就不会打他儿子的主意了。随便找个小厮就已如此不凡,苑家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苑雪华和官差们在城外破庙里里外外埋伏妥当,只等子时生擒贼人。谁知等到子时三刻仍不见贼人影踪。忽然破庙正殿之上一声巨响腾起一股浓烟,官差们惊慌骇然,苑雪华却看的真切,地板上已然塌落一个大洞,释然也不见了影踪。
烟雾有毒众人不敢靠近,苑雪华和刘捕头仗著内功深厚,闭住气纵身跃入洞中。洞内漆黑一片,想那掳走释然的贼人轻功甚高,沿著秘道逃逸竟没有任何声响。
刘捕头点亮火折,仔细察看周围情况:「苑公子小心些,贼人说不定设了什么机关。」
苑雪华便缓下脚步。还好两人有所防备,眼明手快挑了几个机关,否则身上定会挂彩。就这样一耽搁,追出秘道的时候贼人早不见了影踪。
刘捕头俯下身查找地上的痕迹,那贼人恁的狡猾,竟然把洞口设在丛林边缘,落叶枯枝积雪皑皑却找不到半点足迹。
「苑公子,这片树叶上好像有血迹。」刘捕头奇怪道,「难道那贼人受伤了?」
「可能是释然的血,他身上原本有伤。」苑雪华喃喃道,「这小子倒是挺聪明的,知道留下记号让我们追踪。」
这血迹确实是释然留下来的。地板炸开,他忽然被一蒙面大汉拦腰抱入地洞。释然闭住气没有吸入毒烟,神智一直很清醒。听说贼人一共有三个,现在才来了一个,其余两个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些失踪的小孩,没找到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所以释然现在的功力虽然对付这个贼人不成问题,他却没有出手,假装昏迷,由著那个大汉把他抱回贼窝。他只是悄悄划破手指,一路上滴血做标记。
那大汉抱著释然攀上一处悬崖,拨开伪装的枯枝,闪身进入一个山洞。
洞中灯火昏暗,释然却看见石床上仰躺著一个娇媚的少年,一丝不挂,身下垫著被褥,身上压著一个赤条条的壮汉。那壮汉用力分开娇媚少年的双腿,将自己肿胀的阳Wu挤进少年的菊|茓,前后抽cha,表情甚是兴奋。娇媚少年低声申吟却好似无力反抗。
「老四,你竟然趁我不在先下手?」抱著释然的大汉怒道。
释然趁他一分心,便假意从他怀中滑落,挺身反手制住大汉咽喉,淡淡道:「贼人不要乱动,把掳劫的小孩放出来就饶你们性命。」
那大汉怎甘心受制,想出手反抗,释然出手如电迅速点了大汉周身要|茓。
那原本正在淫乐的壮汉逢此巨变,顿时清醒过来,丝毫不顾同伴死活竟是要伺机出手攻击释然。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娇媚少年滚下石床,踉踉跄跄地奔到释然身前,哭喊道:「少侠救命,救救我。」话没说完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上。
释然赶紧伸手去扶那少年,忽觉掌心一阵刺痛,知道是中了暗算,毒性诡异来不及做出反应,瞬间失去知觉。
「张三李四你们这两个笨蛋,一个欲火焚身一个头大无脑,要不是本公子亲自出手,你们两个哪里还有小命?」说话的竟是刚才那娇媚少年,只是此时他已穿上一件锦衣,面色冷酷,眼角带煞,哪里还有刚才柔弱惊恐的模样?
那两个大汉俯首帖耳恭恭敬敬地站在锦衣少年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张三你这没脑子的东西,刚才看那小子出手的力道和速度,功夫就不知比你高明多少,亏你还一路抱著他过来。李四还不快点收拾一下,咱们赶紧换地方。后面定是有厉害的人追踪。」
李四应了一声,迅速把洞中收拾的跟没人来过一样。
「张三,你抱著那小子,咱们到另一处地方。」那少年见张三有些犹豫,便笑道,「别害怕,这回他中了我的软骨针,就算醒过来两个时辰之内四肢瘫软,也绝对提不起真气的。」
狡兔三窟,这帮贼人带著释然迅速转移到另一处山洞。此洞比之刚才又隐秘许多,洞外还设了机关。进得洞中,张三便把释然丢在地上请示那领头的少年:「兰公子,这人应该不是知府的小公子,是不是要做掉?」
「不忙,这小子长得可比知府的小公子美多了,说不定主上会喜欢。」兰公子细细打量著释然,手也没闲著竟然开始解释然的衣服。
释然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可惜提不起真气,手脚也不听使唤,只能戒备地问:「你要做什么?」
兰公子微微一笑道:「教你体会一下人间极乐。」他伸手抚摸著释然白皙的皮肤感叹道,「真是天生的媚骨,张三李四,你们趁机先调教调教这小子,免得他以后不会伺候人。」
「是,谢谢兰公子。」李四早已迫不及待地扑向释然,三两下把他的衣服脱光,脏手抚上释然清瘦赤祼的身子,在敏感的地带反覆摩擦。
释然不适地扭动身体,奋力撑起身子却被李四死死压在身下,跪趴在地上。张三此时来到释然面前,揪住释然的头发,把释然的脸扳到自己胯下,掏出蠢蠢欲动的yang具狠狠道:「臭小子,刚才敢偷袭老子,现在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说完掰开释然的嘴,将腥臭的分身捅了进去,一直抵到咽喉。李四也在此时分开释然的双腿,将自己的欲望刺入释然的菊|茓。那未经人事的小x被生生挤裂,绽出鲜血,释然痛得几乎昏厥,想要大声呼喊,口里却被另一根rou棒塞得满满的肆虐抽cha。
释然下意识的一咬,张三吃痛,赶紧抽出分身,狠狠地扇了释然一个耳光,照著释然的前胸后背一阵踢打。释然背上的鞭伤未愈,胸前的剑伤虽然经过包扎,此番折腾早已绽裂,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张三还不解气,伸手将释然胸前包扎的布条扯断,连带血肉狠狠揭开伤疤。释然顿时痛昏过去,却被身后李四一阵猛烈地抽cha痛醒过来。
兰公子坐在一旁笑吟吟地观看,像是习以为常,忽然他神色一变道:「糟了,有人找到这里了。」
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晃,杀进一位俊美青年,锦衣华服手持名贵宝剑,冷冷地看著洞中众人。
兰公子被来人的风采气度深深吸引,回过神来的时候,张三李四已经变成死尸。他甚至都没有看见来人是如何出手的。只觉闪过一道寒光,那人已回到原地。
「英雄好俊的剑法!」兰公子不禁开口称赞,心里却盘算该如何脱身。
「你若是说出失踪小孩的下落,就留你一具全尸。」苑雪华冷冷道。
「好吧,小孩都在旁边的洞里。」兰公子伸手似是要指明方向,忽然撒出一片毒烟。
苑雪华闭目屏息,挥袖驱散烟雾,再睁眼时兰公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此洞竟是前后贯通,兰公子趁抛出毒烟的时候从后面飞身逃走。苑雪华正要追赶,却听见刘捕头的声音:「苑公子,找到那些小孩了。」他再低头看看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释然,终于还是放弃了追那逃走的贼人。他草草为释然穿起衣裳,抱著他走出洞外。
刘捕头领了一群孩子道:「这次多亏了苑公子,失踪的孩子一个没少都找了回来。」他看见苑雪华手里抱著一个人,便问道:「您抱著的是先前那位小哥吗?他受伤了?」
苑雪华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洞里两个贼人已经死在我剑下,还有一个逃掉了。」
「那贼人太狡猾,等我们后续人手赶上来再追查也不迟。」刘捕头见苑雪华似有心事,「您跟我们一道回衙门去吗?知府老爷一定摆好了酒宴为您庆功。」
「我先带他回庄里,庆功宴刘捕头您就帮我应酬了吧。」
刘捕头心想可能是那位小哥伤的不轻,要赶回庄子医治,也就不再说什么,客气了几句,就带著那群小孩离开。
苑雪华刚才清楚地看见那两个贼人对释然所做的禽兽之事,震惊之余,竟是有些心痛。看到应家的人受折磨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却为什么高兴不起来?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本应找个会武功的小厮来假扮小公子更为妥当。故意让释然来做,为的就是让他吃点苦头,却没想到遇上这等禽兽。倘若他和刘捕头再晚来一步,释然会否就那样被蹂躏凌虐而死?身心受到如此伤害的释然,醒过来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他正在思考,释然已经幽幽转醒。挣脱苑雪华的手臂,扑通一声跳进一旁的水潭。苑雪华以为释然要寻短见,却见释然浮上水面,脱去外衣,挣扎著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
释然洗得很用力,丝毫不顾忌那些绽裂的伤口,只想把留在身上的肮脏和耻辱彻底洗去。冰冷的水淋在头上,渗进伤口里却让他更加清醒,刚才遭遇的一切已经深深地刻进骨里,就算拼命将身体洗刷干净,心却更加痛楚而已。
「快上来吧,再洗下去会受风寒的。」苑雪华道,「放心,刚才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释然一愣,裹起衣服慢慢从水里爬上岸来。他明白自己现在还不能死,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完成父亲交待的任务。
回到因园,释然就一直躺在院子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直到苑雪华把一个包袱丢在他的面前,他拿了银子起身离开。
「释然现在应该在回江南的路上了吧?」苑雪华喃喃自语,坐在书房里眼睛却看向窗外。日头一点点沉下去,他的心也渐渐茫然。终于把那个姓应的小子赶走了,他怎么反而伤感起来,是担心他身上的伤吗?还是有了什么别的念头?
琴歌和剑舞不知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苑雪华不解释她们也不敢问,只好各自待在房里忙自己的事。院子里一片沉寂。
掌灯的时候忽然园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单薄纤瘦的身影,肩上背了一个包袱,竟是上午才离去的释然。
苑雪华激动地奔出房门,走到释然面前却冷冷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回大少爷,释然去镇上买了一瓶伤药,找了家饭馆大吃了一顿,所以现在才回来。」释然把包袱取下来交到苑雪华手中,「释然一共花了一两三钱银子,就当是暂借的,等领了工钱再慢慢还给少爷。」
打开包袱一看,三百两银票原封未动,只是少了些碎银子,释然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伤痛的事情,像刚来时一样恭敬地站著,看不出表情。苑雪华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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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长天,月色流离。
释然擦了新买的药,包扎好伤口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切收拾停当以后,来到苑雪华面前。「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苑雪华凝视著释然依旧苍白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释然愣了一下,缓缓道:「和母亲说话。」
「你娘一定很疼你吧?你受了委屈的时候就会找她倾诉。」
「是啊,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疼爱过我的人。」释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像是在笑,眼里却流动著浓浓的哀伤。
「那你为什么不回应家找她?」苑雪华奇怪地问道。
「我五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以前我在家里时常会去坟上看她,看过以后心中的烦恼忧愁就都忘了。」释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父亲可能早已忘了她,我走了这么久没有人陪她说话,她一定会寂寞吧。」
苑雪华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沉默了片刻,苑雪华道:「我现在要去雪香那里坐坐,你可以跟著来,要么就留在这里休息。」
释然的眼前浮现出苑雪香清秀温和的眉目,曾经对他那么好的人,却被他害得一直卧病在床,他哪里有脸面去见他?想到这里,释然抿了一下嘴唇道:「释然不过去了。如果二少爷提起释然,希望您能告诉他,释然不会忘记他曾经给予的照顾和关怀,请他保重身体,不用再记挂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
苑雪华看了一眼释然,没再说别的,转身离去。
苑雪华离开后,释然没有休息。身上擦的药虽然是劣等便宜货,却总比没擦要强,伤口也似乎不那么痛了。他把正房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取了些水开始在院子里洗自己的衣裳。
琴歌听见响动,走出房门道:「释然你去睡吧,衣服让姐姐洗就可以了。」
释然浅浅一笑:「释然还不困,再说这衣服太脏,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反正没几件,有一会儿就洗完了,姐姐无需挂心。」
琴歌知道释然倔强,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释然不想睡并非真的不困不累,只怕一闭眼就会跌进在山洞中遭遇的那场噩梦,身体上的痛楚渐渐消退,心上的伤痕却越来越深。他只想借拼命的工作麻痹自己的情感,再支撑四年九个月零十三天,等到西山决斗定局之后,他就不用再挣扎忍受,他就可以与母亲团聚了。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当初会抛下他,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样一个家里,在这样的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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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雪香来因园的时候,正看见院子里晾晒衣物的释然,地上是一盆暗红色的污水。月光静静的洒在释然身上,映亮他苍白的脸,那种哀伤落寞的神情看了让人无端的心痛。
「哥,你不是说释然在休息吗?」苑雪香怀疑地看著苑雪华,幸好他坚持要过来看看。大哥刚才提起释然的时候言辞闪烁,似是有所隐瞒,后来讲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是释然要他转达的。苑雪香不是不信任大哥,但是大哥曾经如此恨应家的人,又怎会突然转了性子,还是亲眼去证实一下才放心。
「释然,你怎么还没休息?」苑雪华的语气微怒。
释然赶紧停下手里的活道:「回大少爷,释然洗完自己的衣服就去睡。」
苑雪华稳定了一下情绪,不温不火地道:「你托我转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只是雪香他还是不放心,非要过来看你。」
「谢谢二少爷关怀。」释然低著头,语气谦卑。
「释然,这些天你过的好吗?我大哥有没有为难你?」苑雪香温柔地问,「不用怕,说实话。」
「大少爷待释然很好。琴歌姐姐前两天带著释然去管事房领了冬衣,今天大少爷还借了银两给释然买药。」
「你怎么又受伤了?」苑雪香关心地问。
「大少爷带著释然帮衙门里的人破案,案子破了,释然受了点轻伤而已。」释然于刻骨的痛楚只是淡淡的一笔带过,「当时还是大少爷凭著高超的剑法,将释然从匪徒手中救下,释然会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哥,真的有这回事?」苑雪香疑惑地盯著苑雪华。
苑雪华点点头:「是前几日刘捕头托我的一个案子。当时实在不应该让释然涉险,幸好案子破了,人也都平安。」
「哥哥能为释然著想,弟弟也就放心了。」
「二弟,我那天在你房里说的不过是一时气话,你不用放在心上。现在我想开了,以后我会善待释然的。」苑雪华说的是真心话,经历了几件事情他忽然想通了,他和应家的恩怨必须有个了结,是要针对应家,而非一古脑地把气出在某一个人头上。错不在阿颜,不在释然,错在他们生于应家。「二弟,你的病刚好一些,别在外面待太久,我先送你回去吧。」
苑雪香知道自己身体弱,他不该在寒冷的室外久留。看了释然似乎过的不错,也安下心来,由著苑雪华把他送回自己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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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雪华没有食言,从那以后不曾再故意整治释然。他安排释然在院子里随便做些杂活,打扫庭院,整理书房之类的,所以释然有了很多空闲的时间。
书房里的书,释然在家中藏书楼里大多已经看过了,他感兴趣的是几本古琴谱。小的时候他很喜爱音乐,可惜父亲没有给他机会和时间学习任何一种乐器,他只能通过抄写和自己摸索对乐谱有了初步的认识。他在因园里常听到琴歌姐姐抚琴,便央了她弹那古曲。曲子奏出凄美婉转令落叶聚散寒鸦栖止,风凝月碎天地皆忧。释然痴痴得入迷,琴歌便微笑著答应教他。苑雪华没有意见,反正闲著也是闲著,不如随他做喜欢的事情。这下到好,苑雪华每日教剑舞练剑,琴歌教释然弹琴,各有事做。苑雪香身子好的时候也常常来坐坐,和苑雪华下棋聊天,让释然陪在一旁,其乐熔融。
时间就那么过去,转眼到了除夕。
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听起来却有些不真切。
苑雪华自是与父母兄弟去了老夫人院里团聚守岁,因园里只剩下琴歌剑舞释然围坐在桌前。桌上是香喷喷的饺子,剑舞笑嘻嘻地讲著刚刚听来的笑话。她已不像先前那般认生,尽显活泼天真的本性。笑话讲完,释然却是没有反应,怔怔地望著灯火出神。
「释然,刚才我讲的笑话没意思吗?」剑舞噘著小嘴问道。
「什么?」释然这才回过神来,「对不起,刚才我在想家。」
「江南的春节和我们这里一样吗?」琴歌问道。
释然想起去年春节,与父母兄妹围坐一起吃的那顿年夜饭。
年前二哥逸然挑战青城首席大弟子段何,三十招胜出,青城掌门挥剑长叹并非他门下弟子无能,而是逸然实在是百年难得的习剑天才,应家只要有他一人,重夺「天下第一剑」的金匾指日可待。
年夜饭上二哥风华照人,英姿勃发,大夫人更是笑逐颜开,连一向冷漠的父亲表情也似乎温和了许多。兄弟姐妹不断为二哥举杯庆贺,只剩下释然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遗忘在角落。父亲锐利的眼光落在释然身上,清冷的声音穿过众人的欢声笑语:「释然,你若能像逸然那样就好了。」释然低著头,不敢看家人们或嘲笑或怜悯的目光,一直藏在心里多年的那句话几乎脱口而出:父亲,我可以做的和二哥一样好,只要再等三年。但是现在说出来又有谁会信?谁会关心?他不禁苦笑:「释然做不了哥哥那样,但是会尽力完成分内之事。」说完他慢慢站起身,「释然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了。」那晚他没有回房,而是在母亲的坟前坐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