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二少爷,您怎么在这里?」一个清秀的小丫鬟寻到了正在西跨院里发呆的苑雪香,「您再不回去休息,让大夫人知道了又要担心了。」
「我这就回去。」苑雪香无奈地跟著小丫鬟出了西跨院,回他自己的住处,心里仍惦记著释然。
再说释然回到那荒凉的小屋,一头倒在床上,衣服也没脱,大概早就粘在伤口上想脱也脱不下去,他索性拉过被子蒙头便睡。脑子里晃过刚才遇到的那个少年,还有他说什么鸡汤的事,真是奇怪的人。那少年姓苑名字里有个雪字,释然曾听父亲说起过苑致臻的长子苑雪华,剑法超群,十八岁的时候在北方就已罕遇敌手,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苑雪香,难道是苑雪华的弟弟?想来武功也不弱吧,怎么从没听说过?西山决斗的时候见过苑雪华,却从没见过苑雪香。伤痛和疲劳消磨著释然的意识,想著想著他就昏昏沉沈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管家苑忠叫醒的。睁眼一看天光已是大亮,再有一个时辰恐怕就到了中午。他急忙翻身坐起,牵动背上伤口,他咬牙没用发出申吟。
苑忠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冷冰冰地说:「释然,原是要派你活的,但是你贪睡误了出工的时间,就先罚你在院子里跪一天好好反省。别高兴,会有人来看著你。」
释然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没有丝毫委屈,甚至还真的有点高兴。他完全没想自己睡过头是因为伤痛未愈昨天劳累过度,只觉得起晚了挨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罚跪可比昨天提水清闲许多。他赶紧跑到院子里找了相对平坦一点的土地跪下,在家中挨罚的时候他就有了经验,地若不平或有小石子跪久了腿会很痛。
苑忠似是还要说什么,不过终是没有说出口,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苑忠走后不久,来了个家丁模样的中年人,也不说话,自己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一本书翻看。释然想那个人就是来监督他的吧。
跪久了背上的伤反而不觉得痛了,闲来无事,释然默默练完七绝心法,又闭上眼睛开始琢磨剑法。这种惩罚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休息,他想每天都这样罚他就好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开饭的钟声响起,那中年家丁收起书出了院子。释然想他可能是去吃饭了。虽然是跪著,也很消耗体力,释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不过他没有起来。苑忠说让他在这里罚跪一整天,当然是不能去吃饭的了。没有人叫他起来,他大概就要一直跪著。
半个时辰以后,那中年家丁又回到院子里,奇怪地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纹丝不动的释然:「你没去吃午饭吧?」
释然想他是要确认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是否乖乖地在这里挨罚,于是点点头道:「没有,一直在这里。」
那家丁的神情很古怪,喃喃道:「真的没有去吃饭?」
释然想那人大概不相信他,不过也没法子,又没别的人证明。随那人怎么想好了,大不了再挨罚就是了。释然现在有些后悔,还不如刚才去吃饭,先填饱了肚子,要打要骂他也有力气撑著。在家里的时候,他也会凭白受冤枉,不管是谁的错,受罚的总是他,他也就懒得再去为自己辩解。到了苑家做仆人,当然要学得更乖一些。所以他默不作声。
那家丁见释然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又坐到一旁看书去了。两个人各想各的,互不干扰,气氛倒也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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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然闭目冥想,风吹草动引起气流的变化反应,出动静之物的具体位置,周遭的一切他都洞悉于心。曾经在家中藏书楼里整理祖父的手稿,写到静坐练功时与自然融为一体的情形,释然在之后的几次罚跪中渐渐悟出其中窍门,没想到终于在今日达到祖父当时的境界。正欣喜中,感觉有人向此间院落走来,从呼吸的速率和脚步轻重判断,应该是苑忠。释然收敛真气,恢复常态,睁眼。
「管家好。」中年家丁看见苑忠,赶紧站起来行礼。
苑忠从释然身边走过,径直来到那中年家丁面前道:「小李,恭喜你又添了个胖小子。」
「真的?小翠她生了?什么时候?」中年家丁满脸的惊讶与欣喜。
「是托了邻居带消息过来,虽然比预计的早了几天,但呣子平安。你家那口子希望你早点回去看看呢。」
这李姓家丁已有了两个女儿,人到中年喜得贵子,高兴得上了天,只盼著目前的工作快结束,早点回家看看。苑忠似是很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道:「要不,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这不太好吧?老夫人知道了……」
「没关系,老夫人一向通情达理。你看天也快黑了,大不了我再找个人替你一会儿。」
「那谢谢管家了!」中年家丁没再犹豫,「我这就回去看我那胖小子去。」
等那中年家丁高高兴兴地离去,苑忠又走到释然面前,盯著释然苍白的脸道:「敲晚饭钟的时候,你就可以起来了。」原本他让释然在这里罚跪,是因为看他伤还没好,不忍再派他活,要小李过来盯著也事先交待好,只要不出院子,释然干什么他都当没看见。没想到释然这么认真,竟在院子里一直跪著,连午饭都没吃。他当初说罚跪,又没说不许吃东西。唉,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苑忠当然不知道,释然在家里时受罚挨骂,不吃不喝跪个一天一夜是常有的事。
苑忠交待完转身也出了院子,只留释然一个人继续罚跪。
没有人看著了,释然却仍未起身,按苑忠刚才说的,待会儿没准有别的人来监督。反正再有一个时辰就敲晚饭钟了,他可不想多事。正思考间,他听出又有人向这里靠近,脚步轻盈,呼吸绵长,应该是个高手。
「释然,我来看你了。」苑雪香跨进院子,满脸笑容。
释然没有看苑雪香,低著头,身子跪得有些僵直:「您是苑家的少爷吧,怎么也被派来监督仆人挨罚?」
苑雪香愣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才从母亲眼皮底下溜出来,偷了点心和上好的金创药来看释然,没想到被误会成过来监督的,真是好心没好报,于是他决定捉弄释然一下,假装严肃道:「不错,我正是苑家的二少爷,我来看著你,顺便再带给你另一项『惩罚』。」
释然沉默不语,果然只是罚跪似乎太轻了,原来重头在后面,苑雪香,苑家的二少爷,是苑老夫人派过来,给他一点颜色看的吧。
「你为什么不问罚你的理由?」苑雪香被释然漠然的态度弄得心头微怒,「上次奶奶平白无故的让人打你五十鞭,你没有委屈吗?」
释然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答道:「老夫人说光看家法留不下印象,要挨过才能体会深刻。释然觉得这个理由足够了。至于少爷要罚,定是释然有什么地方做错了,释然愚钝不察,挨过罚之后还望少爷明示。」
「你是够愚钝的。」苑雪香咬咬牙道,「好吧,你先把上衣脱下来。」
释然没有丝毫犹豫,解开衣襟退出袖子,再咬牙一扯,这才把糊在背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衣衫本来是被血水凝结在伤口上的,这一扯,未愈的伤口再次绽裂,一阵钻心的痛令释然几乎昏厥。他紧咬嘴唇使自己保持清醒,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惩罚,大概是鞭打或是刑杖,要不然让他脱上衣做什么。不过好像苑雪香随身没带著皮鞭和棍棒什么的,难道还有什么他没见过的特殊刑罚?
这时苑雪香已经走到释然身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做的瓷瓶,打开瓶塞,香气四溢,是苑家珍藏的治伤良药「凝霜」,不论多严重的外伤,只要一敷上它,半刻就能止血,不出三日,伤处就可结疤。因为炼制「凝霜」需几十种珍奇的草药,得之不易,所以就算是苑家的少爷,也要请示了老夫人才能使用。
现在苑雪香毫不在意地倒了大半瓶「凝霜」在释然背上,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不当场气昏过去才怪。
「待著别动,趴平一点,别让药粉流下来。」苑雪香倒完药才想起刚才来的匆忙忘了带裹伤的纱布,四下看看决定进释然住的屋里找找。
释然静静地趴在地上,背上传来的清凉压抑了原本火烧一样的痛楚。他此刻完全明白从昨天帮他提水,到今天为他上药,苑雪香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恶意,至少现在看来如此。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他不是苑家的二少爷吗?应该巴不得赶他回应家才对。释然当然不会相信,是自己的可怜无助激发了善良天真的苑雪香本能的保护欲望,在家里时,他也是这种境遇,那时没人同情,换成苑家更不可能。释然心中虽有疑问,却不问出口。他想只需逆来顺受就可以,凭他现在的武功修为,应该不会轻易就被整死。
苑雪香进他房间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是趁机看看他有没有私藏什么违禁物品,或是偷拿了苑家的东西吗?不过释然没做亏心事,他从应家带来的只有一身玄衣,身无长物,未留分文,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苑雪香拿了两套衣服从屋里出来,身上满是灰尘,脸色有些病态的潮红,还带著细微的咳嗽:「你屋里怎么那么多灰也不打扫?」
释然苦笑,来的那天不及收拾就去拜见老夫人,领了五十鞭回来在床上躺了九天,第十天一早又被派去打水,到晚上累得沾床就睡著了,今早起来一直跪在院子里,还真得没抽出时间打扫。「等释然罚跪结束了,就立即去打扫。」
「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没见过这么脏的屋子。」苑雪香虽然在极力压抑,但咳嗽声仍然若隐若现,「咳咳……我只找到这两件衣服,先撕开一件包扎伤口。」
释然一看是他那套玄衣和另一套苑家下人的衣服,心想:在苑家至少还要待五年,下人又不是随时都能领衣服,总需有件替换的,看来只能撕那件玄衣了。于是从苑雪香手中取过玄衣,撕下几条,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这件料子倒是柔软,裹伤口不会太痛……咳咳,对了,我还有事,不能耽搁,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好好休养。」苑雪香表情很不自然,快步走向院门,忽然又回头道,「记得下次看见鸡汤碗上贴著字条,写著要释然喝,就是给你的。」
释然心想:果然鸡汤不是随便可以喝的,是写了条子定了人的。听苑雪香的意思,他也会轮上一次,以前常听人说鸡汤很补身体,终于有机会尝尝味道。
晚饭钟声敲过以后,释然从地上站起,气走百脉舒活了一下筋骨,除了头有些晕,腹中饥饿,背上的伤痛减轻许多。他拿了一个木盆,注满清水,洗洗脸,头脑清醒不少。拾起地上扔著的那件血衣,放入盆中用清水浸透。泡一个晚上,那些血迹就会好洗一些,衣服没有破损,洗净了应该还可以穿。
释然穿上另外一件干净的外衣,将破碎的玄衣叠好,拿回屋中,以后还可以用剩下的布包伤口。他看了一眼满屋的灰尘蛛网,果然很脏的样子。再看看天色尚早,自己又还有些力气,决定打扫一番再休息。院子里抹布扫帚倒是不缺,释然在家中常干这类活计,手脚利索,不到一个时辰屋里屋外就打扫干净收拾一新。
现在看上去,这间屋子就与他在家中住的那间没什么两样了。释然很有成就感的坐到床上,这才发现床头枕头边上有个用丝帕包的小包袱。摸起来软软的没什么分量,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块糯米的点心,是仿照江南糕点的样式作的。包袱底下还有张字条:释然,点心是送给你的。
虽然不知道苑雪香出于何种目的要送糕点给他,但是既然是吃的,他现在又很饿,犹豫再三决定先吃了再说。
点心入口细腻甜润,又没发觉出下了什么毒药,吃了一个之后,释然忍不住又吃了一个。一共就四块点心,吃完两个,释然把剩下的两块包好,打算留到早上再吃。明天说不定有什么重活,早上吃点东西,身体才能撑得久些。
无人打搅,一夜安睡。
次日清晨,鸡还没叫,释然就早早起来,把昨晚泡下的衣服洗净,在院子里晾好,天光这才放亮。他回房吃完昨天剩下的两块点心,就看见苑忠铁青著脸走进院子。
「释然出来。」
「是。」释然问道,「今天有什么工作?」
「昨天我走了以后,二少爷可是来过这里?」
「二少爷?他确实来过,不过只待了一会儿,他就说有事匆匆走了。」释然不解地回答。
「他当时说话是不是伴著轻轻的咳嗽?」苑忠急切地询问。
「开始没听出来,后来二少爷讲话的时候确实总有些微咳。」
「一定是了,一定是到过这里之后才发病的。」苑忠叹了口气,「听大夫估计的时辰也差不多,释然,这回你有的受了。」
「怎么了,二少爷生病了吗?」
「你别关心别人了,还是先顾著你自己吧。」苑忠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著释然,「老夫人现在要找你问话,你最好据实回答。二少爷可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谁若是让二少爷有了什么闪失,绝没好果子吃。」
一路上苑忠没再解释什么,似是一直在惦记著二少爷的事情。释然也没什么好问的,他大概明白昨天二少爷来过他这里,回去后可能突然病倒,他当然脱不了干系,只能听天由命。
苑老夫人阴沉沉的坐在堂上,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早上雪香没来给她请安,一问大夫人,先开始遮遮掩掩说他贪睡没起来,后来还是在苑老夫人严厉的目光下泄了底。大夫人说出雪香昨天不知偷跑到哪里玩,弄了满身的灰尘,回来就不停地咳嗽,折腾了整晚,吃了药到早上才昏睡过去的事情。
原来苑雪香从小体弱多病,尤其起风扬尘的时候就会咳嗽不止,轻则十天半月,重了能咳出血来,从一出生就带著这个病根,虽一直吃药调养仍不见起色。鉴于他的体质,苑老夫人舍不得让他像他哥哥雪华那样拼命地习剑练武,苑家将来有雪华支撑,雪香只需活得开心长命百岁就可以了。所以苑家上下都极宠著这位二少爷,大夫人更是对这个儿子精心呵护百般照顾。雪香虽然生在蜜罐里,知道家里人都是为他好,表面上一直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但是他的内心却随著年龄的增长愈发的痛苦寂寞。很少有人知道,他连做梦也想像父亲和哥哥那样成为一代剑侠,闯荡江湖建功立业,那才是真男儿好汉子。像他这样见不得风雨尘沙的病弱身躯,注定了一辈子与他的梦想无缘,他怎能不悲哀,不痛苦?苑雪香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直到他遇见了释然。听说释然生具七阴绝脉不能习练正统内功,所以一直遭应天笑冷落,甚至毫不吝惜地把他当赌注送给苑家为奴。差不多背景的两个人,却有著截然不同的境遇。释然挨了鞭打的第三天,苑雪香曾经偷跑到那荒凉的小院看他。透过窗子看著昏迷不醒的释然趴在床上痛苦地申吟,苑雪香才深深的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幸福。释然挣扎著放到嘴边的那个冷馒头,是苑雪香把它拿走,又换成热的;给他准备了鸡汤虽然他没有喝;帮他提水;为他上药,送他点心……每做一件事,苑雪香都觉得很快乐很开心,能照顾比他弱小可怜的人也是一种幸福。苑应两家的恩怨他多少有点了解,所以他都是偷偷地帮释然,不敢让别人知晓。昨天在释然屋里找纱布的时候,苑雪香吸入太多灰尘,老毛病又犯了,他害怕会牵连到释然,一直没说出自己去了哪里。
但是苑老夫人神通广大,终于还是查到苑雪香偷了「凝霜」去过释然住的院子。于是二话没说一大早就差了苑忠把释然叫过来,打算兴师问罪。
释然跪在地上如实叙述了从昨天早上一直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包括二少爷给他上药,进屋找东西,送了点心给他,洗衣服打扫房间,每句话每个细节都没落下。
「很好,不错,雪香的病就是因你而起。」苑老夫人沉着脸,声音尖厉,「你自己知道到错了吗?」
「释然知错。」释然记起有本医书上记载,有种病人只要接触粉尘就会咳嗽流泪,看苑雪香昨日的症状大致相符,定是因为他房中灰尘太大引发疾病。从苑忠忧心忡忡的表情推测,苑雪香的病一定很严重,也难怪苑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归根结底,全是他释然的错。
「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来人,请家法出来。」苑老夫人厉声吩咐,「打二十鞭,拖到石牢里关三天。除非他求饶要回应家,否则医药饮食一样都不许给他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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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牢里阴森寒冷,铁铸的大门紧紧关闭,隔绝了一切,仿佛从阳光灿烂的人间,忽地一下跌进黑暗腐朽的地狱,唯有墙壁上三两个气孔,透进些微的光,宛如缥缈的烟,吹一口气就会消失不见。
释然赤著上身,背上早已血肉模糊,双臂却被铁链分开吊起,光著脚站在冰凉粗糙的石地上。铁链不长不短,只要释然一失去知觉站不稳,整个身体的重量就完全由吊起的双臂承担,牵动背上伤口,又把他痛醒过来。
那天夜里开始下雨,叶叶声声敲打著庭院中干枯的草木,一种非人间的凄凉。
高烧痛楚饥饿反覆折磨著释然的身体,双腿早已没有力气站立,他索性任由背上的伤口再度撕裂,让早已被勒出血来的手腕承受全部体重。昏迷中他做了许多悲伤的梦,梦见了母亲流动著忧伤笑意的眼睛,临别时父亲漠然地叮嘱,又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早已不在人世,分不清是梦是醒,只是无来由的心痛。
雨下得更大,苑雪香躺在病榻上呆呆地听著,忽然间一阵无由的恐慌让他心惊肉跳。
「……咳咳……娘,早上奶奶没说什么吧?」苑雪香晚上才醒过来,吃了饭用了药,不像昨晚咳的那么厉害,「孩儿生病了这件事瞒不住奶奶的。」
大夫人坐在床边,温柔地看著儿子苍白的脸:「老夫人只是恼我没有早点告诉她,又命人取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嘱了我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地看著你好好休养。」
苑雪香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孩儿突然病倒,没牵连到别的什么人吧?」
大夫人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别的什么人,老夫人只是把那个姓应的小子叫去打了一顿出出气。」
「什么?咳咳……释然又挨打了?奶奶为什么这样做?」
「你偷了『凝霜』跑去看他,回来就病倒了,不怪他怪谁?打二十鞭算便宜他了。」大夫人心疼儿子,说话的语气就重了些。
「……咳咳……」苑雪香心中一急,又咳了起来。半晌才缓过劲来,说道:「娘,释然他现在在哪里?」
「你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想去看那姓应的小子?」
「我这算什么病,不就是咳嗽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多少年了又死不了。」苑雪香心中恼恨自己病弱的身体,嘴上却不服输,他最反感别人把他当成病秧子药罐子,虽然他确实如此。
大夫人当然了解儿子的心情,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戳到他的痛处,于是宽慰道:「娘不是担心你嘛,其实你长大了身子壮实了不少,再吃几副药,休息个四五天就好了。」
「下次吹了风闻了灰尘,还不是照样发作?我这辈子最好就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苑雪香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谁说的,这世上一定有人能根治你的病,总有一天你能像你爹和哥哥那样,想去哪里就去那里。」
「娘说的可是真的?」
「对,你的病会好的。来把这碗药喝了。」大夫人从一旁仆人的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开热气,递到苑雪香嘴边。
苑雪香知道是安神的药,怕他晚上咳得厉害睡不著,但是他心里惦记著释然,根本不想睡,于是摇头道:「娘,我不想喝。现在又没咳,总喝安神的药脑子会变笨的。」
「过会儿再喝也行。」大夫人把碗放到一旁桌上,「那你现在睡不睡呢?」
「孩儿确实有些累了,您把旁人都遣走吧,孩儿想静静地躺会儿。」
大夫人不疑有它,遣走屋里的仆人,只留一两个候在隔壁厢房,有事再传唤。自己仍坐回苑雪香的床边。
「娘,您累了一天一夜,也回去歇一会儿吧。」
「没事儿,娘累了在这里靠一会儿就行。」大夫人虽然面容憔悴,笑得却很慈祥。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宝贝儿子半步,生怕再出什么差池。
苑雪香没有办法只得闭上眼睛装睡。
过了大半个时辰,苑雪香听著母亲的呼吸渐渐沈缓,偷偷睁开眼一看,发现母亲实在是太累了竟然靠在一旁睡著了。
苑雪香迅速起身,出其不意的点了母亲的昏睡|茓,心道:您安安稳稳地多睡一会儿,孩儿去看看释然就回来。
苑雪香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仔细地听了听四下无人,才把门打开一道逢冲进雨中。冷雨打在他身上,他微微有些颤抖,用手捂住嘴强压下咳嗽声,施展轻功直奔释然住的荒僻院落。苑雪香习武纯粹为了强身健体,剑术拳脚远不如他哥哥,只有轻功还算一流。今夜下雨,出入的人本就不多,所以他一路行来也没被发觉。
望著释然漆黑一团的住处,恐慌使苑雪香的脚步变得虚软,他有些踉跄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才发现屋子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释然,……咳咳……你在吗?」苑雪香低声地呼唤,没有回答。他去哪里了,挨了二十鞭应该是趴在床上动不了的。苑雪香来不及细想,咳嗽再也压制不住涌了出来。还是先回去吧,淋了雨要是再受了风寒,明天病得更厉害就不好向母亲交待了。
带著失望的心情返回住处,脱了被雨水淋湿的外衣搭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又回到被子里。簌簌雨声伴著他的咳嗽一直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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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牢里的释然同样不好过。早中晚都会有人用盐水把他泼醒,问他是否求饶。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力气摇摇头,后来就只有死一样的沉寂,等他们不耐烦地自己走开。
撑到第四天早上,释然被拖回住处,丢在床上,再也没有人管他。
庭院寂静,陪伴释然的只剩下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之后的日子里,苑忠会偶尔来看看释然。虽然是差了人每日来送饭,但是那孩子伤得那么重,没有敷药没人照顾,苑忠总是有些担心。
前几次过来,释然都是趴在床上昏迷不醒,今天过来,苑忠一推开房门正看见释然挣扎著撑起身子,想要够桌上的粥碗。望著释然淌著血,虚弱的身子,苑忠心里一酸,快走两步坐到床边,一手扶住释然,一手端起粥碗。
冰冷的薄粥上飘著几片菜叶,这便是释然一天的吃食。
苑忠把碗递到释然嘴边,释然也不管冷热一股脑地吞下。苑忠看了禁不住问道:「你每天就这样吃饭?粥已经这么凉了,你还能一口气都喝下?」
释然淡淡道:「粥热的时候就喝不了那样快了,我每次爬起来撑不了很长的时间的。」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折磨自己?想开点回应家去吧。」苑忠诚心诚意地劝道。
「除非我死了,你们把我的尸体抬回去,否则我不会回去的。」释然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
「要是你爹知道你在这里受苦,心疼你叫你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