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听了这句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家父不会叫我回去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或许五年以后西山决斗结束了,我就会被彻底遗忘。」
苑忠看著释然苍白的脸,那笑容皎洁明亮,看不见泪水与悲哀的阴影,他却知道那分明是哭泣,只是血泪早已干涸。释然究竟是在怎样一个冷漠的家中长大的啊,还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单薄的身体,就要承担无休止的痛苦。苑忠想说点什么宽慰释然,却发觉根本无从说起。沉默了片刻,他只说了一句:「既然你打定主意继续留在苑家,就先好好养伤吧。往后的日子可不清闲。」
「谢谢管家。」说了几句话,释然早已支持不住,苑忠一离开,他就又陷入昏迷。
便是这种情形,释然挣扎了六七日,背上的伤竟也慢慢开始结茧,高烧消退,似是再有些时日,就可以下床。
苑忠再来看释然的时候,带来个消息。「释然,过两天苑家的商队要去到江南采办年货,行程上计划会去到你家那一带,你有什么东西要捎带吗?」
释然想了想道:「释然只想给家中寄一封信。烦劳管家费心了。」
于是苑忠取来纸笔,放到释然桌上:「你先写著,我晚上再过来拿。」
吃过些东西,默运了几遍内功,释然才攒足体力从床上坐起,披了件衣服,开始写信。
虽是白天,却不见日头,四下里昏沉沈的,像极了释然当时的心情。但是释然的笔下明朗平和,没有丝毫的不快,似是悠闲自在。写好内容,又写了信封,释然故意没有将信纸装入其内。按道理苑家的人会查看他信里的内容吧,省得他们麻烦。
写这封信,耗光了释然的力气,来不及收拾好笔墨,他便昏昏睡去。
按照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查看释然信的内容,苑忠正寻思著该如何向释然解释,却发现信纸根本就没装入信封,摊在桌子上连折都没有折一目了然。看了看释然还没有醒,苑忠迅速扫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
父亲大人:孩儿离家月余,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写了整整一页都是在询问父母兄妹的情况,只在信的末尾提及他自己的近况。
……孩儿在苑家工作虽然辛苦,吃住饮食倒也习惯。孩儿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和叮嘱,请您们无需挂念。不孝儿释然叩首。
不知不觉间苑忠的眼睛已被泪水模糊。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明明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在家信中却只字未提。他是不想让家里人看了伤心难过吧。
其实写信的时候释然早已想明白,纵使把痛苦写在纸上,无非是让看见的人徒曾烦恼。爱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现在的应家没有人会为他伤心难过,既然一切都不会改变,他又何必浪费笔墨。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告诉父亲他还活著,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苑家,只是尚未完成当初交待的任务而已。
苑忠轻轻地把信纸折好,装入信封,怀著莫名沉重的心情默默离开释然的房间。不知道应天笑看了这样一封信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一场秋雨一场寒,湖面开始结冰的时候,释然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于是提水劈柴各种粗重的活,就毫不留情的派到他的头上。释然只是逆来顺受,不言不语硬撑著完成根本做不完的工作。苑老夫人的责骂挑剔,三天两头无端的惩罚,释然也渐渐习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是神情愈发的落寞,只是夜里会流著泪在冰冷的床上痛醒过来。
释然很久都没有看见苑雪香。听说二少爷一直病著,不光咳嗽,好像还在一个雨夜受了风寒。原来苑雪香有这样一副病弱的身躯,怪不得受著所有人的关爱,他还会不开心,也许他永远都不能像他父兄一样仗剑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甚至像普通人那般游历名山大川,也只是遥不可及的梦。
今夜风湿霜冷,欲雪的天,却还看得见清晰的眉月,想必只是场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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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雪华在外闯荡了月余,战胜了十来个对手,结交了一些新的朋友,名声提高了数位。算算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他给弟妹们买了礼物,连夜回到家中。
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雪未落,天仍阴著。
见过老夫人,与父母弟妹们共进早餐的时候,苑雪华聊起了江湖上的见闻,也听了不少家中近日发生的事情。
「你们说的那个释然,就是应天笑输给咱苑家为奴的那个儿子?」苑雪华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苑致臻叹了口气道:「就是他,应天笑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
「那姓应的小子骨头硬,老夫人教训过他几次,他吃了不少苦头,仍是不肯回应家。」二夫人Сhā了一嘴,看到众人表情各异,多是惋惜沉默,便想转个话题,「咱们别说他了,雪华再讲讲你在外的趣事。」
「今天二弟没在,少了他这最忠实的听众,我讲起来也没兴致。」苑雪华说到这里忽然道,「对了,二弟又忙什么呢?怎么不见人影?」
一直没吭声的大夫人答道:「雪香他又病了,我把他锁在房里好好养著,省得他病还没好就到处乱跑,让家里人担心。」
「这几个月二弟他不都挺好的嘛,怎的突然又病倒了?」苑雪华奇道。
「还不是那个释然搞的。雪香拿了药和点心好心去看他,一回来却病倒了。」大夫人的语气了带著一丝埋怨。
苑雪华突然眯起眼睛咬牙道:「是那个姓应的小子害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应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人。」他顿了一下狠狠道:「爹,我这就去求奶奶把释然派给我,我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苑致臻明白儿子的用意,所谓的管教,大概是要把释然留在身边狠狠折磨,于是出言劝道:「雪华你不要冲动,虽然阿颜那件事是应家做得太绝,你也不要随便迁怒别人。」
「爹,您不用说了,您不明白的。」苑雪华的眼神有些狂乱,好像陈年的伤疤突然被人揭起,才发现那里从来就没有愈合早已腐朽到深处,无边的痛苦涌上心头,「应秀颜伤我多深,我就要双倍奉还到他们姓应的人头上。」
「娘以为两年过去了,你早该忘了那个女人。」大夫人幽幽道。
「让我怎么忘了她?」苑雪华冷笑,再无心思吃饭,起身离去。只丢下一句话:「这次你们谁也不要再拦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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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雪华怀著浓重的恨意跨进那衰草寥落的小院,院子里枯叶堆叠,满目荒凉。听苑忠说那个姓应的小子就住在这里。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脑中早已想过上千遍各种恶毒的折磨人的法子,在见到释然的瞬间竟然变得有些模糊。
屋中没有炭火,简陋阴冷,寒风从敞开的房门灌入,床上趴著的少年被冻得瑟瑟发抖。释然昨天刚挨过五鞭,在院子里跪到早上才起来,无非是没有按时完成工作之类的理由,苑老夫人看不顺眼说罚就罚。苑忠可怜释然,让他在房中休息一天,明天再接著工作。所以此时释然正趴在床上昏睡著。
房门倒在地上的声响和迅速侵入的冷风,让释然惊醒过来。「是谁?」释然下意识地问,却一时没有力气起身看。
「苑雪华。」苑雪华冷冷地笑著走过去,一把将释然从床上揪起,重重地丢在地上,「还当你自己是应家的少爷,躺在床上问东问西?看来我要好好教教你做奴才的规矩!」
释然从地上慢慢支起身子,跪好,现在他已完全清醒。原来面前高大俊朗的青年就是苑家的大少爷,苑雪华。匆匆一瞥,那青年的容貌与苑雪香说不出的相似,只是多了几分霸气一点沧桑。释然低头毕恭毕敬地道:「大少爷好。不知道大少爷亲自来找释然有什么吩咐?」
苑雪华二话没说,抬手狠狠地给了释然一个耳光。
释然没有闪避,嘴角渗出血丝,他只是稳了稳身子,直直地跪在地上。
苑雪华不是没看见释然背上淌著血纵横交错的伤口,那苍白的脸上因痛苦而紧咬的唇。但是苑雪华心中压抑太久的恨无处发泄,禁不住反手又打了释然一个耳光。
这次释然被打倒在地上,他挣扎著爬起来,恢复刚才的姿势,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那一对清灵如水的眸子里闪动著淡淡的哀伤。
「你不问我为何打你?」苑雪华终于克制住继续打下去的冲动,心中想来日方长,要整姓应的不急于一时。
释然的双颊各隆起五道指印,却远不及背上的伤撕裂般的痛楚。但是他的语气依然平静谦卑:「大少爷好像说要教导释然做奴才的规矩。释然以为刚才便是开始了。」
「哪有这么简单?带上你的东西跟我走,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小厮。规矩,我会慢慢教导你的。」
「是。」释然不用想也知道往后的日子绝不可能比现在好过,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少爷那么恨他,好像上辈子就欠了什么债似的。不过这样也好,他终于有机会接近苑家的核心人物,偷记剑法的事有地方入手了。释然边想边尽快穿上外衣和鞋袜,收拾好随身物品,其实也不过是一床被褥两套衣衫,用手抱著跟在苑雪华身后出了院子。
这一番折腾,释然背上的伤口再度迸裂,头一阵阵眩晕,脚步有些踉跄,但为了不被落下,仍吃力地紧紧跟著。苑雪华却不管他,大步走在前面,幸好这段路不长,否则释然肯定支持不到苑雪华的住处就会晕倒。
苑雪华的居所比不上苑老夫人的肃穆庄严,却自有一番风雅清秀。园门上高悬一方匾额,上书「因园」两个大字,笔法古拙苍劲却不失灵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甲子年终梦觉题」。不知题匾的梦觉是何方高人,能在「天下第一剑」的府第留下名号,定是有些来头。
释然匆匆看了一眼匾额,心头忽然晃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不加细想便迈过门槛,走入院中。园内花草树木褪尽颜色,释然早没心思观赏,只偶尔抬头向天。
居然在那一刻开始下雪了。
清浅秀气的小雪。不是苑雪华常见的朔风凛冽飞雪连绵,反而像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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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江南的那场雪。
四年前苑雪华奉父命悄悄赴九华山寻找剑神遗书。剑神沐紫荆与苑长乐、应云声是同一时代的人物,只是剑神忠于建文帝,燕王攻入南京得帝位后,沐紫荆护主逃亡就此失踪。后来江湖传闻建文帝和沐紫荆都没有逃脱燕王的追杀,沐紫荆死时留下剑神遗书,记载了自己所创惊世剑法,希望一身绝学能为有缘人继承。沐紫荆被当今朝廷视为叛逆,虽然活著时能被尊为剑神,可见剑术高绝非同凡响,江湖中人对剑神遗书都虎视眈眈,却又碍于朝廷忌讳,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搜寻。西山决斗五年之约,应苑两家势同水火,为了「天下第一剑」的金匾出尽法宝,一攻一守,渐成僵局。剑神遗书只是传闻,谁也不知藏在何处,别人无从下手,应苑两家却因曾为燕王效力,或多或少知道些底细。他们都知道九华山是剑神最后出没的地方。
苑雪华去了九华山,千辛万苦找到剑神遗书,没看几页就被人暗算打成重伤,书也被夺走。暗算夺书的共有三人,均是黑巾蒙面,招数怪异驳杂,不似中原武学。苑雪华重伤不省人事,却被这三人锁入一口木箱,一路带到江南。
再醒来时,身已在一间布置舒适的客栈中。
苑雪华虽然重伤未愈很是虚弱,却仍是撑起身子半倚半靠,透过开启的窗子向外望去。但见院中水光残蕙,腐叶苍苔,白菊漠漠。忽然满目萧条里走出一个人来。
明明只是盈盈静静地走出,却如声色惊心一剑袭来,艳影浮离,秋光一时俱破;又似画笔神来,胭脂重彩泼上素笔工绘,刹那灿灿神生。
她走过这一路,让苑雪华觉得花都不再成花,万物都萎谢得不复成形。唯有她,是那衰陇墟烟败萍寒水上砰然独放的一枝红莲。
「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她声音温柔,神情恬静。
「姑娘,可是你救了在下?」苑雪华过了很久才想起回话。
那女子掩面一笑:「那日出游本小姐在湖中捞起一口木箱,以为是什么贵重物品,怎知箱子里是个人,还伤得不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再把公子丢入水中未免太过无情。」
「姑娘真是菩萨心肠,救命之恩在下何以为报?」
那女子似有心事,怔怔的有些出神,片刻才答话:「小女子家教甚严,不知公子身份也不敢贸然带回家中,便租了这间客房让公子暂时修养。这几日瞒著家里替公子治伤买药,一来二去手头的银两眼看就花完了……」
「姑娘不用说了,在下明白。」苑雪华当然知道自己身负重伤又给人锁在箱子里抛入水中来历可疑,但是他出发前父亲一再叮嘱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寻找剑神遗书的事情也不能说,那女子敢救起他,治得了他的伤,定非寻常人家的千金,他自要小心应付,「在下华雨,关外商人,此番南下是为了拜会家父故人,谁知路遇匪徒夺去传家之宝。多亏姑娘搭救性命,敢问姑娘府上高姓,华某现在身无长物,等回到家中备齐礼物再到府上拜谢。」
「小女子姓应,祖辈才迁居江南。既然公子告知身世,待我禀明家父,留你在家中修养。小女子家中世代习武,在江南还算小有声望,或许可帮助公子寻到丢失的宝物。」
苑雪华闻言心中一凛,江南应家,她居然是江南应家的小姐。幸好她看似不知实情。他当然不会跟她回应府,她的父兄多半是认识他这苑家的大少爷的。表面上敷衍几句,他只想快些与家人联系上好夺回剑神遗书。
那应家小姐只十六七岁年纪,很少在江湖走动,美丽天真好像没有半点心计,被苑雪华三言两语就哄得服服帖帖,乖乖地自己回了家。次日再来时,苑雪华早已换了地方人去屋空,不告而别,只留了一封书信恳请原谅,说现下身有不便,日后定然登门拜访。
转年的春天,苑雪华在辽东一带寻到夺走剑神遗书的那伙人的踪迹,却也偏巧遇到了离家出走的应家小姐。
绵绵细雨中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一个少年,黑衣蒙面人的武功招式诡异阴狠,那少年仗著轻功和暗器勉强招架,且战且逃。虽然穿著男装,苑雪华一眼就认出她是应家小姐。他毫不犹豫出手逼退黑衣蒙面人,救下应家小姐。
「华公子终于找到你了。」她依偎在苑雪华的怀中轻轻哭泣。
苑雪华微微一笑:「是来追债的嘛,当日在下不告而别确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倒是有足够的银两还小姐,只是显得不够庄重。」
应小姐听了这句话反而哭得更厉害:「你知我为何来寻你?你那日走后,我便仿佛失了魂魄,茶不思饭不想,眼前只有你的样子在晃。那日丫鬟打趣说公子你拿的不是我的银两,而是偷去了我的心,我这才明白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已经爱上了你。」说到这里,她又羞又愧声音细弱蚊蝇,「担心你,怕你再出危险,又因为你说有难言之隐,我不敢告诉父亲关于你的事情,只好自己偷偷溜出家门来寻你。」
苑雪华听到她如此告白,心中剧震,一种扑面而来的喜悦,如在深沉长夜里,咫尺相迎一朵绝艳的花。怀中佳人的目光明媚照眼,仿佛足以映亮世间所有孤寂的身影,开启一切紧闭的心灵。
「我也想你,想和你在一起。」苑雪华紧紧抱住她,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华雨,一个关外的商人,怀中就是他一生不弃的爱侣。
「我叫秀颜,以后叫我阿颜好吗?哥哥姐姐总是这样叫我。」
「阿颜。」
「华大哥。」
苑雪华带著她一起寻找神剑遗书,虽然他没有告诉她,他们在找什么,她似乎也不关心。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他觉得认识阿颜以后所有的日子都象梦,华美绚烂,倏忽而逝,缤纷印象却又全不清晰。好像只有娶她,才可以留在梦里,永不醒来。
他们齐心合力,最终夺回神剑遗书,但是苑家也因此折损了不少高手。
「华大哥你寻回了宝贝,现在陪我回江南,向我父亲提亲吧。」应秀颜的脸上满是信任与期盼。
苑雪华却是犹豫与不忍,挣扎了很久才说:「阿颜,其实我骗了你,我姓苑,是塞北苑家的大公子苑雪华。」
应秀颜却是愣住了,过了好久泪水才宣泄而出:「所以,所以你永远也不会去我家,不会娶我的,是吗?」
苑雪华没料到应秀颜问的居然是这个,她在意的只是这个。她或许根本不知道剑神遗书的事情,是他多心了。「或许,我问过父亲,他会同意的。」
应秀颜却只是幽幽地说:「就算令尊同意,家父也决不会允许我嫁入苑家的。或许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相遇。」
「咱们还没有尝试,怎能放弃?」
应秀颜只是凄然的摇摇头:「你不了解我父亲的。」
苑雪华劝了几句,忽然应秀颜笑了,像是想通了什么:「华大哥,你看过江南的雪吗?上次你走的匆忙没有看到,现在去正是时节。」
「阿颜,我送你回江南。」苑雪华心中黯然,阿颜仍叫他华大哥,不知她伤得多深却只用梦来麻痹。然而他的心也在痛,他也只想活在梦里,梦里他是她的华大哥,她是他的阿颜。他想忘了苑家,忘了怀里的剑神遗书。
他们停在西子湖畔。
「华大哥,咱们便在这里等下雪吧。」
「好啊,这里有什么景色呢?」苑雪华第一次来西湖,果然湖光山色如诗如画,却因已是隆冬,天色阴沈情人离别之时,再美的景入眼也是萧瑟。
「断桥残雪。」应秀颜说完这几个字,再也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苑雪华紧紧拥住应秀颜,让她靠在怀中。他忽然心中一动,脸上落了几点清凉,抬起头,柔白天光,雪花轻淡如剪碎的白烟,只是一些盈然的影子,万般虚幻。
是江南的雪了。
苑雪华有些疲倦,快乐似的,又有些微怅惘。
想要坐下在阶前,就这样看雪,看看放晴后的云天茫茫,不冻的水流,白鹭拍打著镜面一般的水田扶摇起飞,听入暮时的钟鼓,谁家高楼飘落的笛声。想著想著竟茫茫然的睡去。
再醒来佳人渺无影踪,下意识地摸摸怀中,余温仍在,只是不见了剑神遗书。
人丛中忽然射出一束流离的光芒,在他身上悠悠一绕,旋即堙灭。是她,一定是她。不动声色的追寻她的影子,苑雪华什么也不愿再想。她没有想到他内功深厚寻常的迷香他不会睡太久的。
追到山脚追上山颠。雪光中她无路可退,她终于转过身,面对他笑容凄然。
「你骗我,你早就想得到剑神遗书是不是?」苑雪华声音颤抖。
「是你先骗我的。」应秀颜不知何时已褪去天真,只是冷冷地说,「咱们本不该在一起。如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把剑神遗书从这里扔下去。我应家得不到的东西你苑家也休想得到。」
「阿颜,我是你的华大哥,你是我的阿颜,咱们没有人姓苑没有人姓应,咱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不让别人知道。」
应秀颜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又猛然睁开:「你的梦还没醒啊,苑大公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天真善良、楚楚可怜、千里寻情郎的阿颜,是装给你看的,这世上从没有过你的阿颜。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借你苑家之手得到剑神遗书。」
苑雪华的脸色苍白,双拳紧握,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碎掉。「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应秀颜的声音异常冷静。痛深深藏在心中,她不想让他知道,「如果我说我从没爱过你,你现在会杀了我吗?」
突然寒光出鞘,直袭应秀颜。
应秀颜不闪不避,脸上甚至浮现笑容。剑锋却在她面前忽地折转,扫过她手上的剑神遗书。纸屑纷纷扬起,又随著细雪慢慢落地,剑神遗书刹那间灰飞烟灭。
「我苑家得不到的东西,你应家也得不到。」苑雪华声音冰冷,「应秀颜,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活著,才知道后悔的滋味。」他说完飞身离去再也没看应秀颜一眼。他的阿颜,早在那一剑刺出的时候就已经死去。
站在院子里很久,雪落了满身。
苑雪华没有说话,没有动。释然便也不做声静静地站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苑雪华才冷冷地说:「你跟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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