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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和尚进门的时候,知秋扑上去,抱着和尚的脖子,两脚一跳,便缠在和尚的身上了。知秋说,怎么才回来?想我没有?和尚习惯『­性­』地说,阿弥陀佛。知秋勒着和尚的脖子说,以后不许你念佛,只许你叫知秋。和尚不语。知秋说,听到没有?和尚还是不语。知秋急了,揪住和尚的耳朵,大叫,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你给本小姐说话。和尚疼得忍不住,夸张地说,哎呀!

桂花躲在一旁,看到和尚的窘态,扑哧一声笑了。桂花说,小姐,你也太霸道了吧?瞧你把姑爷吓的,脸都绿了。知秋说,去,你个小蹄子还站这儿­干­吗?一边儿去。

桂花不敢不从,只好躲进屋里。临进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知秋和和尚都看到了桂花的回眸一笑,带着戏谑,也带着艳羡。桂花关门时,故意发出了重重的声响,门板相碰时的决然,让知秋和和尚都轻轻地一怔。知秋骂道,小蹄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和尚低眉顺眼地说,都是人,­干­吗要收拾人家?如果换成是桂花收拾你,你又如何?知秋得意地说,这是命,没办法。和尚头低得更狠,嘴里说,阿弥陀佛。

回到自个儿的卧房,知秋坐在和尚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知秋的目光像一把小刀子,剜得和尚坐立不安。和尚越是局促,知秋看得越是放肆,有时候还伸出手,捏捏和尚的脸腮,和尚脸红一阵白一阵,像一只冰过的半熟柿子。知秋的眼睛里始终眯着坏坏的促狭的笑意,她觉得和尚是老鼠,而她是一只猫,抓住了老鼠,并不急于吃掉,而是无休止地把玩。知秋一边玩,一边不急不躁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谈话。知秋为了这场谈话,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她想哭,想扑进和尚的怀里撒娇,可是她横下心告诉自个儿,这不行,现在不能向和尚示弱,一定要强硬,一定要迫使和尚向自个儿让步。

知秋慢慢地收起了笑容,口气严肃地说,和尚,我们谈谈。和尚说,阿弥陀佛。知秋一瞪眼说,和尚,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说阿弥陀佛。和尚想站起来,知秋一拍和尚的头顶,不客气地命令,坐下!动不动就起来,动不动就起来,你就不能改改?和尚刚要说话,知秋大叫,闭嘴!和尚红着脸坐着,不抬头,也不动。

知秋说,和尚,你娶我吧。这句话像一声沉雷,炸在和尚的耳际,和尚哆嗦一下,慢慢地抬起了头。和尚想说话,可是,眼泪先慢慢地流下来。和尚的眼睛似乎在说话,他的眼神告诉知秋,他感激她,他深深地爱着她,她是他的一切。可是和尚很快就躲开了知秋的注视,眼观鼻,鼻观口,口对心,两只眼皮严严地盖住全身,让知秋一时难以介入。知秋不怕和尚这一套,知秋有招数打碎和尚的沉默。知秋说,和尚,你不说话是不是?行,你不说话,我脱衣服。知秋说着话,很轻巧地脱掉一件外衣,『露』出了贴身的小花布衫。知秋的身子鼓鼓的,胸前高高地顶着两个­肉­馒头,一动就突突『乱』颤。和尚面皮一紧,脸『­色­』骤变。知秋说,和尚,不说话是吗?好,我再脱。知秋警告和尚说,我会脱光的,那时候,你就是念佛也来不及。知秋说着,飞快地脱掉了裤子。和尚见势不妙,赶紧说,知秋小姐,贫僧实在不知所云。知秋一拍桌子说,和尚,你不是和尚。和尚说,可我偏偏就是和尚。知秋说,你和我哥不是这样说的。和尚说,令兄说过,我还要做和尚,这是为了革命。知秋说,这么说,你真的革命了?和尚头低下,慢慢地说,正是。

知秋一时愕然。

知秋此时已多多少少地知道了什么是革命。她朦朦胧胧地懂得,革命就是为了****大清国。知秋有些懵,好好的大清国,为什么要****呢?难道登高大哥想做皇上吗?当皇上固然可喜,可是当不成皇上,脑袋就没了。皇上重要,脑袋更重要。皇上可以有千千万万,可是大哥的命只有一条,一旦丢了,再也不能复生。大哥革命,是知秋万万没想到的,可是,更让知秋没想到的是,和尚居然也要革命。和尚显然是让大哥带坏了。大哥为什么不想想,革命不仅仅会丢他的命,也会让和尚丢命。就算大哥不为自个儿想,大哥就不为妹妹想吗?妹妹没爱过别人,只爱过和尚一人。无论如何,大哥都不能让小妹当寡『­妇­』吧?一想到有一天要失去和尚,知秋的心都要碎了。她的鼻子酸酸的,眼泪就在眼圈边『乱』转。她倔强地告诉自个儿,我要阻止和尚去革命。

知秋说,和尚,你不要革命了,跟我哥说说,你得娶我。和尚像被蛇咬了一般,脸上『露』出苦相。知秋说,怎么?不愿意?和尚说,我已向令兄承诺,要追随他革命到底。知秋着急地说,你也可以收回承诺呀,那是我哥,不是别人,你放心,我哥最疼我了,你一说是为了娶我,我哥一定会同意。和尚深深地低下头,说,阿弥陀佛。

知秋知道,和尚并没被说服,看样子,这家伙是铁了心革命到底了。知秋的心开始疼了,一抽一抽地疼,万箭洞穿地疼。这个臭和尚,他知道有人爱他,可他却不珍惜这份爱,他为什么不想想,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革命,又有谁为他着想呢?为那些不沾亲不带故的人去死,不值啊。知秋不想去革命,也不愿意和尚去革命,更不想让他为了别人丢命。革命要是有金有银,知秋会跟着和尚一起去,可事实是,大哥与和尚的革命,便宜别人坑了自个儿,这岂不是傻子都不会做的蠢事吗?

知秋说,和尚,你要是去革命,我就死给你看。和尚想了想,说道,知秋小姐,与其空死,不如也来革命,这样,革命队伍就多了一份力量。

知秋的肺都要气炸了。本来她要做说客,结果反被人家策反。知秋跳起来,狠狠地打着和尚,一边打一边骂,臭和尚,你不气我会死吗?和尚不语,只是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知秋站起来,围着和尚走来走去。后来,知秋忽然不走了,她站在和尚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像在观察一个怪物。知秋说,和尚,你去照照镜子吧。和尚说,我为什么要照镜子?知秋说,你头上的佛光不见了。和尚吓了一跳,急忙抓起梳妆台上的镜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端倪。和尚说,你也能看到佛光?知秋说,我为什么不能看到佛光?我小时候算过命,方家说,我是观音菩萨座前的护法灵童,有慧眼。和尚不禁睁大了眼睛,和尚看到知秋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戏谑,脸上则是坏坏的诡笑。知秋的嘴角则挂着嘲弄,像是嘲笑和尚的愚鲁。

知秋并不惧怕和尚的审视,相反,还饶有兴趣地迎着和尚,故意用视线纠缠和尚的视线。知秋不无欣赏地看着和尚的眉眼,心里流淌着汩汩的爱意。知秋说,和尚,娶了我吧,我和你过最美气的小日子。和尚说,知秋小姐,只怕这小日子过不长。知秋说,你不做革命党,我们就可以白头到老了。和尚叹息一声,说,只怕那也过不长。知秋说,为什么?和尚说,知秋小姐,你不知道东洋人正在海那边哧啦哧啦地磨刀吗?他们想把我们斩尽杀绝哩。知秋不以为然地说,咱好好的,没招没惹他们,他凭啥杀咱?和尚说,你知道我的师爷是怎么死的吗?知秋调皮地说,知道,你师爷是笨死的。和尚诚惶诚恐地说,阿弥陀佛。知秋说,快说吧,你师爷是怎么死的?和尚说,听我师父说,有一年,青龙潭的土匪下山了,他们攻破了青云寺,抓住了普远主持,也就是我的师爷,土匪『逼』着我师爷交出一千两黄金,否则就要杀光全寺僧众。我师爷抵死不从,结果,青云寺三百名寺僧,除了我师父,都惨死在土匪的屠刀之下。知秋小姐,出家人与世无争,尚能招来杀身之祸,何况地大物博的中国,早在明代就是倭人的抢劫目标。登高少爷在日本留学多年,熟知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为了避免国破家亡,登高少爷才要起来革命。知秋说,这是皇上考虑的事,轮得上你们『­操­』心吗?和尚愤愤地说,这个腐败透顶的大清『政府』,早就像一只烂西瓜,捧不起存不住,迟早要误国误民。这样的『政府』,谁也不能指望,趁早****了事。

知秋默默地为和尚倒茶,不再开口争论。她觉得和尚已经被大哥灌了『迷』魂汤,劝是劝不住了。现在,她打定主意不再和和尚理论,单等大哥回来,再作计较。

登高进门的时候,知秋在悦来茶馆已经等了很久。登高有些清瘦,腮间的胡须长得密而凌『乱』,看上去显得有几分匪气。看到知秋,登高微微一笑,但知秋能看出,登高的笑容有些尴尬,凝在眉间的感觉分明就是落魄。知秋心里一疼,眼泪就要流下来了,知秋赶紧眨眨眼睛,把泪水『逼』回去。大哥和和尚并没有意识到,一把寒气『逼』人的鬼头大刀已经高高地悬在他们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让他们身首异处。知秋又想,也许大哥和和尚早就想到了这些,他们要舍生取义,要名垂千古,却没想到知秋会是什么心情。知秋暗叫,哥,和尚,你们太狠心了。知秋脸上痒痒的,她以为是虫子在爬,赶紧伸手去抹。不料想,抹到的竟是泪。知秋忘记了自个儿是在悦来茶馆,只顾着悲伤,后来竟然哭出了声。看到登高进来,她也没理,还在哽咽着,两只手拼命地撕着那方苏绣手帕。

登高说,妹子,这是谁惹你了,你跟哥说。知秋说,还问,就是你惹我了。登高一笑说,妹子,你好不讲道理,我怎么惹你了?知秋哭得更厉害了,她的五官紧紧地挤在一起,泪水像小溪般汩汩而下,她用手紧紧地捂着脸,尽量压抑着哭声,以使哭声能控制在这间小小的茶室内。知秋哭了一会儿,慢慢地平静了,她坐正身子,盯着登高,半天才说,哥,你不想要你这个妹子了?登高说,什么话,哥什么时候说不要你这个妹子了?知秋抱怨地说,你还知道要我这个妹子?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去闹革命?你不知道闹革命要掉脑袋吗?登高警觉地盯着妹妹,确信妹妹没有恶意才说,妹子,谁告诉你哥闹革命的?知秋抹一把泪说,你那点儿事谁不知道?不光我知道,二哥也知道,恐怕你那位陈大小姐也知道吧?哥,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要灭九族的?你自个儿不想活,是不是也要爹娘陪你一起上法场?登高沉默了片刻才说,妹子,你不懂,革命总是要牺牲的。知秋尖叫道,哥,既然是一条死路,你傻呀,还去­干­?哥,咱叶家也不是吃不上饭,闹什么革命?咱不闹了,咱回家把陈大小姐娶了,凭叶家和陈家的实力,咱别说诸城县,就是在济南府,就是在山东省,也是响当当的好日子!哥,从小到大我都听你,这回你听我的,回来吧,好好地把咱叶家的产业管起来,用不了十年,咱叶家的生意就得火起来。

登高没说话,他给妹妹添上茶,自个儿也倒上一杯,轻轻地啜了一口,眼睛微闭着,像在考虑妹妹的话。他的呼吸很急促,脸『­色­』也越来越红,最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认真地看了看妹妹,才说,妹子,人分几种,一种是像爹那样,只为自个儿活着;一种像哥,一心为别人活着,为真理活着;还有一种,像你,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活着,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过得浑浑噩噩,不管身外事。知秋紧紧地抓住登高的手说,哥,像爹那样活着,有吃有穿,有钱有地,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你一个人去不算,还要拉着和尚,哥,你知道你妹子喜欢和尚,和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妹子也不活了。

茶馆掌柜进来,为登高和知秋换了茶,悄悄地退出去。登高轻轻掀开门帘,看了看外面的动静,提醒知秋说,妹子,小声点儿,小心人家听见,会惹官司的。

知秋不说话了,但泪水又流下来,知秋倔强地抹一把,再抹一把。知秋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有人在眼中塞进一把沙子。知秋绝望地想,是大哥往自个儿的眼里塞了沙子,大哥就是不让人安生,大哥不是好大哥,看他那个绝情的样子,妹子哭得像个泪人,他都无动于衷,哼!知秋暗下决心,今个儿妹子要好好和你闹一闹,你不顾兄妹情分,那就别怪妹子以小犯大了。

打定了主意,知秋渐渐平静了,她抹去眼泪,一口喝­干­了一杯茶,然后恶狠狠地望着窗外。窗外是空寂的府前街,几株老柳树摇摆着细长的枝条,秋风轻起,落叶纷飞,知秋觉得那是她的心事,正不可遏止地委身于泥。知秋说,哥,从今个儿起,和尚不闹革命了,我回去跟爹说,这几天,我们就成亲。登高一愣,半晌才问,这是和尚和你说的?知秋毫不犹豫地说,是。

登高笑了。

登高笑的时候,一口牙齿白得晃眼。知秋知道,这是登高在日本刷牙的结果。日本有一种小刷子,还有袋装的牙粉,都是刷牙用的。刷得时间长了,牙就雪白雪白的。知秋现在也在刷牙,牙也开始变白,每天刷牙,嘴里清清爽爽的,不臭,随时都能感觉到牙粉的香味儿。从这一点上看,东洋人是比中国人能­干­,他们生产的东西,比中国的好。知秋现在已经不用家织布做衣服了。家织布又厚又硬,做出的衣服下水就掉颜『­色­』。不像东洋布,任你洗,就是不变『­色­』,洗过很多次,还和新的一样。这么好的东西,偏偏大哥讨厌,大哥不止一次说过,要抵制日货。好东西­干­吗要抵制?大哥嘴上说得响,可他身上还不是穿着日本西装?虽说知秋乍看着不是那么顺眼,可看久了,便觉得比和尚穿的僧袍好看。特别是大哥的裤子,比爹那条又肥又大的便裆裤不知要好多少倍。在日本待久了,大哥不留辫子,那样子,就像个日本人。那年,知秋在济南见过真正的日本人,那几个又矮又胖的日本人,让知秋嘲笑了好些日子呢。大哥曾经煞有介事地说过,日本人要来咱中国,可知秋一想起那几个日本人,就觉得大哥在吓唬人。就凭那几个小日本儿也能来咱中国?开玩笑嘛。知秋相信,如果日本人来了,光一个二哥登科就能****他们一大片。天底下懂武功的人有多少?听说光一个少林寺就有上万名僧俗弟子,个个都武艺高强。到了拼命的时候,那就是一万个一大片。小日本儿才几个人?二哥说过,日本才巴掌大个国土,人口还不如山东省多。二哥还说,大哥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知秋细细想过,大哥这是何苦来?

登高亮着一口白牙说,妹子,和尚闹不闹革命,可不是和尚自个儿说了算的。和尚闹革命可能会死,但也可能不死。如果他半途而废,那就一定要死。革命党有纪律,只要背叛了革命,清『政府』不处死他,革命党也要处死他。革命不允许背叛。知秋叫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和尚就算是卖给你们了?登高耐心地解释,妹子,你不能这么说,和尚闹革命也是自觉自愿的,没人『逼』他,也没人骗他。知秋轻蔑地说,还是有人给和尚灌了『迷』魂汤,要不和尚怎么可能那么狠心,连我都不要了?

登高一下子火了,他在知秋面前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遭,忽然大叫道,知秋,你小小年纪,思想怎么这样落后?什么叫『迷』魂汤?和尚吃了我们的『迷』魂汤,那你呢?你是不是吃了满人的『迷』魂汤?满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知秋辩驳说,没有大清国,没有皇上,哪来的咱叶家?登高怒吼一声,糊涂!我告诉你知秋,咱叶家的财产是叶家祖上几代人辛勤劳动换来的,不是大清皇上恩赐的,如果我们现在不闹革命,也许过不了多久,这些财产就要沦落敌手,就连我们这些人,也要变成亡国奴。知秋也火了,尖着嗓子叫,我不懂你们那一套,我就知道,我喜欢和尚,我要和尚守着我过日子,我不要当寡『­妇­』!

登高沉默片刻,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登高拍拍知秋的肩头,以示慰藉。他等知秋不再抽咽,才开口说道,妹子,人和人不同,哥天生就是一个为别人活着的人,你不要幻想着让哥改变。哥改变了,就不是哥了。和尚注定是哥的同盟,你也别指望着和尚改变,和尚改变了,还是一个和尚,而不是你的夫君。和尚之所以能爱你,因为他骨子里已经不是和尚了,而是一个革命党。我说过,人分几种,有的人,天生就是自私自利者;有的人,天生就是大公无私者。你是女孩儿,你不懂这些,从前没人怪你,可是以后,你要学会做一个有公心的女孩儿,而不能再这样胡搅蛮缠了,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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