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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血色辛亥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陈冰如看到父亲的头发稀了许多,一条辫子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又深了,眼神也近于呆滞。陈冰如的心竟然一抽一抽地疼起来。陈冰如给父亲倒了茶水,低头思忖片刻才说,爹,想和你说说登高。父亲点头说,唔,登高是大事儿。陈冰如抬起头,热切地望着父亲说,爹,真要剿革命党了吗?父亲不动声『­色­』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有那么一阵子,陈冰如一直在掉泪。她不时擦一下眼泪,那种故意夸大的动作,其实是在提醒父亲,她爱那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她用执拗宣示着决心,没有这个人,她也决不苟活。父亲不是俗人,一定会读懂她的身体语言。果然,父亲开口说话了,冰儿,你要有思想准备,登高如果不能及时脱离革命党,一定会有『­性­』命之虞。父亲虽为县令,可在朝廷眼中,县令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不顶事儿。陈冰如抹掉眼泪,盯着父亲问,怎么样才能让登高脱离革命党呢?我有一个直觉,登高的革命热情很高,意志极其坚定,让他脱离革命,怕难哩。父亲想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凭你,也拉他不回吗?父亲用了一个不常见的语法,让陈冰如一震。她也在想,是啊,凭我陈冰如,也不能让登高回心转意吗?

陈冰如慢慢地调理好气息,思绪也渐趋冷静。她再一次给父亲添了茶,才说,爹,万一,我是说万一,朝廷要对登高动手,你能不能网开一面,给他一点儿逃命的时间?毕竟他是我喜欢的人,我真心喜欢他。爹,闺女求你了。陈冰如说着话,忽然扑到父亲面前,重重地磕起头来。父亲忙说,起来,冰儿,快起来。陈冰如不起来,头磕得更响了。父亲无奈,只好起身拉起陈冰如。说,放心,只要在我职权范围内,我一定救他不死。

陈冰如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开始算账。叶家的生意不少,如果爹出些钱,她完全可以把这些生意都盘过来,放在她的名下。这样,进可攻,退可守,总能保住一头。现如今的官员,下来查办案子,最乐意的事就是查抄人家的生意。一桩案子查下来,大把大把的银子像水一样流进他们的口袋。陈冰如身在官场,见得多了,心里就有了相应的对策。万一登高革命事发,丢命不会丢钱。只要有钱,登高或许连命也不会丢。这年头,钱就是命啊。陈冰如想到这里,底气就更足了。她正在谋划的事,不仅仅是敛财,而是为登高保命。只有登高活着,她才有幸福可言。她痴痴地想,这事再难,也值得做。

陈冰如让丫环帮忙,开始清点自己的所有财物。两人翻箱倒柜,直到天光见亮,才忙出头绪。不清不知道,一清吓一跳。这些年,她的账上居然有了近万两银子,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呢。这笔财物,陈冰如决定只动用一半,余下的部分,她要让父亲出。登高在刀刃上行走,她不能手中没钱。俗话说得好,爹有娘有,不如自个儿有。万一爹到时候耍花招,那她身无分文,不傻眼啦?

账算清了,便开始策划盘铺子。陈冰如琢磨过了,登科只是二少爷,还不能做主叶家的生意,这事儿,又不能直接和叶老爷子接洽。叶老爷子没有理由同意转让叶家在诸城县里所有的生意。叶老爷子不出面,那该谁出面呢?陈冰如有些头疼,便草草梳洗,闷头睡了。

恍惚之间,陈冰如看到登高正在旺兴村里讲课。奇怪的是,登高的脸上有一块青痕,颈上还挂着一块重枷。锁在枷上的一双手腕都磨出了血。登高好像不介意伤痛,还在滔滔不绝地宣传革命道理。这时,父亲突然带着一队捕快进来了。为首的杜捕快举起腰刀,往登高的头上砍去,登高不躲,还冲着杜捕快直眨眼睛。陈冰如尖叫一声,抄起一条板凳就扑向杜捕快。那条板凳太重了,她举了几次都没能举起来。登高的头上中了一刀,血哗哗地流下来,染红了身上的西装。陈冰如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上……

陈冰如身子一挣,猛地坐起来。原来是一个噩梦。陈冰如全身冰凉,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她爬起来,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头疼得厉害,全身像来了好事一样酸软。陈冰如咬着嘴­唇­,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这一夜没睡好,闭上眼睛,就是登高的头在冒血。她一直试图帮登高止血,可是一切都是徒劳,血一直在流,登高的头一直在刀剑的包围之中。陈冰如觉得自个儿的头也中了刀,血流到胸前,强烈的血腥味儿钻进鼻子,她忍不住恶心,伏在床边­干­呕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陈冰如连早饭也不吃,直接去了祥记大车店。登科尚未起床,陈冰如让小二把登科从睡梦中叫醒。稍顷,登科睡眼惺忪地出来,到客房中坐下。小二端来早餐,登科吃了几口便扔下筷子。说,嫂子,这么早,有什么事?陈冰如说,情况有些不妙,我找了所有的关系,钱还是没筹够,只好来找你商量,看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登科叫小二撤下碗筷,上了茶。登科问,嫂子,你手上现在有多少钱?陈冰如沉『吟』一下说,五千龙洋。登科有些失望地说,这么少?我估『摸』着至少也得有一万。五千不够啊。陈冰如说,我爹手上有钱,可是,现在还不到让我爹出面的时候啊。办事儿,总得留点儿余地吧?登科说,那也是。不过,你最好能凑够一万个龙洋,这样,接下来的事好办。说来说去,事情就在钱上。陈冰如说,这是自然。

登科用了一个时辰,对陈冰如详述了叶家财产转让的必要。用登科的说法,这叫欲擒故纵。不过,登科声明,这些财产只是暂时寄存在陈冰如手上。因为是自己人,他才放心过户。到了他有能力赎回之时,陈冰如要如数返还这些财产的经营权,他会按预先的商定支付相应的利息。一句话,他需要钱,需要现钱,他要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凑够一笔钱买到前程,然后再把这些生意赎回来。这个时候,登科的心情是暗淡的。他开始恨大哥,恨革命党,恨这个吃人的世界。如果没有这些烂事儿,他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做个二少爷。可是,现在不成了,现在的情况十分糟糕,再不出手,只怕有一天他连小命儿也保不住。

陈冰如有些吃惊,可以说,登科的话,让她不得不对这个貌似轻浮实则深沉的年轻人刮目相看了。陈冰如暗忖,这才叫城府,这才叫心计啊。和这样的人合作,才会有前途,才会有钱可图。这是我陈冰如的万幸,也是叶登高的万幸。有了登科,叶家这盘大棋就全活了。陈冰如决定出手支持登科,尽快让他步入江湖。以登科的头脑,几年之后,一定能打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

当然,陈冰如也怕登科志大才疏,光说不练。陈冰如说,登科,你有抱负固然好,可是,我们做事,还得按规矩来。登科说,这是自然,这样,我过晌就把诸城县里的店掌柜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跟你签过户手续,五千就五千,如何?陈冰如说,好。

本来登科想让陈冰如在祥记大车店吃午饭,可是陈冰如急着办事,先走了。陈冰如去了县衙门,直接找了父亲陈世林。她把与登科达成的协议简单一说,父亲便拿出一张一万元的银票,放在陈冰如的面前。陈世林说,办事别这么拖泥带水的,免得坏了陈家的名声。陈冰如看了看那张银票,不免有些迟疑地问,爹,不是五千吗?一万元全付啊?陈世林说,对,一定要全付,这样会省去麻烦。陈冰如说,爹,这可是一万元啊,万一……陈世林说,你光想着钱的万一,你怎么不想想登高的万一?登高要是出事,而叶家的财产没有全部过户给我们,这才是大麻烦。到时候,只怕是人财两空,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陈冰如暗暗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她收起银票,回家吃了午饭,便再到祥记大车店来。

一路上陈冰如都很开心,没想到,爹这么爽快,自个儿出了一万元,把她的钱省下了。陈冰如仔细地盘算过爹的动机,似乎有所感悟,但一时又不得要领,只好不去理会,先把登科的事办了再说。

登科已经找来了叶家所有店铺的掌柜,榆树街府绸铺子的王掌柜也一并到场。登科先说明一下情况,然后指着陈冰如说,这就是你们的新东家,以后大事小事,都要请教她了。兴隆客栈的掌柜小心翼翼地问,二少爷,我想问一下,这件事老爷知道吗?登科一瞪眼说,怎么,你嫌我做不了主吗?客栈掌柜说,不是,我就是……登科说,你就是不想­干­了,我明白,好,过户手续没办之前,我宣布,你被解雇了,出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客栈掌柜怔住了,傻站着没了主意。登科说,你没听到吗?让你滚蛋呢。客栈掌柜这才红着脸,慢腾腾地向门口挪。陈冰如看在眼里,一把拉住客栈掌柜说,这位掌柜贵姓?那掌柜哭丧着脸说,小姓高。陈冰如和气地说,高掌柜,你坐一下,一会儿我做了东家,我用你,好吧?客栈掌柜看了登科一眼,一时不敢定夺。陈冰如看着登科说,老二,就这么办吧。登科哼了一声,再也没看客栈掌柜一眼。

其他几个掌柜都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手续很快办好,登科接过陈冰如的银票,轻轻地吹了一下灰。他忽然睁大眼睛,目光定在那张银票上。登科忍不住问出了声:嫂子,怎么是一万元?不是五千吗?陈冰如故作知心地说,你要进入官场,钱少了可不行。这一万元,能让你走出很远,至少也要少走十年弯路吧。登科手一抖,银票差一点儿脱手。登科动情地说,嫂子,登科就不说谢了,大恩不言谢。陈冰如淡然地说,自家人,客气什么?

现在,事情已按照预先的设计做完,陈冰如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她开始计划着尽快见到登高,有很多事情,应该和登高面谈。至少要说服登高为自己准备一条退路。登高的退路就是她的退路。共同进退,已是她和登高的唯一出路。

回到家里,父亲陈世林刚退了堂,正在书房中喝茶。乔书吏正在汇报着什么,见到陈冰如回来,乔书吏知趣地躲出去。陈冰如给自己倒了茶,边喝边说,爹,事情办好了,所有的铺子都盘过来了。陈世林微微点头,深沉地说,冰儿,别想得太简单,事情远还没完。陈冰如不禁睁大眼睛,疑『惑』地问,爹,还没完?还有什么没办好啊?陈世林看了看闺女,想说什么,却没说。

陈世林暗想,到底是闺女啊,看问题浅哪。有些话,碍着闺女和登高的关系,他是不能直说。话不说,问题却在。就说叶家的铺子,表面上看,叶登科拿了陈家一万元龙洋,铺子也盘到了陈家的手上。但登科毕竟不是叶家掌门,他的字据,还不能说彻底有效。接下来,万一叶家变卦或者质疑,极有可能就是一场官司。这样的官司,在诸城县还可以掌控,一旦到了济南府或山东省,局面就糟了。以叶家的财力,搞起御前诉讼,也不能说没有可能。况且,叶家还有一个留洋的学生,如果登高动用他的东洋资源,孰败孰胜,且很难说。

不过,陈世林想昧下叶家这批产业的决心已下,对策也早已有了。陈世林不动声『­色­』地说,冰儿,见到登高了吗?陈冰如说,没呢,他还在旺兴。陈世林咳嗽一声,沉『吟』片刻说,闺女,你要是真心喜欢登高,就要放下小姐架子,到旺兴走一遭。陈冰如娇嗔地摇晃着身子说,爹!陈世林却说,这有什么?我闺女想去就去,谁管得着?不用怕舆论,舆论是什么?舆论就是帮你成事的手段,懂吗?爹想过了,登高闹革命,那是大势所趋,我认为,未来的中国,一定是他们的天下,登高弄不好,就是开国元勋哩。闺女,爹必须承认,你有眼光呀,你看好的这个人,可是真正的栋梁之材。

陈冰如有些呆了,她似乎没听清父亲的话。去旺兴?这可能吗?与革命党亲密接触,那是叛逆之罪,爹真的不怕?爹真的认为登高他们将是国之大统?陈冰如的脸红红的,喘气儿也带着响儿,握茶杯的那只手,因为激动而瑟瑟发抖。陈冰如说,爹,现在去找登高,好吗?陈世林说,好,怎么不好?一个到了出阁年龄的女子,去找自己中意的郎君,天经地义。去吧,能把登高变成陈家的乘龙快婿,那就是功德无量的好事。陈冰如羞红了脸,低着头说,爹!陈世林哈哈一笑说,傻闺女,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名正言顺啊。陈冰如站起来,急急地出门而去。

陈世林知道,欲擒故纵之计,就算正式开始实施了。眼下要紧的是,让陈冰如先把登高拉上道,只有登高上了前台,这出好戏才能敲锣打鼓地开场。望着陈冰如急匆匆地背影,陈世林笑了,这丫头,虽说头脑不凡,毕竟还­嫩­。凡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世林兴奋地想,好,就让她在前边搅和,个中的妙处让本官来『­操­』持,不管事态向哪个方向发展,本官都会坐收渔人之利,都会稳立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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