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血色辛亥 >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知为什么,登高突然想起了父母,心头一梗,他再也止不住眼泪了。他知道,为爹娘哭泣,不能算作软弱,登高剧烈地抽泣起来,心揪成一团,疼得要裂开。哭了半个时辰,登高一抹眼睛,自嘲地说,扯淡,哭什么?哭就能****清『政府』了吗?哭就能革命成功了吗?革命者,不要脆弱。登高站起来,把杯中酒喝光,昂着头说,爹,娘,儿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儿再为你们尽孝。

第二天一早,他被解送到诸城,关进县府大牢。

井改子给知秋送饭,似乎无意说到了登高。井改子说,大哥在诸城大牢里,不知有没有人送饭。

知秋顿时跳了起来。

被关了四十天,知秋时时刻刻都想逃出去,只是娘这些天加紧了防范,门窗都钉上了铁条,知秋手无长物,只能对着窗户空叹。这间屋子只有井改子可以出入,可是这个臭女人生怕老太太怪罪,硬是话都不和知秋说。听说大哥被抓,知秋觉得奇怪,旺兴人多势众,大哥是怎样被抓的呢?

知秋决定逃出去,一定要到诸城去救出大哥。已经没有了和尚,不能再没了大哥。这些天,知秋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忆着大哥的言行,越想越觉得大哥伟大,越想越觉得大哥是个千古难觅的大英雄。想想吧,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是尽想着自个儿?可大哥偏偏总想着别人,时刻都把民众的利益放在心上。

想完了大哥,知秋又想和尚。

在知秋的心里,和尚比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好。在这一点上,大哥也不如和尚好呢。想到那个,知秋的脸上马上飞起红晕,心跳得像擂鼓,气儿都喘不匀了。知秋太喜欢做女人了,那时候,女人就是一朵花,在男人的呵护下艳丽地开放。开了花的女人,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想唱,想跳,想在野地里飞跑。

知秋想到和尚惨死在二哥手中,便对二哥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二哥呀二哥,你­干­吗要杀死和尚呢?你不知道和尚是你的亲妹夫吗?眼下,这个该死的刽子手,又要害大哥了。不行,不能让二哥的­阴­谋得逞。

知秋眼睛转了几转,马上有了主意。

吃晚饭的时辰,知秋开始呻『吟』。是那种痛苦的呻『吟』,听上去,就像被人打成了重伤,有气无力,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接着,知秋听到了井改子的脚步,她叫得更响了。井改子慌忙开了门,扑进来扶起知秋,一迭声儿地问,知秋知秋,你怎么啦?知秋气若游丝地说,二嫂,我可能不行了。井改子却说,知秋,你说什么?知秋说,我快不行了,我疼。井改子说,你叫我二嫂?知秋差一点儿笑出声儿来,嘴里仍然痛不欲生地说,二嫂,快救救我。井改子转身跑出去了。

没多久,井改子带着来宝和另一个长工,抬着担架进来。来宝把知秋抱到担架上,井改子前边引着,一路往大门外走去。风很大,天上还飘着小雪,几个人的脚步声,听着让知秋耳朵直痒。知秋躺在担架上,心里乐开了花。一直想逃出家门,现在终于成行了,这太好了,这比过年还让人兴奋。这么想着,担架忽然停了。井改子在旁边说,来宝,你们回去吧,我有话跟小姐说。来宝说,小姐她……井改子说,别说废话,快回去。来宝领着长工,袖着手回去了。

井改子掀开知秋脸上的棉被,不冷不热地说,起来吧,跟我就不用装了。知秋没好气地坐起来,换上一副无赖嘴脸儿,抱着井改子的胳膊说,谁让你是我二嫂呢,我就是和你装,你说行不行吧?井改子叹息一声,沉着脸说,知秋,我以前做梦都想进叶家门,做梦都想做你二嫂,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知秋说,为什么?知秋惹你生气了吗?井改子说,知秋,我没和你生气,你二哥抓了你大哥,你想出去救人,是不?知秋说,是。井改子说,知秋,你在诸城举目无亲,去了也是白去,要不这样,你先到旺兴去,我先去见你二哥,我就是拼上死,也要让你二哥放人。知秋说,那你要快呀,晚了就来不及了。

第二天一早,井改子真的去了诸城。到县衙门一打听,登高在诸城大牢。井改子赶过去,拉住一个小牢子,掏出一锭银子,眉开眼笑地说,知道我是谁吧?我不让你为难,叶大人有怪罪,我顶着行不?小牢子说,只要别让我为难,没问题。

走进牢内,井改子的心便揪紧了。一刹那间,井改子便相信这个世界真有地狱。­阴­暗,『潮』湿,寒冷,无边无沿的恐惧!这就是井改子对诸城县大牢的印象。走着走着,井改子尖叫起来——一只硕大的老鼠怪叫着,蹿过井改子面前的木门,撞得一条铁链哗啦啦直响。好像走了很长的路,井改子终于看到了登高那张熟悉的脸。井改子暗暗称奇,关进牢里,这人还是一派风光气象,没瘦,也没慌『乱』,端坐在一堆稻草上,微闭着眼睛。井改子掏出几个龙洋,塞到小牢子手上,低声吩咐,兄弟,去帮我买只烧­鸡­,再买些好酒好菜,快点儿带进来,好不好?小牢子说,门外就有,稍等就得。等小牢子走了,井改子轻声叫道,大哥!

登高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井改子正双手扶着木栅,一脸悲戚地望着他。他轻松地笑着说,改子,你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井改子说,登科派人往家送了信,他本想让娘来劝劝你,我把消息压下了,我想先来看看情况,要行,就把你救出去。登高却说,改子,这可能不行,这一次,不是登科在作怪,而是他上峰下令抓我。你也知道,我是诸城最大的革命党,我的身份,已经不在登科的控制之内了。井改子的眼泪流下来,说话也带上了哭腔儿。井改子说,那也不能让抓就抓呀,毕竟咱是一家人哪!登高说,登科事先和我谈过,作为兄弟,他已经做了该做的了,是我不听劝,革命不是过家家,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我铁了心为革命献身,这怪不得任何人。井改子慢慢地蹲下来,『摸』『摸』手边的稻草,低声问,大哥,这里冷吗?登高说,非常冷,但没什么。我连生死都不顾了,还怕冷吗?井改子说,那谁给你送饭?登高说,没人送饭,咳,这也没关系了,反正是死,饿死更好,可保全尸了。井改子看到小牢子提着一个食盒走来,便说,大哥,我准备了一点儿吃食,你好歹将就一下,好不好?

登高听说有食物,马上走到木栅边,扭着头,向小牢子那边望。等小牢子走近,登高伸手接过食盒,抓起烧­鸡­就往嘴里塞。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两顿没吃饭了,肚里没食物,身上冷得更厉害。

过了好久,登高终于吃饱了。井改子说,大哥,你看这事儿有没有通融?我手上还有一笔钱,只要能救下你,我会全部用上。大哥,叶家不能没有你,你给我一个主意吧。登高说,不必了,这事没得谈,谁也不会把自个儿的前程与一个谋反者搅在一起。井改子说,大哥,朝廷的官我见多了,哪一个不贪?为了钱,什么事儿不­干­?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就让我试试吧?登高说,不必。救我一个,救不了众多的革命志士。旺兴还被围着三百多人,全省以及全国更不知有多少,救不过来。为了民众能早日觉醒,我叶登高死了,值。改子,我希望你能认清形势,积极投身革命,不要为了一个所谓的名份,丢了做人的原则。人活着,始终要有气节,光为自个儿活着,没意思。帮狗吃食,那不仅仅没意思,简直就是可耻。

井改子隔着木栅,为登高倒上一杯酒,然后抬起头来,盯着登高说,大哥,我知道,大清这些官,没一个好东西,日子久了,国家非亡不可。可是,大哥,咱能不能先想办法活下来,命是本钱哪。大哥,我是女流,头发长见识短,我寻思着,咱找找登科,毕竟是亲兄弟,再找找陈冰如,怎么说,你们也好过一回,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大哥,你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服一回软,说一回软话儿,过了这道坎儿再说嘛。登高把酒喝了,认真地说,谢谢改子。井改子一喜,大哥,你同意了?登高微笑着说,不行!井改子叫道,大哥!登高说,革命需要我去死,我就要义无反顾地去死,你记得我的话,我死那天,我要唱着歌上菜市口,我不能给革命党人丢脸。改子,你等着看吧,大清朝已经到了灭亡的时刻了,中国的封建统治,也将寿终正寝。井改子已然泣不成声,她隔着木栅抚『摸』着登高冻黑的手腕,悲切地说,这么多该死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去死?大哥,改子不要你死啊。登高看了看井改子,再次笑了。他对井改子说,改子,听我一句劝,离开登科吧,登科心中没有任何人——爹娘、兄妹、妻儿!你不要伤心,伤心没用,命运不相信眼泪,你可以跟着知秋走,我相信知秋以后必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党人,必有千秋不泯的作为。改子,不要对登科抱任何幻想,这个人,就是我们革命的对象,我们就是要把大清『政府』以及登科这样的人****,只有****他们,革命才会胜利。

井改子望着登高炯炯有神的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冷风怪叫着,直往牢房里钻。随风飘进来的雪花儿,神鬼不知地落到登高身上,等他发觉,头上肩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小牢子因为受了井改子的好处,给登高的牢房里送进来一盆炭火,登高才稍稍暖和了一些。登高掐指算算,悄然道,又要过年了。

一盏灯笼出现在牢门口,登高抬起眼睛,看到一个身披绛红斗篷的女人正站在木栅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登高知道谁来了,故意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陈冰如站了好久,才让人打开木栅,试探着,跨进来。陈冰如先看了看漏风的墙壁,对身后的小牢子说,为什么不换一间暖和一点儿的房子?这么冷,叶公子岂不是要冻坏了?小牢子说,好好,就办。陈冰如说,你去办,我等着。小牢子转身出去,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又返回来。小牢子说,办好了,换在东边的暖房里,陈小姐可是满意?陈冰如说,行,带他过去吧。登高甩开小牢子,坦然地说,不必了,此处最好。陈冰如说,你呀,属鸭子的,­肉­烂了,嘴还硬。你跟我装什么?充革命好汉?革命好汉冻不死吗?登高冷笑着说,革命好汉也是人,怎么会冻不死?革命好汉只是不怕死,不像你们这些人,满嘴的仁义道德,却嗜血如命,杀人不眨眼,却口口声声地要让受害者死得舒服些,虚伪如此,也是一绝呀。陈冰如走到登高身边,想了想,也坐下来,伸手『摸』『摸』登高的衣服,又说,穿这么少,怎么抵得了长夜凄风?陈冰如一招手,小牢子把一个大包袱递上来。陈冰如接过包袱,细心地打开,把一件肥大的棉袍抖开,披到登高身上。陈冰如说,我想着牢里冷,只管让它大而厚,你穿着不冷就好。等这个官司了了,你扔掉它就是。牢里穿过的东西,不要带出去,不吉利。登高看了看棉袍,眼睛里多了些暖意,登高说,谢了。陈冰如叹息一声,眼睛红了。她说,登高,你真想谢我,就跟我去见爹,你告诉他,你不再革命了,爹拼上这个七品县令不做,也会救你出去。登高舒服地裹着棉袍,不无揶揄地说,为了一个所谓的叛党,丢了大好的前程,那又何必?

风怪叫着,继续往牢房里钻。雪花也执拗地往登高和陈冰如身上飘。陈冰如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拈起一片雪花,放在眼前细细地观察。雪花很薄,很秀丽,很轻灵,像是载满了心事。陈冰如说,登高,我们认识有一年了吧?登高说,不同道,认识一辈子又如何?陈冰如说,登高,我们真的没有缘分了吗?真的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回心转意吗?登高肯定地说,有。陈冰如激动地拉着登高的手说,登高,你快说,什么东西能让你回心转意?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拿到它!登高说,很简单,只要你舍弃你官家小姐的身份,和我一道参加革命,我愿意和你白头偕老。

陈冰如跌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说话。她在流泪,在饮泣,在独自悲伤。从前,她一直认为没有什么能让她真切地悲伤,而现在,她真切地为眼前这个男人悲伤起来。她想不通,年纪轻轻的登高,留过洋的登高,英俊潇洒的登高,竟会是如此的不进人言,竟会是如此的一意孤行。死到临头了,居然不知悔改。

临来时,陈冰如见过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逼』着爹救出登高。登高不能死。登高是她的希望。登高死了,她活着也将寡然无味。爹叹息一声,让陈冰如自个儿去找登高。只有登高回头,一切才有商量。陈冰如没办法了,只能到牢里来求登高。

没想到,大冷的天,在牢房里哭了半个时辰,只换来登高冷冰冰的一句话。登高说,什么都别说了,你回吧,我们谁也犯不着对牛弹琴。陈冰如绝望了,她扑到登高面前,泣不成声。一心想着登高会怜香惜玉,登高却慢慢地闭上眼睛,再也没看她一眼。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