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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三天以后,陈冰如带着知秋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诸城。知秋在县衙门前下了车,转身走进了对面榆树街的棺材铺子。知秋明白,该给大哥准备后事了。陈冰如看着知秋的身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傻站了一瞬,便把手中的包袱交给一个衙役,拉着知秋去了县大牢。如今,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最要紧的,她要帮登高做完他想做的一切事。也包括革命。

陈冰如在大牢外买了烧­鸡­、五香猪爪、素­鸡­豆腐、凉拌肚片和高粱烧,又到牢头的睡房里找了一套被褥,合一起让小牢子拿着。自个儿提着炭火盆,一路往牢中走来。小牢子赶紧开了门,然后守在门后不敢吭声。陈冰如一步跨进牢房,把带来的吃食摆在登高面前。登高看了看那些吃食,再看看陈冰如,忽然笑了。

登高并不动,略带讥讽地望着陈冰如,笑着问,陈冰如,这又是一出鸿门宴吧?陈冰如说,放心吧,我的叶大少爷,什么也不是,就是想让你吃点儿东西,你吃不吃?不吃我让人撤了。登高看不到疑点,自嘲地笑笑说,别呀,拿都拿来了,不吃岂不是浪费?登高撕下一条­鸡­腿,怔怔地看了一下,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塞。登高只啃几口,偌大一条­鸡­腿就下了肚。可能啃得太急,不小心噎住了,登高几乎不能呼吸,只好伸长脖子,慢慢地缓气儿。陈冰如看着登高那副痛苦的样子,泪水止不住流下来。陈冰如幽幽地说,事到如今,你就不能改改信仰?你看,你坐了大狱,你的同志,你的组织,谁也没来救你。这种革命,还闹吗?登高说,谁说没来救我?来了,救不了是真的。

陈冰如不想和登高说这些,她要抓紧时间,把目前的形势告诉登高。陈冰如说,登高,朝廷要对你们下手了,你看,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我可以利用各种关系帮你。登高说,陈冰如,你又想搞什么­阴­谋?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了。陈冰如说,冤家,别犯倔了,我不是来刺探机密的,毕竟我们好过一回……你说呢?登高说,谁信哪?你还有什么能让我相信你呢?陈冰如说,不信是吧,那好,你可以去问知秋。登高说,知秋来了?

知秋很快进来了,她一看到登高,就扑上来大哭。登高说,知秋,别哭,我问你,陈冰如还可信吗?知秋把陈冰如带她去济南的事情说了一遍。知秋说,大哥,陈冰如这个人其实也不是很坏,她就是任『­性­』,现在,她知道你的案子翻不过来,想帮帮你。你想做什么,就让她帮忙嘛。登高说,这样吧,你让陈冰如给我弄一些白纸,再搞一台油印机,加外油墨、蜡纸、钢板和铁笔,我要办一张报纸。知秋说,行,我去找她说。

陈冰如说话算数,帮登高弄来了他所要的一切。登高又提出把胡素清、谭福民、刘坤和闫二辣等人关在一起,陈冰如当天就把事情办好了。于是,登高便拉开架势,开始办报。

油印报纸,最关键的工序是刻钢板。可是,登高写不惯那种横平竖直的方块字,一连刻废了几张蜡纸,还是不行。登高有些着急,便叫人找来陈冰如商量。登高的意思,是让陈冰如在外面找一个人刻钢板,然后拿进牢里来油印。陈冰如看了看登高手边那堆东西,便动手试验着刻写。想不到,陈冰如的字倒适合刻钢板,刻了文字,还能加上一些登高并没想到的图案,使报纸的版面生动起来。登高说,好,陈小姐,你­干­脆帮我刻完算了。陈冰如没表态,只是静静地刻着钢板。一张刻好了,她把蜡纸举到光线之下,认真地看着,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眼神之中的自得已十分明显。

报名已经事先想好了,叫《诸城革命报》。报上的文章登高事先写了很多,创刊号上的通栏标题,也是登高酝酿了许久才拟定的。这一期报纸是十六开四版,只刊登了登高的一篇文章,题目是《论诸城革命形势与斗争方向》,在这篇长达五千字的文章里,登高引经据典地阐述了诸城革命的形势与面临的问题,以及未来一段时间革命发展的方向和任务。文章写得详尽有力,既有可读『­性­』,又有强烈的说理『­性­』。报纸印好之后,狱中的几个难友抢先看了,都为登高热情洋溢的文笔和立场鲜明的革命道理所感动。

闫二辣快人快语地说,登高,你早点儿办报就好了,这可比演戏来得快。登高说,对,二辣同志,我们要把眼光放开,要往长远处看。闫二辣忽然红了眼圈儿说,登高,这几天,我难受死了,该死的刘会宇弄得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呢?登高说,二辣同志,不要有包袱,他是他,你是你,这是两码事儿。我们马上开个会,看看怎么才能把报纸散发出去。

开了半天会,一直没能研究出个结果。吃晚饭的时候,陈冰如来了。陈冰如看完登高的文章,忍不住抬头看着登高。陈冰如说,登高就是登高,到了狱中,仍是威风凛凛的男人。登高说,不要恭维我,说说,看了文章,你有什么感想?陈冰如说,受益匪浅哪,这种言论,如果不是遇到革命党,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登高,我不是革命者,不能完全领会革命的真谛,但我现在也开始理解你们了,也许你们有道理,也许未来的希望真在你们身上。可惜我生错了地方,不能和你们并肩战斗,这大概就是命吧?登高笑了笑,温和地说,冰如,你能这样想,我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可是,你说到命,我不这样认为,革命不分场合,不分先后,不论出身。冰如,相信我的话吧,眼下真的需要改朝换代,你要问为什么,是吧?我们中国的国土、银钱、百姓的身家『­性­』命,不应该这样流失与涂炭,『政府』官员也不应该毫无止境地贪污与腐败,中国更不应该永远地落后挨打。冰如,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你有思想,你不拘泥于传统,你不觉醒,还有谁能觉醒?你不赞成革命,还有谁能赞成革命?陈冰如说,行了登高,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了,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登高说,我不是有求于你才这样说的,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陈冰如点点头,郑重地说,我知道,我也真想为你们做点事,登高,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不要记恨我。登高笑起来,笑得十分灿烂。登高说,冰如,你还是不了解我呀,我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我不会记恨你,记恨一个我曾经爱过的漂亮女人?不,我永远不会恨,我只有爱。陈冰如抓起登高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登高那一瞬间也觉得热血沸腾,他仿佛回到了与陈冰如初恋的时光。可是,他的内心异常冷静,他知道,他和陈冰如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永远相爱,就算没在狱中,也不会真正走到一起。他们没有共同的信仰,没有共同的追求。如果是平民百姓,可以苟且一生。作为一个革命者,就失去了共同生活的基础。登高久久地凝望着陈冰如那张美丽的面孔,就是这个女人,因为嫉妒,出卖了和尚,致使和尚丧命,还丢失了六万多龙洋。尽管后来卢大头带人从桂珠儿手中抢回了这笔钱,但桂珠儿却因此丢了命。围绕着情,围绕着钱,围绕着陈冰如,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眼下,登高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陈冰如出面帮这个忙。这批报纸,很可能是诸城革命党人最后的作为,如果出现意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有那么一瞬间,登高恨不得掐死陈冰如。和尚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坚定的革命者,却因为一个女人的嫉妒,死于非命。事后,登高曾请求过上级,要为和尚报仇,上级考虑到陈冰如特殊的身份,而采取了妥协政策。上级要考虑全局,登高也要考虑全局。登高在想,等革命胜利了,一定要按法律程序,追究陈冰如的责任。所以,每次看到陈冰如,登高都会为难!面对着仇人,不但不能奋起雪恨,还要强作笑脸。登高有时都能听到自个儿心里滴血的声音,滴答,滴答!

现在,登高就是在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但他还是要笑。陈冰如说,登高,你有什么事,直说吧,我一定帮忙。登高说,事儿有,你也帮得上,但你要保证,帮就真帮,不要有水分。陈冰如说,行,我发誓,一定真帮。登高说,好,你帮我把这些报纸带到牢外去,交给知秋就行了。陈冰如说,登高,你直接告诉我,送到哪里去?登高笑而不答。

陈冰如知道,登高对她仍旧怀有戒心,她在登高面前坐下,盯着登高的眼睛说,登高,陈冰如从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特别是和尚,嫉妒心在作怪,我害死了他……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和尚其实是个好人……登高怒喝一声,够了!可是,登高很快就克制住了内心的激愤,站起来走了几步。登高说,冰如,记住,该回头了。陈冰如抹了一把眼泪,真诚地说,知道了。

陈世林走在诸城县的大街,心情很好,很久没这样走走了。忙,先是忙政事,一天到晚不闲。政事是官员的本分,陈世林忙得有模有样。后来是忙『乱』党,因为与江山存亡密不可分,陈世林也当成了政事在忙。殊不知,这一忙,就没了头绪,没了方寸,变成了瞎忙。

没有方向,没有主次,没有预测,这是官场的大忌。陈世林明知不对,却也无可奈何。适逢大『乱』之秋,谁能有方向呢?陈世林曾几次赴济南向上峰请示,可是,无论知府大人还是巡抚大人,都不能高屋建瓴地给他一个明示。末了,只能一个人回到小小的诸城县,胡思『乱』想罢了。这段时间,陈世林的鬓角白了,眼袋大了,最让他痛心的是,刚刚碰到六十,腰居然驼了,正面看尚不明显,侧面一看,竟然吓了他一跳。这个虾米似的老男人,还是当年那个英气『逼』人的陈世林吗?

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不由他不信。就拿女儿来说吧,一个姑娘家,居然和革命党人叶登高睡到了一起。先前是因为事态不明,陈世林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女儿任『­性­』。整天在外面疯,他不说;整天和登高混,他也不说。说什么呢?说闺女,你不要和男人混,那样名声不好?他的闺女,名声已经无所谓了。再坏的名声,也不影响闺女出嫁。想娶冰如的男人多了,可以排成长队,如果不怕张扬,都能从诸城排到济南。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县令的女儿就愁嫁吗?这一点儿自信,陈世林有。

道理这样讲着,可心里还是不舒服。陈世林私下里和老伴儿嘀咕,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老子不敢过问子女的事儿,纲常全部倒了,真是要变天了吗?

再看看从上到下的官儿,一个个都对革命党抛媚眼儿,这不是等同谋反吗?最让陈世林不能容忍的是巡抚孙宝琦,居然口口声声同情革命。陈世林暗叫,孙大人啊孙大人,你这是糊涂啊。革命是能同情的吗?你同情革命,革命是不是也同情你?革命口号喊得清楚,人家是要****你,而不是与你惺惺相惜。这事儿要是传到皇上或者摄政王耳朵里,你孙大人还能安生吗?不治你谋反,也能定你一个失察之罪。为了一群亡命之徒,丢了经营几十年的前程,那太不值了。陈世林曾经动过劝说孙宝琦的念头,可很快他就放弃了。陈世林暗想,孙大人毕竟是封疆大吏,自有眼光,岂是你一个区区县令所能匡正的。人贵有自知之明,对上司,自个儿只能层层请示,别无其他就对了。

关于登高的案子,陈世林也是有想法的。登高虽身为革命党,可是眼下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半点马虎,谋反与开国元勋,几乎没有区别。说不定一夜之间,革命党占了上风,江山旋即变了颜『­色­』,那时候,登高至少也得官拜山东巡抚(叫不叫巡抚另说),自个儿老朽了,可闺女冰如还年轻,还得靠登高关照。话说回来,万一登高他们造反不成,他还得上菜市口儿,那时,也不能怪老陈刀下无情。毕竟是闺女的情人,毕竟是乡里乡亲,陈世林终是下不了手。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这个球踢给上司,也就是济南知府。这位只知敛钱饮酒讨姨太太的知府大人却玩起了藏猫猫,一连三份折子都没有下文。无奈,陈世林只好越级上奏,把折子直捅到孙宝琦处。这位权重位高的巡抚大人也对此讳莫如深,一直没有回复。陈世林不禁咬紧了牙关,暗骂道,他娘的,如果都不表态,老子就把登高放了,反正江山又不是我陈世林的,你们不怕,老子怕个屁!

这几天,登高在牢里并没闲着,他们又是买纸又是研墨,连闺女也跟着写写画画的,这些,陈世林都知道。知道却装着不知,任他们去闹,反正人在牢里,也闹不出什么大格儿。文人就是文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陈世林不信,几张纸就能捅破苍天吗?他照旧喝茶、下棋、听戏,有时还到迎春院去喝喝花酒。陈世林对窑子很有分寸,偶尔涉足,并不深陷,迎春院新来了一位花间翠,小小年纪却极擅琴棋书画,一口子京戏,让陈世林好生着『迷』。陈世林一得空儿,就悄悄儿溜出衙门,一个人到迎春院去听戏,离『乱』之时,也是一乐儿。

傍晌时分下了一阵小雪,雪花细细的,有些寒意。陈世林穿着一身狐狸皮袍子,戴着一顶锦缎儿的瓜皮小帽,脚上是一双踢死牛的包皮上帮棉鞋。倒背着手,耳朵上的『毛』耳包,让他平添了几分江湖气。陈世林很喜欢这副打扮,步子迈得平稳,身板挺得笔直,嘴里轻轻地哼着小曲儿,迎春院眼见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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