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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知秋完成全部训练任务的第二天,胡汉民来了。胡汉民交代任务那一刻,知秋感到空气在快速凝固,挤得她几乎要窒息了。

胡汉民盯着知秋说:知秋同志,组织决定,你带着两名枪手,明日动身返回山东,刺杀清廷鹰犬叶登科。胡汉民语重心长地说,知秋同志,我知道,叶登科是你的二哥,但你不能因为亲情,而贻误了革命大任。

知秋的耳际像在刮台风,一片喧嚣。黎嫂无声地进来,为她带来了出行需要的一切:银钱、衣物、证件和武器弹『药』。知秋除了随身的勃朗宁手枪,还加装了一把『毛』瑟手枪。这种手枪『­射­』程远,威力大,装弹量也是勃朗宁的几倍,是杀手的首选武器。黎嫂做完准备工作,便退出去。屋子变得异常空旷,像诸城老家那一望无际的原野。风无阻无碍地吹进来,似乎洞穿了知秋的身体。她绝望地想,让我去杀我哥哥,我下得了手吗?

夜深人静,知秋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想过了,二哥能对和尚下手,能对大哥登高下手,能对旺兴的众多同志下手,可见,二哥已经失去了人『­性­』。而自个儿作为革命党人,面对如此凶残的敌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能否大义灭亲,正是对一个革命者的严峻考验。知秋,你能经得住考验吗?面对亲情,你要退缩吗?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知秋开门一看,黎嫂披着一件衣服,正在门外望着她。知秋请黎嫂进来,泡了茶,然后坐在黎嫂对面,一言不发。黎嫂说,知秋,有压力了吧?知秋苦笑一下,似在自语,黎嫂,这种事,为什么派我去?黎嫂说,先前派去的三名暗杀团员,都失手了,山东省党部向总部求助,胡先生想到了你。知秋,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对亲人下手,谁能不犹豫呢?知秋说,是啊。黎嫂放下茶杯,忽然强硬地说,可你别忘了,他不光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敌人。他杀死了你的未婚夫,杀死你的哥哥。你以为,和尚只是你的未婚夫吗?叶登高只是你的大哥吗?叶登高是同盟会诸城县党部书记长,和尚是诸城县党部委员,都是同盟组织的要人。现在,国恨家仇与你的亲情对垒,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知秋仍是沉默不语。黎嫂说,你考虑一下,明天早上给我回话。

黎嫂说完,起身走了。黎嫂没有关门,一阵清爽的夜风进来,让知秋心神一震。她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到了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面对选择,她已无权力选择,她有的,只是等待。

等待天亮,她将含泪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她要决定,到底要不要去杀一个叫叶登科的人,那个人,是她的敌人,也是她的哥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知秋犹豫的理由,杀了叶登科,叶家就不再有男人。也就是说,叶家要绝后了。

这一夜,知秋不停地告诉自个儿,革命没有『­妇­』人之仁,革命就是彻底地割断私心私欲与私情,全身心地消除一切邪恶、黑暗与反动,让这个世界,变得没有­阴­影、不平与残暴。此去诸城,她并不是前去铲仇,而是消灭革命事业的敌人。这个敌人是她的亲哥哥,这个人,曾经杀害过众多革命同志,已然死有余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知秋也知道,此去责任重大,不是对方死,就是她死。她死不足惜,如果连累同行的两位志士,她就是千古罪人。知秋不想骂名千古,她正在考虑的是,进入诸城之后,要用何种手段,方能置叶登科于死地。知秋的全身都在冒汗,手指不时地痉挛。黑暗中,她『摸』到了桌上的两支枪,天冷,枪身也冷,像两块冰,冰得知秋禁不住打起了冷战。她把枪身贴在脸上,惊异地发觉,枪身向她传递的决不仅仅是凉意,而是不可抑制的疼痛,她无意之中抹了一下脸,竟抹到了满手热泪。知秋想,哭吧,哭完了,就带上枪,领着战友,回老家,杀掉叶登科,为国除『­奸­』,为民除害,为同志报仇。

黎嫂端着早饭进来的时候,室内空空无人。黎嫂很快就发现,不但知秋不见了,另外两位同行的同志,也已人去屋空。黎嫂赶紧向胡汉民做了汇报。胡汉民望着窗外的天空,意味深长地说,天总会晴起来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下雨。

黎嫂似是而非,半晌无语。

井改子坐在迎春院北楼的小阁楼上,望着窗外的流云发呆。云有声,呜呜响,响声扑入耳鼓,撞击心弦,痛彻五脏六腑。井改子这些天一直都能听到云声,听多了,眼睛生疼,再听,就连胯骨也跟着疼起来。

世事多变,世事无情。这是井改子最近几个月常发的感慨。原本好好的,突然间,登高死了,太太死了,老爷死了,小姐知秋没了踪影,叶家的老宅子也卖了!如同秋风扫落叶,一眨眼,偌大的叶家,竟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井改子一次又一次地感慨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摇头叹息。命啊,这就是命,命中八尺,难求一丈。命不济,倒霉事儿都让她碰上了。

井改子其实能想通,一个迎春院里的窑姐儿,怎么就平白无故地从了良?怎么就能一帆风顺地当上大户人家的二『­奶­』『­奶­』?可老娘就是当了,就是从了良,就是风风光光地潇洒了这么一回,谁有意见都没辄,谁不服,谁就撒泡『尿』气死,这年头,气死人可不用偿命。曾经拥有过这种荣耀,井改子知足了。人必须学会知足,知足常乐,这是古理儿。知足了,以后的路就顺了,直了,通了。

井改子一直不相信自个儿能顺利完成从­婊­子到少『­奶­』『­奶­』的过渡。自从认识了登科,她就觉得不真实,走进叶家,这种虚幻感更加强烈。后来,事情一步一步地往凋敝处发展,井改子反而坦然了。顺了显然不对,而波折了、倒霉了、坎坷了、失败了……反正这些背运的营生出现,那就对了。井改子似乎看到了自个儿身上正在形成一个刺青,不用认也知道,那是一个大大的霉字!倒霉、发霉、霉变、霉运!总之,这个世界上什么最霉,她就要遇到什么。霉得冒烟,霉得起火,霉得流水,霉得发臭,霉得不能再霉!跟着登科到叶家走了一回,特别是认识了大伯登高之后,井改子也算长了见识。她学会了总结经验。闲来无事,她把自个儿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井改子得出了结论,一个字,贪。贪财,做了窑姐儿,贪利,做了叶家的少『­奶­』『­奶­』,命薄,最终落得个两手空空,十几年卖身的家底,也落到薄情寡义的登科手中,一去不回。这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是养个孩子被猫叼走——白他娘的费劲了!

然而井改子毕竟见过世面,倒霉不可能把她完全击垮,充其量让她萎靡几天,过了这个节气,她就脱胎换骨一般,重新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活像个没事儿人。知秋卖了叶家大院,新生住不下去了,她便回到诸城,她相信,只要下足了工夫,登科还会接纳她。从前那些销魂的夜晚,她忘不掉,她相信登科也不会忘。女人拴住男人的手法,无非是管住他的嘴,收住他的心。而收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无限『迷』恋女人的­肉­体。这一点,井改子百试不爽。看看当年她那份丰厚的家当,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井改子用心打扮一番,到县城后街的那处小院去找登科。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叶家二老点头认同的少『­奶­』『­奶­』,登科即使嫌弃,也不敢违背父母的意愿。井改子想,不在新生过日子,回到诸城也不错。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愿意生活在乡下,尽管那里要有什么有什么。毕竟是城里人,她更喜欢城里的一切——宽宽的大街、幽静的小巷、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热闹非凡的集市和花花绿绿的各『­色­』物品……

看到后街的小院,井改子觉得很满意。院门新刷了桐油,显得很整齐,很­干­净,也很威严。只是门口的石板地面稍嫌不平,井改子想,等天稍暖和些,她要叫迎春院对面的张瓦匠把地面弄平。门前的路一定要平坦,一出门就坎坷,那不吉利。这么想着,井改子笑呵呵地上前敲门。

可是,院内一片沉寂,并无回声。井改子狐疑地转了个身,喃喃自语,不在?不在就不在吧,晚上再来,反正登科总要回来睡觉。井改子这么想着,沿着来路回去。一边走一边盘算,张瓦匠一天最少也要七分银子,一路做下来,三两银子足够了。

正算得仔细,井改子一抬头,顿时睁大了眼睛——对面街口走来的人,正是登科。登科怀中还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井改子不认识,只看一眼,对方的美貌就让井改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井改子暗叹,女人堆里真有这种尤物,绝对算得上闭月羞花。登科拥着这种货『­色­』,哪还有老娘吃饭的地方?井改子决定,先礼后兵,以求主动。井改子对那个女人笑笑,客气地说,谢谢你送我男人回来。登科满嘴酒气地说,改子,你说什么呢,谁是你男人?井改子说,登科,爹娘早就有话,让咱俩择日成亲,你要反悔吗?登科瞪着血红的眼睛说,胡说,既然是父母之命,想必有媒妁之言了,媒人在哪里?证婚人又在哪里?井改子顿时有些心虚,叶家二老话虽这样说了,毕竟没有请媒妁,所以,这事儿还真的拿不出凭证。可井改子并不服输,她急火火地叫,叶家二老在天之灵就是明证,还有天地可鉴。登科哈哈大笑,搂着那个女人在原地转了个圈圈儿,才说,井改子啊井改子,你真够蠢的,你以为哄住了我的父母,就算是哄住我了吗?去去去,别像只麻雀一样唧唧喳喳,你从今往后,该­干­吗­干­吗,别烦我,行不?井改子强硬地说,不。两位老人决定的事情,改子断无改变的道理。登科轻蔑地哼了一声,搂着那女人走进小院,井改子扑上去,迎接她的却是那两扇冰冷的院门。门上的门神龇牙咧嘴地瞪着井改子,仿佛她是即将进门的妖孽。井改子拼命拍打着院门,可是,除了手掌麻辣辣地疼痛,院子里没有任何声响。井改子大叫,叶登科,你混蛋!

从后街回来,井改子哭了很久才昏昏睡了。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到厨下弄了饭菜草草吃过,她搬了条凳子,坐在楼下的日阳里晒着。浅春的日头,已经有了热气,晒在身上,让人发怏,井改子『迷』『迷』瞪瞪地又想睡。半睡半醒之间,她偶尔往东街口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的耳朵便嗡地一响,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天哪,那个素衣素裙的女子,不是知秋,却又是谁?知秋失踪有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没错,来人正是知秋。她走到井改子面前,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她。井改子拉着知秋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小声问,知秋,这一向你去了哪儿?走也不和二嫂说一声?不知道二嫂都快急死了吗?知秋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急火火地说,快弄饭给我吃,饿死了。

井改子赶紧去对面的饭馆给知秋叫了两菜一汤,外加一盆馒头。路过王记狗­肉­馆,又让伙计端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狗­肉­汤,一起送上楼。知秋吃饭时,井改子坐在对面,仔细地端详着这个久别重逢的小姑子。

知秋瘦了,黑了,言行举止像换了一个人,显得­精­­干­练达。特别是那双眼睛,像烧着火,淌着水,清亮得让人眼馋。知秋吃饭也一扫先前的挑剔,三下五除二,把端上来的饭菜吃得­精­光。抹抹嘴,冲井改子笑一笑,客气地问,你还好吧?井改子看着知秋,同样不回答问题,却提出问题。井改子说,知秋,你到底去哪儿了?害得我一通好找。你没信儿,我可担心呢。知秋说,没事儿,心里烦闷,出去走走。井改子说,可恶的东西,你一个姑娘家,『乱』跑什么?你不比我,出一点儿闪失,你二哥不得恨死我?知秋听到二哥,才抬起眼皮问,二哥还找你吗?井改子说,他才不找我呢,要不我还用回这儿来吗?你瞧,二嫂现在重『­操­』旧业,­干­上老本行了。知秋四下里看了看,叹口气说,我就知道,你和我二哥,根本不是一路人,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才找鳖亲家。他现在做官了,怎么可能要你?井改子叹息一声,自语道,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不过,知秋的到来,井改子还是十分欣慰。知秋毕竟是叶家的人,虽然登科暂时不要她,但藕断了丝还连着。也许有一天,登科念及旧情,还会把她重新娶回去,即使不做老大,收为偏房,她也知足。

知秋每天也不知在忙什么,吃过了饭就没了踪影。井改子试着找过,可是知秋像冬日里的晨雾,消失得无声无息。到吃饭或者睡觉的时辰,知秋又准时回来。井改子有时会埋怨知秋,不希望知秋再一次失踪,她可怜巴巴地说,不管怎么说,咱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待在一起,比什么都强。知秋听了这话,会沉默好久,有时候,知秋还会掉几颗眼泪。不过,脆弱只在知秋脸上停留一刹,很快知秋就抹掉眼泪,变得沉默而冷静,像换了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知秋一天到晚不见人,回来也沉默寡言,吃过饭就睡到床上。夜里,知秋没有任何声响,翻身也悄无声息。井改子有时烦闷,会轻轻地问,知秋,睡了吗?知秋不知是睡熟了还是在装睡,同样一声不吭。井改子暗想,这个怪人,搞什么名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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