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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既见云,胡不归(gl) > 第 80 章

第 80 章

一直到太阳西沉,这两人才起的床,送上晚膳的若松趁杨丽华和惊鸿不注意,偷偷向杨笑澜竖起了大拇指。

仍在回忆昨晚是怎么开始的杨笑澜一时有些茫然。

摸摸有点发酸的腰际,说不出是疼还是痛还是其他感受的小腹,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纵然笑澜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也向杨玄感请教过­操­作说明,可是她没有想到会进行的如此之快。不过一夜又一日的功夫,两人居然翻云又覆雨,覆雨又翻云,更没有想到自己还是先被压的,简直枉为现代人!

只见若松笑得有些贱地说道:“郎君真是威风……”

“闭上你的鸟嘴!”笑澜看了看带着些许娇羞有些笑意又十分落落大方的杨丽华一眼,白了白若松,没好气地打发他下去。

威风?

她又哪里威风了?

威风的明明是大公主!

可外人只道这驸马雄风,终于在床榻之上安了公主的心平了公主的意顺了公主的气,怕是谁也不会想到,哪里是什么驸马压公主,分明是公主先压倒了驸马。

到了四月,远征大军归来,大兴满城欢腾。晋王杨广与秦王杨俊骑在高马上,后面跟着的是押解回京的陈叔宝和那些王侯将相们。杨坚端坐在广阳门城楼上,杨笑澜随侍而立,先有纳言传旨抚慰降军败将,再有内史令宣诏谴责痛斥。看着曾经长江对岸的敌手畏首畏足,俯首称臣,杨坚的内心充斥着作为胜利者痛快感觉,喜悦、荣耀。杨笑澜注意到尤其在赦免那些俘虏之后,杨坚心里更是翻腾着阵阵满足。她不免有些忧心,为了这即将鼎盛的短命王朝,也为了永安宫里的独孤皇后。

愿望未成,尚有目标,可这统一的胜利已得,杨坚就一改往日的朴素,大张旗鼓地举行欢庆仪式,颁赐的布帛就达到了三百万段。元帅杨广晋封太尉,杨素进爵为越公,杨玄感首获爵位,高颎加位上柱国,进爵为齐公。贺若弼和韩擒虎自是互相争功,互相揭短,杨坚都给了封赏,进位上柱国。他们治下的将领也都有加官进爵,各自赏赐,而其他赐物、粟米、朝服、白璧就更不消说了。

还是因为独孤皇后的关系,杨笑澜只得了些许赏赐,没有晋封加爵。皇后的用意,杨丽华解释了,杨笑澜自己也明白。皇后不希望她身处风口浪尖,那样太不安全,也容易遭到嫉恨。对于她自己而言,目前的地位已足以让她去做她需要做的事情,适当的时候,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事情,她也丝毫不介意。

比如顶着皇后的名号留心查看过送至太庙的陈朝天文典籍,里面并没有什么她所需要的看来像是跟回去或者是救世有关的东西。陈朝既已灭了,那么在陈朝的四大器物之一又在哪里?

随着和杨丽华关系越发亲密,笑澜也不免对未知的将来产生怀疑和些许恐慌,幸而,在目前四大器物一样都没有着落,她有着足够的时间去找寻,去想清楚找到之后该怎么办。

杨广凯旋后接连宴请了好几拨臣子,才有空约上了杨笑澜喝酒。杨笑澜还以为他正踌躇满志,谁知一见之下竟还是愁眉不展的。

“父亲以三弟俊代我任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笑澜可知知道此事?”

“笑澜知道,陛下还调了我兄长任荆州总管,辅助秦王控制江南。”杨笑澜实在没有想到,这晋王找她谈的是这样的事情,想起秦王走时还颇为不悦,尚且来不及找笑澜叙旧,又要离家去什么劳什子的江南,他可是一千一百个不乐意的。

“那么笑澜对此有何看法?”杨广替杨笑澜斟上了米酒,问道。

“京城都在流传笑澜不过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仰仗乐平公主的鼻息,晋王殿下何至于要来问在下的看法?笑澜只知,秦王对于这个安排亦十分不满,他可是正想如晋王殿下眼下这般享福的。”

“外头怎么流传的我不在乎,笑澜是怎么样的人,有什么能力,我至清楚不过。当日夜渡采石,上柱国韩擒虎可是提着心、吊着胆却又对笑澜赞许有佳的,笑澜兴许不知,他还曾多次表示为笑澜未获晋封感到不值呢。”

“韩公抬爱,笑澜惭愧。”

杨广端详着藏在面具里的杨笑澜半响,又问道:“父亲此举,可是在怀疑我吗?”

“晋王功高劳苦,何妨在京城暂休?江南虽平,但余波未消,一味铁腕,效果难测。殿下喜读诗文,热爱江南文化,娶的又是江陵美女,何愁去不了江南?”

杨广听到这番话,笑了一笑,又道:“听说笑澜在回京路上遭到暗算,几乎命丧,还是那前陈公主救得你?坊间还有传说,说是笑澜和前陈公主患难与共见了真情,故而当日太子亲卫柳述将前陈公主带走时,笑澜大怒,一气之下旧伤复发,将养了好些日子才好。”

“咳咳,晋王殿下不是不在乎那些传言传说么。”

“唔,笑澜受伤,当不是传闻吧?以如今笑澜之能尚不能处置那伤你的人,那人必然有着大势力。我在大兴的探子说,乐平公主派人找笑澜时,没有大张旗鼓,迎接笑澜又是悄无声息,如此隐蔽,太子亲卫仍旧可以在城门等候……”

“探子这个东西,还真是家庭必备工具。”杨笑澜冷笑几声。

杨广承认“若是没有探子,没有最新最近的情报,这平陈之战,胜负仍未分呢。笑澜可还记得那宁远公主?”

“是谁?”

“当日隋宫里,年纪小小但十分迷人的陈宣华。”

哦,是她。没想到杨广还是记着念着,只可惜……

杨广笑道:“她被送入了掖庭宫,和你那前陈公主一起。”笑容里少了明媚,多了一丝不甘。

杨笑澜一时有些无语,不知该如何接话,杨广的眼里闪着几分认真,可那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子,比宇文娥英还要小了两岁。迷恋一个女孩子算不得什么,问题在于这个女孩子会被他的父亲收入后宫,日后深受宠幸。她只得叹气,给杨广添酒。

“可是想起那前陈公主?你还是很有希望的,只要求母亲恩准,将那陈子衿赏赐给你即是。不过,这几日我见那陈子衿倒是和阿客有些来往,很是奇怪,照理说……”言语里的意思很明显,他知道是谁想要伏诛她,也知道杨谅去找过陈子衿,估计是在进掖庭宫见陈宣华的时候恰好碰到了。

杨笑澜不悦,相当不悦。这个陈子衿是怎么回事,跟她的仇人眉来眼去!她难道不知道,就是杨谅那天煞的要了她的命,又差点要了她的命吗!

只听杨广又道:“宣华给父亲看上了。”

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咳咳,什么?”

“柳述呈了宣华的画像,由杨勇交给父亲,父亲看上她了,只等她满了十四岁便求得母亲同意,收了陈宣华。”

“殿下……”

杨广摇摇头道:“不必安慰我,也许笑澜还觉得我是晋王,与我生疏,只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只想与笑澜分享心中的苦涩。在广看来,满朝文武,惟有笑澜是个面慈心善的­性­情中人,笑澜重情义,又不会拘泥于世俗,不知道广说的可对?”

杨笑澜脸上抽了抽,暗道:不是因为你是晋王好不好,因为你是传说中荒­淫­无道的隋炀帝,与你为伍注定逃不了这宫廷血雨。

“笑澜或许还有兴趣知道,这献画的计策是谁的主意。”

“不是柳述?”

“是阿客。他同时卖了个人情给柳述和太子,若是他们同声连气,加上阿客与四弟关系甚佳……局势就十分不妙了。笑澜应该知道,父亲最爱的儿子,就是阿客。”

“他不怕献女于陛下,惹皇后不快?”

“他何曾献过,献女的是杨勇。”

怎么这杨谅小小年纪便如此工于心计!

“所以,若是笑澜真对那前陈公主有意,要即早去央求母亲才是。”

“可是……公主……皇后……”杨笑澜心下犯难,自从刚回来和独孤皇后说崩了,就再也没进过宫,也不晓得皇后会怎么记恨她……

“乐平不像母亲那般,只要母亲同意了,笑澜尽管放心便是。”

“殿下这般指点,笑澜受宠若惊,若日后殿下有用得着笑澜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想到杨谅,想到十三的死,想到独孤皇后知道是谁要她的命也无计可施,她心头的火就更甚,而今杨谅又想染指陈子衿。笑澜冷笑,既然知道历史的方向,她又何必害怕站队,来而不往非礼也,助纣为虐不可为,那推波助澜总可以吧。

杨广显是十分高兴,只道:“自家兄弟,笑澜又何必客气。对了,听说笑澜在找那个叫作肖樯的亲兵?”

“正是,不瞒殿下,这肖樯对笑澜有恩,笑澜正派人找他却迟迟没有消息,不知殿下,可知晓他的行踪?”

“巧了,广的人跟踪柳原,正好在大兴近郊见到过他,他的日子倒也逍遥,田地不愁,玉食锦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笑澜受了他的大恩,自当好好报答才是。”

杨笑澜的目光一寒,道:“那是自然。”

第七十九回 再见

之前被杨丽华禁足,又苦于不知肖樯的藏身之处,如今和杨广达成了默契,了解了肖樯的行踪,杨笑澜自然是不会放过他。回了驸马府,找来了杨丰,命他去近郊查探,查明肖樯的作息,待布置妥当,一举过去教训他。

杨笑澜自问待肖樯并不差,他凭什么敢这样背叛她?

也许背叛是一种人类所特有的行为,但,没有人会不痛恨背叛。

背叛者想要一个好的结局?恐怕很难。

交待好事情,先前派出去找遗物的杨幺来回报,竟给他找到了出事当日,杨笑澜与陈子衿乘坐的马车,还让他从人家手里拿回了属于陈子衿的包袱,包袱里有别人捡到的一枚耳环、手绢和陈子衿的云纹履。

温润的珍珠耳环捏在手心,杨笑澜没有想到,冼朝交给她的耳环和手绢居然还可以失而复得,更没有想到能这样顺利地拿到柳皇后给陈子衿的嫁妆,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珍视之物,一时冲淡了先前的愤怒,大为高兴。

杨丽华送走来探望的萧美娘,知杨广约笑澜喝酒,就在房中等她,见她步履轻盈地进屋,摘了面具喜形于­色­,边命落雁准备沐浴的用水,边问她,为了何事如此高兴。

听到落雁的名字,杨笑澜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个丫环,总觉得那个丫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并不单纯。同杨丽华说了心中所想,杨丽华道:“只是念在那女子可怜无依,若笑澜不喜欢,命她在院外伺候便是。”笑澜点点头,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老是神经兮兮地对她东张西望,她可受不了。­阴­霾一扫,又笑开了,道:“杨幺找到了我掉的耳环手帕,还有子衿的鞋。”

耳环手帕?杨丽华知笑澜并没有穿过耳洞,那么又是谁赠予的,能让她就这么千里迢迢往战场上带?想起笑澜离家前她曾经转交过一封尉迟炽繁的信……

见到杨丽华脸上的迷惑,笑澜补充道“耳环是冼朝的信物,你记得么?就是那个……”

“与笑澜畅游大兴的冼家小娘子,丽华自然记得。那手帕呢?是……你师姐的?”

“不,也是冼朝的。”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这位冼家小娘子先以手帕相赠,又赠随身戴着的耳环,显是对笑澜有意。”

“啊……不是,不是,手帕什么的,是那天在城外碰到了埋伏,是柳原派人暗算我,受了伤,用来包扎伤口的。耳环只是用来提醒我,别忘了对她的承诺,救出她师姐陈子衿。我们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哦?朋友?笑澜这般想,未见得冼家小娘子也这般想。笑澜年少英姿,有女子倾心,也是常情。”

“什么呀,我可是女子。”

“我也是女子,你师姐是女子,子衿是女子,我……母亲……也是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公主是不信我?”

杨丽华摇头道:“非是如此,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笑澜与冼家小娘子相识在先,又自有一番过往;子衿对笑澜有相救之谊,出生入死,这些,丽华自问不能及。若是笑澜喜欢,自然可以将她们领回府来,只是要委屈两位娘子了。而且……我俩不会有子嗣,想与杨家的联姻大臣,难免以此为借口向笑澜提出婚事,倒不如先充实府内,绝了那些人之口。”

“他们倒是想,哼,我想和谁结婚是我的谁,谁也做不了我的主!那些什么公,什么上柱国的孙女,都是些小屁孩,看着就讨厌!哼哼!我就说自己­性­功能障碍不就完了?”杨笑澜眨眨眼,避重就轻道。

杨丽华待明白过来­性­功能障碍作何解不觉莞尔。这个人,实在可爱。“你呀。一会儿隐疾,一会儿­性­功能障碍的,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该忌讳些。”

“咦,正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忌讳个啥。”杨笑澜见杨丽华笑得开怀,很是好看,嘿嘿一笑,环住了她的腰身,涎着脸道,“好像公主很久没有叫我夫君了,很是想念呀。”

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杨丽华也不似先前那么容易害羞,拉开了笑澜的腰带,弯着与独孤皇后如出一致的眼睛,笑道:“容妾身为夫君宽衣,伺候夫君入浴如何?”

笑澜脸红,却也不甘示弱,压着声音道:“如此甚好。伺候沐浴什么的,总是要湿身的,不若请公主一并去了衣服,如何?”

杨丽华白了她一眼“荒­淫­无道……唔……”

自上一回大意失了荆州,丢了先手,便知杨丽华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独孤皇后有多­精­,她大概就遗传到了有多­精­。大公主最多没有她母亲那般喜欢算计,喜欢权势,但绝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沐浴过后,两人温存了一会儿,笑澜才弱弱地道:“害得公主不能再做母亲,以后,公主会觉得遗憾么?”

“我是一个母亲,娥英不久就要嫁人,为她夫婿谋得一个柱国的位置,便了了心愿。”杨丽华脸上的红潮未退,略带着一点喘息,摸摸笑澜有些湿的头发,道,“笑澜是丽华唯一想嫁的人,与你一起或者不与你一起,在这方面,都是没有差别的。倒是笑澜……会觉得遗憾么?”

杨笑澜答得极快。“有公主就够了啊。”

杨丽华笑一笑,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有些她已明白的事情,杨笑澜还混沌着。

催着笑澜起床进宫,既然找到了陈子衿的鞋履,没有道理不给她送去。笑澜回京也有月余,城门口分别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是避嫌?是逃避?还是全然不在意?

进了掖庭宫的杨笑澜舒了口气,幸好杨丽华没嘱咐她一定要去永安宫给独孤皇后请安。

刚回来那会儿,她心里头对独孤皇后是有些恨意的。冷静下来想一想,别说杨谅是皇子,放在今日就是了不得的**呀,何人敢动?就说杨谅是独孤皇后的亲生儿子,是十月怀胎经历生产之痛,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是腹中的一块骨­肉­,感情再淡,总血脉相连。她杨笑澜之于独孤皇后又能算是什么,她知道她的身份,她把她塞到大公主身边,只是为了让一段婚姻来束缚住她、隔开她,她大概是她逗乐的玩物,她见到她眼里的痴迷,便想戏弄于她。在那个擦枪走火的夜里,她不是照样可以冷静推开么!

可是她的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不是那样的。这个声音的源头是期盼?还是源自于一种否认。

“阿修罗王……”正想着等待该怎么和陈子衿解释自己第一次踏足此地,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杨笑澜被吓了一跳。是谁?用这个战场上杀气腾腾的外号呼唤她。

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着藕荷­色­衣衫的看起来约莫十四五的女子,面带惊喜。

杨笑澜又是一愣,分明不曾谋面。

“阿修罗王,我是尉迟敏儿……”

谁?尉迟……尉迟……和师姐同姓,凝神向那个年幼的女孩看去,不,没有师姐的影子。杨笑澜眼里的温柔一闪即逝。在掖庭宫的尉迟姓女子,那当是尉迟迥的家人了。

尉迟敏儿的那一声阿修罗王,将陈宣华、陈子衿和杨谅的注意力也引了过来,三人见不到杨笑澜的无奈,只看到了尉迟敏儿欲说还羞的少女情怀。杨谅面上堆着笑,心底里却带着丝丝怨毒,道:“哟,这杨家四郎,还真是处处留情。两位初来大兴兴许还不知道,杨四郎可是我们大兴出了名的多情种子。”

“哦?”陈宣华看了表情冷漠的陈子衿一眼,笑道:“愿闻其详。”

“和寺庙里的尼姑纠缠不清是其一,在双星伴月楼抢占楼主是其二,得玉楼和人争锋吃醋被打是其三,使了­阴­招迷惑母亲将大姐许配给她,是其五;如今,他到这掖庭来,又不知安得是什么­色­心。”杨谅悠悠地微笑,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陈子衿。

陈宣华娇笑道:“没想到这传说中的阿修罗王如此不堪,倒还是汉王殿下更显人品俊雅呢,你说是吗?姐姐。”

姐姐?这位封号宁远的公主从不曾叫她姐姐。陈子衿冷冷一笑,不答。

不堪?她不知为何笑澜不来看她,她等了她很久,自决然进掖庭的那一日便在等。明知不该怀着希望,却还是存着一星半点的期待。独孤皇后来过,乐平公主来过,太子来过,汉王来过,只有那个和她一路同生共死的杨笑澜没有出现。乐平公主说,她在养伤。乐平公主说,她会代她照拂她。

代她照拂?她和她有关系么?又何需劳动乐平公主。和乐平公主的谈话中,不难发觉她对她的感情,她爱她。

这两人分明都是女子啊。

即便她也是。

那个人不是还心心念念着要找到宝物,回到那个年代去嘛?可是为何养着养着传出了公主驸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消息?

果然是共死易,同生难么。

陈子衿看着笑澜,看着她见着她时,眼里头忽闪的光彩,见到杨谅时,眼里的戾气。

陈子衿听着她说:“汉王殿下,你这是要走了吧,恕你姐夫我,不远送了。”语气十分不耐。能让向来温和的笑澜如此无礼,这两人该是有多大的嫌隙。

杨谅一怔,随即又将笑容堆到了脸上,欠了欠身,同两位前陈公主施了礼才离开。他没想到杨笑澜居然会这么对他讲话,这温吞水一般的人呀,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莫不是死里逃生出了问题?他不是原来那个人?还是死亡让他变了­性­子?杨谅回忆了许多次,那一箭,是他亲手­射­出的,他能够听到箭矢离弦时的呼啸,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力量恰能够将杨笑澜­射­死,一箭穿心。他亲眼见到杨笑澜七孔流血。

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有死?为什么他还能回到京城,吸引他母亲和大姐的注意!为什么?

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回,再来弄死肖樯吧。

第八十回 清算

“你有什么毛病?”这是别后杨笑澜对陈子衿说的第一句话,态度之恶劣犹胜于刚死里逃生那会儿。

陈子衿不理,只问她:“你的伤全好了?”

“你还记得我受伤了?你可知道,是谁害得我受伤?是谁买通了肖樯,候在回城的树林里要我的命?是谁杀了我的十三?你可知道!”

见过笑澜对杨谅的态度,陈子衿想,那人该是杨谅。可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杨谅与笑澜何至于有如此大的仇恨,而杨谅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做得出这样毒辣的事情来。

“就是刚才和你打情骂俏的汉王杨谅!”

打情骂俏?她是蒙面还是遮了眼?瞎了么,看不见自己对汉王的爱答不理么!

陈子衿不语,笑澜更怒,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信,觉得他年纪小,做不出那么歹毒的事情。就算明知是他做的,又觉得说不定是有人撺掇的,他的本­性­没那么坏。我告诉你,人家转世喝的是孟婆汤,他转世,喝得是敌敌畏、老鼠药和地沟油勾兑的洗脚水!”

敌敌畏是何物?地沟油又是何物?一千年前后的神奇物事?

你们?是谁不信?是乐平公主还是独孤皇后皇后?这句“你们”倒是让陈子衿想起那日独孤皇后凤驾掖庭宫的事来。端的是,皇后架势十足。尽管陈子衿私下也承认,独孤皇后的容貌­色­绝天下,可是皇后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十分的不快。她甚至觉得奇怪,皇后这般嚣张妖魅的人何以能生出乐平公主这样识大体又有母­性­的女儿来。

那皇后只看着她,来回用那双凌厉的眼扫视她,眼神里是她看不清的戒备。打量了许久,才幽幽说一句“幸赖有陈家娘子相救笑澜,本宫十分感激。”感激?陈子衿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感激,反而那种态度让陈子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杨笑澜的正妻以一种宣告主权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对着丈夫新纳的小妾,告诫着她别想狐媚惑主勾引她的丈夫。可是若她没有记错,这皇后,怎么也该是笑澜妻子的母亲吧。

为自己有这样莫名的想法感到好笑。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落在笑澜眼里更是大怒,“喂!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喜欢那个杨谅吧!”

移情别恋?她有恋过谁吗?这个气势汹汹的人指的是她自己还是先前那个杨宁?

“子衿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

“原来阿修罗王就是姐姐曾经惦念着的江南少年呀,如今新人胜了旧人,莫不是恼羞成怒了?”陈宣华的语调嘲讽,听着这两人对话,她才觉得这阿修罗王倒有几分陈子衿念不忘的江南少年的影子,难怪一向­性­子冷漠孤僻的陈子衿对语出逼人的杨笑澜诸多退让。她却不知,那句曾经惦念的江南少年,在杨笑澜听来,颇有些踩到尾巴的意味。可她终究是言出无心,她又怎可能知道间中还有如此离奇的这一段。

听者有意的杨笑澜,面具内里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变了三变,她怎么能够忘记,她是杨宁的替身。陈子衿救自己多半就是因为自己是杨宁的化身,陈子衿对自己好言好语,原也就是因为那杨宁。她是沾了那杨宁的光,摊了那杨宁的福气。哼了一声道:“笑澜可没那般好福气,让她心心念念至今。”说完,随手将一包东西丢到陈子衿的面前,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宣华不解地看看陈子衿,却见一向毫无表情的陈子衿的嘴边扯起一抹苦笑。

“呀,好­精­致的云纹履,还是我们陈国的绣法。”陈宣华也不避嫌,自说自话捡起地上的东西就替陈子衿打开。

陈子衿听得云纹履,一惊又一喜,接过鞋子细看,果真就是母亲柳皇后给她出嫁之物,只穿过一次的云纹履。她记得那时慌乱,分明掉在了树林里。这杨笑澜竟还记得去找了回来。捏紧了鞋履,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有一丝的温柔夹杂着些许的欣喜。

“他对你还真是不同,连表达情感的方式也是不同。”陈宣华看着若有所思的陈子衿轻轻地笑。她从小便对这个一贯冷漠藏于深宫的姐姐好奇,宫里人都传说她是个为祸的妖,可是她从来没见她害过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这个人都是冷冷地来,冷冷地去。直到有一天听陈子衿对那个岭南来的妖­精­般的女子说起江南,温润的少年,让她无意中偷听到了。从那以后她便一直想着,那个让如千年寒冰一般的姐姐如此记挂的会是怎么一个人。

谁知,会是敌国的将军,敌国的驸马。

眼神又飘过一脸崇拜望着杨笑澜远去背景的尉迟敏儿,陈宣华又笑了。这个脾气粗糙的阿修罗王,倒是招人欢喜的紧呀。

宫外等候杨笑澜的杨幺,老远就觉察到了杨笑澜身上凛冽的杀气和怒气,以为笑澜还在恨那个出卖他的人,讨好地迎上去道:“郎君,一切布置妥当。说来可笑,那肖樯兴许是怕郎君回来找他报仇,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周围的邻居对他并不熟悉。”

“甚好。去市集购一些针线和工具来,我们这就去会会他。”杨笑澜心里是暗叫一声好,她满肚子的火气正无处可发,肖樯,哼,背叛她,暗算她,很好,要不了她的命,那么就让她去要他的命!

听出笑澜语气里的­阴­思,杨幺不禁对那肖樯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同情,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郎君是如何对待那猎户的,而如今郎君分明散发着比之前更为浓重的暴虐之气。针线?郎君会如何对付差点要了他命的人呢?让他肖樯变成针扎的靶子吗?

用针扎一个叛徒,实在是太小看了杨笑澜。

换做别人,一定会问那抓住的叛徒,受了谁的指示,为了什么目的,杨笑澜对这些毫无兴趣。只厌恶地看了被塞了破布,发出呜呜声音的肖樯一眼,道:“先割了舌头,免得到时候受不住本人的款待,咬舌自尽。”

杨幺一呆,问道:“郎君不问?”

“问什么?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能受谁的指示,不外乎杨谅或是柳原,为了什么?当然是钱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那么个毫无节­操­的畜生。不过这些,根本不重要。”杨笑澜笑一笑,“让他躺下吧。”

躺下?

是,舒舒服服地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手、脚、脑袋均被稳妥地固定住,以防乱动。

“我可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动了,就那么翘了。啧啧,眼珠子乱转个什么劲,真是讨厌。杨幺,将针取来,一头穿线,然后慢慢刺进他的眼球里。记得要慢。”

肖樯瞳孔睁得极大,显是没有想到,这让他们放过宫里的女人,让他觉得婆妈­妇­人之仁的驸马居然可以如此狠毒。他只觉得随着针一点点的刺入眼中,伴随着剧痛的是更大的恐惧。他想喊,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噢噢的声音。

第一次他觉得他似乎错了。他不该听信别人轻许的诺言,他不该看轻这个瘦弱的驸马。他不该为了那一巴掌,怀恨在心。

“晚了。”杨笑澜看着血从眼球里渗出,微笑道:“晚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杨幺,弄瞎一只眼就够了,还有一只眼睛,让他好好看着自己身上即将发生的事情。会针线活么?把那只废了的眼睛,先缝起来吧。”

杨幺哪里会什么针线活,只拿那穿好线的针,按照想象中的样子,上下来回穿动将肖樯的眼睛缝合了起来,因为针脚不够细密的缘故,眼窝里的血透过缝隙流了下来,煞是可怖。在场的几个暗斗士所受的训练虽较其他的侍卫更加苛苦,却也从没见过如此残酷的手段。

“怕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是为了利益出卖别人,就是一种相当卑劣的行为了。眼前这样就是背叛者的下场。杨幺,把剪刀给杨平。”

剪刀是用来剪开肖樯身上的皮­肉­,小口且并不锋利上面还有斑斑锈迹,每剪一下都会十分吃力,杨平剪了几十个口子就已满头大汗,可想那被剪的肖樯会痛到个什么程度。

“换人!”

等几个暗斗士轮番上阵之后,肖樯身上已经布满了各种伤口,血出得并不多,可是伤口之密,叫任何人看得都会觉得恶心。杨笑澜也是皱了皱眉,见着浑身□的肖樯是说不出来的厌恶,瞄到肖樯的□,想起了在路上这个人还对陈子衿心怀不轨,就像那杨谅一样。

“把他那活儿切了,切片,然后给他上好伤药,人参汤什么的有没有啊?”

暗斗士面面相觑,还要给将死之人上药,喂人参。这郎君到底是有多恨这个人呀。

杨笑澜并不恨肖樯,恨也是要动用感情的,她会恨独孤皇后,恨自己,但是绝不会恨她的敌人。对于敌人,她只有着深深地憎恶。而肖樯可以说是代杨谅受过,她不能违背历史弄死杨谅,可是她完全可以虐待肖樯呀。

没多大活儿,痛得死去活来,几次昏迷又给人弄醒的肖樯已经被上好了药,边上放着的是他自己宝贝的切片。

只听得杨笑澜喃喃自语:“鱼生叫刺身,那这个是不是也能叫做刺身呢。牛鞭什么的很补,让你自己也补一下。自产自销什么的,真是有爱呀。”

“喂他吃!”

看两眼暗斗士帮助肖樯吞咽血污混着口水,杨笑澜只觉得恶心,走出房间,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那污浊的样子,让她想吐。一会儿杨幺来报,“吃完了。”

笑澜点点头,让大伙儿先休息一会儿,顺便用个膳之后再继续。杨幺看他一眼,郎君都吃不下了,他们又怎么吃得下。“郎君,还是……早点完事吧。”

“唔,也好。拿个钳子来,把他牙都拔了,一个个拔,拔完牙拔指甲,手指甲脚趾甲都要……”

“……是,之后呢?”

“之后,把拔下来的牙和指甲叫个乞丐送到汉王的府邸去。”

“是……然后?”

“然后……”笑澜冷笑,她不是变态,折磨人没有想象中快感,愤怒冷却了只剩下意兴索然。“然后就把尸体处理了吧,手脚都砍了,挖个深些的坑,丢进去。嗯,要那种没那么容易发现的深坑。”

那一晚,笑澜还是做了噩梦,梦里面是被削成人棍的杨谅,眼耳口鼻里都流着血,被砍掉的手向笑澜伸去,似是讨命。她先是吓得发抖,可那只手却不依不饶,梦里的笑澜终怒了,抬起脚狠狠地将手踢开,嘴角挂着的是一抹冷酷。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约了人吃饭,先发了这一章吧,写到后面自己也觉得有点点恶心……

下一章就可以和独孤皇后见面了。

第八十一回 独孤

过了一阵,被调回京城担任纳言的杨素下了朝直往驸马府去。只闻得呼呼喝喝、兵器相接之声,杨笑澜练功正勤,招招式式与先前传授她的略有出入,可细看之下,分明觉得更为迅捷简便。偷懒可谓之是杨笑澜的一绝,但见她虽以繁化简,招式之迅猛凌厉,绵绵杀意却更胜一筹。观她与侍卫过招,以一敌三仍沉稳有力,刚来大兴时的那份飞扬已淡去很多。杨素想着,人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会有所成长,无论是战争还是纠葛的情事对于笑澜而言,都是促其长成的一剂猛药,可是听说了汉王在收到乞丐转交的带血的牙齿和指甲,吓得脸­色­发青,做了好几天噩梦的事情之后,他又觉得,这成长的速度,是否稍显快了一些。想起初来时,杨笑澜不情不愿束胸的样子,杨素不免觉得好笑。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勾起了好些个优秀女子的欢心,扯出那许多枝枝节节的蔓藤,使得原本简单的救世变得越发复杂起来。可是,谁也不知那些命里注定的牵扯对于救世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救世自然会想到那消失时空里的尉迟世云、她的亲妹妹尉迟炽繁,她的徒弟陈子衿,杨素不免又是一叹,就没有一个是能让人省心的。

“你与那前陈公主陈子衿,是什么关系?”

听得这个问题,激斗中的杨笑澜收了兵刃交给侍卫,不是原配的银枪小三,怎么都觉得十分不顺手,可她的银枪小三自从落在杨丽华手中之后,对方就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笑澜曾几次明示暗示,杨丽华总道“横竖夫君如今人在大兴,不用出征,妾身替你收着也是一样的。”

能一样嘛!可是她能怎么说?

哎,拿袖子擦了擦汗,杨笑澜愣了半响,才反问道:“除了师叔和师侄,我与子衿,能有什么关系?”

“既如此,也罢。”杨素背过手去,自顾自欣赏起庭院里的风景来。

喝一口水,见杨素仍没有要讲的样子,杨笑澜才道:“兄长,子衿怎么说都是世云师姐的弟子,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好和世云师姐交代吧?”

杨素呵呵一笑,道:“好交代的很,汉王向陛下要了陈子衿。”

原以为送了那些吓唬人的东西,杨谅怎么都该有些收敛,脑筋居然还动到陈子衿身上去了。

“陛下准了?”

“陛下没有理由不准,只说与皇后商议,再行定夺。怎么,笑澜对那陈子衿有意,这一路走来,救来救去的,就没生点情分?”

“……杨谅的为人,兄长应该很清楚,讲他是蛇蝎心肠,真是辱没了蛇蝎。讲他禽兽不如,禽兽多半要来找你哭诉。若是子衿被赐给了他,以子衿的身份,一定不会是正妃。子衿的­性­子我知道,不懂得变通,不懂得委婉,没有正妃的地位,难说什么时候就会被杨谅抛弃,世云师姐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吧?

而且子衿知道我的身份,我们不能冒这个险,现在不说,不代表这个秘密会一直守着,这样的人,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全。你说是么,兄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说得就是她杨笑澜吧。以前听到这话,还不得立时抓个狂,求他救人出主意。现在倒好,懂得激将,懂得循循善诱,懂得分析利弊还懂得回避问题。人还未老,倒是­奸­猾了。杨素笑一笑,“只是如此?”

“不止如此。杨谅知道我与子衿的关系,你别忘了,是他亲手来杀我的,要走子衿,谁知道还存着怎么样的心思。哼,兄长,你不能把好好一个良家女子往火坑里推,狼窝里送呀。”

“也是,愚兄也是这般觉得。那笑澜你,就去求皇后殿下吧。”杨素挥一挥袖子,说得好不轻松,他今日的来意本就是如此。

“噢……吖!”听到皇后二字,杨笑澜颇有些发憷,她回来也有几个月了愣是没有进过一次永安宫,一开始是不愿见,现在是不敢见。见了独孤皇后,她总觉得自己会被剥皮抽骨。她要怎么面对皇后无所不知的眼睛,怎么回答她的问话?

最后还是杨丽华见不过笑澜左右为难的样子,一锤定音道:“还是往永安宫走一趟吧,子衿的事情,唯有母亲可以帮忙。再怕,终还是要见的。”

杨笑澜唯唯诺了,却不免腹诽,什么叫做再怕终还是要见的。她,又怕什么了?

独孤皇后明知她是女子也同意将女儿嫁给她,那么两人不过是做点夫妻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吧!要知道在她的年代里,如果没有夫妻之实,等于不履行夫妻义务,离婚是没有商量的。

独孤皇后和她清清白白,未说一声喜欢,应该也不存在什么对不对得起她的说法吧!

那么,她又在怕什么!

等杨笑澜鼓足勇气、下定决心挪步到永安宫时,已是晚膳时分,雨娘见笑澜仍旧磨磨蹭蹭的,忍不住笑着说她:“四郎,还磨叽什么,皇后殿下等着呢。”

“噢噢。”等着?皇后等着?等她?再看到那几案上的菜品多是笑澜爱吃的,碗筷也早已摆放妥当,杨笑澜大致也知道,皇后又将她那搓样完全看入眼去。可是雨娘的这一声叫唤,却让她如释重负,又有些开心,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老实安静的吃饭,像以往每一个在永安宫里用膳的日子,一时间,杨笑澜仿佛自己回到了从前。那时,她不过刚来大兴一会儿,每日在永安宫里受教,转头向独孤皇后看去,眼神里是憧憬与柔情,还有一点点念怀旧日的哀伤。

独孤皇后对上笑澜的注视,不觉为之悸动,放才,她也有一些依稀回到过去的感觉。笑澜在宫外犹豫,她知道,笑澜为何犹豫,她也知道。外头关于乐平公主与驸马恩爱的传言,她听说了,在杨丽华的脸上,她确证了,初时知晓,虽不在意料之外,可是心里依旧百感交集,是她亲手将面前的人儿送到她女儿手中的。

有一刹那间,她也试想过如果在那一个夜里她接受了,那么眼下又会是怎样一个情景。只是,她是独孤皇后,一个比面前的人儿大了二十多岁的女人,几个孩子的母亲,皇帝的妻子。

她的姿容尤美可已如昨日黄花,她不知道自己能给她什么。

在她­性­命攸关时,陈子衿救得她,杨丽华在找她,就连那个出了家的尉迟炽繁都在日日夜夜为之祈求。可是她呢?只能一边应付着各种政务、人事,在深重的后宫中等着。就算知道了是自己的儿子几乎取了她的­性­命,她也只能暗恨在心。

她想,在这件事情上,她该是伤了心。

原先想要怪责的心情,顿时减了大半。

等宫人们收拾了出去,雨娘也识趣地告退,殿里又只剩下暗自叹息的两个人。杨笑澜见独孤皇后一脸的迷思,也觉得确实是自己不该,杨谅杀她其罪在他,怎么都不该迁怒到独孤皇后的身上,就算皇后对她没有真心实意,也总不愿看着自己被杀,毕竟,她怎么都是大公主的夫婿。压抑着心里因得出这个结论带来的酸楚感,笑澜诚恳地向皇后道歉道:“臣回京之后,一直未向皇后殿下请安,请皇后恕罪。”

才少了的怒意给那“臣”和明显谦卑的态度又激起来了。“给你面具,是让你戴着掩饰身份,给别人看的。难道本宫如今也成了你需要掩饰身份的对象?”

面具下的笑澜,曾经天真懵懂的颜添上了无数心思和愁绪。独孤皇后心中一叹,道:“知你无事不会来宫里的,这永安宫如今也是……”

“笑澜私自从军,一再违逆了皇后的意思,故而不敢入宫,怕皇后生气……”

“唔,你不来本宫便不生气,欢喜得紧了。”

“皇后……”

“说吧,今日进宫可是为了汉王向陛下要陈子衿的事?”

杨笑澜面露难­色­,点点头道:“正是。当日我被……我被……被人­射­杀,是她救了我,她知道我的身份。如果落了别人的手里,对我将是极大的威胁,我一人生死事小,牵连了大公主、我兄长一家那就糟了。所以,想请皇后殿下做主,将陈子衿赐给我……”

“­射­杀!”独孤皇后心中一颤,双目一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射­杀?你想告诉我,你是死而复生么?那陈子衿是大罗神仙,还能让你起死回生!”

“大公主必定对皇后殿下说过我的伤势是心口中箭,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想杀我的人­射­得一手好箭,几乎是一箭穿心。那时,想杀我的人还想再添上几箭,或许想斩了我的头颅也犹未可知,幸好他对自己的箭法足够自信,又有人声传来,他怕暴露自己,便匆匆走了,连子衿也没有来得及灭口。是陈子衿的医术高明也是我福大命大,这样都还能活过来,活到碰到个猥琐的猎户,吃了他的药,差点被人□……幸好有陈子衿……”

“你……笑澜……”听过杨丽华的报告已觉心惊,此时,见笑澜面­色­沉静缓缓道来,独孤皇后不难想象,当初她的境地有多危险,有多艰难。可是陈子衿……知道她的身份。“陈子衿救了你知道你的身份,那必然不能赐给汉王。就算给了你,也终是隐患。你可以容许有威胁到你的存在,但是我不容许。”

“皇后不容许威胁到臣下的存在?”笑澜嘲讽地笑笑,道:“皇后真不容许威胁到臣的存在么?”

独孤皇后语塞,“那是……”

“唔,臣明白,那是皇后的骨­肉­。臣怎么敢奢望皇后为臣惩罪犯而伤及骨血呢。臣只是希望能将臣的救命恩人赐给臣,如此而已。”

“不是这样的。”独孤皇后走到杨笑澜的身边挨着她坐下,“不是因为他是我生的。笑澜,他是陛下的儿子。你需要有他暗算你的证据,我查过,他用的人都死在当场,没有线索可以指明他到过那个树林。你是生还者,你可以证明,你说他­射­杀你,陛下一定会问,你的箭伤在哪里。你要给别人看你的箭伤,势必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到时你觉得陛下会治谁的罪?

对付皇室的人,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你要报仇,你就要记得,君王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尊严和江山,你可明白?”

闻着独孤皇后身上的檀香味,笑澜心里有着丝丝的震动,她竟然不是为了杨谅,不是包庇她的儿子,她居然是在为她考虑。“可是……子衿……”

“我不许你要她。你喜欢她?”独孤皇后不喜笑澜说到陈子衿时的亲热劲。

子衿……她和那女子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见过陈子衿,陈子衿看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唯有在提到杨笑澜时,才有一丝细微的动容。哼,受伤治伤,难道还日久生情了不成。

杨笑澜茫然地摇头道:“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也不敢喜欢什么人。曾经,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喜欢过别人,可是那个人像一笼烟,一团雾,迷蒙脆弱的让我觉得,只要我一用力,一接近,就会轻易地毁了她。你以为她是静夜里莲池里的那朵花,待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道月光。

还有一个人永远那么璀璨夺目高高在上,我想要靠近她,可是我知道,靠近她便会化为齑粉,从此灰飞烟灭。

我不想去想喜欢不喜欢,爱不爱,我只是觉得孤独。”

“那么丽华呢?”

“大公主很好,很好,很好,我从没见过一个像她这样好的人。可是……对着她,我总是会内疚,自惭形秽。”

“陈子衿呢?”

“子衿与我大概算是一类人,虽然她总是冷言冷语,像座大冰山似的,但是至少千年不化,千年都在那里。有时,我想要一个拥抱,没有温暖的,一个冰冷的理解的拥抱也好。”除却杨素和毗卢遮那师傅,唯有陈子衿知道她的身份。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陈子衿一人能够体会身为一个“异类”存在的感觉。看到子衿,就像是看到了同类,她能同子衿说那个年代的点滴,她能在陈子衿的面前呈现出一个完整的自己。即便,陈子衿的心里有杨宁。

第一次听总是没心没肺笑脸相迎的笑澜说自己的心事,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感情,独孤皇后将笑澜抱着,紧紧地抱着。这一刻,她突然讨厌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地位,她只想将这个迷途般的孩子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化成血化成骨,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她便不会像她一样孤独、苦楚。

也许,她从此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的皇后啊……

第八十二回 别扭

掖庭宫一隅,带着沐浴过后的清爽与芬芳,陈子衿独自坐在床榻上,散着头发,抱着膝盖,满脑子都是白天陈宣华对她说的话。

陈宣华说,晋王杨广让她转告她,汉王杨谅已经向隋朝皇帝讨要她,如果她不愿意跟着杨谅就去找杨笑澜,笑澜会想法子帮她。

“你那位威风的江南少年,会来救你么?”陈宣华问这话时,有挪揄,也有感叹。

陈子衿没有回答。大公主也曾经说过,会请独孤皇后将她赐给笑澜。瞧那日皇后来见她的架势,她不觉得这会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杨笑澜和杨谅争,争得过么?那汉王心狠手辣,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来对付她。

陈宣华又问:“你喜欢他吧。那个阿修罗王。”

陈子衿还是没有问答,她想否认,却又不知从何否认起。

“那阿修罗王,倒是对你有意。那日城破,他进得宫来,深太子说你是那祸国殃民的妖孽,他很生气,为你激辩。我听军士们说,这个阿修罗王,在战场上一夫当关,很是英勇。撇开面具,他的身形似有些单薄,倒是看不出像嗜血的魔王……你说,那面具底下的人是个温和的少年,还是个满脸伤痕的鬼怪?”

“休要胡说,他才不是什么满脸伤痕的鬼怪。”她似晴空温暖和煦,只是偶尔会有几道霹雳罢了。

陈子衿记得当时这样反驳陈宣华,陈宣华却只是笑笑,笑得讳忌莫深。

她喜欢她?她对她这般不耐烦的态度,她怎么会喜欢她!那个人最是没有心肝,救她之后是恶言,等她之后是恶语。想了半天,陈子衿还是希望杨笑澜不要Сhā手,不要管她。

如果真得许给了杨谅……不,不可以,不可能。最多自己……自行了断也就是了。

急促的敲门声吓了陈子衿一跳,这么夜了,会是谁?心中隐约有个念头闪过,一丝窃喜,又消失而去。

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

开了门,一道熟悉影子迅速闪了进来,又将门合上,“嘘,别给人瞧见了。是我。”

引了那人一起坐在床榻上,才发现她已摘去了面具,眼睛略有些红肿。“怎么是你?怎么了?”

那人摇摇头,道:“我没事。是你有事。”

看着杨笑澜有些紧张的脸,陈子衿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她当是在乎她的。

“杨谅那个兔崽子……不是,杨谅那个贱人跟陛下要你,好在陛下尚没有下旨。我同皇后……说好了,将你赐给我,不过,因为我已经娶了大公主,你又是……所以只能委屈你做一下我军功的赏赐。到时,皇后估计会和陛下说起,如果陛下偏向杨谅又碍于皇后的情面,必然会问你,到时候,你只要说在路上,与我……与我……一起,有了肌肤之亲,是我的人了便是。有皇后在,我一定尽力保护你周全。”

说到肌肤之亲便想起了路上两人日夜相伴,杨笑澜有些不好意思,不安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绯­色­,陈子衿更胜,杨笑澜昏迷的日子,擦身换衣可都是她亲手而为。

两人默然相对了一会儿,子衿问道:“你……不喜欢我,向皇后要我做什么?”

杨笑澜皱了皱眉,似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片刻后方答:“你又何尝欢喜我。你欢喜的不是杨宁么,我是杨笑澜。”

“我知道你是杨笑澜。”陈子衿眉宇间的轻柔消散,有些薄怒。

杨笑澜想起这一路相伴,一路照料,又看她衣衫单薄,语气里是一种执拗的倔强,听来带着三分可爱。将她抱了一抱,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想要亲吻这个面目清冷的女子,想要与她亲近。嘴­唇­慢慢凑近,子衿心中一荡,想着“罢了,罢了。”才闭了眼,就闻到笑澜的身上有着不像是属于她的味道,似是一股厚实的檀香味。两人曾朝夕相伴,同寝同食,笑澜身上的味道子衿再熟悉不过,可是眼下这人的身上却有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这味道并不似她的妻子。子衿心里一顿,睁了眼,避开了笑澜的亲吻。

对上笑澜不解又有点委屈的眼神,子衿别转头,不愿看她,冷然道:“你帮我推却杨谅,我帮你守住秘密。”

笑澜心底一凉,更觉得这陈子衿先前的关怀不过是将她当做了杨宁,不忿之余只能忍了哀怨,道:“好,你等我消息。”

离去前,陈子衿看到了笑澜眼底里的失望。她又何尝不知此番做法颇有些伤人,只是,这人的身上竟还沾染着皇后的气息。

要靠得多近多久,才能在身上留下如此弥留不散的香气。

出了宫,回了禁卫的话。四下无人处,杨笑澜不由得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忘了自己还有面具护脸,那张小白脸是丝毫不损,倒把手给打疼了,耳边更是嗡嗡作响。

这俩耳光,终还是用了气力的。

她气自己的不争气,面对皇后是难以抵制的诱惑,她听着皇后的声音,听着皇后的呼吸,都会想入非非心猿意马。可转眼对着陈子衿又起了那样的心思。欲念,她居然对她有欲念。这一刻,杨笑澜简直快疯了,她不恨自己莫名其妙就走了歪路,美­色­当前,不歪,那才是不正常。可是为什么向来觉得爱一个人应该一心一意,唾弃三心二意的自己,居然可以一个又一个的欢喜,一个又一个的心动。要么不谈恋爱,要就到处勾搭……她不是那风流的老王爷段正淳啊!她也是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难道是穿越的时候脑子摔坏了还是被雷劈过,好巧不巧劈中了脑袋,让她就这样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不守­妇­道!

她从没有想过要辜负谁,要伤害谁。为何却偏偏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负心,对师姐,对皇后,对公主,对子衿。

她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

回了府,杨丽华也只问,母亲可答应了?杨笑澜点点头。杨丽华道:“她总是会答应的。”肯定又悠然的语调让笑澜心慌。末了,杨丽华又嘱咐惊鸿明儿就给子衿收拾间屋子,还不忘关照笑澜,每日宫中请安还是照旧。

在独孤皇后处问安,皇后将出征之后的点滴问个明白,事无巨细,听说了笑澜的张狂,体谅了她的苦楚,免不了又埋怨了笑澜一顿,不知天高地厚,呈匹夫之勇。笑澜讪笑。

没多会儿,杨坚居然下朝来了,见笑澜也在,觉得欢喜。问明了她的伤势,又嘉奖了几句。无意间提到高颎将陈朝的图书典籍封存,尽数运回大兴,在宫内和秘书省建个图书馆,征召天下工于书法者来秘书省补续残缺,编制目录,将那些搜集到的图书进行修缮。这南朝诗文灿烂璀璨辉煌,为何从建康运来的书籍还需要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修缮呢?

话说在梁武帝时期,时藏书三万余卷,到了他七子萧绎当政,虽逢动乱,但仍醉心于典籍,广泛搜罗书籍,一时达七万多卷,可到了江陵被攻破,这萧绎却走了极端,将恨投注到了书籍,居然将七万多卷书付之一炬。故而,那些从陈朝带来的图籍,珍本、善本较少,都是陈宣帝时代的抄本,书写较为低劣。

“这萧绎倒也偏激,此等事情与秦始皇焚书坑儒又有何异?”杨笑澜感叹道。

杨坚点头同意,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又笑道:“这萧绎­性­格偏激也难免,他自幼就瞎了一只眼睛,之后沉浸于老庄之道,不免冷落了妻子徐娘。”

“徐娘?”这名字听来好生熟悉。

杨坚笑道:“那徐娘倒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在萧绎面前常常只打扮半边面容,借此来讽刺羞辱萧绎。非但如此,还在萧绎的酒宴上借酒装疯,不成体统,之后与风流的道士私通,结识美男子,还与诗人约好了在尼姑庵中幽会。”

竟是这样豪迈奔放的,杨笑澜眼前一亮,简直就是­妇­女解放的典范呀!可杨坚确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笑澜一惊,想着这杨坚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借古讽今来了。

独孤皇后听得眉头一皱,却只是笑了一笑,扯开了话题,道:“笑澜在平陈一事上立了大功,却没有得到什么赏赐,几位上柱国可都为笑澜叫过不平呢。陛下不若就将笑澜带回来的那前陈公主,赐给了笑澜,免得有人嚼舌根子,说本宫霸道,连带了本宫的女儿也霸道。”

“前陈公主?”杨坚还没想起那位公主便是前几日杨谅来讨要的那一个,随口应道:“皇后做主便是。”待听清楚是那叫做陈子衿的,却已是反悔不及。不过他对陈子衿无甚印象,只觉得她比杨谅大了几岁十分不妥,而这陈子衿与杨笑澜一路西来,也算是对笑澜有点恩惠,赐了笑澜也无妨。想一想又道:“那陈叔宝还有个妹妹叫乐昌公主的,我将她赐给你兄长,笑澜觉得如何?”

笑澜连忙替杨素一并将恩谢了。

独孤皇后又问:“本宫记得,还有个叫做陈宣华的,是否是阿客向你讨要的那一个?”

杨坚道:“阿客原先想要的是陈子衿,既然皇后做主给了笑澜,也就是了。那陈宣华,年纪尚幼,不忙赐给别人。”

嗯,笑澜心道。陛下瞅着那陈宣华年幼,留着养两年,给自己享用。想想杨坚那日益老迈的身躯,压在陈宣华的身上,那不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洛丽塔呀!联想到杨坚曾对独孤皇后做的事情,皇后身上的伤痕,她顿时觉得像吃下了几只蟑螂一般恶心,对杨坚原有的敬意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旨意一下,宫里就有人将陈子衿送到了驸马府上,安顿下来又用了晚膳。杨笑澜就只在杨丽华的房中磨蹭。

杨丽华奇道:“夫君怎么不子衿,她才进府,必定十分不惯。”

“这,不用了吧。”杨笑澜也想去看陈子衿,可一来觉得不该纵容自己,见多一次就是多一次犯罪的机会;二来觉得那子衿只记挂杨宁,好生没趣。于是就只想赖在杨丽华的身边。

杨丽华倒也知她一星半点的心思,直将她推了出去,“陛下赏赐,若给人知道了今日夫君还在我处,岂不是让人说我失德。子衿吃了不少苦,你们许久未见,当有许多话说,快去吧,好生安抚。”

“可是……”杨丽华怎么就能不在意呢?不应该啊,怎么都不该那么大方才是呀。一边琢磨一边到了陈子衿的房里,暗赞一声杨丽华布置妥当,侍奉子衿的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叫做嫣红,与惊鸿关系极好,手脚利落。见笑澜来了,抿嘴笑了笑,府中上下都知这杨笑澜极爱洗浴,故而先行准备热水去了。

陈子衿还是像之前那般冷漠,明明娇好的面容,却偏生没有半点笑容。杨笑澜知道这段日子除开逃命就是在奔波,居无定所,提心吊胆,陈子衿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如今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她笑笑,道:“还习惯么?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当自己家里便是。”

家。陈子衿的眼皮一跳,抬眼望着杨笑澜,眼里的情绪看不真切,“你要我,是为了掩饰你的身份?”

杨笑澜听罢脸­色­一变,“你接近我,是因为我像杨宁!”

当嫣红再次进得屋来,已不见笑澜,陈子衿独自蜷坐在榻上,脸上带着的是黯然的神思,像极了明月中的那一道­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最后,总觉得有些寡淡。

第八十三回 本心

杨笑澜一脸愤愤从陈子衿房里出来的消息,整个驸马府内都传遍了,窃窃细语之余,不忘猜测其中原因是什么。有说那前陈公主宁死不从,不堪­淫­辱;有说那前陈公主在宫中日久与那汉王有了私情;也有说是乐平公主不满这皇帝的赏赐,不愿驸马与那前陈公主亲近,是嫉妒了;还有一个说法是讲那驸马本就不能人道,看他与公主成婚日久也没有什么一男半女的产出便是。

想着若松方才的报告,杨笑澜只觉得好笑,真是没有想到,八卦之风如此之劲。路过府内竹林,风过,吹着竹叶沙沙作响,笑澜闭上眼睛,凝神倾听了一会儿,从前,她最爱周末去杭州山间,听山里的风声。

听着听着,竟让她听到了那个喜欢打听她事情,时不时献媚的落雁的声音。“哟,这不是前阵子陛下赐给驸马的陈朝公主嘛,怎么独自在此落落寡欢。哦,是落雁说错了,陈,已经亡了,如今公主也不过是府中侍奉驸马的妾侍罢了。”

笑澜皱眉,她不喜欢以权势压人,也不分什么主仆,对人向来客气礼貌,难道是她太过温和以至于府内全没了半点规矩!

只听那落雁又道:“别以为驸马向皇后要了你,你就有多么的了不起。我们郎君一表人才,英姿非凡,不知有多少爱慕他的女子,大公主是正妻,那寺里的华首师傅和他有过一段,连向来不以­色­示人的双星伴月楼的楼主也对郎君青睐,曾经……唔,曾经岭南来的冼家娘子对我们郎君也是非同一般……就连皇后也时时召见我们郎君……”

“冼家娘子?”陈子衿喃喃自语,重复了一遍。

听到了这些,原本想出去训斥人的杨笑澜停了脚步,她倒要看看,这落雁还能说出多少惊人的事情来。

“对,冼家娘子!”落雁笑了几声,声音听来有些张狂,“怎么都不会轮到你,你一个亡国公主,我们郎君要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气,哪轮得到你说什么不要,哪里轮得到你成天像死了全家似的冷着脸,见着就晦气。”

听不到什么新鲜的话语,杨笑澜走了出去,也不正眼看落雁,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目光落到了一身竹青­色­裙装的陈子衿身上,亮了一亮,这­色­调,与这竹林很是契合。

“为人处世切记自己的本分。她是我的女人,奚落我的女人就是奚落我,而我……不太喜欢别人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看一眼捂着脸,嘴角有一丝鲜血的落雁,杨笑澜眯了眯眼,她知道自己的下手并不轻。

“是……可是……”落雁还想说什么又不敢再讲,只能告退。

看不见人,陈子衿才道:“我以为你不会出来。”

“怎么着都是用了人家的身份,也得礼尚往来,为人家的女人出个头什么的吧。”一张口,又是这般的言语,杨笑澜也没有想到。

陈子衿的脸一下子刷白,瞪了她一眼,没再言语。

杨笑澜心里是说不出的后悔,可话已出口,到最后她只关照杨幺,留意落雁。

纵然杨笑澜和陈子衿一直闹着别扭,但陈子衿既然是尉迟世云的弟子,带她去大兴善寺里认个太师傅也是理所应当的。毗卢遮那师傅、尉迟炽繁和杨素都在,见着子衿,听杨笑澜介绍子衿的身世、故事,终于都明白了过来杨笑澜何以生还。

陈子衿没有想到笑澜会全盘托出,只等着妖女的称呼再现,可只等到了尉迟炽繁的温情。尉迟炽繁显是颇为震动,拉住了子衿的手,良久,才有些哽咽地谢她,如果没有子衿,现在也就没有笑澜的存在。感激,是诚心诚意,发自肺腑的。杨素有些称奇,也知晓了为何笑澜会对子衿格外在意,子衿和笑澜,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可是为什么子衿对上笑澜并没有笑意,而笑澜对着子衿又有些逃避。

女人,杨素心道,女人心难测。好像从遇上尉迟世云开始,他就没再看透过女人,曾经,他也和其他的男子一般,只觉得女人不过女人,在家­操­持讨男人欢心即可,就算有些才女出现,他也只认为她们不过是点缀。是尉迟世云让他了解到一个女人的伟大胸怀,让他醒悟到,原来只是因为时代和现实的局限,是年代限制了女人的所为。而对上独孤皇后,让他更为深刻的体会到,如果给予女人机会,她能够有着足够匹敌男人的智谋果敢,甚至还多了一份男人少有的坚韧和决绝。杨笑澜的出现是另一种颠覆。杨素向来以为,美女爱英雄,天经地义,谁曾料想,美女竟也有爱痴人的,他冷眼旁观一众优秀女子对笑澜的牵挂和用心,也见证了笑澜的努力和奋发,作为一个过客,笑澜的迷茫孤独他是切实知道的。所以,在情感一事上,他会去提点去相帮,对于他来说,笑澜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毗卢遮那师傅端详子衿良久,才道:“难得子衿受尽委屈还有如此胸怀,能解救笑澜于危难,实在有一颗慈悲心。”

得到了太师傅的首肯,陈子衿心中欢喜,生平难得为人所肯定,还是师傅的师傅,另一个赞许她的人是和师傅颇为相像的师傅的妹妹,师傅生得好看,可她的妹妹更显亲切,光着的脑袋非但没有丝毫的违和,反而添了一丝圣洁,只是这位华首师叔看起来远没有师傅那般锋利。感激笑澜带她来此,这些人和笑澜一样,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有什么惊人的力量,朝笑澜投去感激的一瞥。笑澜见着了,默默转过头去。子衿原本喜悦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一些。

尉迟炽繁也觉着陈子衿与杨笑澜的关系有些奇怪,便请了子衿到她房里。兴许是尉迟炽繁的关心太过和煦,像家姐,又像久违的母亲,这一份温情,击中了子衿的软处,令她难以克制在笑澜处受得委屈,说着说着,潸然泪下。尉迟炽繁坐到她的边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还记得刚认识笑澜那会儿,和气的眉宇间总是有着愁绪,一开始总以为是因为离开了家,后来渐渐觉得她的来历奇怪,又有着许多的背负。你知道她的身份,为了掩饰这个身份,她一定有着诸多的矛盾,和旁人总是保持着距离。她的身份,让她必须要去学许多她不愿意学的东西,你是没有看见她努力刻苦的样子,有时我也觉得心疼。她一个女子,要上战场,要应付各式各样的人,皇宫里,总是充满着艰险。笑澜心里有结,所以……才会对你不那么客气……子衿,你喜欢她?”

子衿擦了眼泪,面上带着霞­色­,她记得别人提到过,眼前这个温和的女尼在出家前和杨笑澜是有着一段深情的。尉迟炽繁微笑道:“她这个人,对于情之一事十分迟钝,待要她明白过来你的感情,需要不短的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就在尉迟炽繁和陈子衿说着私话的同时,杨笑澜没有子衿那般好运,被杨素叫到了她原本的房间里训斥。

“你和子衿是怎么回事?看她那样子,受了你不少气吧。”

“没有。她又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是杨宁!”

“没有?为兄不瞎,看得见她眼里的哀怨。笑澜,你到底在在意什么?在意子衿先认识杨宁?在意杨宁死了而你代替他?在意不知道子衿是不是把你当成替代?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意大家把你当做杨宁,以为大家是因为杨宁的关系才对你关心?还是说你依旧没有归属感?既想融入,又怕融入?

你可知道,死去的杨宁绝对不会与我如此亲厚,也不会让我这样倾囊相授。

你到达大兴的那一刻,杨宁已经死去,你现在认识的人,可能除了子衿,从没有见过他,在他们看来,只有你,没有他。这是你杯葛子衿的真正原因么?

可是你不要忘记,她和杨宁不过相处几日,和你呢?”

杨素的话,直指杨笑澜的本心,她是在介意。

对于杨笑澜来说,自从来到这个朝代,她从来没有主动选择过什么,武艺是杨素让她学的,佛法是毗卢遮那师傅让她学的。杨素走后,是杨谅在推动着她刻苦练武,是独孤皇后的拒绝和所谓的使命推动着她去前线战场。

她和每个人都交心,但是又保持着距离,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是在扮演一个角­色­,杨宁。只有陈子衿知道她的过去,她所有的秘密,对着陈子衿,她才是真实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喜欢独孤皇后。因为独孤皇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女子,她不用任何隐瞒。

冒人之名,以及随之带来的谎言,欺瞒,给她带来了太大的压力和罪恶感。

杨笑澜的沉默让杨素更为光火,他想到了世云的渺然,尉迟炽繁的出家,杨丽华的哀容,陈子衿的失落,怒气更胜。

“当初我以为尉迟炽繁碰见你能解开心结,所以任得你们自行发展,可是你倒是好,趁我不在听了皇后的话娶了杨丽华,辜负了炽繁一片心,你当然不知道她对你的好感,你成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还到处招惹别人,你可以多情,多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请你负点责任,有点担待。

男人娶妻纳妾,至少会为此负责,你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又被皇后撺掇着上了战场,你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被皇后迷了心窍?把那女人的话当成圣旨了?

你是救了陈子衿,你可知你炽繁为何会出家,是,她是有心结,可更多的呢?

为的就是你,不连累你,不影响你的仕途,你对得起她得真心么?

你可以娶大公主,可是你对她怎么样?她照顾你,帮你,你又为了炽繁出家的事情迁怒她。

又来一个陈子衿,如果你不喜欢你就别问皇后要人,娶回来折磨别人么?我看她跟了杨谅未必不如跟了你。

真不知道为什么选中了你,你这样子的人,她们真是瞎了狗眼了,一个个地对你好,喜欢你,连那个皇后也是,听说你可能的死讯,一贯冷静不动声­色­的她居然变了脸­色­,她是真对你青睐有加。做臣子那么多年,从没见她对一个人是这样上心的。

可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又救得了什么世,靠你能找到世云么?怎么找!我真是对不起她,一个是她妹妹,一个是她徒弟,全栽在你手里!”杨素也是动了真气,一股脑将话说尽,铁青着脸,若不是还顾念着笑澜是个女子,一定夹头夹脑地打了上去。

杨笑澜给骂得眼圈儿红了,眼泪蓄在眼眶里不肯落下来,咬着牙,嘴硬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选中了我,我在家好好睡着觉,做我的学生,混我的日子,我也不想来!我本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也没要你们来扶我!”

“你这是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杨素气极,举着手颤抖着,只差一星半点,他就一个大耳瓜子抽将了过去。

也算是杨笑澜福至心田,她终看清自己挣扎的原因,明白因自己的逃避和懦弱铸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错误,越想越是心慌,越想越是懊恼,眼泪巴拉直掉。“兄长,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在逃避。我讨厌用杨宁的身份,讨厌喜欢杨宁的人,还将之迁怒于她们。我是个多情又花心的人,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就连累子衿受我的气,兄长,对不起。”

看着杨笑澜嘤嘤地哭,杨素心软,拍拍笑澜的肩膀道:“你能真的明白就好。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那些喜欢你的女人。我是不知道她们着了什么魔,但既然觉得和你一起,就好好地,你是我杨素的亲人,兄弟,你是时空的穿越者,喜欢个几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为兄也知救世之路毫无头绪,师傅最近似是颇有心得,等过些时日,便有些信息可提供给我们。难为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鲜那个出炉

第八十三回 醒悟

等杨笑澜从屋里出来去尉迟炽繁的房里找陈子衿,才知陈子衿已经先行回去了。尉迟炽繁见笑澜哭过,忙问是怎么了。笑澜低头,看着尉迟炽繁的出家人装扮,想去撒娇抱抱又觉得不妥,曾经,尉迟炽繁的怀抱是她的一片天。如果那时她就明悟了一切,两人此时会否有另一番不同的风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没有这样的如果。

“怎么?被你兄长骂了?杨公也真是,你都这么大了,还骂你做什么。”

“因为,我不好,确实该骂。”

尉迟炽繁笑一笑,道:“唔,你确实不好。方才子衿也哭了,你呀,总是惹哭别人。”

杨笑澜看着尉迟炽繁温柔地笑颜,心中一滞,“师姐,你也曾经为我掉了眼泪么?”

尉迟炽繁笑道:“若要说眼泪,还是笑澜落得多一些。”

“师姐,你取笑我。”

杨丰来报说陈子衿只带着嫣红就走了,也不肯让侍卫跟着。

杨笑澜急道:“闹什么脾气。”和尉迟炽繁告了声罪,戴上面具一路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去。独孤皇后特意关照过笑澜,如今身份不同,出门多带些侍卫总不会错。

且说陈子衿带了嫣红,也不坐车,就想慢慢踱步。方才尉迟炽繁的话,她多多少少都听了进去,杨笑澜能有今日的成就也经历了一番折腾和努力,将心比心,同为异类,她着实能够明白笑澜心里的苦。只是,这个人总是怀疑她喜欢那杨宁又算什么。正叹息着,街对面走来一众人挡在了两人面前。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一身紫­色­常服的汉王杨谅带着两个随从,边上是故作潇洒的柳原,杨笑澜曾经跟她说起过,柳原一直想娶大公主,为她捷足先登,故而一直对她有着相当的恨意。真的见着了真人,陈子衿不由得为大公主庆幸,就算笑澜再别扭也好过这个面无四两­肉­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猥琐男人。

“陈子衿,怎么,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柳原语出轻佻。

陈子衿不悦,冷着脸一声不吭。

杨谅笑道:“柳七,怎生无礼。她现如今可是杨四郎的女人,四郎是我母亲面前红人,若是惹怒了四郎,那是要你好看的。”

“那杨四郎,小时候长得跟娘儿似的,戴着个面具,就当自己是男人了。”柳原不屑。“还不是和乐平公主成婚那么多年,半个仔都没有下。”

杨谅又笑,道:“那杨四郎在榻上,莫非也戴着面具行事不成?指不定不戴面具雄风不在呢。这一点子衿当是最清楚不过了。哦?子衿。”

陈子衿别过脸去,思索着怎么才能脱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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