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在中
[他微笑着对我说,“亲爱的,我们私奔吧。”]
离郑允浩手术的日子还有十三天。
我一向对数字没什么概念。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要想迅速的完成一件事情的话应当是很难的吧。
汗水从额头上悄无声息的落下来,撞在手机屏幕上。
我用指肚抹了下去,收起它。
进入真正的培训计划之后他们就禁止我用手机。我答应,之后每天把这个快要报废的小东西藏在贴身的位置,每天看一看时间。
仅仅是看看时间而已。他同样被禁止接触有辐射的东西,然而并非像我这样的强制性。但是在我工作的时间里,他是从来不会打扰的。
只是每天夜里十一点钟,我的手机会准时震动一声,仅仅一声,在皮带夹层里悄悄的传递着什么。
传递着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问了不就没意思了。
或许是说金在中我饿了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或许温柔一点,累不累啊之类的。
或许更简洁一点,回来时注意安全。
或许更矫情,我爱你。
这话需要每天重复么?
我似乎并不具备一个优秀保镖的素质。
力气并非一天练得,速度要经过太多的磨合,身体协调性更不是轻易就配合好的工作。
每一次挥舞拳头的瞬间,我的脑海中就会瞬间浮现出郑允浩的脸。那张征服了我太多次的脸庞。
——我并不愿意为任何人卖命。我不够忠诚,根本没有这个职业的操守和道德。本性使然,若非重要的人在面前,我做不到本能的速度反应。
这一点,姓李的应该清楚得很。
我要的只是钱。只有钱。只有给他治病的代价。
拳头上的纱布渗出点点的红。我的肌肉和骨骼在不断的撞击中一点一点变得麻木而坚韧。
面对对手的不断攻击,我一次次拆招,避让,必要的时候做出迅速反击,一招制敌。
他们没有丝毫的机会靠近我。我在尽全力保护自己。
当左右的人都倒在脚下的瞬间,我意识到金在中果然是个唯己的人。
可是再一想,我所在这里经受的一切又是因为另一个人,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是很矛盾的事情。
高强度的训练中,我的身体像一架机器,反复摆动伸展,我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在这样无休止的疼痛与创伤中我头痛欲裂,镜中的自己却没有任何表情。
夜里,训练室暗下来。
我躲在角落里,借着窗外的灯光拿出随身的memo和圆珠笔来计算他的手术费和住院费。
还有十三天。
手机在皮带里轻轻震动。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响起一次就停下。
我拿出来,
手机屏幕上,“金雅英”三个字在悄悄的闪光。
自从郑允浩出事之后,我没有再跟她联系。我怕她会多问。这个女人,尽管再不懂事,是受不了儿子受委屈的。
就像多少年前她将我带离郑家。她以为的事情。
“最近找了份工作。”我说。
“哦。这样。”她的声音有点累。
“怎么。”
“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呢。”她并没有回答我。
我想了一下,
“一家公司,现在还在培训,还没定下来。”
“什么公司?”她追问。
我搪塞她,“金融公司。”
那边有一阵沉默,然后才是轻轻的一声回应。
今天金雅英有点不对劲。
“你到底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
“没什么。最近总是觉得累,没精神,可能烟抽的多了。”
我似乎都能看到她说这话时,细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她额头上一把红发的样子。
“不要抽烟了。”我说,“这阵子有点忙,过一段时间我去看你。”
“不用了,过一阵我可能回国。我去看你。”
我轻笑,
这话她说了很多次。
“跟你亲爱的如何。”她转开话题,一提到我的感情问题她总是变得很好奇,像个小孩子。
我呵呵的笑,
“你是问感情进程还是。”
“都跟我讲讲么。”
“……我应该做到了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毕竟他处于病中,似乎这一切变化都是在这样的背景中成立,若他没有出事,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步田地。
这段情感似乎降了温。我们仍旧在挣扎,但是却都没了谩骂与抱怨的声音。
我说,
“我们都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金雅英并没有嘲笑我的文艺腔,又顿了顿,才开口,
“在中,无论如何,你不要丢了自己。这是妈妈唯一要你记得的。”
在中。
多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我心生一股湿润的感激,
“我知道。”
她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突然间我很想把心底的这份爱恋讲诉给她。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妈,你知道吗。”
“我是真的很爱他。这辈子,我想我再也没有这样的力气去爱别人了。”
她温柔的笑,
“我知道。”
我突然有点哽咽,
“妈……我现在其实挺难的,可是我不能跟你说。”
“你才25岁。”
我笑出来,
“呵呵。你还记得。”
金雅英语言很清晰的说,
“我爱你,儿子。你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我来不及哭泣,她已经挂掉了电话。
再打电话,已经不通。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以什么样的身份听我讲话。
只是那瞬间,我真的那么想念她。
收了手机,我把它攥在手里,抱着膝盖给自己取暖。
晚上,我还要绽开一张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脸面对我爱的男人。我要给他力量帮他找回自己。我要让他幸福才行。
不到一分钟,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我接起,
“在哪。”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我迷恋的那般淡然。
我解释,“在训练室。之前在通话。”
“很重要?”他轻声问。
“…嗯。”
他不再多问,
“知道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站起来,
“这就回去。”
“好的。我等你。”
“嗯。”
再看手机,整整二十多通未接来电。我一看时间,离十一点钟正好过了二十分钟。
等于过了那个时间后,郑允浩每隔一分钟就给我打一个电话。
那个瞬间,我充满了力量。那被需要的深深的感觉让我全身酥麻。我恨不得瞬间就飞奔到他的身边。
于是我就那样做了。
我不顾脚下酸痛一路狂奔,在空荡荡的马路上,我放声呐喊。
我张开喉咙爆发着对他与日俱增的思念和爱恋,原来那些刻骨的东西从未消逝,只是那力量太过强大,我惧怕着自己的失控,惧怕那份回应等不来,是空白。
等我像一头发狂的豹子冲到医院的大门口,我看到那里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身披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摇晃着有点歪斜的身子,久久的伫立在路口。
他的发被夜风吹的有点凌乱了。可他始终往这边张望着,身体因为站不稳而不住的摇晃。
我在他的张望里慢慢停下来。
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看到了我,身体猛地仄歪了一下,然后又赶紧笨拙的站好了,
在路灯下,他的嘴角慢慢弯开,语气淡然轻快,
“回来了。”
我的呼吸有点不稳。
郑允浩见我没反应,想往前走一小步,
“等到了呢。呵呵。”
我冲过去紧紧的抱住他。
他被我的力量撞得站不稳。
我的手臂反复的收紧,反复的抚上他的发。我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里,用尽全力的呼吸他的味道。
他被我抱的无措,小声在我耳边开口,
“今天我能够连续爬五十个台阶了……我很不错吧。”
我疯子一样的点头。
他的手轻轻的扶着我的肩膀,
“……在中…我有点站不稳了。”
我又固执的抱了他一会,才松开手,
触到他露在外面的手,居然那么凉。
我问他,“你等了多久。”
他笑的温柔,
“没等多久,在外面散步来着。”
夜风凉的发抖,这个傻子在外面散步。
你就不能承认一下是在等我么。
“……顺便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我再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臂搭上我的肩膀,我扶着他的腰,一点一点的迈上同一个台阶,为了不吵醒其他人,轻轻的开门,轻轻的掩门,像两个晚归家的孩子一般,淘气中带着静谧的安详。
我们的背影应该是很美丽的。我这样想。
起码,在那些相视的笑容中,我们眼中的彼此一定是这样的。
最近允浩开始适当性的问我训练的内容,时间之类的情况。我挑选着些好听的回答他。
他又一次回到了那温柔的让我招架不了的神情。
黑暗里,他安静的坐在洁白的床单上,面带微笑着望着我,嘴角扬起的美好弧度中,闪着无法言语的温度。
郑允浩是睿智的。他静坐窗前,知晓一切。在这咫尺间的空气中,他便能品透我的所有。
“长时间肌肉不活动的话,突然间肯定会不适应。”
我看他一眼,没理,一把拽下了满是湿汗的背心。
一摸腹肌,硬邦邦的,湿的。
现在面对他,我都没得什么忌讳。也或许是在黑暗里,觉得他看不见我日渐发达的肌肉,也看不到我的疲惫。
他应当是看的到的……
诶。我在想什么。
周身的空气有点冰凉,又有点潮湿。
我似乎听到身侧有一股清凉的呼吸,下意识的扭头看,
借着月光,那个身影再次朝我一瘸一拐的移动。
我赶紧去扶他,
“乱动什么。”
他伸手把住我的肩膀笑,
“看不清你了。”
我心里一颤,
这个坏人。有病的时候还不忘戏弄我。
这个时候,这样近的距离,我是没办法说出“打开灯好了”这样的话吧。
“——那打开灯好了。”
我转身欲走,
金在中可不是什么知道羞耻的纯情小男孩。这已经无需再强调了。
他轻轻拦住我,
“好了,不闹。”
“我就是想好好看看你。”
我怔了怔。
郑允浩原地站好,然后长臂一伸从旁边的椅子上拽过来一条干毛巾,用它包住我还没有干的头发,来来回回的揉啊揉。
我一边被迫的摇头晃脑,一边跟他讲话,
“医生今天有没有说什么。”
“说恢复的不错,有效果。”他说。
我想了一下,
“药有按时吃?”
“哦。”
我看着他的眼睛,
“一共多少样?”
他想了一下,
“四样。”
撒谎的孩子。
回来的时候去医师的办公室,人家分分明明的告诉我,郑允浩已经私自把止痛药停了。
他没皮没脸的笑,
“这是好事啊。不痛了,当然省了止疼药。”
我没说话。
他是在给我省钱。
“……我也不想依赖那个东西。”
他低着头,语气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郑允浩挺到现在,靠的是一份他很信赖的意志。他想坚持着试一试,不愿磨灭它,倒也是好事。
——我也只是不想他疼而已。
我就那么站着,乖乖的不动,
他为我擦拭身体的样子,像一个高大的父亲。丝丝动作里带着认真,指尖轻轻划过我的皮肤,像是救赎治愈般的触碰。
我咽了一下口水。
这细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轻笑着逗我,
“现在可不行哦。”
我的小脾气一下子上来,
“我又没怎么!”
他抬起头来看我,直起身子,在我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凉凉的,然后他继续手里的动作。
我不再任性。
“你每天都早出晚归,我都不能借着自然光看你。”
我笑他矫情,
“怎么看不是都一样。”
“可我想看到最真的你。”
见我没答话,他又说,
“以后起床时要叫醒我。”
我忍不住问他,
“你究竟对多少人这样过。”
郑允浩一怔,
“就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