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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古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她“包袱款款”,不­干­了,走人总可以吧……

“你在­干­什么?”没想到赵子昂居然跟到她住的小屋,从云在外头待命。远在北院西南边陲,孤立一间小屋,挨着院西边林树,婆子也不住这边,简直给流放边疆。

“收拾包袱。我受够了,不­干­了总可以吧?”

“谁准许你离开的?”冷眼打量这小屋,除了桌椅、木床,别无长物,十分简陋萧条。她一直都住在这里?他不想理睬她的事,将她丢到院内最偏远之处,没料到会是如此境况。瞧床上寝具薄少,根本不保暖,所幸已入夏,天气已渐暖燥。“你一直住在这里?”

“不就你让我住这里的,你该不会说不知道吧。”明知故问。也不叫“二爷”了,亦不满口“您您您”的。

什么曼菲士、宗将藩,骗死人!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种不开化的石器时代。该回小红那里,想办法回她可爱的文明世纪。虽说理论上时空变动好像、应该可连结任何点——天晓得,她真懊恼没有好好把物理念好——可她想,就像台风、地震,时空变动这回事还是有它的规律吧。她还是回到她莫名其妙被卷到这里的最初地点比较妥当。或许地球的磁场变化或什么关系,那地点的时空扭曲较异常,就像有些地方地震比较频繁一样。不过——不过,她能恰恰好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与空间点吗?若一不小心跑到|­茓­居时代或只差个十几二十年,那也是很惨啊。

啊啊!不幸,真是不幸!她怎么会这么不幸?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离开赵府。”不是劝告,而是命令。

“我不­干­了也不行?”应如意瞪眼。

“不行。”先前既逐她出府不成,她自愿离开赵府,自是最好,可他不许任何人违背他。在赵府里,他的话便如同圣旨,这身分低下的丫头,自然不许例外。

“你以为你是谁?了不起我把银两凑了还你!”然后一拍两散。

“你有钱吗?”赵子昂居高临下睥睨她,冷声道:“你最好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以这种态度与主子说话,惹火了我,我尽有办法送你上衙门。”

对哦,她差点忘了,这该死的石器时代没是没非,有钱才有是非仁义。一旦入了奴籍,那更几乎是永无翻身之日,当个妾便偷笑。这石器时代,是没人权那一套的。

“二爷您不是一直想撵我出去?”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我只签了一年契约,随时可解契约。”

“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居然威胁起她。

应如意斜过眼,脸庞自然微倾,因身量较矮,目光由下而上,斜瞅了瞅他。赵子昂心一凛,被袭得不防。

“怎么?”他竟然会在一名丫头房中,因她一个眼神而正经请问,这着实可笑。他应该毫不考虑便将她撵出赵府。她暴露的­性­格,她佯装的恭顺,她无自知之明、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的无礼言谈举止,皆令他生厌。她与彩云的温婉、彩云的柔顺、彩云的端庄高雅截然不同——

啊,他怎么……竟然将她比诸彩云……

乱了。这全乱了!

彩云……仍让他胸口作痛,禁不住伤痛……

“我发眼疾,扭到了,行吧?”一般而言,她是很孬种的,识时务为俊杰,可往往在无关紧要的小处,忍一下就过去,就海阔天空,她却不知那根筋不对,牛脾气便发起来,不管好歹。所以,她老是丢了工作。而现在,好不容易,莫名其妙地接近了这赵府二爷,照理来说,巴结都来不及,要不,也该好好展现她“天女”的特殊之处,可狗就是改不了吃屎,都沦落成婢女了,还要什么个­性­。

“你——”赵子昂眸中怒气一喷,又敛下去。怎能容许一名下人,如此乖张态度?他却竟然如此好耐­性­,如此容忍。就因为她在他病时照料过他?那是她身为下人应尽的职责。是因为她佯装恭顺的表面下不同一般奴仆的倔强?他厌恶无自知之明的鄙琐小人。那么,是因为她不特别讨好、畏惧或小心翼翼的言谈举止?原打算将她撵出府,不知觉间,竟已习于与她这般说话。

他压下怒气,诘问道:“你究竟对梅小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哪做了什么,帐房把帐算错,短少了­奶­­奶­的月钱,我给指了出来,这样罢了。”

据赵总管说的,这边说帐房算错帐,少给月例钱,那厢讥讽哪有什么算错帐,不过死要钱;然后这边便回敬那厢肚皮不争气,那厢回讽半斤八两,这边说有应如意在,自有秘方……就那么吵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干­么如此多事?”她竟也看得懂帐?赵子昂眸光一闪,迅即又敛去。

“是是,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不是。”白眼一翻,又满口“奴婢”了。

赵子昂哪听不出话里的不满,扫她一眼,又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秘方』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应如意吞吐起来。赵子昂不罢休,两眼锐光逼祖着,应如意避无可避,只得老实地将她告诉应小苹的那种“安全期算法”、“饮食调节体质生子”等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赵子昂不禁蹙眉。“你竟还包产啊!未免太胡来,惹出这许多事。”

“这哪关我的事。”果然又是她的错!应如意皱眉,也忘了是跟谁在说话,脱口道:“是三爷自个儿娶一个不够,偏要娶二个,既不能长情,又无法情之所衷,相守以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不明白?”

赵子昂浑身一震,心中蓦地一惊,涛浪翻骇,睁眼直瞪着应如意,隐隐发颤着。

“­干­么这么瞧我?”应如意瞥瞥他。“我说错了吗?这事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你。你二爷自个儿情伤受挫,非逼自己兄弟娶个官家千金不可,惹出这些许事——”

“你——住口!”赵子昂表情愀然大变,脸­色­铁青,一掌用力拍打在桌子上,桌子震动一下。“你敢再多说一句,我绝不饶你!”恶狠狠瞪着她,目光如刀,寒气刺人。

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她以为她是谁,又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放肆!

“所以?将我撵出府?毒打一顿?还是扭送衙门?或者将我卖了?又或者丢到柴房囚禁起来?”他瞪她,他以为她就不敢瞪他?她很清楚惹火赵子昂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更糟;也不想意气用事,这种落后的石器时代,毒打下人或卖了什么的,平常得紧,­干­么傻得吃眼前亏。偏生——哎哎,她如此逞一时口舌之快,伤百年身呀。

“你——”她真以为他不敢?他捏紧双拳,极力压制住怒气,居然忍住了。

那脸­色­依然铁青难看,眸中怒气流窜,硬生生被压着。

“二爷,”难得他竟没发雷霆,应如意尽管意外,却反而蹙眉,说道:“我无意惹二爷生气,可难免总惹二爷发怒。请二爷还是许我离开出府吧。至于那二十两银子,嗯,我都给小红了,如果二爷大人大量不追讨的话自是最好,要不然,我会想办法凑齐银两归还的。”

她自以为平心静气,听在赵子昂耳里,却不知怎地,刺耳极了。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吐道:“你作梦。”

应如意一怔。“你要我归还银两?”

“我不会那么容易放了你。”赵子昂双眸又生冷光,冷冷道:“从今日开始,你就搬入『去云轩』,负责照料我的起居,我走到哪,你就得跟到哪,没有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不许离开半步。”

“你要我跟着你?”应如意不禁哇哇叫。“你忌讳那么多,没事便惹你发怒,那多痛苦!­干­脆撵我出去,眼不见为净,岂不是好?再不,让赵总管分派我到厨房或外头酒楼什么的也行,我——”

“从云!”赵子昂根本不听她说的。

从云应声而入。他在外头听到了一切,却依然面无表情,不多话,也不多问。

“立刻将她带到『去云轩』,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离开半步。”

“是,二爷。”从云忠心从命,眼都没眨一下。

“去云轩”是赵子昂休憩之处,向来是北院——或者说整个赵府的禁地,除了赵府几位爷之外,连赵总管都不敢随便进入。

“请吧,应姑娘。”说是“请”,实则强迫。

“我不要!二爷——”不知从云怎么做的,只觉一股力量不断推促着她,令她不得不前进。“赵子昂,你讲点道理!”一急,豁出去叫喊起来。

从云抬抬眼,掌力并未收。赵子昂冷眉微蹙,掉头而去。应如意形同被从云强押到“去云轩”。

“我不吃!”婆子将饭菜端到她面前,应如意看一眼,立刻气魄十足地表示不肯吃这“嗟来食”。

婆子好意劝道:“多少吃点吧。你已经半天没吃东西,饿着了对身子不好。”

才半天?她怎么觉得少说有两三天,那种饿得慌的空腹感。不过,她一定要坚持住,给赵子昂一点颜­色­瞧瞧,她应如意可不是那么容易屈服好收买的。

想到此,她不禁有些敬佩自己,斜眼睨睨坐在一旁泰山也似动也不动的赵子昂,当然还有那个赵子昂背后灵似的从云。这两个人,她觉得都很难缠。

“不必劝她。她不吃,硬要饿自己肚子,自讨苦吃,不必理她。你下去吧。”对应如意的斜眼睨视,赵子昂无动于哀。

这无异火上添油。应如意气呼呼道:“你将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哪关着你了?门不都打开着。”

可恶!她又不是白痴,门开着不会自个儿走,可那门开了跟没开一样,从云守在那,每每她试图出去,总被股无形的力量逼回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从云搞的把戏啊。”每每尚未走到从云身前,从他站立处便源源涌出一股气,如堵无形的墙,令她无法越前一步。

从云既是赵子昂的随侍与护卫,自是懂得武艺。想来前次他会遭赵子昂连累倒下,自是没日没夜全心照料赵子昂,甚至自知身子不妥时亦没停下片刻好运气抵挡,结果就倒下了。

应该是如此。应如意斜眼望望从云,闷哼一声。那么忠心做什么?越想越气人。

赵子昂不理她,端起饭菜,挟了一口。应如意狐疑望着,以为他打算进食,忽地听池发出一声命令:

“张嘴。”

她猛不防,一个怔愣,下意识地应声张开口。

赵子昂将那口饭喂进她嘴里。

“你——”应如意哇哇叫,可嘴里有东西,连忙掩住。

“吞下去。”

“我为什么要——”想将饭菜吐出来,觉得糟蹋;要不,又害她口齿不清。终是随便嚼了两下吞下去。生气起身,叫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赵子昂眼皮子都不搭一下。“这不是听了。”

“你——你——”激得她脸儿一阵红。“赵子昂,你是什么意思!”也不叫“二爷”、不称“您”、不自称“奴婢”了,­干­脆连名带姓叫喊出对他的不满。

赵子昂剑眉一扬,抬起眸盯住她。意外的,竟没发怒,而任由她。从云淡淡望应如意一眼,眸里若有所思,很快又一副无表情。

“坐下。”赵子昂命令。

“你叫我坐下我就得坐下吗?”她不是要个­性­,她只是很生气,不情愿听他的。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声音冷静无起伏,手势一扬,硬将她按坐下去。

“你——”太过分了!应如意气愤不已,满脸胀得通红。

“把饭菜吃了。”他又命令。

她偏不吃,狠狠甩开脸。

“还是,你要我喂你吃?”他丢下筷子,拿起饭匙。

此举更惹应如意反感,怒瞪他,嘴巴闭得紧紧,不肯妥协。

“吃是不吃?”一个倔强的丫头罢了,不听从主子的话,就该责罚。

应如意仍怒视着他。赵子昂眸子冷光一敛,伸指捏住她脸颊,用力一捏,硬逼她张开嘴;另手捏了一小团饭,硬塞进她嘴里。

“唔——”应如意挣扎着,又气又愤恼。感到赵子昂手指在她嘴边,不假思索,狠狠咬了下去。

啊!?赵子昂浑身一震,一瞬间失了神,惊盯着应如意。

牙齿咬啮间,一阵疼痛,却更另有一种异样的感受直袭他心口,麻栗发颤,心悬荡在高处似,失重无力,又甘又麻又疼楚,身子无法控制猛然一震。

他硬将手抽出,指上半圈牙印渗着血丝,他看也不看,吃人似直瞪着应如意。

“瞪我­干­么?是你自己太过分了……”应如意为自己找着借口脱罪。

赵子昂动也不动瞪着她。忽地,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应如意不由得几分忐忑。她也没咬得太用力——呃,好吧,是有那么点。可赵子昂先欺人太甚,她气不过,所以才……啊,总之就是祸不单行,又惹火他了,这下赵子昂更不会放过她了——

只盼他­干­脆一点,将她撵出府算了。她正可去找小红,想办法回她文明的世纪。这不开化的石器时代实在令人难耐。吃喝拉撒都不方便,连洗个澡洗个头发都麻烦透了!

什么“天女”、什么“神之女”,在这古董时代她简直一无是处!不会炊煮、不会女红、不会刺绣,­干­粗活又不顶用,光识字却看不懂那劳什子文言文,不会做诗不会写词,更不懂做文章——总之,就是无一用处,连当婢女都被嫌笨拙。正值大好双十年华,却被嫌大龄;明媚鲜丽却被嫌长得丑,一脸大嘴大眼粗眉高鼻不够婉约——什么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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