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晋武帝临终托孤的大臣竟然是杨骏和汝南王亮。
杨骏作为小杨后杨芷老爹,入朝秉政是必然的。杨骏曾为镇军将军,因女儿的关系进车骑将军,封临晋侯。杨骏既干国任,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平南将军胡奋看不过去,对他说:“你有女儿当后台,就变了嘴脸是不是?可跟皇家结亲的,迟早会被屠灭!”杨骏反驳道:你女儿胡芬不也在后宫吗?胡奋说:我女儿只是你女儿的婢女,给我们不会带来好处,也不会带来坏处。
杨骏才具不足,根本听不懂这话。
杨骏“素无美望”,当时已经有大臣上表警告:“骏小器,不可以任社稷之重”,可武帝不听。武帝病危时杨骏又被任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政大臣。杨骏的老弟杨济、杨珧均被委以重任。杨济历位镇南、征北将军、太子太傅,杨珧历位尚书令、卫将军。
杨珧还算有点头脑儿,在杨芷封后时上书说:“从古代起,一个家族出现两个皇后,没有一个能保全她的家族的。请把这个奏书放在皇家祭庙,万一出现了我所恐惧的事情,凭此免灾。”杨珧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比他老哥明智一点儿,可是以为这样就能免祸,真是和杨骏一样,脑袋进水了。
而汝南王亮也不是什么好鸟,和杨骏一样的庸碌之辈。
据《晋书》载,这位爷在历史上几乎战无不败。曾仕魏为东中郎将,“讨诸葛诞于寿春,失利,免官”;入晋为都督关中、雍凉诸军事,又在抵御羌族的战争中指挥无能,再次免官。只好安排个“宗师”位子,专对司马氏宗室“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大者随事闻奏”,司马炎视为辅政人选。
司马炎虽不是什么雄才大略之人,但也不至于糊涂到看不清杨骏司马亮这对宝贝儿到底是什么货色。实际上,司马炎看中他们的,可能正是这一点儿。
越到晚年,司马炎越沉湎汉魏旧事,弱主强臣的难堪局面像梦魇一样让他心有余悸,曹氏对自己爷爷把臂相托、掏心窝子的嘱托,结果是什么,他十分清楚。他不想让无能的儿子出现曹奂那种情况,他不敢把政柄交给一个能臣,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齐王攸。
因此,他首先需要的,是一个拥护傻太子继统而又没有威胁的人。遍查朝中大臣,杨骏正是这样的不二之选。
小杨后本来就是杨艳确保儿子继统而拉入伙的,其又无子,杨骏作为太子的叔外祖父,不可能舍掉司马衷而拥护其他人;更何况,杨骏既无才能又无声望,不可能像王莽那样有非分之想!套一句广告词:用这样的人,放心!
当然,杨骏毕竟是个外戚,汉代外戚辅政的恶果殷鉴不远,而“宗室殷盛”的司马氏能不能答应也是个问题。由此,他想到了汝南王亮,司马亮作为司马懿之子,辈分高而又平庸无能。这样,既可抚慰司马氏之忿,而又不必担心像齐王攸那样可能发生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这样的安排,在司马炎看来,应该天衣无缝了。外有强藩护卫,内有宗室与外戚互相配合互相掣肘,惠帝大位基本可保无忧了,他也可以安眠了。
因此,武帝在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是司马亮,当他临闭眼前,只看到眼前晃动的杨骏,而没有看到司马亮时,那种愤怒可想而知。武帝回光返照时,接连下诏以汝南王亮辅政,但杨骏杨芷秘而不宣。反而重新做了个诏,以杨骏辅政,将司马亮的官职由太尉、录尚书事出为豫州刺史,出镇许昌。
武帝死前挣扎着连声呼喊:汝南王在哪?汝南王在哪?宫人回答还未到来。武帝这才彻底死心。
武帝即死,司马亮尚未离京。可这宝贝儿倒好,连进宫哭丧都不敢,只好在大司马门外干号了几嗓子。后来听说杨骏要###自己,慌忙问廷尉何勖怎么办。何勖一听就急了:“今朝野皆归心于你,你作为司马家的人望所在,不去###别人,反而害怕别人来讨你,岂有此理!”可司马亮胆小如鼠,不敢行动,趁夜驰赴许昌,先躲命去了。
这样的人,即使不为杨骏所排,让他入朝辅政,对武帝留下的乱摊子也无甚补救!
武帝绝对不会想到他给后事所计划的一切,在他弥留之际就已经开始脱离了他的安排;也没有想到他所选中的两位辅政大臣,会转眼间就身首异处;更没有想到他极力扶上马的儿子在随后懵懵懂懂的日子里,一会儿被从被窝里提起,一会儿被强掖升殿,一会儿又被幽禁金墉,一会儿又被刀架脖颈,一会儿又被按着在那些诛杀自己嫡母、兄弟、老婆、儿子、叔叔及他自己都搞不清是谁的诏书上盖章画押,从此再也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司马炎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大晋帝国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迅速滑向深渊。
其实,如果武帝真爱他所开国立业的江山,应该把他的江山让“任臣”治理;如果真爱他的儿子,就应该让他的儿子适得其所。
杨芷杨皇后也一样,如果真爱他的父亲,以及杨氏家族,就应该让其昏庸无能的老父在家颐养天年,而不是来趟这趟浑水。
是什么人,就去干什么事儿。如果不是那块料,把你放到权力的制高点上,也是活受罪。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有的人意识到了却难做到这一点儿。
其实,在西晋欲发兵灭吴的当口,时任尚书仆射的山涛山巨源曾说过一句话:“除非是圣人,没有外患时,一定有内忧。今天,放过东吴,使它存在作为我们的警惕,岂不更为合算?”
现在看来,真是至理名言。
山涛说这句话时看似清醒,其实山涛也和杨元后杨艳一样,是坚定的“立嫡以长不以贤”论者,非常赞同司马衷继立的。这也说明人性的弱点,再睿智的人都会犯愚蠢的错误。
我们只能等到暴风骤雨的到来。那个摧毁一切的混乱力量,将把大晋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武帝自己,已经管不到他身后的洪水滔天了。
到了几百年后的大一统时代,唐代名相房玄龄(也有说评晋武帝的这篇“赞论”出自唐太宗李世民御笔)做《晋书》时依然感慨万端,可以对武帝的一生盖棺定论了:
仁以御物,宽而得众,宏略大度,有帝王之量焉。于是民和俗静,家给人足,聿修武用,思启封疆。决神算于深衷,断雄图于仪表。马隆西伐,王濬南征,师不延时,獯虏削迹,兵无血刃,扬越为墟。通上代之不通,服前王之未服。祯祥显应,风教肃清,天人之功成矣,霸王之业大矣。
虽登封之礼,让而不为,骄泰之心,因斯而起。见土地之广,谓万叶而无虞;睹天下之安,谓千年而永治。不知处广以思狭,则广可长广;居治而忘危,则治无常治。加之建立非所,委寄失才,志欲就于升平,行先迎于祸乱。是犹将适越者,指沙漠以遵途,欲登山者,涉舟航而觅路,所趣逾远,所尚转难,南北倍殊,高下相反,求其至也,不亦难乎!
况以新集易动之基,而久安难拔之虑,故贾充凶竖,怀奸志以拥权;杨骏豺狼,包祸心以专辅。及乎宫车晚出,谅未周,藩翰变亲以成疏,连兵竞灭其本;栋梁回忠而起伪,拥众各举其威。曾未数年,纲纪大乱,海内板荡,宗庙播迁。帝道王猷,反居文身之俗;神州赤县,翻成被发之乡。弃所大以资人,掩其小而自托,为天下笑,其故何哉?良由失慎于前,所以贻患于后。
且知子者贤父,知臣者明君;子不肖则家亡,臣不忠则国乱;国乱不可以安也,家亡不可以全也。是以君子防其始,圣人闭其端。而世祖惑荀勖之奸谋,迷王浑之伪策,心屡移于众口,事不定于己图。元海当除而不除,卒令扰乱区夏;惠帝可废而不废,终使倾覆洪基。夫全一人者德之轻,拯天下者功之重,弃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况乎资三世而成业,延二孽以丧之,所谓取轻德而舍重功,畏小忍而忘大孝。圣贤之道,岂若斯乎!虽则善始于初,而乖令终于末。所以殷勤史策,不能无慷慨焉。
武帝开国如此,让人同情,也让人无奈。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