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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肉

老鼠­肉­

大汉怒苏是个狭长的峡谷,两边悬崖陡立,怪石嶙峋,树木参天。村里人都不敢一个人前往,因为除了­阴­森恐怖之外,还流传着很多离奇惊险的故事,尤其是十八罗汉的故事,据说这里很久以前很少有人居住,只是在一个半山腰的破寺庙里住着十几个和尚,他们还经常去附近的 “阿卡”(指和尚)洞里做些法事祷告之类的事情。但是后来这些和尚据说全都莫名失踪了,村里的老人更把这件事情说得神乎其神,让大汉怒苏这个峡谷充满了神秘而恐怖的气息。但是这些和尚的故事已经相当久远了,刘青善本人也都没有见过和尚,他年轻的时候还去破庙的遗址挖掘过呢,除了找到一些烧焦的碎木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而事实上,在我爸爸十几岁的时候,跟着刘尔基去阿卡洞确实发现了几个泥塑的佛像,只是已经相当不完整,当时又没有保护文物的意识,所以早就不存在了。以至于我到现在还在后悔,说不定现在还可以买个好价钱,我也不至于夜夜熬夜,在纸上辛勤耕作。

大汉怒苏现在极度­干­旱,好多树木也大片大片地枯死。但是毕竟是南山,加上多年丰雨季节的积累,现在还有大片的绿荫,拯救了这附近的野生动物,也拯救了麻尼台的村民。

刘尔基沿着峡谷逶迤的小路一直深入,走了两三个小时,终于看见了一处水洼,可是刘尔基却不能喝到,因为水洼的旁边围了几十个人,有男有女,大家正在互相推推搡搡地,抢水。每个人都带着两三个装水的容器,希望自己能多带些水,谁家都一样,都有众多的家人。谁也不肯让步,在生命遭到严重威胁时,谁愿意放弃救命的水源呢?就连平时亲密无间的朋友,礼尚往来的亲人在这个时候都要怒眼相向。

刘尔基摇摇头,想着再过几个人水就要­干­了,这些人还挤在这里,他绕过人群,继续往里前进,不久便走到了峡谷里最险要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做鬼愁崖,意思明显不过,就是连鬼都要发愁怎么翻过的一座悬崖,高有四五十米。突兀地矗立在峡谷中央,如同一座凶恶的门神,下面终年不见阳光,积聚了很多­阴­气,站在下面只觉­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抬头仰望让人忍不住头晕目眩。

刘尔基皱着眉头正在仰望这座悬崖,突然听见吱吱两声,刘尔基知道那是老鼠在活动,顺着悬崖跟,他轻轻地绕过一块巨石,却差点被吓瘫在地,连忙惊恐地大叫,双腿双手不由自主地打颤。原来巨石背后,竟然躺着一个人,一个死状极其惨烈的人,摔得脑袋像块­肉­饼,五官混合在一起,脑浆四溅,血流了一地,几百只快饿疯了苍蝇正在享受这难得的盛宴,几只老鼠也在啃食着死人的手指。这场面不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吗?

这是谁呢?刘尔基拍拍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再探头观察起这个尸体,尸体是个很瘦小的男尸,呈爬姿,胳膊细得像铁锨把一样,皮肤黝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尸体不是本村人的,刘尔基忍住呕吐的欲望,失魂落魄地回身往回走。他的声音惊动了村里人。不一会儿,李发仓等赶了上来,询问怎么回事。刘尔基结结巴巴告诉他们死人了。李发仓等人要他带头去看,刘尔基却发誓再也不去看那个惨烈的场面了。他发现只要一闭上眼睛,那骇人的情形就浮现在脑海中,这个场面如同附体的梦魇一般伴随了他的一生,等到他老的时候,我还听他动容地讲这个故事。

李发仓等几个胆大的就去看了,后来听说他们把那个尸体埋了,后来还有人说他们把尸体分了,抬回家吃了。因为此后的几天里他们家确实没有出来找东西吃。刘尔基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后来也没有人找那个尸体的下落,在那个*的自身难保的岁月里谁还有心思和­精­力去关注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呢?

刘尔基回来的路上,幸运地打到几只老鼠,可是一看到老鼠,胃里就开始翻滚,他杀死老鼠看见鲜血就忍不呕吐,但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存,他哪里还能顾及自己的胃舒不舒服?

回到家他没有告诉家人自己的所见,忍着恶心把老鼠的内脏掏­干­净,放了一点盐巴,还放了一点花椒和老姜。塞进了炕,那年虽然是夏天,但是刘青善身体不好,所以炕还是煨着的。过了十几分钟,他从炕里掏出老鼠,顿时整个屋子弥漫着老鼠­肉­的香味,他割给刘青善一大块,又割给刘尔范一大块,然后让妈妈李香英分给大家吃,自己却实在忍受不住胃里的翻腾,跑到门外的巷道里呕吐起来,胃里本来就没有东西,这一呕吐,先是中午残留的面汤,接着是苦涩的胆汁,后来实在吐不出来了,就在那里拼命地­干­呕。直到几乎快要把胃都吐出来。

他没敢进门,一个人到河边,去采了一些草根吃。

作者题外话:这一篇我写得比较夸张,恐怖。所以各位读者请看过之后别难受,另外不要以为这是我在吹嘘。在那个年代我相信还有很多比这个更加恐怖的事情。

(4)村长讨亲

刘尔基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进门一看,家里来了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袁兴春和接生婆惠兰。刘尔基对这个村长和接生婆没多少好感,想到在弟弟刘尔范出生的时候一个没有留情,一个临阵逃脱,刘尔基就很不满意,但是碍于情面,还是瓮声瓮气地打个招呼。细听之下,原来是村长上门讨亲来了。

村长的儿子袁斌全,人长得倒是人高马大,只是营养明显输送到肌­肉­,没有输送到大脑,­干­活还算卖力,只是脑子确实不敢恭维,见人就傻呵呵地笑,按说也还算不错,至少是个­干­活的好手。只是想想自己的妹妹嫁给这样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刘尔基还是不情愿的。李香英显得有点拘谨,因为客人来了,没有煮茶给客人喝,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看了看对方放在面柜上的见面礼,竟然带了两大壶水,一小袋面粉,口水咽了咽。想想自己已经半个月天没有喝到清澈的水了。

袁兴春正在高谈阔论:“嫂子,你看,二哥的病现在也还没有恢复,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你把春兰嫁给我家的斌全,他就是你们家的半个儿子,我这儿子虽然愚笨些,但是­干­活还是很带劲的。嫂子这样的人老实啊。”

李香英嗯嗯啊啊应付着,眼光却扫了两眼刘青善,然后又转向大儿子刘尔基。显然李香英之前习惯于男人在家里主持大局,自己习惯于听从,现在轮到自己当家作主,还是很不习惯。

刘青善坐在炕得角落里,不知是病痛还是厌恶,脸­色­十分难看。嘴­唇­动了动,一旁的刘冬梅赶紧送了一勺面汤过去,刘青善含在嘴里,缓慢地咽了下去,然后又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李香英看了丈夫的神­色­心领神会,她又看看面柜上的礼品,用目光询问大儿子刘尔基。这时,刘尔范看见了水,高兴地不得了,嚷着叫:“妈妈我要水,我要水。”李香英一阵心疼,连忙哄他:“乖,那是那位叔叔的,小孩子不可以这样吵的,再吵我把你扔了。”站在一旁的刘冬梅过来把刘尔范逮到了门外,刘尔范在门外还在哭闹:“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刘尔基坐在炕沿上,也开始摆弄父亲的旱烟袋,他也摇摇头。李香英算是明白了:“他二叔啊,我们家春兰还小,现在他爸的病也还没好,我自己做不了住,要不你看等他爸病好了,你们几个男人坐在一起合计合计?”

李香英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因为她知道现在这个人可是带着笑容的老虎,一句话说不好,让他不高兴了,他就会给脸­色­看。

袁兴春脸­色­果然变了变,但是还是耐着­性­子规劝李香英:“嫂子,我是想着你把春兰嫁过来,这样二哥的病我们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我也是这个村的村长,有些事上还有点特权,二哥的病到时也就是我的病,我们一起出力把二哥看好,这样大家都好啊。”

李香英明白这句话中软中带硬的威胁,小心翼翼地回绝了这位村长的好意:“他二叔啊,我家的春兰确实还小,二哥还有我家尔基的意思你也清楚了,我一个女人说了不算,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嫂子,斌全哪点你看不上了,他相貌,人品,在村里也还是不错的,何况现在还有个村长的爹爹?”袁兴春桌子底下碰了碰惠兰,惠兰会意,帮着说话。这一切被李香英尽收眼底。

“蕙兰妹子,这不是看上看不上的问题,而是看缘分,现在不是说提倡自由恋爱吗?说不定哪天我家春兰看上了斌全,我们阻挡都阻挡不了呢。”

“哈哈,”袁兴春稳住情绪,“那好吧,我们也不为难嫂子了,你回头再想想,春兰回来了你也问一下她的想法,我和惠兰就先回去了。”他扫了一眼刘青善又说“二哥,你也多保重,我有空了多来看你。”

袁兴春下了炕,又跟李香英和刘尔基等人告别,惠兰也赶紧下炕,眼睛看了看礼品,也跟着出门了。在袁兴春的后面大喊:

“村长,村长,你忘了拿礼品啊。”

“哦,那是村里发的福利,每个人家都有的。”袁兴春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那我家的呢?”惠兰慌张地边穿鞋边追袁兴春,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李香英本来想把礼品送回去,可是一听是村里发的福利,就停住了。刘尔基看着礼品也咽了咽口水。说:“这个怂人,要不是看上我家春兰,说不定就把我家的福利贪污了。”

“小声点,要是他们听到了就完了。”李香英本来胆子就小,自从三年被被吓过之后,现在更加小心翼翼。

刘尔基进门就劈柴,搭上水壶开始烧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到这样清澈的水了,刘尔基看着水在壶里冒气,肚子咕噜噜乱叫起来。刘春兰刚才躲在旁边的厢房里偷听,现在出来开始和刘冬梅洗野菜做面,

“春兰,你啥意思?”李香英问。

“妈,我不嫁,我不喜欢这个人家。”刘春兰头也不抬,坚决地拒绝了。

“恩,我知道了。”李香英抱着刘尔范,喂他喝水,沉默下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5)尔基结婚

“尔基啊,他们今天不来,我还忘了,你也该结婚了。”李香英突然想起来,刘尔基的婚事不能再耽误了。

“吗,不用这么着急吧?”刘尔基不好意思的笑笑。

“不早了,趁着你阿爸现在还在,赶快把事办了,也好了你阿爸一桩心事。”李香英看着儿子高大的身躯,展露峥嵘的胡须,心里一阵愧疚。

“是啊,大哥,赶快把大嫂接过来吧。我们还想抱尔范抱得上瘾了。”春兰在一旁揶揄。

“可是阿妈,现在家里穷成这样,她过来不是要受罪吗?”

“你不能这么想,她过来就是多一个人帮忙­干­活啊,再说了桂英家里也不容易,比我们还要穷,你把她接过来,他们家就少了一个人吃饭了。”李香英觉得给儿子结婚的事情越快办越好。

桂英是李香英的外甥女,比刘尔基小两岁,今年刚好二十一,住在邻村南岔村。她和刘尔基从小定了娃娃亲。现在年纪到了,是该结婚了。李香英想起了什么,把袁兴春带来的水一壶放到了柜子上面,然后又把面粉分了两碗出来。包在布包里“你明天把水和面送过去,他们家现在可紧张了。顺便说一下办事的事情。”李香英犹豫了一下又说:“算了,还是我去吧。我去比较好。”

刘尔基看着阿妈说风就是雨的样子,嘿嘿笑了,不过对结婚他还是蛮期待的,虽然之和桂英见过几面,但是自己从8岁起就知道,那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媳­妇­,不由多关注了几眼,这几眼还真培养出感情来。刘尔基十六岁时没事就跑到舅舅家去,说是帮忙­干­农活,其实也是顺便看看自己未来的媳­妇­李桂英。

李香英第二天一早带着水和面,穿了一件比较利落的外套出门了,直到晚上*点钟才回来。

一进门就开始念叨:“桂英家真不容易啊,我阿妈现在病得不行了,估计今年就是进黄土的人,四个孩子还要吃饭,你舅舅启文又不管事,只有你舅妈和你弟弟文化,还有桂英在做事。他们去年就断粮了,今天看见水和面几乎就要下跪了……”李香英念叨了好一阵子娘家的不容易,春兰首先忍不住问:“阿妈,大哥的婚事怎样了?”

“正要说呢,你这丫头别打岔,”李香英白了春兰一眼,“你舅舅和舅妈都同意今年把喜事办了。他们还比我着急,问我怎么还不来问问,还以为我忘了呢。”

“大哥,要当新郎官了。”刘春兰,刘冬梅欢呼雀跃,刘尔泰、刘尔宏、刘尔宴也一脸向往的样子。刘尔范在一旁傻傻地问:“阿妈,什么事新郎官,我也要当。”

“你傻啊,新郎官怎么现在可以当,你还没长大呢。”刚满8岁的刘秋菊一本正经的地给他解释。

大家看着两个人傻傻的样子,大笑起来,这是近4年来第一次全家欢畅的大笑。坐在炕上的刘青善看着他们欢笑,脸上也堆满了笑容。两行泪却滑落了。

还是刘尔范眼尖,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见了阿爸眼中闪烁的泪光。“阿爸哭了,阿爸哭了。”

众人大惊,急忙转头看去,只见刘青善摇摇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拭去了挂在脸颊上的泪水。

刘尔基的婚礼相当简单,只有十几个村民前来祝贺,拿来的贺礼说来也许各位读者不相信,竟然是老鼠­肉­,野燕麦、野萝卜等,现在绝对没有人会说这能当做贺礼,但是这在当时却是能够救命的东西,而且除非关系好,一般不会轻易送人的,李二宝两口送了四只老鼠,半斤野萝卜、一包烟,算是贺礼最隆重的人。当然还有几个人送了人民币,一毛,两毛的,还有送粮票一两的,村长也让自己的儿子袁斌全过来,带来半斤­鸡­­肉­,2毛的人民币一张。贾越送的是两毛钱,半壶水,贾越的媳­妇­范翠莲也过来帮忙做饭,招待客人。

几十个鞭炮声中,新郎将新娘背进了大门,接着在贾越的主持下,两个人向天地磕头,向父母磕头,然后完成了结婚仪式。刘青善含笑点头,忍不住咳嗽几下。李香英掏开自己的衣柜里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对玉石手镯,郑重地套在新入门的媳­妇­李桂英的手上。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是眼中闪烁着母­性­的温柔慈祥,仿佛告诉李桂英从此就是一家了。

之后大家围成一大桌,开始吃饭,当然吃的东西也是相当清淡,有老鼠­肉­、野萝卜、野燕麦、野­鸡­­肉­等,刘春兰还准备了半斤白酒。大家有说有笑,还时不时调侃一看新郎新娘,场面还是比较热闹的。袁斌全虽然不是很自在,但是没有被主人冷落,收到热情招待,这也让他感觉到希望,还去厨房帮忙洗碗,烧火,却被刘春兰客气地请了出来。

李桂英穿的是一件8成新的红外套,这也是李香英当年结婚时穿,之后一直压在包袱底的。在两只煤油灯下,李桂英脸­色­红润,目光闪动,十分娇羞可爱。

刘尔基看着新娘这样动人,心里开心得很,频频给大家让菜。

最开心的还是刘尔范,捡起地上没有响过的鞭炮,点上香,跑到人少的地方燃放,由于导线很短,他胳膊使劲往前伸,身体却使劲往后退,小心笨拙的样子让众人哈哈大笑。他也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算来,自过年后毕竟将近半年时间没有这么开怀畅食了。

作者题外话:这是一场在现代人看来几乎荒谬的婚礼,婚礼上竟然用老鼠­肉­,野菜招待客人…… txt小说上传分享

(6)铁门槛

客人们热闹了大半夜,终于回去了,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李香英神秘兮兮地将李桂英拉到一边去,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只见新娘脸上一下子生出两坨绯红的云霞,大家都在奇怪,这个婆婆对刚进门的媳­妇­会说什么呢?以至于新娘如此娇羞。这个秘密被刘尔范学着李香英的语气说出了:“桂英那,现在天气还是­干­得很,你们暂时不要生孩子。”大家一听又一阵哈哈大笑,气得这个刚进门的新娘一把拧住了刘尔范的耳朵,面对这么小的小叔子,不知怎么惩罚他才好。刘尔范顽皮地眨眨眼睛,冲她做鬼脸。

几个小姑,小叔子拿着这个话题调侃了李桂英一阵,东方已经发白了这是才有了睡意,大家准备睡觉了。

日子又开始一天天地用今天覆盖昨天,用明天覆盖今天,泛黄的日历一天天变薄,转眼又到了农历八月十五,可是面对着空空如也的面柜,一家人的的眉头全都锁了起来。刘尔基、刘尔泰、刘尔宏空有一副魁梧的身板,可是面对天灾,也无能为力。好在快要秋收的时候终于下了几天的雨。雨还下得挺大,刘青善家的屋顶竟然漏水了。

刘尔基,刘尔泰、刘尔宏三兄弟终于找到活­干­了,天刚刚晴他们三兄弟就和泥漫房(北方的方言,指的是用泥巴在屋顶再覆盖一次,这样可以有效地防漏水和保温。)。李香英这时也带上儿媳­妇­和刘春兰、刘冬梅两个女儿去田里割了一些燕麦回来,在轳辘(北方一种较为原始的打碾工具)上摔出麦穗,又去掉皮,用小小的石磨磨出燕麦面来。这样今后一段时间全家就不会饿着肚子了。

刘青善也经常拄着拐杖占到门口,迎着阳光眺望对面的山岭,病情也明显有好转迹象。

刘尔范跟着几个哥哥在屋顶上和泥巴玩得很开心。

正当所有人以为苦难的日子结束时,正当所有人开始遗忘苦难时,意外还是光顾了这个不幸的家庭。刘青善一次出门不小心扭到腿了,尽管那个门槛他已经跨越过无数次,尽管他的眼睛并不朦胧,可是命运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人生。

这是入秋后的一天早上,天气有点清冷,地面上盖了一层薄霜。刘青善有早起的习惯,一听到麻雀的叫声,就起身,穿了6件衣服仍然觉得有点寒意(北方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一件又一件的单件衣服套上六七件)。出门的那一刹那就被绊倒了,刘青善在倒地瞬间意识到自己迈过去的木门槛,没有迈过去的是铁门槛。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地,叫李香英的名字。众人慌忙把他扶到炕上躺下了。这一躺他却再也没有起来,腿骨折后一直不见好,原来的伤势也好像开始发作了,他有时候疼得浑身冒冷汗,有时候又沉沉睡去,像是进入虚幻状态,他的脾气也变得很差,经常拿一点小事跟家人或者跟自己过不去。

由于没有足够的钱给他治伤,他躺在炕上,一直躺到冬天第一场雪后,他的眼神逐渐涣散下去,他的皱纹突然加深,望着冬日窗外掉光了树叶的杨树,和上面哀鸣的乌鸦,有时候还听得见北风在呻吟,刘青善愁眉紧锁,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尔泰啊,你去把贾越叫来。”刘青善盯着屋顶上发黄的报纸天花板,吩咐刘尔泰。刘尔基结婚后,刘青善经常打发刘尔泰去做一些事情。

“香英,你把我家的账本拿来。”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

“老爷,给你。”李香英翻出账本,那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谁借了他的钱,他借了谁家的钱。

“这个李二宝两年前借的就不要了,”刘青善指着李二宝借的5毛钱。李香英赶紧拿枚针戳了一下做个记号。

“这个刘桂兰家的4毛钱也不要了,他们家没个男人,还不了。”刘青善又指着一个村民叮嘱。李香英又做了记号。

“这个李启红家的三毛钱也不要了,他们家孩子多,现在穷着呢。”李香英做了记号。

刘青善又翻到自己家欠别人家的债务那里,“五爷家的这个还差这么多,这个留给刘尔基还,他以后另家,没有孩子,两个人勤快些就很快还完。”

“四辈家的你就带孩子们辛苦一下,尽快还了,他们没催已经很不容易了。”

“金花家的还没还完啊,这个也要快啊。”

李香英一一点头记下了。

刘青善边翻边叮嘱几句,一会儿就把账本翻完了。他盯着李香英的脸,目光里充满了怜爱和不舍“香英,我要走了,你以后要辛苦了,这四年来,你一个人带孩子,委屈你了。我这个残废的人吃了四年白饭……”

“老爷,”李香英右手挡住刘青善的嘴,左手握住刘青善的右手,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也老了,”刘青善望着李香英的脸,伸出手心疼地抚摸着。“你三岁就来我们家,从小就开始­干­活,我那时还那么欺负你,你不生气吧?”刘青善说的是李香英作为童养媳3岁就过来后的事情。

“老爷,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你别说傻话,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先走啊。”李香英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决堤了,汹涌而下。

“对不住啊,香英,我不能陪你了。”刘青善摇摇头,神情痛苦,右手放下去,放在胸口,他的哮喘发作了,剧烈的欺起伏着。

贾越进门一看气氛不对,怎么全家人都眼眶红红的,再听了一点刘青善两人的对话,知道刘青善这次叫他来是交代后事了

“二哥,我来了。”贾越走过去,握住刘青善的右手。

“贾老师,我这次还要麻烦你一下,我的范儿现在还小,以后你多教他读书识字,我们刘家不能没有文化。你嫂子香英这些年来陪我受了很多苦,我的苦日子到头了,你以后也帮帮她好吗?”

“我答应你,二哥。”

“告诉孩子们,为人要老实厚道,讲诚信,能忍就忍,能让就让,不要和别人斗气,欠别人的钱要尽快还上。”

(1)春芳出生

刘青善生前虽然是地主,丧礼那天也只有十几个人参加,可是很多人都托熟人寄来了自己的爱哀思,有的捎来几十张黄纸,有的捎来十几张冥币,在漫天飞舞的纸灰中,在刘家上下的嚎啕哭声中,刘青善的遗体最终被黄土覆盖,在冰冷的地下,刘青善的身躯将逐渐腐朽,然而他的故事,他的音容笑貌在刘尔范的记忆里永远定格。

刘尔范对于刘青善的回忆也仅仅限于几个模糊的印象片段,一个是刘青善嶙峋的身体,在寒冷的冬天里,除了刘尔基的新房煨了一个炕之外,刘青善这边的炕中也点上了牛粪。李香英心疼这个宝贝儿子,就把刘尔范塞进刘青善的被窝里,刘尔范用小小的手摸着父亲的皮包骨头。那时候他还不懂心疼,只是有一种格外的亲切感和安全感。

另外一个是刘青善痴痴地望着刘尔范的样子,在刘尔范的记忆里,父亲的眼光,深邃而宽广,朦胧而深情。这种目光仔细地盯着刘尔范,仿佛要把他的每一个画面都要深深印刻,仿佛要看穿刘尔范的身前生后,看得有时候刘尔范心里有点害怕,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面对。

刘尔范看着村里的老人将棺木打扮,他看到棺盖内部装饰成蓝天的样子,他看到棺材底部铺上一层黄土,放上了父亲的旱烟袋,还放了几根麦穗。李香英翻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的铜钱也放进去了。刘尔范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觉得那么好奇,为什么人们都要戴白帽子呢?一个老人也给他带了一顶帽子,戴上帽子刘尔范突然莫名悲伤,嚎啕大哭,仿佛积攒了三年的委屈一下子宣泄出来,任谁也阻挡不住,规劝不住。他哭了好长时间,直到觉得天空逐渐暗淡,直到声音嘶哑,发不出声音来时,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哭闹的不止刘尔范一个人,贾越家的新生命也开始哭闹了,她是足足折腾了范翠莲两天之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一点上她与刘尔范何其的相似。贾越给这个新生命取名叫贾春芳,诸位聪明的读者知道这位哇哇大哭的女孩以后就是我的妈妈。这个叫贾春芳的女孩眼睛很大,嗓门很大,脾气也不小,让贾越和范翠莲比较头疼。尤其是她在深更半夜哭声更是嘹亮,仿佛能够将夜幕刺穿,而且一哭起来持续时间相当长。贾越和范翠莲都是初为人父母,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小孩一哭两个人如烫手山芋般互相递来递去,这个哄一会儿,那个又抱过去哄一会儿。可是贾春芳的哭喊依旧不曾消停。为此范翠莲也请教过不少有经验的­妇­女,什么唱歌,摇摆的招数用尽了,只差“天灵灵,地灵灵”的黄符,因为贾越不信这一套。他虽然觉得小孩子哭闹时有原因的,但绝对不是一道灵符就能解决的。

好在贾春芳苦恼了一阵子后突然间乖巧了很多,这让贾越觉得有点意外,突然间变得文静反而让贾越和范翠莲有点不习惯,还以为是小孩哪里不对劲,还跑去看医生。

贾春芳的乖巧了很多,范翠莲也肯带着她去附近的人家串门,其实贾春芳不是愿意去这样的串门的,因为每次去了别人家,每个人都过来睁着大眼睛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他们当做笑资,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每个人都要用手捏捏她的脸蛋,甚至还要用嘴亲一亲她,满是土腥味的口臭夹杂烟草的臭味,韭菜的臭味,蒜的臭味。经常让贾春芳反胃,可是贾春芳却没有办法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抗议,她不能说话,只好使劲地往妈妈怀里钻,使劲地回避那些可怕的眼睛和嘴巴。而这样的动作又引来哄堂大笑和一阵亲昵。贾春芳再次学会了哭,一哭了果然就没有人来盯着她看,也没有人亲她,这有妈妈温暖的双­唇­吻在自己的额头上,那种感觉舒服极了。

刘尔范第一次见到贾春芳是在贾春芳的百岁上。贾春芳那天穿着鹅黄的棉袄,头戴天蓝­色­灯绒布做的帽子,小小的脚丫上也穿着狮头靴,这双靴子还是李香英用碎步拼了两个晚上才拼好的。

刘尔范这时已经四岁了,手里拿着他哥哥刘尔泰给他做的一把木质手枪,嘴里还塞着一个有点生锈的口哨,不过已经被刘尔范的口水浸透,这个口哨是贾越送给他的,是他最心爱的玩具。他这时刚刚告别开档裤,只是还不会打理自己的鼻涕,鼻涕一冒出鼻腔,刘尔范就升起右手的袖口,一蹭,鼻涕就光油油的涂在袖口上,时间长了,变成黑亮黑亮的一块。他身边的伙伴们大部分都是这样,就算妈妈们在他们怀里揣了手帕也没用。

刘尔范盯着贾春芳,心生怜爱,伸出冻得皴裂的小手,在贾春芳的脸蛋上抚摸,贾春芳被皴裂的角质层刮疼了,突然一声尖叫般的大哭,吓得刘尔范后退几步,不敢再去靠近半步。

李香英和范翠莲看着这一切,边哄边笑,谈论着女人的话题。

作者题外话:我的妈妈——书中的女主人公出生了!

(2)再也不理她了

刘尔范怔怔地看着贾春芳,他发现贾春芳有几个动作是最近才学会的。第一个动作是玩口水泡泡,她上­唇­盖着下­唇­,舌头舔几下,口水泡泡就出来了,弄湿了下巴,也弄湿了口水围,刘尔范似懂非懂地问妈妈:“妈妈我现在不系口水围是我不流口水了对吗?”

李香英敲敲他的头,他的头上长着一层薄薄的头发,颜­色­很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贾春芳的第二个动作是右臂尽量前伸,然后使劲地在空中抓,虽然他什么都抓不到,但是这个姿势本身确实比较特别,刘尔范很奇怪,他在想这个小丫头在抓什么东西呢?

刘尔范还发现这个小婴儿还挣扎着翻身,虽然不能实现,但是她一直在努力的尝试,左臂扭到右边来,带动头部和上半身往右转,左腿也使劲地撑起来。他忍不住就要上前帮这个可怜的小孩一把。

贾春芳还可以冲着人笑,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没有长牙的嘴巴张得很大,而且还发出怪叫声来,有时候她嘴角稍微向上就是笑,嘴角向下就是哭,哭和笑转换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刘尔范分不清她到底是哭还是笑。

刘尔范又忍不住上前抚摸一下这个小孩,在他眼里这个小孩太可爱,太需要呵护了,尽管他也只是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但是一看到贾春芳哭,他就着急地叫:“大婶,宝宝哭了。”还伸出手去哄小孩。有时候小孩放个屁,他就紧张地那尿布让范翠莲换。

李香英和范翠莲看着他的背影,说他善良,说他手善,没有欺负贾春芳。谁知就在这时,刘尔范突然大哭起来,接着贾春芳也大哭起来,李香英和范翠莲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赶过去一看,原来贾春芳拉便便了,她拉便便却抹了刘尔范一手,刘尔范看着手上又丑又黄的液体,不知如何处理,只好用哭声引起妈妈的注意。

李香英好不容易洗­干­净刘尔范的手,刘尔范却哭嚷着要回家去,并且说以后再也不理贾春芳了,李香英和范翠莲大笑一阵,赶紧回家。

刘尔范尽管回来又洗了几次手,但是仍然不时用鼻子嗅嗅,他觉得手上的便便还是没有洗­干­净,还是有点臭味,这个心理­阴­影伴随了刘尔范好一阵子,但是也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至少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右袖口上蹭过鼻涕,也不会不洗手就去吃饭,抓馒头。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卫生的。以后乃至到现在,我的父亲刘尔范依然保持着吃饭前洗手的好习惯。

刘尔范也决定再也不去看那个坏小孩了,他觉得那是她故意欺负他,他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看见范翠莲带着贾春芳来了,刘尔范远远地做个鬼脸,就跑过去和姐姐刘秋菊玩,这样的状态竟然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刘尔范看到贾春芳哭了,范翠莲又正好去了厨房,一事腾不出手,刘尔范内心中的恻隐被调动起来,还是忍不住过去轻轻拍着贾春芳。贾春芳看见有人跟她玩,也安静下来,把右手放进嘴里,还挤出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来。

刘尔范后来发现,这个小女孩还是很可爱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村里面那个泉眼的水。有时候贾春芳开心了还哼哼哈哈,刘尔范跟李香英说:“妈妈,宝宝再给我唱秦腔呢。”刘尔范是听过秦腔的,他的二哥刘尔泰唱秦腔还是有一手的。

这一年­干­旱还在持续,饿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好在刘家上下都能够齐心协力,刘尔基的媳­妇­李桂英也是个心底宽广,能吃苦的人,­干­活也很吃力。所以一家人虽然过得紧巴巴,衣服补了又补,肚子也经常处于空瘪状态,但是至少全家都在大旱之年挺过来了,

“二婶,我送了一加仑水来。”

“二婶,这是几张粮票。”

村长的儿子袁斌全隔三岔五地送一些东西过来救济一下,刘春兰虽然不喜欢这个人,刘家上下也实在不想接受袁斌全的馈赠,但是在天在面前,李香英没有多余的选择。然而接受了村长家的馈赠,后来女儿有没有嫁到袁家去,这给他们后来引来了一系列的后果,这是后话。

讨刘春兰的不止是袁斌全一人,自从刘春兰年满十八岁开始,本村的,外村的媒婆就开始光顾了。东家有东家的好处,西家有西家的优点,最多的一天,刘秋菊竟然数了5个。李香英茶水都没来得及煮。

其中也有一些条件还不错的,比如史家台村的蒲家,三个兄弟,八间房子,最重要的是来讨要刘春兰的二爷(北方方言,指的是排行老二的儿子)在工厂里上班,所以出身十分好。

再比如波航村的张家,是他们村的­干­部出身。当然还有的贫农身份的也来碰碰运气。对着这些,李香英问过刘春兰和其他家人的态度后一一回绝了,他们带来的什么茶叶啊,罐头啊、甚至老鼠­肉­之类的礼品全都让他们带回去了。

“香英姐啊,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惠兰又垫着小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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