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司机,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第246个月开始,我就是个司机了。今年我35岁零6个月,也就是说,我亲密接触方向盘已整整15年。我不抽烟,也很少喝酒。所以,我有着良好的开车纪录,也因此深受我的老板喜欢。当然,他们喜欢我除了我的开车技术值得信任外,还因了我的职业道德也无可挑剔。这么给你说吧,在人前人后我从不八卦,从不大嘴巴,从不狐假虎威地企图张扬点什么以吸引他人的眼球。套用一个时尚的词语,那是低调,对,我就是个凡事低调的人。当然,搜遍全身,似乎也没什么能让我高调到哪儿去的。
我的学历不高,不过勉强还算个高中生,如果再加百把分,我也能达到大专录取分数线了。坦白说吧,没冲上那条该死的底线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当然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因此也没什么太多的失落感。倒是我那操了30多年方向盘的老爸,像第一次经历失恋的小青年,整日里哭丧着脸,一副天要塌下来没人顶着的样子。后来,还企图花上一年的工资,动用多年前高瞻远瞩维护起来的关系,将我硬塞进某个名声并不太好的专科学校。我有些不识抬举地谢绝了。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遗传基因,这鬼东西说玄它还真玄。你想想,家里有个成天侍候汽车的老爸,也难怪我打小就对方向盘充满莫名其妙的好感。小学五年级在《我的理想》作文里,我曾经这样慷慨激昂地写道,我要像我最伟大的爸爸那样,当一名最光荣的人民司机;初中三年级在《我有一个梦》里,我再一次动情地写,我快乐地梦见自己驾驶着解放牌汽车,奔驰在祖国美丽的原野上。我老爸用那双被方向盘磨得十分粗糙的手,怯怯地翻着我的理想和我的美梦,默不作声,泪水盈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欣慰还是其他什么。直到我坚定无比地表示对上任何狗屁大学完全提不起劲的那一天,他才喟然长叹,唉,真是龙生龙,凤生凤,笨蛋生的是臭虫,罢了罢了罢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尽管看上去老爸十分喜爱自己的职业,30多年来一直引以为荣,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完全不希望子承父业。从这个角度看,他对职业的那份荣耀感多少是有些水分的。这一发觉直接导致了我逆反心理的猖狂发作——在某个残阳如血的秋日傍晚,当老妈和老爸在飘浮着韭菜与鸡蛋芬芳的餐桌旁坐定时,我挥舞着一双黑糊糊的筷子,向他们郑重宣布,我要当一名司机!我至今还记得当时老两口脸上的表情,他们脸色晦暗,眼神幽怨,互相凄凉地看着对方,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不久,也没怎么费周折我就实现了我的理想。有人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懂得珍惜。我觉得这话过于绝对。比如我就很珍惜唾手得来的职业,多年来在司机这一工作岗位上,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与上学时的吊儿郎当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完全判若两人。也因此,干了三年货运,我就做了老总的司机。对此,我老爸颇觉安慰,认为儿子总算比老爸进化了,与高贵的人生贴近了。可是,他哪里知道,要说高贵,儿子怎么比得过老子呢?做儿子终日运送的不过是堆臭皮囊,做老子开的可是新华书店的货车,长年累月迎来送往的是人类思想的精髓,人类最华贵的东西。可惜我老爸的思想境界、人生认识一辈子也上升不到那样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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