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学校里就进行期末考试。成美娣的肚子大得几乎很难走路了。她穿着一件男式的草绿色的军上衣,每天早自习时都肿着眼泡到教室里发号施令。七斗和几个女同学总是悄悄地观察她走路的姿势,先出哪一只脚——左脚,男孩;右脚,女孩。结果她总是先出左脚,这使女同学们对她失去了信心。她们一致希望她生个女孩。
教室里的炉火越来越暗淡,因为一个学期就要过去了,能烧的基本都烧掉了,干柴几乎连引火都不够了,湿柴也所剩无几。如果再不放假,炉子就没吃的了。学生们坐在教室里都要戴着帽子、围巾和手套,所以校长希望期末考试能尽快地举行。
七斗每天回到家里忙过了零零碎碎的家务活后就复习功课。她的炕沿上摆着一摞课本。她拿起这本翻翻,觉得不懂,就放下;再拿起另外一本翻翻,还不懂,仍然放下;又拿起一本,怎么还是不懂?七斗失望了。一个学期她把心思用在哪里了?她是否就要像香莲一样留级了?她还有希望正常地升上八年级、离开惠集去城里上高中吗?七斗被自己现在的学习状态吓坏了,她慌慌张张地跑到苏大娘家去找火塘,火塘在灶坑前捉蛐蛐。
七斗说:“火塘,你不能不管我。”
“我能管你什么?”火塘说。
“我这次考试要砸锅了,你得帮帮我。”
“我?我是差等生。”火塘说,“这一帮可是从炕头帮到炕梢去了。”
“我要完了。”
“你找鄂伦春人的马队帮你的忙吧。”火塘打趣道。第四章杀人犯树下
七斗默不作声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到鄂伦春人的马队。她最近一直在想些什么,她也弄不明白。有时脑子里满满当当的,有时却又空空荡荡。冬天越来越深了,可她并没有见到他们的马队。他们的盐或许还没用尽,可他们应该出来用兽皮交换其他东西了。也许他们的马队已经出来了几次,而她没有听到那种遥远的回声。夕阳下,大路的那一侧曾出现的跃动的人影的情景,像河水一样结冰了。七斗窒闷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她出了火塘家,一直跑上公路,站在那个她无数次迎接父亲和告别母亲的路口,掩面而哭。
那马队、桦皮篓、狍肉干,那些带着浓郁黄昏气息的记忆又点点滴滴地回到七斗身上。她觉得血液活跃起来了,她就要听到大路尽头马队回来的声音了。四
自从七斗独自在公路口怀想了鄂伦春人的马队之后,她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她开始认真地复习功课,脑子又如往昔一般活泛,课本上讲的内容她又能看懂了。她每天起早贪黑地复习,连中午时间也不放过,这样,她顺利地通过了期末考试。
放假了,学校的教室冷清得像太平间,操场板着干瘪的脸艰难地呼吸着寒流。学生们自由了,老师们自由了。那些家在城市的知青开始大包小裹地打点行装,准备上路。然而成美娣却不能回家,因为她离分娩日期越来越近了,胡胜飞也理所当然地陪她留下来。
寒假留了作业,还规定了几个假期报到日,此外还下达了捡粪的任务,低年级学生五十斤,高年级八十斤,开学时就要上缴,否则不予以注册。七斗属于高年级的,八十斤粪,怕也要有两筐才够呢。惠集小镇的牲畜倒不少,但马和牛都是生产队的,大部分的粪都拉在了马棚里。只有当这些牛马出来干活时,才有可能捡到这堂堂正正的遗落在外面的粪便,否则,到生产队里去捡,那就等于偷。但谁也不能整天背个粪筐跟在牛马的ρi股后面等待它们的恩赐吧。七斗十分犯愁。私人家里的猪在冬天时从不出栏,只有狗才偶尔在巷子里窜来窜去,但它们遗粪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七斗觉得学校的任务布置得有点荒唐了,要捡粪,总得有牲口帮忙才行啊。七斗觉得这不比暑假时打草的任务来得容易,那时每人打出一百斤干草,就跟做游戏似的。拿一把镰刀站在草场上,连玩带干,几个小时下来,青草就一片一片地呈波浪形地倒伏下来。不出三个太阳天,湿草就被晾得又干爽又清香。
姨妈一进腊月门就张罗着忙年。其实她并不知道从何忙起,该忙什么,结果是瞎忙一气。姨妈想粉刷墙壁,可石灰不够,只能刷一间屋子,那么就可着客人们常去的那间屋子刷。结果刷到山墙时就没了灰,有半面墙壁依然如故地一副烟熏火燎的模样,反倒弄巧成拙。糊纸棚时七斗帮着刷糨糊,姨妈仰着头喘着粗气往上粘,然后用小笤帚扫得平平展展的。然而因为糊得太紧,当天夜里纸棚干透后就“嘎嘣嘎嘣”地出现裂缝,气得姨妈一整夜地放屁。第二天早晨起来时,见纸棚上到处都是曲曲折折的裂纹,像一群蚯蚓趴在上面一样。结果从墙壁到纸棚,没有一处称心如意的地方。
姨夫忙起来了,他背着工具袋天天出去给人打火墙。酒足饭饱回来,他用飘忽不定的眼神看七斗,无奈家里人多,他未得到下手的机会。七斗已经悄悄给自己的房门加上了门闩,晚上睡觉前她至少要检查两遍门闩是否Сhā牢靠了,否则,她就睡不安稳。七斗曾听火塘讲,姨夫打过母亲的主意,说他有一年在大雪天跑到母亲那里,被母亲赶了出来,他在外面冻得快成冰棍了。那时七斗年幼,她并不记得这些事情。从那以后,姨夫和姨妈经常吵架,姨妈气愤之下把家里所存的仅有的积蓄全都用来购买好吃的,结果自此之后她胖得一发而不可收。也正是从这以后,姨妈开始疏远母亲,并且还有些憎恨她,一直到母亲去世,她很少与自己的姐姐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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