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忙年的时候年也就显得十分累赘,连七斗也有这种感觉。她的十指因为过多地浸泡在酸水、盐水和脏水中而显得十分粗糙。养起来的指甲都被泡烂了,她也没多少时间顾惜它们了。这一年中国的许多农村正闹着饥荒,年底临近的时候要饭的人就一伙一伙地出现在惠集小镇的每一户门前了。他们都是年老的女人,头上包着粗布围巾,衣衫褴褛,面色苍黄,手中拿着打狗棍,不论见了大人还是孩子出来开门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您老行行好,给我点吃的吧。”
大家都觉得他们可怜,就都从自己的口粮中分出一些给他们。但要饭的人多如蝗虫,人们就觉得可怜不过来了。有的人家就赶紧关门闭户,任凭这门被敲得锣鼓似的“咚咚”响。然而栾老太太却不允许拒绝这些饥肠辘辘的人,这样,足足有两周左右的时间栾水玉专门在家伺候要饭的。栾水玉虽然不小气,但因为频繁地接待耽误了不少要做的事情,就觉得折腾不起了。
姨妈家因为跟栾老太太合用一个院子和大门而在劫难逃。尽管姨妈闩了自家的屋门,无奈要饭的可以直接趴在玻璃窗前往里窥视。他们发现肥胖的姨妈后就像见到了上帝的福音书一样叫着:
“大姐,你开开门,给我口饭吧,你是个大善人。”
姨妈在屋里四处躲藏,被弄得十分狼狈,最后也不得不打开屋门,一边自嘲地说自己是“大善人”,一边把吃的东西让与这些讨饭的。有一次姨夫回来正撞上一个吃土豆的女人。她三十左右,穿一件露出棉絮的蓝花小袄,头上蒙着一块青布头巾,正蹲在门槛那儿尽心尽力地吃着。这是一个身材很好看的女人,在她进来的那一瞬间七斗发现她的眉目也很清秀,只是面庞瘦削了些。七斗见姨夫注意这个女人就知道他要和她说话了。
“你老家在哪里?”姨夫靠着墙问道。对方含混不清地回答了一个省份。
“那里也有饥荒啊?”姨夫好像不相信。
对方接着道:“饥荒了。”声音十分颤抖,但她一直没有抬起头。她吃完了土豆,嘴里没有了食物,这使她的脸从侧面看上去更瘦一些,两颊似乎是塌陷的了。她没有抬头,而姨夫试图让她抬起头来。
“你有男人吗?”姨夫问。
“俺男人在水利工地上让炸药崩死了。”对方说着,打了一个寒战。
“有孩子吗?”
“没有。”女人有些羞愧地回答,但仍然是不抬头。
“你既然吃饱了,就站起来走吧。”姨妈对那女人说。
那女人听话地站起来,头微微垂着。但她的面目已经十分分明地呈现了,她的眉毛又细又弯,嘴很小,眼睛却又圆又大,只是少了光彩。如果她高兴起来,那一定令人赏心悦目呢。姨夫看得神魂颠倒。他语无伦次地让姨妈再给她一个玉米饼子,姨妈不情愿地搪塞道:
“她已经饱了。”
但那女人却凄凉地说:“我还能吃。”
姨妈叹口气,反身去为她拿玉米饼子,姨夫趁机溜出家门,七斗不知道姨夫用什么办法来打这个女人的主意。
要饭的人把玉米饼子吃完之后,姨夫兴高采烈地把靳开河带到家里。靳开河有些窘,七斗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表情。
“你看看,行吧?我没说错吧?”姨夫指点着女人对靳开河耳语。
靳开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姨妈马上看出了门道,她气愤地呵斥姨夫:“你要造这女子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