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怎么进行呀!”
肃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他悄悄地说出他的阴谋。
“不久,圣上遗体要回北京,”他不慌不忙地说,“慈禧和同治必须先于出殡行列到京,以便在那里迎接圣上的灵柩。这就是说,他们必须走另一条路。显然,我亲爱的怡亲王,在这样的旅途中,我们选的人就会有许多机会去做我们要他们做的事。这样,如果同治呣子没有到达北京,谁也不会怀疑我们,因为我们是陪伴着先皇的灵柩一起走的!”
怡亲王这个懦夫脸上又渗出了汗珠,他知道他已经走得太远,无法退回了。
“去北京的路上!”他自言自语地说。
于是,肃顺和怡亲王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他们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
一个侍卫军的头领(不是荣禄)在那些细节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虽然他无从得知,他不能预见到未来),他的脑袋在他肩膀上待不了多久了!
但是,此时此刻,玉玺已经到了慈禧手里,咸丰最后诏书的真实性已经得到充分的、合法的证明;现在它被慈禧放在完全由她本人掌握的一个安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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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灵柩长途返京
咸丰皇帝的灵柩,即将别离热河行宫返回紫禁城。一切准备工作都进展得有条不紊,同时,一切又是那么庄严肃穆。热河行宫豪华壮丽、金碧辉煌的大殿,是典型的满族建筑风格。几天来,先帝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座殿堂里。蜡烛默无声息地燃烧着,烛泪滴滴,流淌着无限的哀伤。整个世界陷入了寂静之中,一切都悄然无声。轻柔的步履声里隐隐透露着阴森恐怖的气息,一切是如此静寂,一切又是那么令人哀伤。常言道逝者入土为安,但似乎入土前整个世界都会被一种令人窒息的静寂笼罩着。白天大殿外看似明朗,太监们肃立门口默然无语,不时瞪大空洞的双眼,望向停放棺木的殿堂。他们惶恐的神情中,让人觉得殿堂黑洞洞的窗后,似乎会发生一些令人始料不及的事情。九五至尊的皇帝沉默了,从今以后永远金口不开了。他双眼紧闭,垂下的眼睑苍白如蜡。他凝视着——凝视着死神在眼睑后面刻下的不朽美景。暗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大殿里看守的身影在烛火的摇曳中来回穿梭。这些人不仅害怕这阴森的黑暗,也害怕缥缈无形的鬼魂。据说,当死人还没有下葬入土的时候,祖先的亡灵就会在他尸首附近游荡。生者虽然畏惧这些亡灵,但是却也束手无策,因为这些亡灵对他们来说是无影无形的。星星眨着眼睛,死气沉沉的,透着无尽的寒意。它们俯视着、嘲弄着那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人们——那些害怕“伟大而神秘无形的灵魂”的人们。
热河山庄,所有的关于先帝的处理都已经了当,只等黄道吉日到来,将先帝灵柩扶送回京城安葬。
此外,还有一些其他准备工作要做。
每个人的脚步都轻缓而富有节奏。殿门徐徐开启,阳光投射到死气沉沉的大殿里。灵柩旁,残烛明灭摇曳,黄|色的火焰显得十分暗淡。烛芯无声无息地缩在蜡圈中,不久之后它们将流尽最后一滴烛泪,耗尽自己的生命,归于永恒的死亡,就如同躺在它们旁边,被它们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保卫着的人一样无声无息地结束。那些抬棺人有些掩饰不住的惶恐不安,他们低垂着头,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神色,紧张地环视大殿里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他们的鼻子忍不住地抽搐,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味,一种令人战栗不安的气味。那气味似乎要弥散到大殿的每一个空间,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先帝龙颜苍白泛黄,胶凝似蜡。曾经的安详、肃穆、尊贵以及所有的痛苦都已经消失在永恒的宁静中,无忧无虑、无烦无恼的宁静。按照习俗,先帝的整个躯体都被小心裹进皇家丧葬专用的大氅内,而且双手用线绳固定在双腿侧边,伸直的双腿也用绳线固定在一起。据说,这样做是为了护佑逝者的亡灵和子孙后代安康无恙。
热河行宫的庭院里,一群庞大的送灵队伍。太监们列队等候着,头上的大白帽子像老式灯罩。长鬃长尾的蒙古小马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但还是轻声地咬着嚼子,似乎它们也知道这是一个万分肃穆的场面;马背上满洲卫队的骑手们则一个个铁铸泥塑般挺坐着,等候出发的命令。
一百个脚夫负责抬着皇帝的灵柩行进,其中有相貌丑陋的太监、有专门从事重体力活儿的苦力以及一向侍候皇帝的奴仆。为了顺利安全到达京城,先帝的遗体被小心放在棺椁里,脚夫们弯下身子用肩去抬那条条粗笨的黄|色杠杆,缓缓架起沉重的棺椁。
棺椁里的遗体在抬棺人颠簸的步履中缓缓前行。那一百个四肢粗壮、虎背熊腰的抬棺人始终表情木讷。纵横交错的杠杆,在一个个厚实的肩膀上有节奏地颤动。随着一声令下,整个送灵的队伍就启程了,缓慢而庄严地奔向京城。为了保证先帝的遗体完好无损,一切都必须小心谨慎,步履必须轻缓,所以用了四天四夜的时间才回到紫禁城。一百名抬棺人紧紧连在一起,两百条腿有节奏地挪动着,好像一只长满了无数腿脚的庞大甲虫,一路爬行向前。
卫兵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肩负着保卫先帝遗体的伟大使命,他们排列在棺椁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他们努力勒住急躁不安的坐骑,笔挺地骑在马背上,保持岿然不动。前后左右的卫兵、一百名抬棺人、宫廷太监、宫女,以及其他不需要提早到达紫禁城迎接灵柩的皇族成员……整个队列浩浩荡荡犹如一条身躯巨大的长龙,它在前往北京的崎岖道路上蜿蜒起伏着。
行道何迟迟,行道何穆穆!一个君主的统治时代结束了,另一个君主的统治即将开始。
这是咸丰皇帝最后的仪仗队。黄|色的棺椁预示着一个皇帝的隐退以及新帝的登基。灵车缓缓前行,来到了京城附近。卑微的村夫野老、农妇村姑在很远的地方就发现了这条许多人组成的长龙,纷纷趋步前来观望。黄|色乃是帝王的标志,他们见此立刻下跪叩拜,向这位结束了统治的威严无比的君主叩头;有的在远处即认出了那是帝王的灵柩,于是就六神无主地跑开了,惶恐不安地躲藏起来。对他们来说,皇帝之位仅次于无所不能的菩萨,甚至有人认为比菩萨的地位还要尊贵一些。作为凡夫俗子,既不可以直接看向神仙的面孔,也不能向菩萨现身的方向张望。
从生命本身来说,一个君主驾崩和一个普通百姓死去是完全一样的,无非都是留下一个令人惊恐不安的躯壳。死亡总是无声地告诉人们,生命是何其短暂,它总是结束得匆匆忙忙,开始得又是如此的偶然。以至于人类的知识始终无法跨越生死阴阳两界,穿透这两堵不可逾越的墙——前世与今生、今生与来世之间的两堵墙。人们只知道今生现世的生活,即使在现世生活中,人们也只能在冥冥之中摸索前行,打发着有限的生命。
所以,虽然咸丰的送葬仪仗队极尽豪华奢侈,其壮观自然是野老村妪难以与之伦比;虽然葬礼的抬棺人数大相径庭,野老村妪通常只有两个或者四个抬棺人,而皇帝有一百个,但是野老村妪和皇帝的最终结局是一致的:他们无一例外地要走进坟墓,这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经过四天四夜的长途跋涉,殡葬队列就要走进北京城了。整个京城陷入了深深的哀悼之中,茶楼酒肆、商铺客栈无不闭门谢客,大街小巷空荡荡寂静无人。而那位慈禧皇妃即将与慈安共同执政,她们已经取道另一条路提前赶往紫禁城,她们必须在那敞开的城门口迎接先皇的灵柩,咸丰皇帝将再次经过这座巍峨的城门。
肃顺和怡亲王骑着马随行在送葬的大队人马里,虽然送葬的场面非常庄严肃穆,但是他们却一心一意地盘算着物色一个侍卫军头领来“陪同”慈禧。他们不时对视着,自得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禁不住在心里偷笑,神色古怪地骑着马前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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