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南迎着月光、迎着微风,拐过谷口。
月光下,山谷中,刚才他和梅朵相会的地方,李剑南遥遥看到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正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的女子,“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他听到的风掠过枯叶和黄草时的声音如环佩般悦耳,那是这支舞的“散序”部分;接着是这支舞的“中序”部分,她紧身的双肩翘起的无袖胡服上满坠着的铃铛、环佩随着她身体的倏然一动而先后撞击出不同的动听的声音,她伸开的赤祼的两臂上缠着两条长长的白纱。接着她宛如精灵般一扭小蛮腰,向前跃出一小步,梳着百合髻的头向后一仰,边歌边舞……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随着她婉转低徊的歌声和翩若惊鸿的舞姿吟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她节奏又变,已转至此舞的尾声“曲破”,再无歌声,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李剑南忘记了吟诗,忘记了观舞,忘记了自己……她人飘至半空,落伏于地,仰头,不动。
天地无声。
李剑南没有鼓掌,没有喝彩,就这样呆呆定定立在那里。终于,李剑南恢复了感知,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仍保持着最后那个造型的她。她的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微张的花瓣般的红唇还在细细地喘息,李剑南蹲下身,痴痴望着这个坠落凡间的仙女,不相信刚才那样舞动着的就是自己如此熟悉的随儿,随儿缓缓合起妙目,两行清泪从鬓边颊侧蜿蜒滑下,李剑南重重地吻上了随儿的双唇,随儿不动,李剑南闭上双眼,两滴热泪无声地落在随儿的俏脸上,随儿忽然死死抱紧李剑南,疯了般回吻李剑南,终于,她伏在李剑南的肩膀上,发出压抑已久的委屈的大哭。李剑南在她耳边低声吟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随儿,正如你刚才跳的‘霓裳羽衣舞’一样,没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从我在‘霓裳坊’见你的那一刻起……”随儿哭得更大声,边哭边道:“那为什么你还故意和你的小徒弟在我面前那么亲热!”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你还吃她的醋啊?她只是个小丫头,只是我的徒弟,她从小就和我亲密无间惯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扎着满头小辫子呢……”随儿的哭声立刻轻了很多,却在李剑南的背上拧了一把,恨恨道:“抱着我的时候,不许提她,也不许想她!”李剑南苦笑道:“是你刚才先提她的啊,再说……有人早警告过我不能再这样搂搂抱抱,现在却不愿松手……”刚说完,李剑南腰上的肉又立竿见影地多了一块青紫。随儿喘息了一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许那个吐蕃的小妖精抱你,就不许我抱你么?”李剑南在随儿雪白的颈上轻吻着,道:“随儿我不知道有多想抱你,我宁愿就这么一直抱着你。”随儿颤声道:“你抱着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李剑南叹息一声,道:“那崔度怎么办……”随儿一怔,良久,道:“剑南你一定要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不然我——我——”
李剑南扳过随儿肩头,看着随儿的双眸,认认真真地问:“随儿,你真的希望我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么?”随儿垂下眼帘,抿紧双唇,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李剑南重又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就足够了。”
随儿和李剑南离开山谷后不久,崔度从山上下到谷中,蜷身坐在随儿起舞过的地方,将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微明。
秦州的仗是不能打了,于是崔度和李剑南商议先合兵一处,去打尚延心的原州,李剑南道:“梅朵说她要阻止这场战争,如果我们能兵不血刃得了这二州,岂不更妙?”崔度摇头道:“梅朵虽然也是吐蕃的大将,但两军对垒,利益攸关、生死存亡,岂能是空口白牙就送几个州的。”李剑南也是心里没底,就不再坚持,次日崔度军开拔,和李剑南在原州城前的军队汇合。
随儿虽说就在军中,崔度和李剑南反倒都不好意思单独到随儿帐中,只是很默契地结伴早晚各去一次。三人说说笑笑,看起来似乎什么芥蒂都没有。
李剑南去城前叫过几次阵,尚延心免战牌高挂,古榕阴那边三天两头来催促二人攻城。崔度怕强攻损失太多兵将,李剑南则在期盼梅朵能有所作为,也乐得先拖着。
这日崔度、李剑南二人正在随儿帐中闲聊,忽有卫兵来报:“原州守将尚延心带了三千兵马在营前讨敌要阵。”崔度喜道:“好啊!他肯主动出来了!”李剑南道:“本来我去缠着他,你去劫他后路顺便攻城是个好计,不过我猜他早能料到;如果我诈败引他入山,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对此山地形熟悉再加上不认为我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倒还有一点希望。我们两人合斗他,有望将其生擒。擒了他,不止是得一个原州城,恐怕以后吐蕃都没什么人能抗衡我们了!”崔度立刻道:“还有梅朵呢!她的小轮子那么厉害,又跟你学了兵法。”李剑南嘿嘿道:“还第一次看到你崔大将军服一个人……好吧,梅朵如果有问题,我来收拾!”随儿Сhā口道:“你们两个要用群殴对付尚延心??”崔度眉头都不皱,道:“当然,他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我试过,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剑南也道:“毕竟不是江湖比武。两国交兵,不能力敌,便要智取,切忌好勇斗狠,图一时之快。”随儿点头道:“看不出你们两个平时那么自负,又都恨不得吃了对方,打起仗来,就能屈能伸,还兄弟同心……”崔度拍着李剑南肩膀道:“那是当然,怎能让私人恩怨影响了国家大事!”李剑南歪着头回了一句:“随儿是公主,争她也是‘国家大事’!”随儿雀跃不已拍手称快,崔度一时愕然,李剑南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随后得意地出帐去了。
李剑南骑的是崔度青葱岭之役从番将那里夺的“银蹄金鬃呼雷豹”,而崔度自己的那匹“金眼五花虬”那晚离开崔度后居然自己顺原路溜回了大营候命,让李剑南好不羡慕。本来李剑南对坐骑是不怎么挑剔的,但这名驹“银蹄金鬃呼雷豹”骑在身下,感觉就是不一样。
李剑南身后的三千唐兵列成方阵,擂鼓声中,李剑南出阵,对将坐骑换成“赤炭胭脂火龙兽”的尚延心一拱手,道:“青葱岭一别,延心将军一向可好?”尚延心也拱手还礼,道:“托李将军福,身心安康!”李剑南道:“上次火中匆忙,未能领教将军的三股烈焰托天叉,今日有暇,正可了此心愿。”尚延心道:“久闻‘穿云’剑和‘掌上乾坤’合击的威力,彼此彼此。”尚延心纵马舞叉,叉在虚虚实实间已将李剑南整个上半身罩住,李剑南不敢大意,剑、掌都结坤八式,以柔克刚,令尚延心无从下叉,二马交错。调转马头再战,李剑南掌结坤卦,剑结震四式,剑触叉杆一发力,尚延心横着的叉就不由被震得晃了晃,李剑南掌由收小指屈三指的坤卦防守改成拇指扣住小指无名指伸食指中指成无孔不入的巽卦,直Сhā尚延心因为叉轻微一晃露出的一丝胸前的破绽,谁知尚延心不求自保,反以叉尾直戳李剑南咽喉,叉长手短,李剑南马上一个铁板桥,叉尾在额前掠过,劲风扫得他脸上那一小块皮肤生疼。而尚延心偶一低头,发现自己九吞八乍黄金甲的胸前铜制护心镜上竟多了一个指甲大小浅浅的凹痕!二马再次交错而过。二人同时对对方心生敬佩,李剑南想着这个回合可以诈败向左边的荒山里逃走会合崔度的伏兵了,打马挥剑冲向尚延心,尚延心举叉迎上,就在二马还有一头的距离时,二人突然同时拨马向左,二人同时一愣,尚延心喝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径自驰向崔度设的埋伏的方向,本想诈败诱敌的李剑南,反而要跟在尚延心的后面向埋伏圈跑,一边跑一边纳闷。尚延心大概是觉得李剑南没有马上跟过来,马稍微停了一下,却不料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速度竒快,已在他一慢的瞬间超越了他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尚延心一愣,双腿一夹,去赶李剑南,李剑南怕他不跟过来,一勒马,回头也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回头间,尚延心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又超过了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就这么互相配合着走走停停,二人已远离了各自队伍,来到了一个枯树乱石堆砌的小山中,二人似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剑南先于尚延心窜入石间窄路,尚延心毫不犹豫跟入,前面李剑南踪影皆无,一声号炮,尚延心身后的小路已被大队唐兵截断,又一声号炮,前方又杀出一路伏兵,为首两员大将,正是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仍镇定自若,崔度得意洋洋问:“你是自己下马还是劳烦我们二位打你下去啊?”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自以为得计,不知死活!”崔度嘿嘿道:“任你是吐蕃第一名将,今天也得在我们小哥儿俩前面认栽,甚至不用我们两人动手,光两侧的滚木雷石和强弓硬弩,也可以让你命丧当场!”尚延心抬头向两侧头上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的伏兵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焦急,口中道:“二位将军都是君子,肯定不屑这种宵小行径,一定会真刀真枪地让本将军输得心服口服!”崔度打个哈哈,道:“你这话我爱听,真刀真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单挑我和李将军,二是我和李将军双挑你……”尚延心哼道:“好!本将军都奉陪!”崔度好整以暇,道:“前面有一片空地,难得今天大家都有空,好好玩儿玩儿,请!”尚延心面无惧色,催马跟上。众唐兵闪开一条通道。
李剑南、崔度一左一右,将尚延心夹在当中,李剑南道:“正因为延心将军武艺超群智计过人,我们实在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只能得罪了!”尚延心干笑道:“好说,好说,二位将军的智谋身手,也都是上上之选,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说罢偏头,一晃三股烈焰托天叉,叉带着刺耳的铜环撞击声刺向右边的崔度,崔度举六神枪来碰,尚延心忽然将叉向回一带,叉尾尖刺向左边的李剑南,三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因这片空地狭窄,跑不开马,打着打着,尚延心因躲崔度的枪翻身落地,崔度、李剑南也下马,三人继续大战,尚延心的叉离了马,威力顿减,崔度六神枪所受影响不大,而李剑南的穿云剑、掌上乾坤配合了步法,威力大增,尚延心顿觉窘迫,高接低挡,还不时左顾右盼,眼中再次露出焦急神色,崔度枪缠住尚延心的叉,李剑南步法一错,已转到尚延心身后,大喝一声:“中!”左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向他后心击去,而崔度趁尚延心一分心之际,掌中六神枪上“滕蛇”、“玄武”图各一亮,枪尖虚虚实实已点向尚延心咽喉——就在尚延心马上要血溅当场时,李剑南的指尖和崔度的枪尖似乎同时刺进了厚厚的棉花里,接着那团棉花便将二人刚才掌上、枪上所用之力毫厘不爽地原物奉还,李剑南被震得退出两步,崔度被震得退出三步。二人站定,发现站在中间的已不是尚延心,而是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那老者对李剑南道:“你还是心存仁厚。”又对崔度道:“你就下手太不容情了。”李剑南、崔度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判断出都不认识此人,李剑南一拱手,道:“前辈请了,不知前辈是尚延心什么人?”老者宽厚地一笑,道:“咱们走两招,你们就知道了。”崔度道:“请前辈亮兵刃!”老者一皱眉头,自语道:“兵刃……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用过兵刃了?二十年?三十年?……也好!今日难得同时遇到两个大唐的青年俊杰,少不得也舒活一下这把老骨头!”说罢右手掌向下又向上一提,地上的十几片粘着尘土的落叶如人立的蛇般钻入老者手中,那老者一翻腕,在手中立着的粘着尘土的落叶上从下至上呵了一口白气,那落叶和尘土,就这样氤氲凝固成了一把“剑”的形状,李剑南和崔度都看得目瞪口呆,老者执“剑”,向李剑南一点头,道:“年轻人,你先来!”
李剑南见这老者随随便便一站,便不怒自威,睥睨天下,毫无破绽。心中凛然,深吸气,横跨步,恭恭敬敬摆了一个起手式,老人又向他含笑点了一下头,李剑南两脚站立于中宫,身体下蹲,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乾卦,左掌收小指屈食指结兑卦,右手剑直碰老者手中的“剑”,老者眼中含笑,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后发先至,反刺李剑南右腿,李剑南右脚弧线向左趟踏入兑卦,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离卦,剑转刺老者后心,老者足尖点地,庞大的身躯飞絮般飘起,在空中笑了一声:“好精妙的步法!”头下脚上,手中“剑”刺向李剑南百会|茓,李剑南只觉周遭都在老者这一击的范围内,反而只有这中间一点最为平静,索性不闪不避,仰头出剑,与头上的“剑”瞬间过了三招,李剑南越看越惊,忍不住叫道:“前辈用的可是‘有’剑的‘有剑入无间’剑法??”那老者呵呵笑着,手中剑忽交左手,忽交右手,一剑虚,一剑实地刺着,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其实真正想‘号令王侯’,是不须手中有剑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一虚一实,一左一右,虚实左右,变化不可胜数……”李剑南心中豁然,道:“谢谢前辈教诲!”
老者忽然在空中一折身,已飘向崔度,崔度早看得技痒难搔,精神抖擞地挺六神枪迎上,老者在空中双手在自己的“剑”上一拉,竟然将“剑”拉成了“枪”的长度和模样,一挺“枪”,刺向崔度咽喉,崔度拔地而起,借着老者下落和自己上升的瞬间,六神枪上青龙、白虎同时一亮,刺向老者头顶,老者轻笑一声,身体毫无征兆地在未落地时又向上一升,“枪”尖已和崔度的六神枪枪尖在空中连碰十二下,二人同时落地,崔度看看老者的“枪”,又看看自己的枪,结结巴巴道:“枪……你用的也是——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老者拈须点头,道:“正是!老夫观你的六神枪法,的确已入化境,但对敌时杀心太重,有时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全力一击如果不能令敌人绝无生机,那就必遭反噬,危及自身了!”崔度呆呆地点了点头,老者一挑眉,道:“再来!”挺枪,进攻的青龙式含着防守的玄武式,崔度眼前一亮,六神枪的白虎、勾陈也跟着一亮,二枪相遇,二人枪法相同,翻滚着斗起来,大开大合,煞是好看,崔度斗得兴起,每出一枪都呼喝有声,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已经都用了一遍,这边李剑南也看得心神俱醉,忽然崔度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神,不动。六神枪上所镂刻的六个神兽图形明灭不定。老者面上也神采飞扬,忽然将手中“枪”从中砸在崔度的六神枪枪杆上,那“枪”顿时分两截碎变成原来的尘土和落叶,未等这些尘土落叶坠地,老者左右两手同时一伸,左右各一截尘土和落叶已被他吸入双掌中,尘土和落叶在他如有漩涡的双掌中转动不已,停下时,左掌中的形成了一个月亮般的形状,右掌中的形成了一个太阳般的形状,崔度姿势不变,轻呼一声:“日月双轮!”老者含笑道:“正是日月双轮!”
崔度眼中神采四溢,道:“你可知我下一招是六神枪枪法中的哪一招?”老者缓缓道:“六神枪的六六三十六枪变化后还有最后一变,叫做‘六神无主’,这一招,老夫也没见过。”崔度道:“我听说‘日月双轮’只有四式:月圆、月缺、日出、日落。之后也有最后一式,叫做‘日月争辉’,这一式你一定懂!”老者看着手中的“日月双轮”,微微一笑,道:“也不见得真懂。”“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您有这个资格懂得‘上古三大神兵’的所有招法了!”身后的李剑南道。老者回头,看着李剑南,李剑南的眼中满是尊崇和亲切,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您好,早就想见您了!”老者哈哈大笑,双手‘日月双轮’变成落叶尘土,纷纷落地,又看了看崔度仍然高举的六神枪,道:“这‘六神无主’今天就不看了吧,大家都已经尽兴了,你崔小将军如果知道我老骆驼是来做什么的,早就不打我了!”
崔度将枪一寸一寸从头顶放回地上,深呼出一口气,道:“是梅朵大将军找您来的?”听到身后银铃般的一声欢笑,有人道:“崔度小将军什么时候学乖了,我不在时都称我为‘大将军’了,听起来真是让人心醉神迷啊……”崔度头也不回,哼道:“你不就是躲后边想偷看本小将军的绝技‘六神无主’么,我偏不用!”梅朵掌击崔度后脑,崔度笑着跳开,梅朵纵身跃入老骆驼怀中,在老骆驼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嬉笑道:“我就知道爷爷是最棒的,让这两个小子都毫无还手之力!”说着弯月眼睛迷起,媚媚地勾了李剑南一眼,李剑南报以一个微笑。老骆驼呵呵笑道:“这两位大唐的将军那都是武艺高强,你爷爷这老朽可是一个都没打败,你这小丫头可不许随便替我乱吹!”
梅朵滑下老骆驼的身体,粉面含春,一步步走向李剑南,李剑南面上一红,道:“梅朵,你回来了。”李剑南立刻看出梅朵是强忍着每次见面都扑过来乱啄自己几下的“惯例”,先迎上一步,拉起她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又放下,走向老骆驼,道:“老骆驼爷爷此次来,不知是有何见教?”老骆驼抬头高声叫道:“延心,你也出来吧!”林外走过神色阴晴不定的尚延心,老骆驼对李剑南笑道:“本来和我这孙儿定的计策是他将你李将军引到此处,我帮他擒了你,没想到你和崔将军也是定的相似计策,打算联手捉我的孙儿,你看这巧不巧啊!”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三人面上均显尴尬。老骆驼道:“我年纪一大把了,今天就倚老卖老一次,各位都不要见怪。李将军,崔将军,凭心而论,我如果帮延心和梅朵,与你二人动手,胜算有几成?”李剑南笑道:“老骆驼爷爷说笑了,莫说是你们祖孙三人联手,就算是您老一人,我和崔将军也绝无胜算,是吧崔将军?”崔度一愣,随即跟着点了点头。老骆驼笑道:“这是二位将军给老朽面子罢了。”又对尚延心道:“孙儿,你一向自恃‘吐蕃第一名将’之称,你与大唐这二位将军交战几次,觉得如何?”尚延心吐了一口粗气,不情不愿地道:“这二位将军兵法武功,似乎也不在孙儿之下。”老骆驼点头,道:“在爷爷面前你还算是肯说真话。”梅朵忽然Сhā口道:“我呢我呢?你们怎么不说说我梅朵大将军?”老骆驼拍了她的小脑袋一下,道:“这么大的丫头了,还这么不庄重,让我怎么给你找婆家啊!”李剑南欣喜地注意到梅朵这次又是扎了满头的不知有多少根的小辫子,梅朵歪头向李剑南吐舌头做鬼脸,口中道:“没人要梅朵正好,梅朵回日月雪山陪爷爷。”老骆驼爱怜地揽过梅朵,道:“你这‘大将军’要是和你哥哥多学一学,倒也满不错,何况人家李将军这师父又教过你那么多易经和兵法。”李剑南道:“老骆驼爷爷就直接叫我‘剑南’好了,我只是陪梅朵玩儿过一段,哪里有教她什么东西,岂敢称什么‘师父’!”梅朵在老骆驼怀中回头,甜甜笑道:“本来就不是‘师父’,是‘师父哥哥’……”李剑南也看着她笑。
老骆驼道:“你们四人如在这里争斗起来,必然是互有胜负,久拖不决,你们可知道,对这一带的百姓,意味着什么?”李剑南、崔度、尚延心都低头,无言。老骆驼续道:“我来,就是劝你们双方罢手的。”崔度一拱手,道:“晚辈和老骆驼前辈一样,也不想生灵涂炭,可我们现在是在夺回本该属于我们大唐的江山,包括鄯州、兰州、松州及河湟一带,原来都是我大唐的疆土!我们是正义之师!”尚延心喝道:“你们大唐的皇帝明明在求和的会盟中承认这些地方已经归我们吐蕃管辖了,现在这里就是吐蕃的领土,你们打过来就是侵略!”老骆驼眼望天,喃喃道:“大唐国土……吐蕃国土……”
老骆驼忽用冷峻的目光扫过尚延心、崔度、李剑南三人,问道:“三位能否告诉我,盘古开天地时,我们站的这块地方属于哪个国家?这大地上连人都没有的时候,这里属于哪个国家?在大唐和吐蕃都未立国时,这里又是属于哪个国家?大唐还是吐蕃??”三人皆无言,各自陷入沉思。老骆驼又道:“剑南,你们的秦皇汉武,包括大唐的太宗、玄宗,在你们汉人看来,开疆拓土文治武功,是雄才大略的有道明君,可在别的国家、别的民族眼中呢?如果秦始皇并吞六国还算是为了统一中原的话,那么之后南征百越,北击匈奴又为什么?汉武帝抵抗匈奴侵略,无可厚非,但他后发制人,夺取匈奴世代聚居的西域,还号称是解救西域诸国于匈奴之水火,最后大汉竟至将匈奴灭族!唐太宗皇帝灭突厥,你们都说是自卫反击,就算是,但是远征高丽呢?而唐玄宗皇帝,更是‘武皇开边意未已’,穷兵黩武,侵扰四邻!中原王朝,自秦汉起,向来以天朝大国自居,将周边民族,不是视之为奴,就是视之为虫,要么就视之为鬼,总之是没有当成|人。称我们为‘蛮夷’,让我们必须称臣进贡,凭什么?只凭你们人多?只凭你们国力强盛?我们吐蕃本属西羌,未建国时便散处河、湟、江、岷间,向来是游牧为生,我并不想为吐蕃占领大唐河湟、陇右和鄯州、河州等做什么辩解,我们吐蕃人要以游牧为生,不可能变成象汉人一样耕种聚居而生,正如当年我们吐蕃军虽占领长安,却未久住,最后还是退回了自己的国家。而如果让你们大唐占领了我们的都城逻些,你们又能牢固统治多久呢?大唐吐蕃,‘甥舅之盟’,原是一家人,这样你打过来,我争回去,实在可悲!”
老骆驼一席话,四人都是醍醐灌顶,楞在那里好半天缓不过神来。老骆驼道:“我老骆驼,虽然在吐蕃国没什么领地封号,但说的话还是很管用的,今天我做主代梅朵、延心和你们崔、李二将军谈判,我开出的条件是除你们已占的石门、驿藏、木峡、特胜、六盘、石峡六关归大唐外,包括梅朵守的秦州、延心守的原州、再加上一个萧关和乐州,也都可以原封不动地交还你们……”那边尚延心面红耳赤地喝了一声:“爷爷!”老骆驼冷冷横了他一眼,尚延心张了张嘴,终于没敢再说什么,将右脚狠狠踩进了泥土中。老骆驼续道:“这么做,当然也有我的要求——二位将军得了这七关三州之后,必须即刻退兵,并且三年之内不许再率唐兵侵占吐蕃现在实际所控各州府部落!”崔度和李剑南对望一眼,都觉得老骆驼所言不可思议,崔度刚欲张口,老骆驼一摆手,道:“你不可以奏明你们的皇帝,我也不会告诉我们的赞普,这只是我们几个人间的交易。”崔度低头,沉思良久,道:“我觉得这的确是个应该接受的交易,而且,似乎,我和剑南也没什么别的选择……”老骆驼咧嘴一笑,道:“成交对大家都有好处,三日之内,我会亲自负责此事的落实,大家都是明眼人,在此期间不要横生枝节……”
李剑南、崔度点头。尚延心低着头闷不作声。梅朵高兴起来,从老骆驼怀里钻出,抓住李剑南的双臂摇着,笑嘻嘻地问:“这件事情我办成了,师父哥哥要兑现诺言谢我!”老骆驼呵呵笑道:“是啊,我孙女忙前跑后的出了不少力,这秦州本来可是梅朵的嫁妆呢……”梅朵回过头去嗔了老骆驼一眼,转过脸又笑着看着李剑南,等他回答,李剑南蹙眉道:“这样大的忙,拿什么谢你好呢?”崔度在一旁尖着嗓子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李剑南狠狠瞪了崔度一眼,梅朵掩口娇笑不已,半晌,梅朵注视着李剑南的双目,问:“师父哥哥真要谢我?”李剑南认真地点了一下头,梅朵眯着眼睛,慢慢晕生双颊,将头凑近李剑南的耳边,呵气如兰,细声道:“我要师父哥哥主动亲我一下,一直到我满意为止!”说罢抬头,满脸顽皮地看着满脸窘迫的李剑南,李剑南偷眼看着崔度、老骆驼、尚延心看着自己的疑惑的目光,慢慢伸出右掌,梅朵歪头问:“做什么?”李剑南勉强笑了笑,道:“咱们的事情不急,先击掌为誓,以后你可以随时要求我兑现……”梅朵幽怨地看着李剑南,终于,伸出小手拍了他右掌一下,道:“看你可怜巴巴的,今天就饶过你!别忘了我可以随时要求你兑现的啊!”李剑南如遇大赦,忙不迭地陪着笑道谢称是。梅朵回到老骆驼身边,挽住老骆驼手臂。老骆驼道:“我和我的两个孙儿就先走一步了。”崔度、李剑南躬身相送。
李剑南、崔度背靠背坐在山头的石堆上,嘴里都叼着一根草梗。
崔度道:“这老骆驼真是个邪门的家伙!”李剑南懒洋洋道:“何以见得啊,我觉得他人不错……深明事理,和蔼可亲。”崔度哼道:“你是看上人家孙女了才这么说吧?他的武功妖里妖气的,要是再加上你的小徒弟和尚延心,我们两个真是铁定要被他们祖孙仨给灭了,他干嘛充好人白白送三州一关给我们?那我们三年之后不是又可以堂而皇之地再次攻打吐蕃了么?”李剑南道:“梅朵起了关键作用是可以肯定的,至于老骆驼,他今天的一番言论令我大为折服,我在想是不是以前有很多事我想错了做错了……老骆驼想来也是为这一带百姓福祉考虑,至于三年之约,是为了你我更容易接受吧,也可能皇上到时会再次下旨让你进攻吐蕃。不过,老骆驼可没说不许梅朵尚延心进攻大唐……这还是值得留心。”崔度道:“现在边关的这几个节度使,都是听命朝廷的名将,料吐蕃回鹘也不敢轻举妄动……今天这事不能告诉公主。”李剑南道:“随儿冰雪聪明,怕是瞒不过她。”崔度叹道:“是啊,想骗公主太难了……不过至少可以试试!”李剑南道:“好!反正她如果自己猜出来,也不算是我们违反了和老骆驼的约定。”崔度忽然歪过头问:“你那美丽动人的小徒弟到底是要你怎么谢她的?”李剑南忽然站起身,将崔度差点晃倒,李剑南道:“再不回去,随儿该等急了!”接着就是一溜烟儿下了山上了马没了影。崔度独自站在山顶上,吹着冷风,悻悻道:“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就你小子有艳福,两个绝世美女都对你志在必得,可怜我小将军崔度如此英俊威武却没人疼啊……”说罢,崔度没精打采有气无力一步一晃地下了山,收兵回营。
傍晚,李剑南溜进崔度帅帐,崔度也没点蜡烛,正歪在椅子上发呆,李剑南奇道:“都不用再打了,你还寻思什么呢?”崔度道:“在想钦差古榕阴,这个骨子里都是奸诈的家伙,不知带这么多军队为什么,不知皇上给他的真正旨意是什么,我退兵如何跟他解释,而他又会不会到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李剑南立刻附和道:“我一见这家伙的嘴脸就想吐,卖主求荣,却装得若无其事,真想一剑结果了他!”崔度呵呵道:“难得看到你这么恨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当年和你在郑注面前争宠,还在进士科中排行在你前面啊?”李剑南燃起牛油蜡烛,撇嘴道:“是又怎样?如果当初郑注来凤翔带的是我不是他,仇士良能否得手还难说呢!”崔度摇头道:“这次他并未因为我擅自启用你为帅而责难于我,可见他或许还顾念着和你那一段情谊吧,你恨他,他却未必恨你……在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见风使舵本就是生存之道,这么做的人也未必本质就很坏……我只是奇怪,这五天,他怎么没派人来催我们进兵……”李剑南道:“他手下可带着五千装备精良心高气傲的神策军,还有罗秀这样的大将……”崔度吸了一口冷气,道:“他们可千万别擅自出兵搞出什么乱子!”李剑南道:“你派去监视古榕阴动向的探马最晚昨天就应该回来了……”此时,忽听外面马嘶人喊,一名卫兵冲入大帐,跪地道:“神策军统领罗秀,浑身浴血,昏倒在大营前!”
罗秀悠悠转醒,看见周围的一圈人,手一撑床榻,便要站起,崔度一伸手,将他按住,道:“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躺着说无妨。”罗秀两肘撑身,道:“罗秀无礼,不能给二位元帅和公主见礼了,但现在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军被困会州,我们昨夜突围,又在城外三里的凄凉河中伏,死伤惨重,剩余的几千人退回城中,我一人杀了大半夜,才突围出来!”
李剑南道:“罗统领你喝口水慢些说,将过程叙述再详细些!”罗秀接过李剑南递过的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缓了口气道:“我已经三天没喝水了,城里被困的兄弟们更惨,四天了!”随儿接口道:“是不是你们被诱进空城,而城中的井水和粮食都被敌人做了手脚?”罗秀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道:“正如公主所料!说来惭愧,我们神策军的兄弟们见古大人每日为崔、李二位将军不能速取原州、秦州而愁眉不展,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提出要绕路先去打了原州后面的会州,以壮军威,古大人很赞成,还调来了凤翔的五千兵马随我们一起出征……我们顺利地杀将夺城,却发现占领的只是一座空城,刚要退出,城外已经铺天盖地被至少三万吐蕃兵团团围住,这才知道中计了,第二天又有几百个将士因为吃了城中的粮食和井水而中毒身亡,我们又没带多少饮水和干粮,只好在看起来兵力最薄弱的西城门突围,突围时很顺利,但在渡凄凉河时忽遭另外的大约两万吐蕃伏兵的突袭,在河中就淹死了上千人,又有原来围城的吐蕃兵从旁协助夹击,我知道退回去也是等死就带着充当先锋队的一千神策军兄弟拼命往外杀……最后,只有我一人活着杀出来了……兄弟们死得太惨了……”罗秀说着,掩面而泣,崔度拍拍他肩膀道:“在几万大军中杀出重围,连一处重伤都没受,罗统领不愧罗家枪传人!”李剑南以拳击掌,道:“打哪一州不好,偏偏挑了会州!自寻死路!”崔度问:“此话怎讲?”李剑南道:“镇守会州的,是尚婢婢手下五虎将之一,儒将烛卢巩力,此人熟读兵书,善用计谋,他虽不象其他四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战绩,但深得尚婢婢器重,在吐蕃军中也威望极高,他镇守的会州和尚延心镇守的河州与尚婢婢的鄯州正好互为犄角,哪里是那么容易夺的!最怕那增援伏击的,是尚婢婢手下的另一虎:镇守兰州的磨离罴子,如果是这个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大将,再加上四五万吐蕃兵,我们这两万人要想去营救,难上加难!另外,据我所知,尚婢婢一系的将军们,都精通偏爱‘围城打援’的战术,看这次,尚婢婢明显是事先有安排,不然会州和兰州不可能凑出五六万兵马。他要的,怕也不止我大唐城中那几千兵马,而是必去救援的我们这两万主力部队,现在尚延心又正在原州虎视眈眈……如果他那一万多兵马再从旁协助——”
崔度问罗秀:“你杀出重围时有没有注意吐蕃兵是不是在有意放你?”罗秀思索了一番,道:“末将不敢肯定,不过崔帅这么一问,我倒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点……”李剑南恨恨道:“这个古榕阴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好大喜功鲁莽冒进,死了也活该,偏要五千神策军和五千凤翔兵陪葬!”崔度道:“李将军,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救人要紧!”李剑南冷笑道:“救人?明知道是陷阱,现在去大家一起送死,别忘了,你凤翔的五千后备军也被他擅自调用了,现在凤翔还有几个能打仗的兵?我们去解会州之围,就算尚延心不从旁协助烛卢巩力,他要是趁虚夺回六关进犯凤翔,试问,和会州的几千兵比,谁轻谁重!?”崔度面色煞白,随儿道:“剑南说的有理……”崔度抹了一把脸,来回踱步,罗秀忽然挣扎下床,跪在李剑南面前,道:“剑南兄!当年你在皇宫一战,豪气冲天,让神策军的兄弟们至今都时常谈起,钦佩不已,剑南兄就忍心看着这些神策军被困死在会州么!”又跪着转向崔度,道:“崔帅!那城中的,可有你凤翔的五千子弟兵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李剑南、崔度同时叹了口气,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道:“三天后出兵!”二人一听对方所说的和自己一模一样,不禁相对莞尔,随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倏然伸出两手,揪住二人的耳朵,问:“你们两个死小子,这么默契,是不是又有什么瞒着我没说?快招!”罗秀也愣愣地问:“二位将军,都说救兵如救火,怎么二位同时决定要三天后才去啊?”李剑南和崔度龇牙咧嘴,李剑南道:“随儿随儿快放手,是崔度说先不告诉你的!”随儿果然松开李剑南,把空出的一只手放在了崔度另一只闲着的耳朵上,崔度拖着哭腔道:“没义气啊!没天理啊!随儿你怎么可以听信一面之辞就对我痛下杀手,我说等三天完全是因为我知道他李剑南肯定要这么说才跟着他这么说的,不是我的本意啊……”随儿松开两手,转向李剑南,李剑南捂起双耳,道:“随儿你想不想看我变戏法?”随儿面色一沉,道:“前方军情如火,你们两个主帅却在这里嘻嘻哈哈!”李剑南不以为然,道:“这叫举重若轻镇定自如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山人要在三天之内,让原州、秦州二州不战而降,解除我们后顾之忧,当然这三天我们也不能闲着,要向河东王宰大人借个两三万兵马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然后让朔方的唐军调集一部分过来协助我们防卫空虚的凤翔!”崔度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剑南兄,为何不是让更近一些的朔方来帮我们解会州之围而让远一些的河东王节度使帮助防守凤翔?”李剑南摸着下巴道:“朔方的将,掰着指头数数也没几个能打的,加上这么多年没和吐蕃打了,骑兵也不行,勉强帮着守守城还凑合;王宰那边,为抵抗回鹘,一直是秣马历兵,处于作战最佳状态,骑兵的机动能力、战斗能力、数量也是仅次于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骑兵。这样是让朔方兵和河东兵各展所长。还有我认为烛卢巩力怕是早就算计到了我们会请朔方兵支援,不定已经给他们下好什么套儿了呢,再说不定他再趁虚去进攻朔方,我们就更顾此失彼了……”
崔度信服地点点头,道:“你这家伙,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现在看起来倒象是你在玩弄烛卢巩力,我都开始替那家伙担心了……”李剑南撇撇嘴道:“假惺惺,在随儿面前夸我就没安好心,是想让随儿觉得我阴险狡诈深不可测难以托付终身吧?你这招可真够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是吧,随儿。”崔度哭笑不得,随儿开心起来,道:“没发生的事情,再相信也只是一种揣测,我就等着看你们两个阴险狡诈深不可测的家伙的表演了!”罗秀看着二人,眼中满是钦敬,道:“我现在才知道,二位将军不止是打起仗来手上不饶人,这算计起人来也是招招致命,末将佩服!”李剑南把他按回床上,道:“这三天你什么都不许做,多攒些体力,你熟悉城内外情况,解围还要你派大用场呢。你也不必过份担心城内那些兄弟的安全,敌人志不在得他们性命,要不早攻城了,那是在等我们主力上钩,我们一天不去,他们一天就是安全的。水,再在城里打几口井;没粮食了,吃战马,反正守城又用不着了,挺个十天八天没问题。”罗秀听他说得有理,心里一松,几天来的紧张和疲乏一起涌来,只一小会儿,已响起轻微的鼾声,李剑南做了个手势,帐内众人悄悄退出。
李剑南、崔度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天。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过了第二天。第三天一大早,随儿气冲冲来到崔度帅帐时,发现崔度、李剑南二人正背对背坐在地毯上,都是满眼血丝神色疲惫,一看就是整夜未睡,随儿一阵心疼,气已消了大半,命门口卫兵去准备洗漱热水和牛奶小点,然后也坐在了地毯上,问:“二位将军,今天是最后一天,原州和秦州是否能自动跑回你们手中啊?”崔度有气无力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下午集两万人马,四面进攻原州,然后,去会州解围。”李剑南闭着眼睛,道:“要攻城也要至少等到晚上,三整天没过,我不死心……”随儿冷冷道:“李剑南,现在是两国交兵,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小徒弟梅朵会置吐蕃利益于不顾,用自己国家的城池来做嫁妆讨你这师父哥哥的欢心么……她真这么做了,你会安心么?!”李剑南打了一个激灵,睁眼抬身,看着随儿,道:“我的确是没有为梅朵考虑过……她——夹在她父亲、哥哥和我之间,一定很痛苦……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子……”随儿深深注视着李剑南,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是不是承诺把秦州、原州送你……”李剑南抱头。崔度道:“也可以说是梅朵要送。本来古榕阴不横生枝节的话,一切都应该很完美。”
正在此时,一个卫兵满脸喜色冲进大帐,跪倒禀报:“原州、乐州、秦州三州的吐蕃守将昨夜不战而逃,今晨三州汉族百姓开关献城!”李剑南猛然起身,双眼放光,崔度也激动不已,公主随儿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面上显了一个笑容,道:“这个戏法变得妙,让小女子大开眼界,恭喜二位将军。”李剑南神色尴尬,拉过随儿,低声道:“随后跟你详细解释!”随儿一抽手,扭身出了大帐。崔度过来拍拍李剑南后背,道:“算了剑南,我找时间跟她解释,下一步是进原州秦州简单布防,然后以之为依托去解会州之围。”李剑南抬头,道:“梅朵如约给了我们三州,我们却立刻违背退兵的誓约去打她的会州……”崔度道:“我们只是去解围,我崔度发誓,这次就算是占了会州或吐蕃别的州郡,我也要如数退还给梅朵!”李剑南苦笑道:“造化弄人,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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