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三王爷也不过是个孩子,”宸妃见此,兀自含了丝笑意,“既然相互有意,又有何不可。”
玉贵人素來唯皇后是从,见事态不妙,亦暗暗发急:“那郡主可知这上面写了什么?”
“玉贵人真是不害臊。”锦儿斜她一眼,颇有些讪讪地垂下头去。
玉贵人怔了一怔,见皇后脸色不善,愈发不肯放过她。“这纸条上画了吹笛之人,岂不是湘贵人?”
“皇上明鉴,湘贵人并不擅长音律。上次家宴之时,湘贵人不会吹笛还是裕臣王爷与……与她人为其解围,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倒是我家锦儿今日爱上笛箫一类,一心只想将自己谱写的曲子吹奏给王爷听,这才画了自己于纸上。”贤妃再度福礼,迎上天子逐渐温和下來的目光,“锦儿她毕竟是孩子,还请皇上念在她年幼无知从轻处置。”
“这样的事你也不肯说一声,倒白白惹出这些风波。”天子双手扶她起身,眼中却全无苛责之意。如此一來,肃杀的气氛终于缓和下來,一旁已有宫人扶了青鸾起身。
她刚从鬼门关走了半圈,此时亦不能接受突如其來的转危为安。身子僵直地坐在繁花木雕椅上,一手紧紧握着苏鄂不肯松开。“嫔妾,是怕说出來会毁了郡主清誉……”
“这是喜事,若锦儿自己不说出來,恐怕朕还要被蒙在鼓里。ww”裕灏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愧色,他看了看锦儿,掌笑道,“只是你们年龄尚浅,再过几年朕便为你们指婚。”
“只是皇上,”玉贵人见此,仍不肯死心,“妃嫔写此等不堪之语本就是不守妇道,若不加以惩治,岂非人人皆要如此?”
“依臣妾看,湘贵人是得罚,索性就让她在佛堂抄写佛经十遍为贤妃腹中孩儿祈福吧。”邢嫣甚少这般为她人求情,然而一旦开口便再由不得她人否定。皇后就算心中恼怒,也只得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更何况依皇上方才言行,再说下去也只会令人生厌。
“就按宸妃说的。”裕灏颔首而笑,“苏鄂一心为主,要嘉赏,皇后意下如何。”
“皇上英明决断,臣妾并无异议。”
恍然跌入谷底,又倏忽飞入云端。这是青鸾承宠以來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后宫的风云莫测。从前看她人因一念之差而被剥夺妃位打入冷宫,族人世代不得翻身,只觉得世事无常,空留叹息。却不料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死亡降临时,原是这样的怕。
她复又抬头细细端看面前的男子。他手中掌握的巨大权力足可令人一朝高高在上,一朝又置人于死地。幼时读古书,上书“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如今想來,却是一点不假。
只是那个女子,如尘烟寡淡的瑾皇妃,为何从不会怕呢。
事后她曾无数次的回想,若说对天子多少生出一些真意,那么便是在那日了。在百口莫辩之时,他却依旧肯深信自己的那一瞬间。众人散去之后青鸾抱着男子哭了半日,压抑的恐惧与不甘如洪水决堤般不能抑制。而裕灏只是轻怕她的肩膀,宽慰道:“沒事,一切都过去了。”
那深邃的眸光中,却渐渐有黯淡趋附上來。
人人皆道皇后此番失策,必定丧失荣宠,然而那一晚朝凤宫却出奇的安静。即便如此,青鸾却仍不能安枕,,秦素月,本非为了这一点小事便丧失斗志的人。反而,她的沉冷会意味着更大的灾祸。
她们毕竟是要针锋相对了。青鸾当小主已半年有余,现仅有的两妃同她交情姑且不论,就连瑾皇妃也视其如姊妹,她渐有根基,也难怪皇后一心想要除之而后快。
夜色阑珊下,佛堂一豆暖橙的光如启明之星,苍穹掩映下却有格外温和的轮廓。木窗贴墙而开,夜风倒灌进空荡荡的祠堂内,吹拂着神明微阖的双眸。女子一盏盏点亮檐下悬挂的宫灯,跪坐在松木案前,浓墨渗透纸张,化出一抹书卷的清香。
她身着素衣,每写几个字便要凝神思忖片刻。眼中长久不息的光似在无声抵抗着夜的侵蚀。身边下人被她如数遣了回去,水巧经此一事自请去浣衣局受罚,现下也被苏鄂宽慰着休息在阁中。
经今日后,很多事情便豁然开朗起來。宸妃虽与自己因利而合,然终究道出一两言还是极为有用的。倒是皇后,从前只觉她温和软捏,却不想一旦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便当真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大殿上苏鄂曾冒死替自己请罪,想必今后也不会为皇后所容。她们之间已然走到尽头,再无退路了。
忽然觉得光线被什么拦住了寻向黑夜的去路。青鸾倏地回首,着如意云纹长裙的女子正立于门口,伸手摘下头上遮掩容颜端素帽。她察觉到青鸾诧异的目光,便停了动作,淡淡笑道:“别來无恙,湘贵人。”
青鸾慌忙起身。然而这佛堂内原也只是席地而坐,便免去了一套礼节。
瑾皇妃神情淡漠,不施任何粉黛的脸浑若天成,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不可言语的天人之气。她随手翻开案上佛经,那纸映着她柔荑纤纤,竟仿佛生了一股幽香般。皇妃微微抬眼,笑意愈发浓了几分。“你倒真是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情呵。”
青鸾如何不明白这话中责备之意,垂首道:“是嫔妾倏忽,才被捉了把柄在手。”
“你也说是自己疏忽。”她忽然敛笑,静静道,“如此唐突,你怨不得别人。”
顿时如芒在背,青鸾只得点头。“亏得今日有贤妃相助,且那嬷嬷撒了谎,说是在百步道遇上的水巧,这才让郡主的那一番话听起來真切些。”
“贵人认为这是谎话,我却不这么以为。”她转眸看向窗外一片灰蓝,兀自叹息,“她与皇后是何等精明,若要作假怎会算计不到这点。随便寻个由头说出去不就好了,还非要编排出这样一个地方做什么。”
第捌拾柒章 险象环生 4 月靥
( 青鸾听得女子话中有话,仿佛是醒悟了什么。ww然而这一疑,便不禁周身发寒。她终究试探道:“皇妃言下之意是嫔妾身边的侍女当真去了百步道?然而水巧她……”
“皇后身边的桂荷每日都要去福寿宫拜见太后,若是故意为迎她而去便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吧。”
话到此节,意思已是昭然,青鸾只觉得一时间如芒在背,连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都觉不出疼痛。“皇妃忧心嫔妾十分理解,然而水巧她断不会做出这等事來。”
“我怎样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发生了。”那女子忽然回身,目光却一寸一寸冷冽起來,“更何况以我对王爷所知,他断不会做出私相授受这等鲁莽之事。他比你更懂得皇宫阴暗,人心叵测,又怎会如此荒唐。只是不知,交予你信囊的人是谁。”
仿若陡然一个惊雷劈在头顶,青鸾只觉得寒风刻骨,明明春意正浓,却经不起这样薄凉的夜晚。然而这一切若如此解释,都会合理的使人无法置疑。她只是骤然失去力气坐在佛龛之上,不发一言。
“看样子便是了。”瑾皇妃轻叹一口气,“这种事定不会是第一次,你再想想之前可曾有过可疑之处。”
万般思绪倒涌,瞬间便清晰无比。“时间……亥时一刻,是她。”骤然惊醒。是的,出宫探望王爷那一次便总觉得哪里有过分的蹊跷。原是时间,同皇后拦住她时拿捏得分毫不差。
她同水巧共到王府,若无事先合谋,那女子怎会如此精准的知道时辰。原來都是局,只不过在潜意识里青鸾仍是把这些都当做巧合。佯装她只是碰巧知道了时辰,佯装她只是一时贪玩,所以绕行了百步道。ww
枉她自诩聪慧,却看不透这样的把戏。
“水巧她,只是个孩子啊。”
“若只是孩子,如何自保到现在。又何况你与王爷之事又有几人知晓。听说今日苏鄂曾冒死顶罪,以此來看,大做文章的断不会是她。”
然而青鸾仍心有不甘,几乎已顾不得尊卑礼节,奋力争道:“但她沒有理由害我。自我还是习舞宫女时,我二人因同是曲阳人便情同姐妹。事到如今,水巧又怎会对我有异心。”
“据我所知,采乐房乃是广罗京中女子构成。在这其中,我从未听过有谁家住曲阳。”瑾皇妃再度直视于她,目中已是凄楚,“青鸾,她一开始接近你便是有目的而來。”
女子终于缄口,只觉得什么恍然流入口中,一片苦涩。是她想得太单纯了,以为一心一意待她人,便会有个好结果。她心中从未当水巧是下人,在宫中无依无靠的那些日子,若沒有她与苏鄂,自己如何能挨到今时今日。
“杀了她。”
“不可!”青鸾肃然起身,睁大双眸“嫔妾会尽力感化于她,也许她只是一时情非所以……”
“这样也罢。她不过是宫女,身后必有人授意。”那女子终于肯首,“也许有朝一日,你反能借她之手扳倒幕后主使呢。”见青鸾意志消沉,瑾皇妃便也不再多说下去。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來说,或许失去所信之人便已是天昏地暗。
然而她呢。
她是亲眼看着相爱之人一手毁灭幸福,心早已如磐石一般坚硬。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依旧能活到今天。以一个不败的姿态,盘踞在这皇宫的一角。
“你要记住,宫中姐妹情向來是为利益所驱。你若熟谙这一点,今后便不会再无谓地伤心了。”
“那嫔妾与姐姐之间呢?”面对已背过身的女子,青鸾忽然沒來由地生出一种凄凉之感,“姐姐待我也是为利所图么?”
“一半是因为王爷,一般是因为你太像从前的我。”
“然而无论如何,青鸾都会待姐姐如一。现在是,以后亦是。”
皇妃回眸,嫣然一笑。“但愿如此。倘若有一天因我的存在挡住了你高升之路,但愿你也能记住今日所言,不会同我反目成仇。”
殿门洞开,夜风刺骨。
这空旷的佛堂因了风声而诡异的悲鸣起來。青鸾缓缓直起身子,泛白的指节发出吱吱声响。她茫然地看着门外的黑,一切仍是之前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那些残酷的对话,鲜血淋漓的现实,甚至是皇妃忽然的苦笑,都不过是她的臆想。
更或许,事到如今的所有本身就是一场梦。明日醒來时便不知身在何方。
她很想就此睡去,然而眼神一凛,终是定定地站起身來,走出佛堂。
皇上在翌日清晨下了早朝后便直奔华薇宫。
彼时青鸾正早起梳妆,随意与身边侍女讨论着时下宫妇容装。水巧端了水盆进來,怯怯的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铜镜中的青鸾眼神一凉,却仍做无事,笑着回过身道:“來,替我看看这几只新制的簪子。”
水巧微微一怔,旋即便已恢复常态,接过青鸾手中之物对比道:“他们对小主的事果然是上心的,这些发饰都精美从前百倍。只是小主今日脸色不好,还是朱红的衬着俏丽,也显得小主福泽深厚。”
“愈发嘴甜了。”青鸾回眸看她,由着水巧亲自为她整理发髻,口中随意道:“你伴我身边也有半年,怎么从未听你提过家中之事。双亲可还健在?”
“奴婢福浅,自幼便因饥荒失了双亲,一直由哥哥抚养至入宫前。后來战事四起,奴婢听说兄长被府衙捉去充军,便再沒了消息。”
青鸾微微一怔,握紧她手宽慰道:“你兄长吉人天相,定是平安无事的。”
“奴婢服侍小主左右,自有负责庇护,想必哥哥也已化险为夷。”
原不是受人所胁么。
女子眼中笑意化无,然而仍是任由水巧为自己梳妆。也许她是有难处的,也如自己一般,是无法言说的痛楚。即使她每一次的背叛都足以致人于死地,然而为了深宫这情分的难得,她愿意再给眼前之人一个机会,等到她亲口承认一切。
忽听有人轻叩门环。“小主,皇上來了。”
第捌拾捌章 险象环生 5 月靥
( 她刚整装迎至门前,男子便已推门而入。青鸾一句“皇上万岁”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双宽厚的手掌扶起了盈盈下拜的身躯。裕灏今日看起來心情极佳,揽着她的肩向内阁走去。
“昨日一事委屈你了,倒让你凭白在佛堂劳累了大半夜。”
“皇上肯宽宥嫔妾已是嫔妾之福。”青鸾一边回应了,一边已接过水巧手中的茶盅。微微掀起瓷盖,便立即散出满屋的清香。她细心吹拂了热气,抬头却见天子正玩味似的凝视着自己,一时垂下了头。“嫔妾脸上可有什么,怎么这样看着嫔妾。”
“朕是想这会不会是在做梦。”他伸手向青鸾,“从前那般倔强不羁的鸾儿,如今竟如此温顺的服侍在旁。”
她的手忽然一抖,滚烫的茶汤滴在手心却让她心中一痛。青鸾顺势偎在他肩旁,然而口中却沉沉道:“那皇上是喜欢从前的鸾儿,还是如今的?”
“从前那个顽强好胜,如今这个温婉贤惠,朕都喜欢。鸾儿,你若愿意朕晋你为嫔可好。”
女子沉着起身,却行跪拜之礼,缓缓道:“皇上疼爱嫔妾,嫔妾心领了。但近來种种事项皆指向嫔妾,也显然是有人不睦嫔妾,这便说明嫔妾做的远还不够。更何况,皇上忙于政事,国家才见安稳,嫔妾也不希望皇上为了后宫分神,让贤臣失望。”
“瞧你,朕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裕灏扶起女子,口气却不无宠溺道。
她抬头,却不敢用此时跳动不止的眸光再看眼前这个被称作夫君的男子。为何心中会这般急于反驳,连她自己亦是一惊。
自己沒有这般大义凛然,也许只是怕吧。怕晋了嫔后,从此那个人便再沒有机会來保护自己,怕他误会自己也学会了同人争宠。千般种种皆为了这样一个明知不可能有结局的人。有时她也在想,自己真是病入膏肓,辜负枕边之人,还要烦劳她人为自己提心吊胆。ww
这样的青鸾,自己亦是厌恶得很。
“是嫔妾杞人忧天了。”青鸾不动声色地抽身出來,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随口道,“今早听白羽她们说桃花正艳,便想着以此花來做桃花酥必然口感香甜,皇上可不尝尝?”
“也好。同那帮老顽固议事,朕也真是饿了。”
便吩咐白羽呈了桃花酥上來。由金玉纹花小盘盛了四块精致小酥,桃色软皮,点进酥油后愈发剔透晶亮,可口诱人。她捏了一块递给天子,凝视他细细咀嚼了,方随意问道:“这一早,怎么不见苏鄂伺候。”
白羽忙道:“姑姑昨日后半夜便被人差去了朝凤宫,到现在都沒有回來。”
女子手一颤,心中明白皇后果然是容不下她了。然而抬眼看皇上,他正吃得一口香甜,丝毫沒觉出任何不妥。见青鸾微微发怔,也只是有些不快道:“皇后也真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半夜遣人。”
“苏鄂因嫔妾缘故也曾几次到朝凤宫请安,却从未这样匆忙过。嫔妾心中担心得紧。”
“她忠诚于你,朕也十分欣赏。只是那女子也曾服侍过皇后,十分讨得素月喜爱,想來也不会有什么事。”
听皇上这样说了,青鸾也只得讪讪坐下。然而却心不在焉地想了诸多,这一早上如坐针毡。好不容等皇上出了宫,才敢面露焦急之色。
然而她也不敢贸然闯进皇后正宫,若因失了分寸而获罪,便真保不住苏鄂了。事到如今,她只能心心念着皇后能看在皇上面子上网开一面。何况皇上既已知道此事,必定也会提点一二。
岂料午时过了一刻仍不见动静。正当青鸾心急如焚之时,朝凤宫差了管事來见。那太监见了青鸾,也端得是一副倨傲的样子,一口一句道:“湘贵人切勿心急,皇后娘娘交代了,她不过是有点旧事要同您身边姑姑商量。”
必然知道这是托词,但青鸾仍不忙道:“苏鄂侍候我也有些日子了,实在不知皇后娘娘还有什么旧事是现在都说不完的。”
“那就不是下人们能知道的事了。”那太监只咧嘴一笑,眼珠子转了几转,“只是奴才猜想,对于这背叛旧主的人,无论娘娘还是贵人,处置手段都该是一样的吧。”
青鸾心中一寒,只觉得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脊背簌簌下滑。是了,她想得太简单了。皇后若有心除掉苏鄂,随便寻个由头便够了。即使真被皇上知晓,她不过是伺候贵人的奴婢,皇上也绝不会因此而对皇后如何。
事到如今求谁也不过如此,只有自己想办法。苏鄂之事决不可再耽搁下去了,秦素月心狠手辣,这事放到明日还保不准苏鄂已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白羽,陪我去一趟朝凤宫。”
“是。”
打定主意,便重又细细梳妆。一回头,正见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水巧。从前出了任何事,本都是由她伴在身边。今日青鸾忽然避她不用,难免她心中生了疑虑。青鸾脸上浮出笑意,伸手便招了水巧过來。“你且留在这里,若傍晚仍不见我回來,便去请瑾皇妃出面。”
水巧这才疑云顿消,深深一福。“小主也要小心。”
时近五月,太阳远比先前要厉害很多。华薇宫距离皇后所在尚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紧走急赶,汗渍早已湿湿地贴着中衣,让人沒來由的心中泛起一阵烦腻。从前无数次走这条路都有苏鄂相伴,如今她不在,身边竟连个可信之人都沒有。想起來也真是悲怆。
好不容易到了朝凤宫,却见桂嬷嬷早已候在殿门外,皇后也是一早便算准了她会亲自前來。
然而也罢。青鸾心中笃定,索性一步跨了进去。桂荷亦是款款上前,迎着女子行了一礼。
“奴婢给小主请安。”
名义上虽是行礼,然而却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女子身前,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近几日娘娘总是头痛难抑,这会刚睡下,小主可切勿打扰了娘娘午休。”
“皇后娘娘日夜操劳,嫔妾实在不该无事讨饶。”青鸾面色依旧,笑意盈盈道,“但此番嫔妾前來确有要事,嬷嬷可否容我前去说上几句话。”
“小主这又是何必。您也是聪明人,不该为这等无果之事而烦扰啊。”
见她执意阻拦,青鸾也不急。“我也不过是有几句话奉上,既然娘娘身体抱恙,便请嬷嬷代为转达吧。”
她微微侧目白羽,那女子便立即会意地后退两步。桂荷显然是不曾料到青鸾会如此容易对付,一时间也只得站在原地听着她开口。
“不知娘娘可曾听过巨石相衡的故事。南山凌峰上原有相衡于一跷木上的两块巨石,多年來巍然不动。却因一日一石上无意中落了一只鸟而滚落山谷,碎为粉末。”青鸾顿了顿,凑近嬷嬷耳边呢喃道,“而现在这只小雀,还在空中旋着。只要娘娘愿意,它就永远不会落下來。”
她看着怔在原地的桂荷,掩面轻笑。伸出的一只手已被白羽稳稳扶住,便就此转身离去,再不提苏鄂之事。现如今朝凤凌仙两宫相衡,她知道 ...
(皇后心里亦是又急又怕的。若不然,她也不会费尽心机想除去作为宸妃羽翼的自己。
只是皇后忘了,主动害人并非自保。只能让原本毫无反逆之心的人起了杀机。而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能再坐以待毙。既然秦素月屡次针对自己,自己又岂有任人宰割的道理。
说到底,本就是她心思狭小,容不下人而逼得自己如此。
第捌拾玖章 姐妹双姝 1 月靥
( 青鸾的病來得毫无征兆。去了一趟朝凤宫,回來时便突然栽倒在路旁,不省人事。
白羽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一时手足无措。待到身为华薇宫一宫之主的昭贵嫔赶往流月阁时,一群小太监仍在手忙脚乱的进进出出。
这边才稍稍安置妥当,太医已被请了过來。昭贵嫔见此,也顾不得平日诸多礼节,连连吩咐道:“湘贵人如今正得盛宠,是皇上心尖尖的人,你们若医治不好就小心自己脑袋。”
太医们唯唯诺诺地应了,方上前去把脉。一群人皆默不作声,唯有昭贵嫔心急,时不时问上几句。却见那太医脸色愈发难看,连声音也不自主的弱了下去:“敢问贵人在此之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吃过什么东西。”
“小主一天都未曾进食。”白羽忙上前应道,“方才只是多走了些路。”
“你们小主身子不好,做下人的也不知劝一劝么!”
一时噤声,屋子里的宫女忙跪下请罪。昭贵嫔气急,只挥手让其与众人都下去,唯留了白羽和水巧近前伺候。她上前去唤青鸾,却见榻上女子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叫了几声仍沒有反应,便用丝帕按了按眼角,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湘贵人这脉象极弱,想必是有病历在身的,只是臣不知其中缘由,也不好擅下结论。”太医摸了摸头上虚汗,小心翼翼道,“依臣之见,还是告知圣上才好啊。”
“皇上正被政务烦扰,这……”
水巧见昭贵嫔面有迟疑之色,忙暗自捅了捅身旁的白羽。那女子亦会意,只做端水的样子匆匆出了门。
又细细诊治了些时候,日落时分,果然见皇上满头大汗地赶來。他一进流月阁便直奔床前,面上有掩不住的焦急之色,也顾不得坐在一旁的昭贵嫔,便急急唤道:“朕來了,鸾儿这是怎么了!”
太医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这一下午说是诊治无果也并不夸张,如若任由这样下去,湘贵人病危,他们恐怕也不得善终。
“朕早上來时还好好的,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裕灏心中恼怒,回身便呵斥道。
“皇上息怒。湘贵人的脉象极为不稳,像是服用什么药物所致。然而……然而旁边这位姑娘却矢口否认,臣一时也不敢妄下定论。”
“启禀皇上,小主今日的确因滴水未进而身子虚弱。只是……”白羽上前,郑重叩首道,“奴婢听说小主进宫前便患过急症,猜想也是有方可治的。”
天子眉头紧蹙,眼中似要喷出火一般:“药方在哪。”
“苏鄂姑姑大概是知道的……”
“她人呢?叫她过來!”
白羽支吾不言,只偏头看了看水巧。岂料水巧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了几分哽咽道:“姑姑她……她如今尚在朝凤宫。”
天子眼神陡然凌厉起來,却只是默默握住了青鸾垂下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心中一冷,再开口已是含了几分不可抗拒的意味,沉沉道:“传朕口谕,即刻让皇后把人带到。若办不到,便让她脱簪來见。”
空气几欲凝结成冰。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然而皇上下了这样重的口谕,可见湘贵人在其心中之重。昭贵嫔见太监领了旨出去,忙上前宽慰道:“皇上放心,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
那男子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鸾苍白的脸颊。她不能死,,这是他心中此时唯一的想法。上天可以有许多办法惩罚他的过错,然后唯独不可夺走面前的女子。
还是说,他做的错事太多,一定要经受这样的生离死别之苦。
从懂事之时斡旋于太子之争,到后來太后夺权他忍辱负重。无论是兵临城下命悬一线之时,还是诸王作乱以下犯上之时,他从沒有怕过。
不,仅有一次。那便是面对阿瑾冰冷眼神的时候。那个女子与自己决断的时候,他曾一度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牵绊得住他。然而自凌仙宫见到青鸾的第一眼起,他便认定这是上苍赐给他的补偿。
他将青鸾从宸妃身边调走,又安排了那样一场盛大的晚宴将这个女子献给自己。他以为凭这双打拼天下的双手,他也同样能再次创造出一场最美的爱恋。然而面前之人,这个看似沉静实则内心如火的女子,在初次承宠的那个晚上竟然拒绝了自己。
后來青鸾曾有那么大的转变,他也并非沒有怀疑过。然而总是宁愿再相信一次,相信她是会慢慢爱上自己的,只要拼尽全力给她幸福,她终会回心转意。
所以青鸾,无论如何,朕不想让你死去。
紧闭双眸的一瞬,听到门外高昂的嗓音报道:皇后驾到,,!
他还未收起眼底的凉意,身着大红锦袍的皇后已缓缓步入。那女子眉眼温顺,即使明知天子下了那样重的旨意,仍然不见丝毫失态情绪,反而端得一代贤后的祥和。
“臣妾见过皇上。”
裕灏也不欲多言。“可带了人來?”
秦素月假装沒有看到皇上冰冷的眼神,她转身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人拖着奄奄一息的苏鄂跪在了面前。那女子虽已换洗干净,然而仍然能闻到血的气息,她支撑着身子行了一礼,一旁的白羽与水巧却已止不住惊呼。
天子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线,冷笑道:“皇后干得好啊。”
“臣妾只是略施小惩。”她避过那样刻薄的打量,强作无事道,“苏鄂,还不给你家贵人看看清楚。”
苏鄂得了旨,一瘸一拐地向床前走去。水巧扑身上來扶住女子,将她搀至床前。苏鄂每走一步都痛得冷汗直流,这些她们看在眼中,却忍在心里。
“小主……”苏鄂俯在床边,微声叫道,却不见女子有丝毫反应。于是笃定道,“小主这是旧疾了。请取人参二钱,白术一钱,干姜一钱,另半夏三钱以水煎服方可入药。”
第玖拾章 姐妹双姝 2 月靥
( “快去!”裕灏心急如焚,只恨不能现在就见着女子服下药去。又见苏鄂一副虚弱的样子,方道,“你们,也给她诊治一下。”
这话便是对皇后极大的苛责了。那女子坐在稍远一些的镂花雕空红木椅上,见屋内人皆是手忙脚乱,天子一心只在青鸾身上,心中自有些不悦。然而这么多太医在场却也对她束手无策,可见装病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说她这一病來得及时,來的自己措手不及。
小太监刚捧了药上來,却被裕灏一手接去。那男子本是九五之尊,却如同做惯了这些事,细细吹拂,待到温度恰到好处了,才一勺一勺地喂下去。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连一向平心静气的昭贵嫔都有些坐不住,更何况身边的一宫之主。
那碗药被一滴不剩的喂下去后,天子也遣散了太医。他坐上前一步,索性怀抱青鸾,神态微微和缓。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忽然让他感觉心安,若是青鸾从此不再醒來,也许自己也会这样一直不肯放手吧。
“皇上已经操劳一天了,不如交给臣妾和昭贵嫔吧。”
“不必了。”男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一个晚上都等了,朕不在乎这一时。”
水巧上前为主子们斟了茶,又将茶盅双手举过头顶献给天子,尚还腾升着热气,宵夜便已一并传了上來。这便是留客之意了。
裕灏呷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托盘中,方抬眼看向皇后。“朕倒是另有一事。朕虽不知青鸾身边之人犯了什么大错,不过念在她衷心一片,可否请朕的贤后宽恕这一次?”
“臣妾不敢。”秦素月忙行跪礼,“臣妾原本也只想小惩大诫,不想这些奴才们擅自揣度臣妾意思,下手沒轻沒重。”
她这样一跪,屋子里的人也便随之哗啦啦地跪了一地。气氛再次肃然,她也不等天子开口,兀自劝道:“只是皇上今日实在劳累,太后若知道定会发怒,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尽……”
“朕说了不回去!”
“皇上……”怀中突然传出微弱的声音,紧接着芊芊玉手便已握住天子的衣角,“皇上怎可如此任性。”
“鸾儿,你醒了。”
众人一惊,皆探头看去。苏鄂正在外面上药,听得动静便赶紧进入房内。尚还卷起的袖口处露出宛如毒蚣般瞩目惊心的伤痕。青鸾眼见如此,刚刚醒來的头脑立刻如冰水浇过,清醒无比。
她眼神含一丝怨毒,却见皇后依旧坐在一旁悠哉地饮茶。复又缓了一缓,埋头进天子怀中,声音细弱蚊鸣:“皇上,嫔妾此刻乏得很。”
“那你好好休息。”见她醒來,皇帝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他轻轻起身,为她掖平了被角,“待你精神恢复了朕再來看你。”
然而青鸾却沒有立时安睡,她挣扎着起身,又在旁人搀扶下缓慢踱到皇后面前,规矩地行了大礼。秦素月显然吃了一惊,放下茶盏去扶她,却暗暗察觉那女子使了力气不肯起身。
“湘贵人,你这是做什么。”
“嫔妾一來是感谢娘娘今日肯如此相助。若非您带了苏鄂來,嫔妾恐怕再沒有机会伺候皇上。”她抬眼,微笑着的脸庞散出的却是危险的气息。“二來是为苏鄂得娘娘如此宽宏处置而谢恩。嫔妾知道她说话有时难免会有一言半语冲撞了娘娘,嫔妾今后定当严加管教。”
“本宫并……”
“行了鸾儿。”天子打断皇后要申驳的话,将女子打横抱起安放榻上,“若只是一言半语让皇后不悦,身为一宫之主也该大度一些。你做的够了,接下來只该好好休息才是。”
她浅笑着应了,拉高锦被合身而眠,却看着众人纷纷退去的背影兀自微笑。她知道,帝后之间琴瑟和睦的戏怕是再也演不下去了,她甚至无需多做什么,只要让天子见到秦素月的本來面目便足矣。自会有人踏着她铺的这条路将皇后送的更远。
她不想害人,更不想任人刀俎。苏鄂若非为了她这不争气的小主,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小主,您为了奴婢一条贱命,竟服了止息丸。”待人散去,苏鄂俯身在床边,只忍不住的流泪。
青鸾睁开眼,半笑半哀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倦乏。“若非如此,她怎肯轻易放过你。那些太医毕竟不是吃素的,只怕皇后到來之前,早已有人看出來了呢。”
“可是……可是那东西极伤身子,皇妃也曾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服用。”
“已是万不得已了。”口气忽然变得有些释然,仿若抓住了黑暗中的一丝光,女子的眼神骤然有些发亮,“苏鄂,我不会再一味躲避了。那样,根本谁也保护不了!”
苏鄂已是泣不成声,然而刚要开口,却听到门外传來白羽的声音。“水巧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瞬间惊诧,苏鄂忙对上青鸾的目光,却见不知何时,面前的女子如同换了个人一样,视线凌厉地顶着门外那一闪而过的黑影,低声道:“她……怕是留不住了。”
翌日,朝凤宫差人捎了话來。仍旧是桂荷,捧着一只打造精巧,却锋利无比的白羽箭來,说皇后转告湘贵人:“倘若有惹人嫌的雀落在了不该落得地方,本宫就只管用这支利箭将它射穿。”
旁人皆吓得花容失色,然而青鸾却是笑着收下了。她早知道,以皇后的心性,根本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这两次她都因一个贵人而栽了跟头,这种耻辱又怎么忍耐的下。
然而这件事后,虽说是百般好药用着,但毕竟是伤了身子,调整起來也破费时日。
苏鄂因脸上有伤,近一段时间便不再让人前人后地服侍青鸾了。倒是忙了白羽,太医院华薇宫两头跑。皇上每日午后必会过來小坐半个时辰,每每此时青鸾便有意无意地让水巧去做些旁的,而这种刻意的疏远那女子也自然察觉到了,近來便愈发消沉。
第玖拾壹章 姐妹双姝 3 月靥
( 这日晨起,青鸾觉得身子舒适很多,本想着去熙宁宫谢过之前贤妃解围之恩,然而方梳妆完毕,白羽便敲了门进來,传话道:“小主,宸妃娘娘派了人來请您去凌仙宫叙事。”
她望一眼窗外,只低低应了。“且待我更衣。”
苏鄂便取了件缕金月牙白穿花的段裙來,那轻微的色泽与深春之意相应,无端透出一种灵动的美。去见宸妃本也不宜过于张扬,这件却是刚刚好。
“宸妃娘娘动作倒是快。”苏鄂为她抚平下摆上的纹路,正了正领口对襟的双蝶。
“无妨。”青鸾对镜道,“你如今也不便出行,就在宫里等我吧。”
“容奴婢去叫白羽。”
“不必了。”女子伸手拦她,“让水巧陪我去就好,也不能总是冷落了她。”
水巧疑心已起,她是看得出來的。任由这样下去终究无法共事,且毕竟让她陪同去见一见宸妃也是无害的。
出了门,见水巧已在候着了。天气虽乍暖还寒,人却已比之前多了许多。沿径小路净是三两而过的宫女,桃红的宫装,颇觉生气勃勃。青鸾信步走着,然而和水巧之间却突然沒了话。想到不过半年之前自己也是如她们一般匆匆,那时哪有如今的雅致去欣赏满园美景。
一时叹息,忽然听到不远处百馨园中传來阵阵悠扬的琴声。ww自从上次瑾皇妃一曲广陵散后,这样高的琴艺,已是许久不见。宫中空有千百乐师,然终究是落了俗套。她一时兴起,开口道:“去那边看看。”
满园桃花清香,是开到花事近散的奢靡之气,入眼之内皆是粉云相织一片。偶有一两朵花瓣随风落上肩头,更觉得无比惬意。琴声欢愉,不间断地传入耳中。青鸾虽不精通古琴,却也知这弹得极好。复又分径穿柳而过,见桃树稀疏之处依稀立着两名妙龄女子。
一人身着烟紫色串珠波浪纹的锦服,翩翩起舞,看时只觉得那女子身段玲珑舞姿曼妙,不禁神醉。还一眉眼略显成熟的女子,穿一条鱼白底绣浅紫合欢花的百褶长裙,卧坐于桃树之下,优雅弄琴,传出畅音空灵。看这装扮显然不是一般宫人,青鸾暗自叹道,她病了这些日子却不知宫中何时添了两位新人。
她方立定,一曲才渐渐收音。弄琴女子抬头最先看到青鸾,忙携了一同起舞之人前來。那锦衣女子生得俏丽,一双杏仁大眼好奇地扫视着青鸾,转头向身边之人毫不忌惮道:“姐姐,她们是谁。”
“嫔妾系浙江总督罗夫成之女罗语馨,此为妹妹罗语莹。”抚琴女子显然更为谨慎,虽是刚刚入宫,礼数却丝毫不差。“看您服侍,想是贵人无疑吧。”
“这位是湘贵人。”水巧回头低语道,“小主,她二人便是日前进宫的‘妙艺双姝’。”
“嫔妾等初入宫廷,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贵人海涵。”罗语馨说着已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倒是身边被唤作罗语莹的女子显然沒有姐姐这般懂礼,嬉笑道:“湘贵人?是不是近來极受皇上宠爱的贵人姐姐?语莹一直想见上一见呢。”
“语莹,休得无礼。”
“不妨的。”青鸾微微一笑,伸手扶起面前之人,“妹妹天真率直,我倒是喜欢得紧。若是有空,定要來流月阁坐坐。”
罗语馨面有惶恐,“得贵人如此青睐,嫔妾替妹妹谢过了。”
“贵人姐姐待我一个小小答应都如此温柔,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却不像皇后娘娘,总那般严厉,吓得语莹常常不敢出门……”
“语莹,你说多了。”
那女子赶忙捂嘴,却是偷偷冲姐姐挤了个鬼脸。青鸾听他们提及皇后,不免多说几句。“妹妹现在莫非居于朝凤宫?”
“回贵人话,嫔妾姐妹本定于熙宁宫。只是如今贤妃娘娘安胎喜静,这才暂居朝凤宫。能时常目睹皇后娘娘尊容,亦是嫔妾们的荣幸。”罗语馨始终恪守礼数,不敢抬头直视青鸾。她如此这般,那做妹妹的却只是一味笑嘻嘻的,毫不忌惮。
“既如此也好。那么说定了,改日妹妹一定要來我那里。今日尚还有事,便不多说了。”
罗语莹见青鸾要走,忙道:“那姐姐切莫忘了语莹。”
她自是笑着应了。虽因这两姐妹耽误了些时间,然而气氛却沒有之前那么尴尬了。水巧扶着青鸾走出了些距离,这才道:“小主方才所见是新册封的谧答应同灵答应,二人是此番治理水灾的功臣之女,即使是在京城内也小有名气。”
“刚进宫便赐了封号,可见皇上是真宠她们。”
这话说起來虽意义不明,青鸾却笑得一脸祥和。水巧一时也摸不透她是喜是气,便另找了话題道:“奴婢见谧答应知书达理,又气度非常。现在尚不知是敌是友,小主定要留心。”
“这便是你错了。”女子不动声色,眼中却划过一丝笑意,“她虽看起來端庄不失身份,却仍带着初入宫的胆怯。倒是她那个天真率直的妹妹,虽做出一副懵懂之态,语句里却极尽讨好。知我与皇后不睦,便显出倒戈之意,如此心意甚为缜密。”
她看了看身边瞠目结舌的水巧,轻笑道:“这宫里看人,不能凭眼,要用心。”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有刹那间失笑。何时开始自己已懂得如何揣测人心了。那个从前最易轻信他人的青鸾仅仅在后宫中生存了一年,便消失无踪了么。
是的,用心看。
然而越用心,便也越容易伤心。从前是看不透,而如今却只希望自己看不见。
“奴婢谢小主教诲。”身边水巧的声音听起來竟有些哽咽,“只是奴婢之前还以为小主对水巧心怀芥蒂,沒想到您却还愿意把这些事同奴婢讲。”
青鸾一怔,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你多想了。”
第玖拾贰章 姐妹双姝 4 月靥
( 说话间已到了凌仙宫,仍是那日见她时走的偏门,然而如今已不觉得有什么了。ww她二人的关系其实早已昭然若揭,宸妃却还是要这般留心提防,想她这样机关算计,不知最后是不是也会把自己算计了进去。
“小主小心。”青鸾刚要推门,却被水巧护在身后,“这院门年久失修,开关之间总会簌簌掉落沙石,小主仔细衣裳。”
她伸手推开,果见檐上积土纷纷掉落,自己虽然站在水巧身后,却仍觉得尘土飞扬,难受得紧。待这一阵过去,水巧便识趣地留在了门外。青鸾并不作声,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院门关合的一瞬间,她眼中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凉意。
再见到宸妃,她仍然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样子。此时抬高了下颚斜睨着青鸾,却又在天子面前乖顺的像只猫。原本一笑倾城的容貌已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她偏偏还有多面性情,懂得处处逢迎。
青鸾在见她的一瞬间,忽然想起苏鄂曾经的忠告,,与蛇共事,终会被蛇所伤。眼前之人并不是沒有置自己于死地的心思的,只是为了那一天不会到來,青鸾定要拼尽全力护全自己与身边之人。
“湘贵人让本宫好等呵。”
“嫔妾來迟,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她神色依旧如常,照行了大礼。
宸妃指尖一点,示意女子坐下來说话。刚有侍女看茶,她便斜着青鸾笑道:“皇后这次还以为抓了你个正着,不料却出这样一场闹剧,想必她是恨毒了你吧。”
青鸾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却只做无事,淡淡垂眸道:“一切全赖娘娘庇护。”
“本宫做的事情不足挂差,贤妃却真真帮了你大忙。”她抬眼媚笑着,本如花的容颜却让人觉得无比阴寒。“所以本宫想着,也要替你好好谢一谢贤妃呢。”
青鸾端茶的手无端一颤,险些倾了茶汤出來。贤妃怀胎五月,早已过了风险期,然而天灾不比人祸,邢嫣蓄意已久,看來今日终于要下手了。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慌乱,只是试探道:“娘娘,贤妃怀得的毕竟是当今天子头一胎……”
“本宫自然清楚。ww正是如此,才有人比本宫更急着害死这个孩子。”宸妃脸色骤然一变,手中瓷杯与甲套相触之时,发出了异常刺耳的尖锐声响。“本宫只是想成全那人,你明白么。”
青鸾猛然抬头,看向宸妃的眼神也不觉谨慎起來。“娘娘是想,把这一胎交予皇后娘娘周全?”
“她近水楼台先得月,自会早早的显出原形。”
“但皇后绝不会如此鲁莽行事。”虽这样说着,青鸾心中却也明白,,以邢嫣的城府來说,她怎会料不到这点。但恐怕她筹谋的并非皇后的愚蠢,而是栽赃嫁祸。
这毕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你错了,湘贵人。皇后她不但会这么做,而且会想尽一切办法尽早下手。本宫和她共处了那么多年,早已对她了如指掌。”见青鸾眼中仍有戒备之意,宸妃反而轻笑:“这样,本宫答应你,绝不会伤了贤妃腹中胎儿。只要我们一发现皇后有害人之心,便立即行动。她要做那螳螂,本宫便做只黄雀,可好。”
事已至此,已容不得青鸾有半点犹豫。她的任何迟疑,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宸妃既然决定了一件事,便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唯有从中周全,才能让一切向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
“若皇后不除,待本宫有了皇儿,你怀了龙裔又怎么办。湘贵人,孰轻孰重,你可要分得清楚呵。”
她终于肯首。“娘娘想让嫔妾做什么。”
宸妃见她应允,眼中更添几分笑意。那笑靥恰如三月盛桃,美不尽收。“妹妹无需过多忧心,只待本宫向皇上提议后,你多多声援便足矣了。”她微微向后靠上鹅绒玉枕,目色流转,眉梢之间仅是妩媚之色,“妹妹的话,皇上定会听的。”
青鸾起身,面色隐隐有不安。“嫔妾定会竭尽全力,只是也请娘娘务必记得所允之事。”
她无需抬头看邢嫣,也知那女子此刻定是心中发恨。这一局之难,恐怕已非自己能够掌握的。既要留意皇后动静,又须谨慎护住贤妃一胎。而即便当真东窗事发,宸妃也从始至终都是局外人。如若被她发现自己怀有二心,这场烈火也许很快就会因风向的转变而烧向自己。
毕竟她只是贵人,无足轻重的一人。
“妹妹只管放心去做事,若想处处提防,怕是要面面皆失呢。”
青鸾心中一惊,却沒有半分流露。只应了:“嫔妾并非敌我不分之人,更何况我与娘娘,本就是一条船上的。”
“如此甚好。”邢嫣不急不缓地呷一口茶,“那妹妹便回去敬候佳音吧,本宫不强留了。”
行礼告退,一出门却正看见水巧向园内张望。她心思发紧,只道这熙宁宫暂时是去不得了,需找个办法支开她。这样想着,脸上不自主地露出倦意,懒散地搭上一只手在女子伸來的胳膊上,吩咐道:“今日还是回去吧。”
便又是一路无言。
青鸾暗自唏嘘,如今与水巧一起,哪怕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都是一种煎熬。她看着水巧那从始至终率直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她会在背后用尽心机,步步为营。青鸾当真怕哪天自己矜持不住,要当面质问出來。
这样的日子,何时算完。
而正值青鸾为解救苏鄂忙的焦头烂额的那两天时,她听说裕臣主动请缨率朝廷三万兵马出城平复叛乱分子。这些自天子登基以來就从未真正断绝过,而皇帝也从未派出自己手足去应对这些不成气候的角色。
如今天下趋于平稳,裕臣却在此时请战,显然不是形势严峻的问題,怕是因了自己的缘故吧。她二人之间的关系已十分尴尬,若裕臣仍逗留宫中,难免不会再生出那等事情來。此番离京,他亦是为了不争气的自己。
他这一走,却不知何时再归來。青鸾也知必须在这段时间内于后宫站住脚。眼下,尚有更为重要的事,一件件压上心头,已是容不得她犹豫了。
“小主回來了。”一进流月阁,便见苏鄂正立于桃树之下迎接。青鸾心疼她旧疾未愈,一开口便有几丝不悦:“不是叫你安心养伤,怎么又出來了。”
“奴婢哪里闲得住,也成巧,宫里刚送了些东西來,小主且进屋一看吧。”她说着扶过青鸾,腕子上却暗暗加了些力道。青鸾一抬眼,正见她眉头微蹙,心下已是了然。只转身吩咐道自己要小憩一会,旁人不得打扰。
掀开珠帘,内个却还立了一人,正一副彷徨的模样,,正是方才沒见到人影的白羽。她见青鸾回來,忙跪行了一礼。苏鄂看她一眼却不言语,只是抚着青鸾坐定,一手启了茶盏为女子呈上。见院外沒有人了,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可知,今儿个白羽碰到谁了。”
坐南朝北的书房即使在正午十分也昏暗的不见半丝光亮。
有人却 ...
(正稳坐于阴暗之中,面前昏黄的羊皮纸散出点点浓墨的气息。以狼毫勾勒出的辽阔山河正展示着这片天下有多么富饶。身形有些臃肿的男子起身,点燃了案牍之上唯一一支即将燃尽的蜜烛,忽明忽暗灯光映照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然而就是这样一张脸上,却写满了贪婪与欲望。
虽然是书房,却全然不见笔墨纸砚,取而代之的是身后各种形态的陈旧兵器陈列成排。他正欲坐回案前,却忽然见一丝银光破窗而來。
男子眼神一凛,整个身子如同巨大的陀螺般旋转起來,断箭擦着一层乌紫官袍钉入墙中,电光石化的一瞬间,却未发出一点声响。
即便如此,门仍是被训练有素的死士猛然撞开,一身着甲胄的年轻侍卫佩剑而入,惊道:“庄贤王!”
当今圣上的三皇叔,被称作庄贤王的男子大手一挥,极快地取下了短箭钉穿的纸条,,洛河不行,芷道疏守。简短的八个字,却道破了朝廷的兵力布局。庄贤王仰天大笑,那字条瞬间便在火苗之下燃为灰烬。
“夺桑,叫我们的人改行山路芷道,务必绕开水路。”
“可是……”那侍者面有迟疑之色,“仅凭这字条便相信该人,是否太过轻率。”
“轻率?”庄贤王骤然止住笑,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竟生生带出一股杀气,“本王若说是龙奕黑子里出了叛徒呢。”
夺桑眼中大惊,立于庄贤王面前竟失态地答不上一句话來,许久才缓和了发白的脸色,低头重重应道:“属下遵命!”
蜜烛忽然熄灭了光亮,书房内重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墙上的利器泛着细微的银光,投入庄贤王眼中时,却如沒入幽冥之中,霎时了无踪迹。
第玖拾叁章 扑朔迷离 1 月靥
( “绘云?”
燃着瑞瑙香的阁内,有淡淡轻烟袅袅而生。ww青鸾倚坐在软榻之上,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翠玉打造的茶匙,细细玩味着白羽方才所说的话。
“千真万确。奴婢也是觉得蹊跷才偷偷跟了上去,她一路掩掩藏藏,最后把一兜东西埋进了后花园的假山下。奴婢趁她走后,偷偷挖了些出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放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给青鸾看。
方帕上碎屑之物形似木屑,却也看不出有何端倪。青鸾只用手捻了一点,并沒有怪异之味,偏头对苏鄂道:“你在宫中多年,可曾见过这种东西?”
“未曾见过。不过奴婢听说绘云是被贤妃从浣衣局带出來的,一直服侍在贤妃身边。此番这样鬼鬼祟祟,也怕是受人指使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这样说來,我倒是想起曾在凌仙宫见过她一次。”青鸾擦拭干净手,冷冷笑道,“她若至此还心怀鬼胎,便当真是留不得了。苏鄂,你且去找上次为你诊治的方太医來,就说我有话问他。”
苏鄂应了,却有些犹豫之色。“恕奴婢多嘴,方大人那日已看出小主是服药至此,为何小主不但让他替奴婢诊治,还如此信任于他?”
青鸾却笑:“正因如此,我才要用他。方大人年纪尚轻,却是聪明人。他不仅看出來了,还要让我知道他看出了却不上报,这便是有投诚之意,你且放心去吧。”
那女子一顿,已是安下心來。ww此时正是传膳十分,宫里人來來往往,倒也沒人发现苏鄂与白羽刚从阁内出來。只是刚走了沒几步,白羽便与端着瓷盆,迎面而來的水巧装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慌忙赔礼道:“我一时慌忙,沒撞坏你手中之物吧?”
“不打紧的。可是小主出了什么事?”
“是姑姑突然有些发热,小主放心不下便吩咐我去请太医來。”白羽浅浅一福,“那我先走了。”
身后的女子本稳如春风的笑靥忽然失了颜色,看着白羽的身影,眼神竟蒙上了一层阴霾,恍如天际那倾盆的雨帘。
不多会功夫,方太医便携着药箱匆匆而至。被带入阁中之时,青鸾已屏退了所有下人。白羽奉命守在门口,屋内只有苏鄂正服侍在一旁,用凤仙花替青鸾细细染红指甲。
青鸾抬眼,不等來者行礼,已提前道:“大人不必拘礼,请坐。”
说是诊治,然而面前之人哪有一点身患急症的样子。太医心中了然,从容落座道:“小主可是有事所托?”
“跟大人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很是省力,其实这次只是想请大人分辨一些东西。”话毕,丝帕已被呈至太医面前。那男子挽起袖口,将团状物捏碎问其气味,如此反复斟酌,却仍不能断言。方要用舌尖尝试,却被苏鄂开口相劝:“大人,这其中怕是有伤人之物,还是谨慎为妙吧。”
“回贵人。”方太医起身,作揖道,“臣只觉此物材质甚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究竟为何物。还望贵人允许微臣将此物带回一试。”
“怎么,竟连大人都分辨不出?”青鸾柳眉深锁,神情凝重。她本以为无非就是麝香一类,原不想这次倒是小看了宸妃。可见为了这一箭双雕之计,她也是下了大工夫的。
正说着话,白羽便进屋禀告道皇上有旨请青鸾过去有要事相商。女子心头一紧,不祥之感愈发严重。宸妃行事迅猛,事到如今,她也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去再做打算。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慌不忙地应了下來,方太医则由苏鄂送出了流月阁。
原以为皇上有要事相商,必是在御书房相谈。却不想董公公一路带过去,竟是朝凤宫的方向。青鸾心中有疑,临近宫门,忽听琴声悠悠,宛如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让人觉得莫名清爽。琴技如此高超,也定是那日的谧答应无疑了。
她抬头看去,天际暮色分明,朝凤宫三个镶金的大字迎着夕照金光流转,华丽万千。她仿佛倏地便明白了,,裕灏让这两个答应如此得宠,又偏偏安置在皇后身边,不过是一种报复。他也知皇后善妒,便成心给她闹得天翻地覆的机会,只等最后收拾全局。
至此,大抵情谊已绝。她若真借宸妃之手除去中宫之主,想來亦是帮了裕灏一个大忙。
只是……他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激怒皇后,除去本身的计较,是否也是为了给正在风头浪尖上的自己建造一道厚实的防护墙。裕灏的心思,她从來是猜不透的。有人说君心难测当真说得一分不差。然而纵是如此,青鸾知道他是有真心的。无论这份感情是否与瑾皇妃有关,她都切实地拥有这份爱护。也因此,她虽无以为报,却至少要保住他第一个孩子。
“贵人,请。”
宫门大开,里面却是一派和乐景象。天子在苑中摆宴,手中酒樽倾洒的玉露凝如练白。这宫里所住的妙艺双姝皆非妃嫔装扮,穿的颇为随意。谧答应卧坐抚琴,长发绕指,乌黑如云。灵答应歌声正亮,偎坐天子身边乖巧如猫。
见青鸾到來,灵答应便先一步跑了过來,拉住她亲切道:“姐姐可是來看语莹了?”
“鸾儿,过來坐。”天子显然心情大好,略一招手,示意停下來行礼的谧答应继续抚琴。这场面哪里还有规矩可言,皇上本非昏庸之人,这样一來,倒更笃定了青鸾方才的猜测。
她却作不觉,只依依福身:“嫔妾见过皇上。”
“不必拘礼。”裕灏笑着看向身旁灵答应,“看样子你已经和她们见过面了?”
“姐姐对语莹照顾得很。”灵答应侧一侧身子,坐到青鸾身旁,抢先回道,“姐姐如此温柔,怪不得皇上喜欢。”
“朕可不只宠爱你鸾姐姐一人。语莹如此乖巧,又深得朕心,朕也寻个时机,一并晋你为贵人,同你鸾姐姐一同作伴可好?”裕灏同平日判若两人,这难得的温和倒让青鸾有些诧异。
第玖拾肆章 扑朔迷离 2 月靥
( 然而灵答应尚未开口,一边谧答应的琴声却是戛然而止。她抬起头,颇有些惊惶地看着男子,眼中并沒有女子争宠之间的妒忌,而是多了一些……凄哀。
一瞬间,青鸾还疑心是自己看错了眼,然而那女子已委婉道:“皇上,家妹才进宫不久,沒有任何功绩,怎能得此殊荣,这……”
“看看,”男子笑着揽过语莹的肩膀,“你姐姐这是吃醋了呢。”
“姐姐才不会呢。不但姐姐不会,贵人姐姐也一定高兴语莹前去就伴。”
这边的灵答应句句讨巧,青鸾却全然沒有心思去应对。她只是禁不住好奇,为何那女子竟会目流哀色。这样的感觉她自己也曾经历过太多,断然沒有看错的道理。
其实直到目前为止,这姐妹二人依靠谁进宫她仍不清楚。这宫里,任何一位主子都有栽培自己人之心,只是她二人如此聪慧貌美,那人也定当是有极大的信心不会被反噬才如此行事。
青鸾目光轻移,已是盈盈笑道:“谧答应不必如此惊慌,在宫中能讨得圣上欢心,本就是大功一件。何况若妹妹当真能搬來华薇宫,也能聊以慰藉寂寞之情呢。”
一旁董公公看出君上心意,这会已传旨六宫。她的殊荣可远比青鸾一点一点擢升到贵人之位要大得多。灵贵人侧身一笑,已举酒言欢道:“语莹知道,即使语莹搬到了华薇宫,皇上的心思也肯定全在姐姐身上。”
天子浅酌几杯,这才看一眼青鸾。“其实语莹搬与你同住也好,今日宸妃同朕提起贤妃临盆之日不远,该交由皇后看护,朕便同意了。如此一來,熙宁宫唯留一个知书达理的谧答应,朕也安心。”
青鸾蓦然一惊,表面上却仍噙着笑为天子斟酒。“只是如此一來,皇后娘娘本为六宫之事所劳,现下岂非更为操劳了。”
“她是皇后,这本也是她职责所在。”提及结发之妻,那男子眼中竟无一丝爱怜之意,“倒是鸾儿,皇后如此对你,你却还处处替她着想。”
“嫔妾沒有皇上想得如此贤良,只是皇后娘娘不过是依律办事,并非针对嫔妾一人。”
“那你认为,这事可是妥当?”
青鸾手悬中空,清酒映着夜光,散出醇香的诱人气味。她眼睑微垂,踌躇之间,却已听到自己的声音毫无温度地响起:“这样一來,倒也能令后宫安心。”
天子大笑起來,似是甚为满意。夜幕降临,四周忽然寂静下來了一般,空留琴声飘扬,抒发着难以言喻之情。青鸾不禁多饮了几杯,她看着身旁女子姣好的面容,沉沉叹息。
翌日,青鸾刚刚醒來之时,便听闻新封的灵贵人已经搬进宫來了。
白羽说她拜见完昭贵嫔后,便一直虔诚地站在门外等着见青鸾。她二人本同是贵人,如此于礼不合,青鸾便忙换了衣服,迎她进來。
灵贵人依旧是一副活泼的样子,丝毫沒有端起贵人的架子來。她见了青鸾,脸上皆是欣喜,二人握着手坐下,她只一口一个姐姐甜甜地叫着,很难不让人喜欢上这样乖巧的女子。
灵贵人倒也并非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让青鸾帮她选了几匹成色好的布料裁制新衣。二人看來看去,也只是挑了一匹绯色,一匹水清的绸缎。罗语莹总是那样欢欢喜喜的,不自主的便会让人觉得,只有暖色的衣裳才衬这样的可人。
其实,即便洞悉出这女子仍有自己的算计,于青鸾來说也并非威胁。她是谁费心思安排进宫的,日子久了也自然能够看出端倪。而只要她并非针对自己而來,想方设法讨皇上欢愉又与自己何干。
昨夜酒醉将醒半醒之时,她也曾扪心自问,见裕灏这样宠爱罗语莹,自己是否存有妒忌。然而深思许久,她才惊诧于这么久了,自己对裕灏却依旧沒有所谓的恋慕之情,若真说与从前有何不同,便是多了些感激之心吧。但她亦不会忘记,无论怎样,裕灏毕竟是他的夫君。
这一早上便在同灵贵人的说笑中过去了。刚送走了这样一位贵客,苏鄂便捎來了方大人的口信,说是东西查出來了。
那渣滓里面混了一种名为象胆的西洋之物,无色无味。平常人还能服用,且有养颜之奇效。但若怀胎之人误食其汁液,便会导致胎儿滑落。更重要的还会盆骨开裂,可谓惨不忍睹。这季节本沒有此等草生之物,方太医亦是怀疑有人凝练了其中精华,加入香料中。这配方本也无味,只是不易被烧成灰烬,因此才要每日派人來处理。他已着手调查此物來路,因事关重大,才假苏鄂之手将此物归还回來。
方太医已说的不甚详尽,种种阴毒由此可窥。青鸾听罢,只觉得气血上涌,重重闭上双眼。苏鄂心中亦是惊惶,想要开口相劝,话说到一半却又忽然缄默不语,想了想才道:“小主,其实奴婢有一点想不明白。”
女子正眼看她,示意她继续下去。
“绘云被调到熙宁宫也并非一天两天的事了,即是说她用药加害贤妃娘娘也有一段时日。然而这象胆如此之烈,却从未听说过贤妃腹中胎儿有何不妥,这……”
青鸾眼眶突突跳着,她伸手按了按,抬眼道“你的意思是?”
“小主不妨去熙宁宫走上一趟,奴婢认为有些事还需自己亲自验证为好。”
整件事或许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扑朔迷离的真相,也许探究到最后,亦是自己最不愿一见的。青鸾沉默少顷,终于道:“也罢,你便陪我去吧。”
贤妃怀胎时间愈长,反而愈发喜爱沉静。听说熙宁宫的宫人已被遣散过半,皇上也间或來过一两次,但每每只是小坐少顷。然而贤妃纵然这般拒人,因了她性情温良,又身份尊贵,所以即使疏落了这一段时日,也并不打紧。
她进门时,正见绘云在折桃树枝头的红花。她二人甚少这样迎面碰上,即使绘云见了她,多半也会寻由头离开。只是此时此刻,青鸾已刻意立于她面前,那女子吃了些苦头自不敢如从前那般狂妄,恭敬地行了一礼。
第玖拾伍章 扑朔迷离 3 月靥
( 至于从前信妃一事,她或许只是想投诚宸妃,寻个好出路。却不想那之后竟无人肯再收留自己,毕竟宫中的主子们都不是一身干净,谁敢要了这样一个卖主求荣的下人來。
“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见了。”青鸾拂了拂肩上落花,风轻云淡地抬眼看她,“你在贤妃娘娘这里过得可好。”
“奴婢不敢劳贵人惦念。娘娘待奴婢极好。”绘云恪守礼节,始终不敢抬头回话。然而听她这样说,青鸾却只觉得一阵恶寒,怕是同这等忘恩负义的人再多说一句,她都要难以自抑。
于是对苏鄂使了个眼色。“我有件东西一定要交给你,但现在又要去见贤妃娘娘,便只好劳你同苏鄂走上一趟。”
绘云微微抬头,却见青鸾神色淡泊,只是隐隐之中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气势。如今的她哪里敢得罪这样一位正直盛宠的小主,忙不迭地点头回话。
青鸾兀自进了屋,彼时贤妃正坐在床头喝滋补的参汤。一旁服侍的怡霜见她进來,竟然止不住惊诧的脱口道:“湘贵人!”
她这样突然一呼,倒惊得贤妃连咳不止。青鸾何曾想到二人反应如此之大,忙上前坐到床边轻拍贤妃后背为她舒气,却见她面色苍白,手如冰霜,体寒至此怕也是极为痛苦。
“咳……这些下人也真是,怎么來了人都不通报一声。”
青鸾接过贤妃手中瓷碗,忙道:“听闻姐姐近几日不愿见人,妹妹是怕被回绝便擅作主张,姐姐切勿见怪。ww”
“这是哪里话。”她示意怡霜退下,又将棉被上移了两寸。本已春暖,她身上所盖却仍是一床冬被。屋里仍烧着旺盛的炭火,这其中种种布置,本不像一个怀胎之人应有的身强体健之象。青鸾心中隐隐担忧,只怕自己仍是來晚了一步。
“姐姐近來可曾请太医前來诊治过?姐姐身子本就弱,看着脸色却不是太好……”
“來过了,说是沒有大碍。”她勉强一笑,额上却有汗珠渗了出來,“只是这腹中孩儿越发不安生,日夜折腾本宫,近來也就不愿见人了。”
“姐姐怀胎辛苦,该好好补一补。”她说罢环顾屋中,却觉得燥热难耐,“这里闷热异常,姐姐怎么受得了,该少盖一些被褥才好。”
青鸾说着,便想帮她换一些轻薄丝被來,哪只刚一抬手,贤妃便面色惶恐的紧紧按住身下。这一个剧烈翻身,她竟也顾不得腹中胎儿了,几乎是高喊着“不必”便牢牢按住了青鸾的手。
然而纵使她动作再快,仍是暴露了身下一摊醒目的血迹。青鸾刹那惊住,低呼道:“血,怎么会有血!”她骤然抬头,却见贤妃凄艾下來的眼神,似乎是突然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娘娘,你竟來了葵水是不是!”
只听哗啦一声清脆声响,刚刚进门手捧茶器的怡霜愕然立于原地,一地瓷具摔得粉碎,还不等青鸾说话,她已一个跟头扑到女子脚下,呜咽道:“贵人……贵人您可不能乱说话啊!”
至此,她已知必是葵水无疑。贤妃体寒故才如此,这也是她忽然不见人的原因。正因为沒有真正怀上龙裔,所以才会对绘云动的手脚毫无察觉。也正因害怕行迹暴露,她才会故意在此时疏远后宫。
怡霜还想继续申辩,然而看到青鸾冰冷的眼神,却忽然间怕得说不出话來。
青鸾缓缓起身,定定地望着脚下的女子。
“假装怀胎,娘娘是不想活命了不成。”
“青鸾……”床上的女子忽然握住她双手,泪如雨线般砸湿衣襟,贤妃空洞的眼神里是一反往常的无助。“本宫也是为求自保才会出此下策啊。皇上信不过家父,已有除去之意,本宫原也只是想求这一时安稳,却……却罢不了手。”
怡霜已是苦苦哀求:“贵人,求求您不要告诉皇上。娘娘她还救过您的命啊!”
她还是第一次见贤妃哭得如此凄凉,总以为她坐拥妃位,又不树敌,在宫里本该是高枕无忧的,却也不想竟也会被迫至此。她虽一直想寻机会报答贤妃当日援救之恩,却无论如何沒有料到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怡霜见她不为所动,狠狠磕了几个头,央求道:“娘娘是什么样的人贵人您最清楚不过,若非迫不得已,娘娘她怎会用身家性命求得皇上垂怜。”
“娘娘。”青鸾骤然看她,只觉得眼前景象都幻成灰白一般。她紧咬下唇,一字一顿道,“娘娘本不该如此,纵使青鸾不说出去,娘娘也请好自为之。”
她再无可说之语,出了熙宁宫后,便觉得心跳起伏之快。见到阳光的一瞬,竟如久久被禁闭在黑暗中的罪人忽然见到了一丝光亮一般,如此渴望逃离身后那个世界。至此,怕是身边最后一块净土也消失殆尽了。
青鸾扶着浅灰的墙壁大口喘息,方才的心情仍沒有平息。忽然听到一声“湘贵人”,她缓缓转过身子,正是自太医院而來的方大人。“贵人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容臣……”
“不必管我。”她站直身子,眸子里透出心乱如麻的情绪正一点一点平复下來,“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凌仙宫果然沒有引进象胆的记录,那东西恐怕是从宫外带來的。除此以外,皇后娘娘却是一直用此物滋容养颜。太后的福寿宫也曾要过一些去。”
“呵,我能想到的果然宸妃也算计好了。方大人,此事切不可外传。”她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凛,冷冷道:“朝凤宫那里,这几日加大量送过去。”
此时已过未时。正值春暖,晒得人也仿佛舒了筋骨。难得久久沉于国事的天子得了空,这日正率诸亲王随行狩猎。自即位以來,苦于征战定国,甚少有时间來西郊外的狩猎场消磨,导致这里四处野草疯长,猎物也足足翻了一倍以上。
第玖拾陆章 扑朔迷离 4 月靥
( 裕灏此时跨坐一匹枣红骏马之上,马脖子上挂了黑丝绞银线的缰绳,油亮的闪着耀眼的金色,是一匹难得的矫健英武的好马。他接过宦官手中一碗烈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复又传给身侧整装待发的十三王爷。那少年却是毫不胆怯,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不失天子的帝王风范。魏姓兄弟几人控马成列,目光皆锁定在林深处隐约可见的活物身上。
忽然起风,林中沙沙作响。正在这春意缭乱之时,有女子之声饱含底力,高声扬道:“今日这一场定胜负,便让哀家好好看一看先帝皇子们的风范。”
一列骏马同时出发,马蹄声响震耳欲聋。坐在凉棚中的秦氏微眯双眼,手中烈酒映照她精致的桃花妆,恰如豆蔻年华,风采依旧。
天子驾马不知多久,身后随从皆被甩在极远之处,脱开了众人视线的他向着林深处策马奔去,但听耳旁呼呼作响,浅绿一片一片滑过视线。这种感觉他不知已贪恋了多少年,事到如今,仍是想念年少时驰骋沙场的那段岁月。
彼时他率兵而战,与敌首交锋数个回合,掉马追向河边之时,却意外地失了那人踪影,倒是从巨石后探出了少女的半个脑袋。
那少女身着浅衣,眼神空灵的仿若深山中的雪狐,她起身拦在马前,也不怕自己。“你可是大魏的将军?你载我上马,我指路带你去找敌首。”
那便是初遇阿瑾。从此以后,他不再厌烦飞沙走石的战场,再不躲避金戈铁马的人生。路遥马王,马革裹尸,在艰难的困境,都有女子一汪清水似的眸光凝望着自己。只是转眼间物是人非,如今的他又怎能寻到曾经的快意。
明明正值年盛,却已心如死灰。
天子策马立定,这里古木参天,几乎掩盖了所有外界声音。头顶一方碧色天空,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青苔盘树而生。忽听得一阵窸窣声响,面前不知何时已半跪一人,抬首之间,目光坚定,正是暗中替天子窥察作乱之人的承影。
“你起身说话。”裕灏并未下马,身后随时都可能追來太后亲信,他需时刻提防。“如今宫里不宜议事,太后近來盯得紧了些。”
“属下此番办事路上,也是遇到了不止一股的杀手。”
“你自己也要小心。”他急于问道,“裕臣那里如何。”
承影从怀中掏出信笺呈于裕灏,男子接过,只是迅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便撕碎信函道:“他说此番前行,并未遇到庄贤王的人马。”
“这不可能……属下之前明明察觉到水路有兵力暗中涌动的。”
裕灏闻言哂笑,“许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便临时改了路线。”
“这……”
“无妨。”他似乎也并不在意被人摸透行动,“反正裕臣此次出兵,也并非是陪那些亲王耍心思的,就暂且由着他们去。相比之下,那件事朕倒是比较在意。”
“殿下放心,属下定当查明一切。”承影自然知道他口中之事,,皇家血脉,毕竟是马虎不得的。
“也只有以此才能掣肘秦氏一族。只是承影,这些年來辛苦了你一个人。若在从前,你还有个同伴可……”
“承影从來沒有同伴。”他忽然开口打断裕灏。玄衣男子周身散发出的凛然之意,本若九重寒霜一般让人逼近不得。他的语气笃定而毋庸置疑,裕灏尚未开口,远处忽响起细微的马蹄声。男子面色一沉,低声道:“属下先撤退了。”
不过少顷,果然有人追将上來,却见天子策马而立,一身蟒袍无风自动,神色竟是少有的肃穆。无人敢上前惊扰,他却自己拉了缰绳调头而行,低喝一声“走”,队伍立时便向着來路而去。
「在此之前,朕一直以为你是无心的。」
男子一身蟒袍高高扬起,冷风擦肩而过,他手中长弓连连发箭,每一支都足以沒石三分,如同面对最凶狠强劲的敌人。
「然而朕看到了。」
“皇上,小心,,!”身后侍卫见他如同发了狂,再顾不得枝杈迎面,他们奋力向前追赶帝王,然而哪里是裕灏的对手。忽然有云遮住太阳,林翳间骤然失去了光明,只听得到马蹄奔走的悲鸣。
「你眼底转瞬即逝的寂寞。承影,其实,你也一样吧。」
光线再次恢复之时,一行人已回到了出口。有侍卫将他和这一路打來的猎物
扔在马匹前,其余几位王爷亦是满载而归,此时都眉开眼笑的等着人來清点。先帝是马上定江山,射术于皇子间有不可言喻的意义。
有侍者上前当着众人面一一数清,然而走到天子面前时却停住了脚,面有难色地回头看了看年少的十三王爷。
“怎么了。”太后在凉棚中发问,声音不大,却足以使诸位王亲听清。
“回太后,皇上的猎物……和十三爷的一样。”
“十三弟年少有为,”天子忽然大笑几声,脸上尽是赞许之意,“本就不输给朕和诸位王爷。”
裕晟听闻,从马背上翻越而下,半跪于天子面前道:“皇兄谬赞,臣弟愧不敢当。”
“裕晟,你起來。”秦氏手持孔雀羽扇,端正地坐于虎皮椅上,“你这身功夫本就不失任何人,何必如此谦虚。哀家相信,若当初是你做了这君王,未必比你皇兄差。”
此语一路,场面遽然冷却下來,随之是一股轻易察觉的肃杀之气。诺大的狩猎场竟鸦雀无声,下人们已是白了脸,就连诸位亲王亦不敢多言,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皇上骤然阴沉下來的脸色。
秦氏嘴角尤挂着笑,依旧不咸不淡地对视天子,仿佛丝毫沒有察觉到气氛的突变。
“你说呢,皇儿。”
“太后娘娘,这……”一旁的董公公早已面无血色,忙磕头道,“皇位之事可不能妄论……”
“哀家是在和皇帝说话呢。”
众人皆知这对呣子间隙颇深,而太后素來视十三王如同己出。如今形势动荡,她也屡屡有抬举十三王之意。但饶是如此,仍沒有这般当面针锋相对过。
“母后今日是乏了。”天子看一眼不敢言语的董毕,仍是和颜悦色道,“來人,扶母后回去休息。起驾回宫。”
狩猎之行便如此不欢而散,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皇宫行进之时,亲王之中竟沒有一人敢从中调和。裕灏拒绝乘辇,而是自己独跨一匹剽悍大马行在队伍最前方。车轮压过新生的草地,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队伍的后方,则是由双驾马拉动而行的金琉璃顶黑檀车。车厢四角悬墨玉占风铎,用银线流苏垂边,说不尽的华丽尊贵。
秦氏以手轻掀车帘一角。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瞥见队首跨枣色骏马的君王。她忽然心生感慨,仿佛还是多年前她随先帝外出狩猎,亦是这般仪仗。那时她尚无子嗣,心地也还如所有刚进宫的女子一样纯真。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不想同样的一瞥,看到的却是不一样的风景。
御驾回到宫里时已近日暮,天子连 ...
(晚膳也沒心情用便直接叫人传了青鸾來。这道旨意下的急,本以为皇上旅途劳顿,今夜必不会召人侍寝,毫无准备的青鸾慌忙沐浴更衣,等到第二道口谕來催时,她方才梳妆完毕。
一回身,却见灵贵人正倚着门框,巧笑地看着她:“皇上果然是极宠爱姐姐的,才一会不见便这般想念。”
她來不及细细品味女子话中的醋意,只是由苏鄂扶着出了殿门,笑道:“今日不巧,不能与妹妹闲话家常了,改日定当好好招待。”
那女子倒也不计较,一路将她送至轿子里,亲自为她放下轿帘。车辇踏着月光西行,斑斓似水的宫道上唯见春恩车渐行渐远。灵贵人站在宫门口,直到那些人渐渐脱离了自己视线,才恍然觉得有些落寞。大抵是从前不知与其他女子共享一个夫君竟是这般滋味吧。她慢慢回身,却见昭贵嫔正立于身后,儒雅地浅笑着。
灵贵人一惊,忙上前两步道:“娘娘,可是另有吩咐?”
这一夜,青鸾睡得极不安稳。
不知为何,一向沉稳寡淡的裕灏竟将自己拥得极紧,那双牢牢扣在她腰间的手直到后半夜也不曾松开过。这样入睡的男子,像极了沒有安全感的孩提,然而青鸾却不知道这一天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原也会这样怕。那么从前诸多个夜晚,他又是拥谁而眠。心底里的不安与悲悯在这个寂静的只有呼吸声的夜晚如杂草般疯长。她不能想象身为一代帝王,他孑然一人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來时,究竟承受了多少。
若知道贤妃本沒有孩子,其实最伤心的该是他吧。倘若如此,还是不知道真相为好。
青鸾轻轻拂过他刚毅的脸颊,一时竟笑得有些无奈。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夫君,是大魏年轻的君王。即使自己并不爱他,但其实,亦不过分讨厌他吧。
第玖拾柒章 落凤成鸡 1 月靥
( 不过几日光景,那日下午在狩猎场发生的事就已传遍朝野。
当日在场的人本就众多,又何况宫中从來不乏唯恐天下不乱者。虽然事情被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但无论如何,天子与太后之间恶劣的关系已是众所周知了。朝中局势每日都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变更着。
皇上先是以办事不力为名贬黜了太后手下一批近臣。秦氏的兵权早已在日月消磨中所剩无几,眼下大部分兵力都是他即位以來暗中栽培之人。之前天子对太后毕恭毕敬,也只是为了逐步消耗她的势力。这对呣子已然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在天子清除掉她最后的羽翼之前,权欲熏天的秦氏定会发动一场骇人听闻的宫变。这种密谋,早已是不言而喻的事了。
也正因如此,年轻的帝王才会在暗中极力搜索秦氏不法之事。她曾依靠各种手段攀爬至今天的地位,一定有着见不得人的过去。事到如今,太后之位是断然留不得了。裕灏虽不能背负一个弑母的罪名,然而他对太后也并沒有所谓的呣子之情。若非因着血浓于水,他亦不会忍受至今。
而他与太后公开宣战的方式还有一个,那便是一直以來苦心维持于众人面前的帝后恩爱终于轰然倒塌。自灵谧双姝入宫以來,便被专宠于朝凤宫内。连皇后每日午后本该有的问安,都被灵贵人那扇漆红的大门挡在了外面。
随着皇后失势,宸妃几乎宠霸后宫。曾有的平衡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倒向一边,中宫这道残垣似乎只消一场大风,便能毁于顷刻之间。为此,秦素月几乎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低声下气地候在凌仙宫外请求见皇上一面。
然饶是如此,也尽是无望。
而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忽然呈了密保。仿若是阴霾中透出的一丝明亮天光,照亮了死气沉沉的朝凤宫内。
昭和九年五月的一天注定是要被载入史册的一日。这一天宫中发生了件天翻地覆的大事,也正是这一次彻底扭转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那天方下了朝,裕灏正于侧室更衣。便服穿罢,忽听得大内总管董毕呈报,说是皇后盛服候于殿外,道有要是禀报。如果见不到皇上,便在此长跪不起。
秦素月本非执拗之人,也从未有过这种时候。他心中虽微有不悦,然而仍沒有拒绝,只是偏头问道:“今天可是什么大日子。”
“回皇上,今儿个沒什么特殊的。”总管小心翼翼地审度着天子容颜,“若非说有,本该是这个月后宫拜谒皇后的日子。”
二人说着话,已走出大殿。果然见皇后身着玫瑰红白珠孔雀纹锦,以进线绣织的碧霞翟凤赫然伸展在胸前。霞披以锦绣穿成西番莲与潇湘图案,点点水钻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皇后携朝凤宫上下跪于高阶之前,精致的妆容愈发华彩溢人。她本也生得细腻雅致,如今这般装扮,倒是少了平日的柔和,多了种风韵。
天子立于殿前,飞鸟檐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铅灰的影迹。他微微眯起双眼,长久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却一言不发。他知道,皇后为了见自己一面已是使尽解数。也许这场政治的联姻于一个女子來说并不公平,然而每每想到她是如何登上后位的,裕灏便会觉得厌恶无比。
“臣妾携朝凤宫人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那女子忽然抬头,正对上他疑惑的目光。那一瞬,仿若时光逆流成水,依稀是她册封时的样子。只是如今,她眼中多了一种本不属于她的情感,,是怨怼。饶是多年顺从如她,奋力周旋于太后与自己之间,被冷落久了,依旧会生出这等不甘。
裕灏忽然预感,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会给他带來意想不到的惊异。
他甚至未曾迈开步子,依旧是立于檐下冷冷地看着皇后。他们之间,早已沒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你來这做什么,六宫都在等你呢。”
“六宫要等的不是臣妾,是皇上。”秦素月扬起一丝淡淡的笑,“眼下妃嫔们都在熙宁宫恭候皇上大驾呢。”
他只觉得心中一寒,冷冷道:“等着朕做什么。”
“今日难得各宫齐聚,臣妾想着要当着众人面好好为贤妃这一胎检查祈福。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既交给了臣妾,臣妾不敢有丝毫疏忽。”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却仍不见皇上有让她起身的意思,便继续埋首道,“臣妾特意來请皇上,也是想着皇上近來政务繁忙,总无暇照顾贤妃,若听太医亲口说了胎儿情况,也能松一口气。”
天子静默许久,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女子,意从她眼中寻出一丝逃避。然而她沒有。这番磊落平静,倒让自己一时拒绝不得。
“也罢,就一同吧。”
想到前一阵贤妃总不愿见人,他也并非沒有忧虑之心。何况这一忙便有半个月之久都不曾去过熙宁宫,于情于理都该的。也许皇后只是想借这件事重树中宫的威仪,倒是他想多了。
宫外早已备好了轿辇,天子却沒像平时一样与皇后共乘一车,而是径自进了一辆独辇之中。秦素月微微一怔,但旋即便恢复了常色,扶着桂嬷嬷的手上了后面凤鸾车中。
这里距熙宁宫并不远,即使不同乘一辆车辇,入殿之后皇后也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天子身边。然而一进到殿中,裕灏便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肃穆之意。这并非源于帝后同时出现的震慑。也许于妃嫔们來说,更清楚接下來将要发生什么吧。
“人还沒有到齐么。”凤冠女子淡淡地扫了扫昭贵嫔身旁的空位。
“回娘娘,湘贵人方才并不在宫中。”昭贵嫔忙上前,“许是先一步去了朝凤宫拜谒,这会儿大概已在往回走了吧。”
“少一个人并不打紧。”天子眉头微蹙,示意贤妃先坐下。她的脸色比几日前好了许多,却依旧有着虚亏的气色。常人怀胎五月,肚子本也该略大一些,饶是贤妃孱弱,也不该如此的。
第玖拾捌章 落凤成鸡 2 月靥
( 皇后见天子面露不快,便不再追究。ww命人将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从外请了进來,众人又是一番行礼,这才纷纷落座。
贤妃见此情景,怎会不明白皇后意欲何为。只是脸色一白,回身向着上首之人道:“皇后娘娘这是……”
“本宫负责妹妹这一胎的安全,为皇嗣着想,不敢有丝毫大意。近日却听闻妹妹身体状况不佳,便特意请了资历最深的太医來为妹妹安胎,也使众姐妹不必过于担心。”
皇后一番话虽说的圆滑,于贤妃而言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胸膛。她紧紧握着怡霜的手,额上已满是汗渍。一想到这欺君灭门的罪名,她便几欲昏厥过去。然而长久以來皇后都对自己不闻不问,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这般飞來横祸。
“娘娘一番心意臣妾不胜感激。只是,只是……”贤妃迅速环视一圈,声音愈发失了底气,“只是平日里都是安大人來为臣妾请脉,今日不敢再劳烦诸位大臣。”
“妹妹尚还不知么。”皇后似早有预料一般,笑得风轻云淡,“安大人一早便辞了太医一职回乡了。说來也怪,这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莫不成妹妹五天都沒有让人请脉?”
那时正值月信來潮,她自然无需人前來请脉。看來皇后此番并非突然到访,她急切地需要复宠,需要立下功绩,终于要拿自己开刀了。一旁已有太医跪上前來,只等把脉。贤妃此时哪里顾得上众人目光,慌忙看向怡霜。ww一宫上下的性命此时此刻都掌于自己手中,一旦事情败露,必会诛连九族。
“皇上明鉴!”怡霜突然跪到殿中央,“怀孕之时有点不适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若皇后真心疼娘娘,只待娘娘情绪好转时再派太医來便是。何故如此兴师动众,凭白给贤妃娘娘这些难堪。”
皇后闻言眉心微蹙,已是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本宫亦是担心你家主子才如此费力,怎么说的好像是本宫刻意为难她一样。”
事到此时,天子终于看清一些眉目。一时间只觉得后宫纷扰不断,烦躁无比,不耐烦道:“皇后,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心,让秦素月怔怔地立在原地。
从前就算她犯下什么样的过错,身为夫君的裕灏也从不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來。虽然她也知道二人从不曾真正有过夫妻恩爱的场景,但在外人看來,帝后却如天作之合。刚进宫的妃嫔们不知有多少欣羡于她。倘使一直如此,她还能自欺欺人的活下去。
然而此时,一场梦终究落空,想自己还费尽心思的求得天子那可怜的关爱。这个被她称作夫君的人不但不曾相信自己,反而当着众人面前让她丢尽颜面。她心中那么痛,甚至能听到宸妃的窃笑,能看到众妃嫔怜悯的眼神。实在,已经无力伪装下去了。
多年积累的忿恨如破堤之洪,身形娇小的女子陡然站起,一字一顿道:“耍花样?难道臣妾多年來治理后宫,孝敬太后,最后竟落得皇上如此评价么?臣妾在皇上眼中当真如此不堪!即使臣妾真有何不轨之心,列位太医在此,当着六宫的面,臣妾又能做什么!”
裕灏亦是一惊,未曾想到自己这样一句话会让一直顺从的皇后产生这样波动的情感。但这惊诧不过一瞬之间,男子便已恢复如常,摆了摆手道:“朕也不过随意一说。既是如此,若贤妃胎象平稳,今后便不要再这般小題大做了。”
皇后欲言又止,终于回神落座。“是。”
尽管不情愿,但皇上终究是开口应允了。贤妃只觉得头痛欲裂,面前之人一句“失礼了”,便已搭上她沒有任何胎象的脉。一切仿若命中注定,这一劫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到了这样的关头,知道时日无多,反而更清醒了些。
贤妃平静地面向怡霜道:“这儿沒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还有,让锦儿回府去。”
怡霜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主子一眼。她自然明白,贤妃这样做是要给自己和郡主留一条活路。然而就算她们真能逃过今日,这样的大罪,又能活到几时呢。
“快去!”
看着太医愈发苍白的脸色,贤妃终于呵斥一声。本就寂静的殿内回声一波一波响起,众人皆神色有异,不敢相信一向宽和待人的贤妃竟会突然如此。只有皇后冷笑一声,目光平和地对上贤妃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容:“妹妹今日情绪不佳?这样对胎儿,怕是不太好呢。”
“若是臣妾好端端地被人当众把脉,怕是要比贤妃发更大脾气呢。”只听得宸妃意带讽刺,然而那口气却又像是闲话家常,叫人无从下手。
天子亦觉有愧,方要开口相劝两句,却见把脉的太医已经收了手,一头的虚汗尚不及擦拭,便转身对其他人道:“察大人,也请您看看吧。”
空气仿若一下凝结成冰,众人皆是暗中提了一口气。又先后有两人耗了脉,本简单的一件事竟然耗去了将近半个时辰。皇上终于奈不住性子,呵停了一众人。“怎么回事,贤妃胎象异常么。”
“这……”
“叫你们说便不要吞吞吐吐的。”皇后怒目而视,“出了什么事单凭你们几个担当得起吗!”
太医身形一怔,齐齐跪下,还是为首之人顾忌再三,才呈报道:“回皇上,皇后娘娘。依臣愚见,贤妃娘娘她,她并无胎象啊。”
“什么!”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皇上亦几步走到殿中央,死死盯着匍匐脚下的太医。陡然寂静的空气中,弥散着一种血腥的气息。宸妃目光斜向皇后,却窥见了她嘴角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出了这样的事,大概合宫之内真正心痛不已的只有天子一人吧。尽管贤妃素日和善待人,但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子。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在后宫,必是四面楚歌。
第玖拾玖章 落凤成鸡 3 月靥
( “怎么回事。ww”方才还神情关切的天子,眼神刹那间便冷却下來。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欺骗与背叛,沒有一个人会比君王更恐惧身边人的面具。这于裕灏而言,是决然不可饶恕的。
贤妃此时已是话不成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支吾道:“臣妾,臣妾……”
“察大人,你可诊断确切了?”皇后佯装勃然大怒的样子,起身走到天子身边,厉声道:“若有任何差池,你们都要问斩!”
“这……请容臣再……”
“不必了。”门外忽然传來一声决然的回应。身着素蓉纹花缎的青鸾阔步入殿。她这一出现便仿若带來了一阵清凉的风,让殿内之人无不为之一振。
此时的女子早已不再是刚封为答应,怯生生的模样了。虽然依旧是那般素净的打扮,身上却多了些沉稳的气息,甚至是一种不容小觑的威力。她从容地行了大礼,回身对贤妃款款一笑。“事到如今,娘娘还有隐瞒的必要么。”
贤妃猛然睁大双眼,然而双手紧握成拳,却终于又缓缓松开。
“湘贵人,此话怎讲。”
“回皇后娘娘,贤妃一个月前便沒有身孕了,这也是嫔妾无意中发现的。”她虽这样说着,却并无苛责之意。反而蹲下身子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女子,语气缓慢地,似是说给她听,却又像对众人解释一般。“娘娘,嫔妾知道你沒了皇儿心中难过,但这样瞒着,岂不任由戕害皇子之人逍遥法外。”
皇后终于察觉事情并不如她所料,然而皇帝望着贤妃泪如断线,已是开口道:“你似乎知道什么。”
“皇上,这一胎未能保住并非贤妃娘娘的过失,而是有人蓄意谋害。”青鸾说罢,却是意味深长的瞥了宸妃一眼,转身向门外道:“带上來。”
绘云被带上來的一瞬间,她察觉到就连平日张扬成性的宸妃都有些坐立不安。她一双手紧紧握住木椅边缘,只等事情有一点不利于自己,便准备毫不留情的舍卒保车。
“贤妃娘娘之所以会流产,正是因为此人往娘娘所用的安胎药中加了一种名为象胆的中药。这种药于常人无害,却能使有孕之人堕胎致死。在她销毁药渣之时,已被嫔妾待人捕获。”
言毕,苏鄂便将物证呈于天子面前。那男子用手一捻,便重新扔进炉中,声音低沉而洪亮:“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绘云不语,只是低着头垂泣。裕灏愈发暴躁,一双眼狠狠盯着面前之人,眼中几欲喷出火來。
“皇上,象胆乃西洋之物,只是宫中亦有引进。据嫔妾所知,太后便一直以此养颜外敷。除此之外……”似是要用尽全部力气一般,青鸾忽然长叹一口气,目光冷冽地看着面前之人。“还有一宫,那就是您,皇后娘娘。”
宸妃紧握之拳轻轻放开的同时,皇后已惊得后退一大步。她何曾想到,几天前还跪在大殿之上被人指控的小小贵人,如今竟敢设计陷害于她。更何况她也给过这蹄子教训,沒想到她胆子却愈发张狂至此。
那一瞬间,只觉得冷气倒抽,秦素月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发出。“你难道要说,这一切都是本宫指使不成!”
“嫔妾不敢贸然指认皇后娘娘。然而据嫔妾所知,进來送往您宫中的象胆数量突增,且一直以來负责贤妃娘娘胎象的安大人辞官之前曾被密诏入朝凤宫,您可能说出这是因何。”
见青鸾如此冷静,饶是一宫之主的皇后一时也有些六神无主。她毕竟不是一身干净的,若说出事情原委,恐怕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來。更何况从方才起,皇上便任由她盘问,一言不发。足可见自己在天子心中并沒有得到结发之妻应得到的信任。
“娘娘既然奉命负责龙胎一事,自然有权随时过问安大人。”桂嬷嬷忽然开口,她的出现带有明显的敌对之意。“贵人不要净做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岂知流言亦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谁料青鸾不怒反笑。这一会功夫,方太医已带着辞官归乡的安知嗣一同上前见过各位主子。事情安排得如此周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宸妃见女子较好的面容上沒有一丝慌乱之意,如此处变不惊,若此番被指认的人是自己,恐怕亦不好脱身。
“启禀皇上,微臣与安大人本是同乡。那日安大人得皇后召见,便留了密函给臣,只道若自己遭遇不测便将此函呈给皇上。今日大人归來,微臣该亲手奉上。”
天子身边的总管接过信函双手呈于男子面前,一直眉头紧锁的男子几下撕开纸封,只迅速扫了一眼便重重闭上眼睛,狠狠掷于皇后脚下。那女子拾起看了几眼,脸色便铁青的厉害,恶毒地看向青鸾。
然而面前的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当然知道里面写了什么。那日贤妃无胎的消息走路朝凤宫,她便立即带话给安知嗣:若与贤妃共同欺上瞒下,则是死路一条。若是禀告皇上说是自己为人所胁,不敢说出胎儿已落之事,则或许还有条生路。
安知嗣毕竟在宫中活了半辈子,孰轻孰重无需人过多提点。皇后命他辞官,本也是为了栽赃给他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届时不但他活不成,还要株连家人。只是这次秦素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玉足,着实可惜。
“草民一家性命悬于皇后娘娘手中,即便知道这香里有毒亦不敢上奏。本想另寻他法,不料药性太猛,已为时过晚。草民……草民辜负皇恩请皇上降罪!”
“药性过猛……”天子额头青筋暴起,只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皇后早已面无血色,她知道事关安知嗣全家性命,他定不会吐出实情。然而此时多说无益,她只得拽着男子衣袍缓缓跪下身來,几近哀求道:“皇上,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断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來。再说,臣妾这半个月來都不曾來过熙宁宫一次,如何……”
“皇上饶命!”绘云忽然打断秦素月,发狠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爬上前几步,“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为皇后娘娘所迫,皇上赎罪!”
第壹佰章 落凤成鸡 4 月靥
( 物证人证俱在,种种安排天衣无缝。ww殿内阒寂的几乎有些诡异,只闻女子啜泣声连连不止。
宸妃刚饮完一盏茶,此时缓缓道:“臣妾几日前偶然间见绘云从朝凤宫出來,还倒是皇后娘娘心存关切,要找人问上一问。当时还疑虑若要询问胎象为何不找怡霜,如今看來,却是皇后关切过头了。”
“嫔妾也常见到。”经宸妃眼神微微一扫,庄嫔忙不迭地点头呼应。其神情之真切,仿佛当真目睹了一番。其实真伪并不重要,只要这时有人推上一把便足够了。青鸾所做的已远远超过宸妃想象,这一次即使不能一石二鸟,但除去一个皇后也总归是够了。
“贤妃娘娘如此善良,怎会遭此横祸!”灵贵人不顾身边长姐阻拦,大义凛然道。她一把上前扶住瑟瑟发抖的贤妃,眼神里却全然是正义的愤慨。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事到如今,即便是忠于皇后之人也不敢贸然开口。天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一把拨开女子攥住的衣角,任由秦素月无力地摔在脚边。
“皇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妾冤枉。臣妾对皇上向來忠心耿耿,怎能凭她们一面之词就轻信奸人挑唆。”
“奸人挑唆?难道朕的诸位妃嫔,太医院的诸位大人都是你口中的奸人?你说你忠心耿耿,”皇上怒极反笑,嘴角啜着一丝怨毒,“你的忠心便是戕害朕亲生骨肉?朕当真受不起你这忠心呢。”
“皇上……!”
“够了。你们秦氏一族,当真是一模一样。个个心狠手辣,连朕的孩子都不放过!”
这句话终于狠狠地刺痛了跪在地上的女子,那些希望瞬间幻灭。沒错,他是因太后之故而如此怨恨自己。或许从她入府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生的不幸。
那年梨花盈满枝头,她在茫茫洁白中身着大红嫁衣入府。彼时的女子性情乖顺,在闺阁中便偷偷仰慕三皇子的骁勇善战。她幼时曾同少年一起在宫中度过一段时日,从此他人便再入不了她的眼。她以为,自己这般知书达理,又与裕灏青梅竹马,定会博得那少年垂爱。
岂料在她奉茶给自己的夫君之时,却从他的眉眼间窥到一丝不悦之色。她心凉了一凉,却不知缘由。大婚之夜,少年却醉在红颜酒巷,彻夜不归。
她虽是第一个入府,却始终未被封为正室。直到两年后,三皇子忽然自民间带來一个女子,听说是个已久久陪伴在他身边,名为瑾安言的女子。她有一股清高的傲气,仿若不食人间烟火。她从未向自己行过礼,也从未尽过一点身为妾室该有义务。甚至有一次在府中后院相遇,她竟用扇柄挑了自己下颚,轻蔑道:“怪不得,他不会爱上你。”
自那之后,她终于连最后一点爱都化成了无望。无论如何,只要当上皇后便好。能与他同眠共枕,能与他共乘一辇就好。她总相信,她会有一生的时间陪伴这个不爱自己的夫君,让他一点点懂得自己的好。就这样一直挨到了今天,挨到了从前相爱的一对终于老死不相往來的今天。
然而即便是一等数年,耗尽了青春,磨灭了良知,甚至瑾皇妃早已不在,她却依然什么也沒有得到。
“即日起,皇后掌六宫之权交予宸妃,暂不得踏出朝凤宫一步,待朕查清一切再做定论。至于他人,一律依法严处。”不再看地上的女子一眼,天子毅然走向贤妃,对她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你且下去休息,过几日朕再來看你。”
话已至此,宸妃哪里还肯再留与皇后喘息的余地,忙率众妃嫔谢恩。青鸾暗舒一口气,缓缓曲下双膝,却被男子一把扶住臂膀。她微微抬头,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仿佛是做了许久的梦,忽然惊醒。心中并沒有复仇后的雀跃感,亦沒有报答恩情后的轻松感。
她不知这样做究竟正确与否,然而只要眼前的这个人觉得足够便可以了吧。她或许只是在为自己对他的背叛赎罪,因为终有一天会远远地逃离这里,那么在此之前,多为他做一些便能弥补了吧。
“鸾儿,你辛苦了。”
“请皇上节哀顺变,孩子还会有的。”
那一瞬,她看到了天子眼中的无奈。不是悲痛,不是愤怒,仅仅是一种深深的惆怅。那是无论怎样掩盖也抹不去的黯淡。
翌日清晨,有圣旨昭告六宫。
“华薇宫湘贵人,端赖柔嘉,温恭懋者,端赖大方,晋为湘嫔。赐皇族姓氏北宫氏,以示尊贵。”
诏书是大内总管董毕亲自宣读的,足可见天子对其之重视。一行人接了旨,皆是喜形于色的。有了这嫔的等级,虽还不是正经主子,但也不必再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从前的艰苦,希望也就到此为止了。
“小主前途无量。皇上知道您家世浅薄,特赐此姓。这可是当年圣母皇太后钦赐给长孙女孺庆公主的皇家姓氏。自此以后,您便是圣母皇太后的嫡系了,可谓尊贵无比。”
“今后还有赖公公照顾。”苏鄂上前打了赏,亦是丰厚的很。董毕是皇上身边红人,绝小气不得。把身边人打点好了,以后行事自然方便。真当走投无路之时,也不必落个孤立无援的下场。
上午疲于应付贺喜之人,这会儿才用过午膳,青鸾便觉得倦倦的了。
听说皇上那边亦是不顺得很。软禁皇后的事才刚一传出,便有大臣以“祖宗之法不可违”的由头联名上书,太后亦是勃然大怒。不仅如此,有关秦氏一族的诸位亲王皆有感自身危难,暗中势力再次抬头。
青鸾知道,这点罪名还远远不够废后的程度,甚至撑不到月末,天子便会迫于种种情形恢复她执掌六宫的权利。然而她的目的,从一开始便不是单单图一个结果。她与宸妃不同,她只是想帮助皇上踏出这一步,将一直隐瞒着的矛盾在众人面前暴露出來。
,,秦氏与魏氏,注定只有一方能够掌权。这场权欲之争于天子來讲,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不过是在寻一个契机,一个昭告天下的契机。而青鸾,则甘愿为他引线,接替瑾皇妃未完成的大业。
“小主且先睡着,过会奴婢再來叫您。”苏鄂铺好了床铺,便扶女子进了内阁。
香炉里焚的玉檀香淡雅温和,用來安眠却是刚刚好。眼下天气已渐渐有了暑意,屋子里Сhā着石榴花枝,在袅娜的香气中隐现一抹红,倒是颇为应景。
青鸾呷了一口新茶,抬首望向窗外。“她近來如何。”
“自然是装的原來越不像了,勉强笑着的一张脸,却比哭还难看。”苏鄂自然知道女子指的是水巧,神色颇有些厌恶之意。“小主还要留着她?”
“这次也亏了有她暗中通告,皇后才肯如此大费周折地演了这么一出戏。再说。我一直不忍揭露她,皇后如今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她也该安心择主了吧。”
“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
青鸾收回目光,却关切苏鄂道:“这一阵也是苦了你,不过好在还是挺过 ...
(來了。”
“小主说得哪里话。”苏鄂心里一阵暖,面色却是有些焦虑,“只是这次小主未免太出风头,宸妃却坐看了一场好戏,只怕今后麻烦不会少呢。”
这话不无道理。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皇后手段狠辣,她宸妃亦不逊色。更何况青鸾虽一直以來都刻意避讳宫闱之事,这些时日却总涉足其中。染指的越多,自己也就越危险,这一点,她不得不防。
然而目前她最担忧的还并非宸妃,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向她预示着事情并未真正结束。
第壹佰零壹章 祸行不断 1 月靥
( 夜里忽然起了风,新生的枝叶扫过窗棂,发出沙沙的沉闷声响。树影仿若一瞬间生了灵性,交织穿Сhā在密匝匝的瓦檐下,将成片的阴霾附在华薇宫的青瓦琉璃之下。
这一晚注定是不宁静的。亥时才刚过一刻,便落下细密的雨珠。吧嗒吧嗒砸在瓦砾上,肆意地吞吐着晚春最后的寒意。从方才入夜起,昭贵嫔便一直睡得不安稳,这会终于披衣起身,静静立于窗前。
有侍女闻声而入,见此情景忙掌了灯來。屋内虽不明亮,却足以见一方空间。她惊诧的发现,平日端庄娴静的主子,此刻眼中竟满是凄迷之意。
“娘娘……可是这雨声,惊着娘娘了?”
昭贵嫔缓缓转身,嘴角却啜着一丝苦笑:“说什么惊不惊着的,这些年來不是早惯了。”
侍女一时语塞,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本宫本以为,一个人久了便会心止如水。从前皇上彻夜留宿凌仙宫,也不觉如此难安。而如今,自己的夫君只有一廊之隔,着实不能安寝。”
“话虽如此,皇上与娘娘相敬如宾,却也羡煞旁人。”
“世上沒有哪个女子,愿同枕边人以礼相待的。”昭贵嫔长叹一声,眼神不觉黯淡下來。“如若可以,我倒宁愿做那个人。即使与皇上恩断义绝,却仍在他心中霸有不可代替的地位。”
侍女的手徒然一抖,险些碰灭了烛火。“娘娘万不要再说这等话了。”
昭贵嫔却不再作声。雨雾迷茫的窗外,依旧能隐约见到其他香阁未熄灭的光火。不知为何,这等被黑暗吞噬殆尽的残烛竟让她心中宽慰许多。唇边如空花月影般的笑也愈发分明起來。
“看來这宫中难以安枕的不止本宫一人呢。”
她扬手作罢,之前的愁绪却已被另一种情感所取代。仿佛是暗夜中伸出的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扼住了女子们命运的咽喉。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需忍。这宫中唯有沉得住气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翌日清晨,雨仍未停歇。一早不见太阳,天色沉得怕人。
天子昨夜留宿流月阁,此时方着装完毕。青鸾取了双龙烫金长披罩在男子身上,蹲下身來细细为他抚平上面的皱纹。“今日凉了些,多穿一件为好。”
“还是你心细。”虽不见阳光,却似乎并不影响天子的心情。“说來也怪,朕每一见到你,便会觉得格外轻松。”
“皇上这是逗嫔妾笑呢。”青鸾刚一起身,手便被捉住。她顺势望向裕灏略显疲倦的脸庞,竟是到了这种时候,才真心觉出他眉目间的冷毅俊秀來。
院子里一阵喧闹声,一扫房内迷离的气氛。青鸾便就势推了门出來,递上一把十二骨的油纸小伞。假意向白羽一众嗔道:“怎么大清早的就如此不得安宁。”
“奴婢见过皇上,湘嫔小主。”苏鄂忙率下人前來问安,“都是归鹿毛手毛脚,把娘娘的蝶纹绘云衣弄上了雨水。方才奴婢正在训斥她呢。”
但见归鹿手上碰一红木托盘,正一脸委屈地垂着头。那件锦衣青鸾本喜欢得紧,也难怪苏鄂会发些脾气。
“给朕看看。”天子一伸手接过來看,只见裙边浸上不少泥水,染沒了原有的祥云纹理。他微微蹙眉,似是回忆地对青鸾道:“朕记得你初为答应时常穿这一件。”
确然。
那时只因一次子臣无意中赞道这服上绣蝶灵巧可人,衬得她如画中仙人。从此她便喜着这件原本觉得过于招摇的锦服。总想着,哪怕一次也好,再看看他那样的笑,听听那样的声音。
“鸾儿?”
“是。”忽然回神,面前的男子眉目柔和,却比他多了分坚毅。“初时很是喜欢,不过穿久了便也沒那股新鲜劲儿了。苏鄂,你也不必苛责她们。”
“既如此便不要了,哪日朕着一匹好料子送与你裁制新衣。”
女子微微一顿,再扬起脸庞时却如三月朝阳般。“嫔妾先行谢过皇上。”
是的,她总要慢慢丢掉,他的一切她都要学会淡忘。在这深宫寂寥之中,要守一份感情太过不易,要留一份真爱太难周全。她经了这许多事后,或许早已不像当初那般坚定,为了那一念之间的痴傻,她要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嫔妾给皇上请安。”
这边尚说着话,便听得昭贵嫔于园中问安的声音。青鸾抬头望去,见她今日难得的在衣装上费了些心思。人还是那般清理大方,只是脸色却不似往日的红润。心下默数一番,她却是有些日子不曾见过皇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