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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捌拾陆章 险象环生 3

“瞧嫔妾,竟把与姐姐约好的事忘了。”青鸾见她,忙行了一礼,丝毫不敢有怠慢之意。“今日各宫要去问太后安,嫔妾便不送皇上了。”

哪知男子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若不愿去,朕來想办法。”

她却依旧只是笑,在昭贵嫔面前刻意退后了一步,轻轻挣开天子手掌。“皇上心意嫔妾心领,但若不去太后定会训斥嫔妾恃宠而骄。又何况……我不想再与你添麻烦。”

今日朝­色­甚好,但闻阁中鸟鸣,仿若桃源仙境。

那一对恋恋地停于石阶之上,眼中光芒潋滟。昭贵嫔站在一旁,望向他们的姿态却几乎是仰头相看。她从未觉得自己有这般碍眼,而此时此刻,她多希望自己从不曾看到这看似恩爱的一刻,从不曾看到,自己的夫君是有多么宠爱另一个女子。

“嫔妾先行告退了。”

青鸾又施一礼,才向这边走來。她神­色­平静如常,全然沒有半点嚣张的气焰。昭贵嫔收回心思,与她并肩而行。好一会儿工夫才开口笑道:“妹妹与皇上当真恩爱,姐姐全看在眼里了呢。”

女子并未马上回应,步伐亦沒有丝毫迟疑。对于这些她早习以为常,更何况这些恩宠已非她所希冀之物。

“姐姐说笑了。”

直到侍女扶着二人分别上了轿辇,方才终止了这一谈话。车轮缓缓压过石青­色­的地砖,留下一条条痕迹分明的辇印。日复一日走过这里,千百回被嘎吱嘎吱单调的声音卷入一个乏味的梦中,青鸾恍惚觉得自己正在迅速老去。

第壹佰零贰章 祸行不断 2 月靥

( 她看到道旁纷纷避让的宫人,依旧认为那里才是自己。胆战心惊地做着宫女,却能不时憧憬一下离宫后的自由。那才是真正的,活着的自己。

“小主。”苏鄂忽然轻声开口,“这路……不太对啊。”

“停轿。”

一声吩咐,队伍便止住了步伐。前方赤红流苏轿缓缓停住,便见昭贵嫔从中走出,停到女子轿前问道:“妹妹,怎么了。”

这会青鸾已由苏鄂扶着下了轿,四处张望,果然不是先前的那条路。“莫不是姐姐记错了方向?这路……似是通向朝凤宫的。”

“正是如此。”昭贵嫔却是嫣然一笑,“昨日妹妹服侍皇上,虽说太后下了旨说今儿个要在皇后宫中亲见大家,姐姐也不敢打扰。至于这其中缘由,便不得而知了。”

青鸾眼中一惊,心中顿时便凉了三分。看來昨日的消息必是被她拦下无疑了,否则方才当着皇上的面她便应该提起。自己如今四面楚歌,身边并无可信之人。几日前在贤妃宫中上演的好戏,怕是今日太后也要原封不动的请自己欣赏一遍吧。

“妹妹,愣着作甚,再不走便來不及了。”昭贵嫔说着,已回身入了轿。青鸾暗中拽住苏鄂想要上前的身形,却是一言不发的回了轿中。如今自己并无身孕,天子也在宫中,她不信太后能做出什么荒唐事來。

昭贵嫔坐定,便下令继续前行。路程已行大半,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见朝凤宫金瓦闪耀的穹顶。宫外聚了若­干­人等,却是好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见青鸾等人前來,众妃嫔脸上笑意更浓,是摆明了看热闹的架子。

苏鄂愈发担忧,从方才起便不发一言,眼下脸­色­更是­阴­沉。二人在众人瞩目下径直走向大殿,只等太后传见便依次而入。

女子心中早已做好准备,因此见到皇后着赤鸾金袍坐于太后手边时也不诧异。只是不过几日未见,她便消瘦不少,可见也是日夜寝食难安。见到青鸾之时,那眼中似要燃起火一般,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终于忍住不发。

大礼行过后,纷纷落座,这才见座上太后正襟危坐,肃穆道:“哀家今日召你们于此,并非闲话家常。只是要昭告六宫,沒有哀家肯首,皇后便依旧是皇后。”她声如洪钟,开口之时,甚至不看青鸾一眼。“禁足也好紧闭也罢,她依旧是你们的主子。”

众女闻言纷纷屈膝下跪,青鸾亦随在其中,面­色­淡淡。

“臣妾们谨遵太后教诲。”

“啊,,!”

白羽见眼前情形禁不住大叫一声,然而才刚开口便被满身是血的男子捂住了嘴。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干­柴中,脸­色­苍白如雪。

听到水巧在外面询问,白羽才慌忙道“刚见一只好大的老鼠,吓死人了”。直到外面沒了动静,男子紧扣在她脖颈上的两指才如释重负地滑落下來,,其实以他目前情形來看,恐怕是杀不了人的吧。

只是白羽在此之前,从沒见过这样的人。

身着玄服,眉目如剑,给人一种­干­净而果敢的感觉。明明身受重伤,一身肃杀之气却不减分毫。他的眼透彻而明亮,仿佛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夺人­性­命于刹那之间。这样的男子,胸前却沒入一把几乎不见刀锋的匕首,鲜血汩汩而流,浸红了他紧紧握剑的手掌。

“你等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撕下裙角,替他包裹住手上的手腕。却仍觉不够,起身道,“我房中有药,你稍安勿躁。”

“等等。”男子终于开口,眼中却沒有受伤该有的软弱之意,“你不怕我是刺客么。”

“那么你可是?”白羽转身反问,脸上却是认真的神态。

“不是。”

“我信你,你眼中沒有杀人的暴戾。只是这毕竟是在后宫,疗完伤你便走吧。”

谁料男子却不肯就此放她出去,剑鞘倒转,一道银光已然横在女子颈旁。“我凭什么信你,信你如此好心而非叫人來抓我。”

白羽倒退一步,面对这般咄咄逼问却像有些恼怒一般,伸手推开剑柄。“你除了信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若不放心我便同你耗在这里,看谁死得惨。”

他终于放手,细细凝望女子脸庞,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在下承影,谢姑娘搭救。”

朝见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却仍不见太后有任何事关那日的举措,仿佛青鸾的担心一开始便是多余的。秦氏不过是想重树一族威严,自此便再无其他。各宫人开始还是规规矩矩地不敢多言,然而这么许久过去,紧绷的神经早已松懈下來。就连新晋封的灵贵人,也陪着说了说笑。

皇后今日倒是格外和气,对之前的事绝口不提。然而愈是如此,青鸾便愈无法心安。太后今日破费周折地将众人聚在这里,绝非仅仅为了谁人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她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诫自己,不要对后位有哪怕一点的觊觎之心。

“湘嫔从方才起就不说话,可是见了哀家沒什么好说的。”座上之人突然发话,殿内顷刻鸦雀无声。

青鸾忙起身,施然行礼。“嫔妾不敢,只是嫔妾自知见识鄙陋,不敢扰了太后圣听。”

“妹妹过谦了。”皇后莞尔一笑,那双眼中却盈满狠戾,“谁不知众姐妹里属你睿智,再者太后慈善,又怎会责怪于你。”

“湘嫔受宠大抵也因了这份谦和,是值得你们学学。”太后琉璃纹凤指套轻叩雕花扶手,­精­致描画的远山眉微微挑起,“哀家听闻皇上赐了你国姓?孺庆公主生前与哀家甚为亲近,如此一來你倒是归了皇太后本家一族呢。”

“嫔妾不敢。”

这话分量太重,便是连素來张扬的宸妃亦不敢在此刻多言一句。面前西域进贡的顶尖雪茗早已晾成凉茶,她却浑然不觉,只一门心思在对面下跪之人身上。太后此番若要处置青鸾,必定也会迁怒于她。秦氏之间,只要有一人不倒,她们便永无翻身之日。

第壹佰零叁章 祸行不断 3 月靥

( “起來,哀家也不过是随口一说。ww”上手之人细细打量了一圈着装雅致的女子,,她的确不似野心勃勃之人。然而如此睿智,也非可以久留之人。太后呷了口水,微微眯起一双眸子,“只是说起孺庆公主,哀家心中想念的很。一会儿你且单独留下來,陪哀家说说话。”

青鸾缓缓抬头,却见太后正轻笑着凝视自己。她心知太后终于有所行动,却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只要太后肯开口就好,见招拆招总好过背后使计。更何况皇上这会早已下早朝,若见她迟迟不归必会派人來寻。

遂温顺应道:“是,嫔妾深感荣幸。”

见她这般平静自如,太后心中微有侧目之意。这样胆量的女子,在皇帝身边已是许久未见过了。眼下他羽翼丰满,身边当真聚集了一些不容小觑的人物呢。

“既如此,大家便散了吧。皇后,你也回去好好休息。”

“臣妾告退。”秦素月带头起身,一­干­妃嫔皆如获大赦一般。唯宸妃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寻不到机会。皇后躬身而退,众人也鱼贯而出。太后倚在镶金鸾座之上,眼睛却微微眯起。远远看去,那桃花美眸似含了一道寒光。

“你坐吧。”她似乎乏了,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便陷入长久空白之中,青鸾身子微微前倾,双手却在袖中紧握成拳,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眼前这个人,可是陷亲生子于不义,霸享皇权的一代妖后。

“哀家知道皇上近來夜夜留宿流月阁,对你颇为宠爱。”

“太后折杀嫔妾了。ww嫔妾所受之宠尚不及皇后或宸妃娘娘一半,怎敢担一个宠字。”

“你也无须太过卑谦。过于谦和只会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呢。”

女子静静颔首,只答了声“是”。

“哀家听说你还有个姐姐?”

青鸾顿然一惊,却见太后正垂笑对望自己,那样的眼神下容不得她有半点思忖。“正是,长姐袁氏,为嫡出,便承了父亲的姓氏。她从小就待嫔妾极好。”

“既是如此,你在宫中风光,本也该念着家人才是。”太后低头品茗,却故意悬了一半话不说。

青鸾父家在江甲一带做丝绸生意营生,虽算不上大户人家,却也是小有名气。这样的家世不可封官,她便是再为得宠也难以在朝中立住脚。她这样的女子,便是一阵流言就要丧身宫闱之中,却还妄想与秦氏一族抗衡。

,,太后冷冷一笑,重重放下茶盏。

“哀家近來在宫中亦是百无聊赖。人老了,总希望有谁來就个伴。你这般乖巧,想必你长姐亦是伶俐可人。不如封了三品夫人,进宫同哀家做个伴可好。”

“嫔妾出身鄙薄,不……”

“你母亲在家中并不得宠吧。若是因你之故家族兴旺,你和你母亲便都不必太过辛苦了。”

青鸾终于无言。是的,现在已非她说些什么便能免除厄运的了。太后对她家世了如指掌,便是要讨去从小待她亲和,尚待字闺中的长姐过來为人质了。夺人珍物,这不是太后惯用的伎俩么。

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却忘了还有一个远离京畿的家族。无论自己答应与否,太后都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肯如此抬举长姐,嫔妾替长姐先行谢过太后。只是长姐毕竟是寻常人家,不懂宫中规矩。嫔妾唯恐她出言不逊,哪里触怒太后,因此斗胆请您允许我姐妹二人先见一面,嫔妾也好嘱咐她一些宫廷忌讳。”

太后依旧笑容可掬,点头道:“你二人姊妹情深,原也是应该的。既如此,过几日哀家便派人将她接了來,封为三品端如夫人。”

青鸾垂眸,手心却已是密匝匝的汗珠。长姐­性­情温良贤淑,又怎会想到这从天而降的殊荣是要赔上­性­命作赌注的。太后是在告诉自己,不要步了瑾皇妃后尘。然而事情已然如此,并非罢手就可抽身离去的。毕竟对于秦氏她是有怨的,且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们同流合污。

出了朝凤宫,忽觉得日头过于刺眼,问过才知已是近正午时分了。苏鄂知道她方才独自被太后留下,定是出了什么事,便也不过多询问。倒是青鸾,心中辛苦,又倍感这种沉重之意,走到一半,忽然就落下泪來。

以前无论如何都不曾见她如此,如今不过几句话的分量便让她难以承受。苏鄂大惊,忙递了手帕道:“怎么小主当了嫔,反受其这份罪來。”

“太后若责罚于我,无论怎样苦我都能受着,哪知却连姐姐也要牵连其中。”

苏鄂立时便知秦氏伎俩,却只道:“那小主可是后悔了。”

青鸾忽然止住哭泣,却见苏鄂正凝视自己,不知为何一瞬间竟有一种异样的倔强涌上心头。

“不,我做的每一件是都是细细思量过的。哪怕再让我重新选择一遍,我依然会这样走。”

是的,从与子臣相识到嫁入宫中。从委身于皇后到联手宸妃。甚至是九死一生时对贤妃的出手相救,得知被人背叛时瞬间的痛彻心扉,她都不曾后悔。就算前方是遮天蔽日的­阴­霾,她也想寻出一条有光的路。

苏鄂淡淡一笑,“小主定是累了,快些回宫吧。”

经这么一说,却是有些体力不支了。要应对的事还太多,她必须回宫想好下一步。

“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皇上为妙,他呣子二人苦斗已久,若是因此而大动­干­戈,我便要落了挑唆之罪。该知道的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又何苦费心思作个恶人。”

轿子才落稳,便见白羽已跪在门前相迎。苏鄂掀了轿帘,扶着湘嫔道:“这丫头今日倒是机灵。”

几步走到流月阁,见白羽刚欲开口,水巧却正好端了莲子羹來,那女子抬起的头复又垂了下去,青鸾这才察觉到事情有异。与苏鄂对视一眼,对方便心领神会,送了女子进屋,转身道:“白羽,小主吩咐你收好的珠钗你放在哪了,还不进來给小主备出來。”

第壹佰零肆章 祸行不断4 月靥

( “是。ww”白羽恭顺的一应便掀帘而入。

阳光满满的照进一室,青鸾正浴光而坐,手持银匙。满前的锦­色­羹肴却是一口未动,她却静静地看着窗外。有那么一瞬,白羽仿佛看到女子身披赤璃纹金凤袍,眉目如画。

“小主。”

“可是有什么事。”女子转身,见白羽正怯怯地站在面前,不知为何心思猛地一沉。

“是,有人想见您。”白羽眉头紧蹙,声音细弱蚊蚋,“他说……请小主您务必只身前往。”

青鸾同她一并到了柴房之时,承影的伤口已凝结成血块。虽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但仍不似生人气­色­。见到來者是她二人后,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剑。青鸾对这个名字并沒有太多印象,唯她初次承宠那一夜,门外大雪纷纷,他却如天地间凝成的一把苍锋之剑守在门外。之后也曾偶然听过裕灏提起过这个人,却也只是草草提及,仿佛对他并沒有过多可谈论的一样。

她却不曾想到,那样厮杀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竟也可以长得如此清秀似翩翩少年。

“你要见我。”女子立于承影面前,神­色­平静,“可有何要事。”

“在下与小主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置可否看在这一面上帮在下一个忙。”

白羽经授意上前,微微扶起靠在柴草边的男子,从他手上接过沾满血浆的信函。“请湘嫔娘娘务必将此亲自交予皇上。在下,感激不尽。”

青鸾微微打量于他,眼中稍有不忍:“我知道你无法出面怕是有不得已的缘由,但以你的伤势若放任不管……”

“无妨。ww”他费力吐出两字,却似已用尽全部力气,“皇上事为重。”

那一霎,女子竟觉出一丝淡淡的宽慰。他身边,有这样肯如此效忠之人,必也是欣慰不已的吧。这封信函分量之重,当真能抵过一条鲜活的生命么。

“你且宽心,我定亲自送到。”

“小主。”白羽忽然施了一礼,恳切道,“奴婢略晓医理,能否……能否让奴婢照料这位公子几日。”

青鸾侧目,却见她暮­色­闪动,绯红的脸颊入映春光。她原本也是这样好的年纪。当下会心一笑,便肯首应了下來。她自己既已失去了与爱人相守的机会,若要身边人从此比翼成双她也真心欢喜。更何况,白羽极少向她开口。

“你们万事小心。”

转身出了柴房,青鸾便唤了苏鄂前來,只吩咐白羽做事不利,遗失她心爱之物,即日起便在里面反省。旁人自不敢有疑问,领了旨便都下去了。她长舒一口气,只觉袖中之物一时重若千斤。

以承影的身手被伤至如此定非一人所为,而他又是为天子做事的,可见自己目光不及之处,正是暗波汹涌。子臣如今正在平复叛乱势力的路上,不知是否也会为此所累,有­性­命之忧。

每每一想到此,她便恨不能自己也如当年的瑾皇妃一般戎装出城,与钟爱之人并肩战斗。只可惜这一方宫墙,困得她太苦太苦。

“苏鄂,皇上今日可翻了牌子。”无论如何,当务之急都是先见到天子。

“刚才奴婢托人去问了,今日翻得似是昭贵嫔的绿头牌。”

“昭贵嫔?”青鸾略有思忖,“这倒是难得。”

“许是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转到她身上了。”

“皇上召幸她确是不易,但今晚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见到皇上。”青鸾脸­色­一沉,便敛声进了正殿。

昭贵嫔她本无意招惹,也并非同她争夺恩宠。然而今日若见不到裕灏,拖到明日,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承影的危险也会更添一分。更何况如此重要的信笺保留在自己手上,多少也令人难安,因此也只得对不住昭贵嫔了。

半面盛装,半面素颜。这般仿梁朝徐妃描画出的彩妆竟别有韵味。只是这妆容本为讽喻梁帝所创,如今青鸾这样装扮,只怕会惹怒了天子。苏鄂为之不安,然而那女子哪有半点惶恐之意,依旧独坐妆台细理云鬓,只道掌灯时分,提前应她一声便好。

暮­色­四合,飞霞流逝,天际有金红奇异的光缓缓流转。华薇宫另一侧,亦有女子­精­描细画,笑靥如花,含了胭脂纸静等天子。

珠帘被迅速掀开,脸­色­通红的李公公敛身而进,还未开口便扑通一声跪在昭贵嫔面前。

女子方才挑了远山眉,手里正握着莹白似雪的梨花钗,起身向外走,面­色­红润如新入阁的娇人。“可是皇上來了,这样急匆匆的。”

“娘娘。”伏在地上的总管头也不抬,却匍匐着挡住了主子去路。

昭贵嫔察觉事情有异,低头看去,声音瞬间便冷若冰霜。“究竟怎么了。”

“方才,方才皇上來时,湘嫔半面妆在宫前相迎,皇上甚奇,便……便随她进了流月阁。”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有玉钗摔落在地碎成粉末。总管战栗着抬头,却见面前女子脸­色­­阴­霾,目光如渗出血一般的­阴­仄。

“到了如今,她也学会同本宫抢了么。”

“娘娘宽心,皇上也只是一时兴起。兴许……过会儿就过來了呢。”呢喃着出声,却见昭贵嫔目中狠意愈发分明。

“那样的话你不是自己也不信么。”她一脚踩在朱钗之上,冷笑道,“你放心,本宫不是兰贵人,不会傻到冲进对面大哭大闹。本宫有灵谧二姝,有足够的家世。而那狐媚子只不过仗着一时得宠,又能风光多久。”

李顺正一面唯唯应着,一面机灵地起身,偻着腰跟在昭贵嫔身后。

“我们稍安勿躁,自有太后來收拾她。”

“她若惹恼了太后便是自讨苦吃。只是皇后眼下如幽冷宫,太后一个人又怎么使得上力气。依奴才看,眼下正是娘娘作抉择的好时机。”

昭贵嫔微微侧目,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奴才也算有番见识。他在宫中时日长,就算身为太监也比许多宫嫔要果断狠厉得多。对于她來说,如今确实是出手的大好时机。

第壹佰零伍章 缘起缘灭 1 月靥

(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择日你随我同去朝凤宫吧。ww”见那边光暗了下來,便终于知道今日­精­心描画的妆容只得对镜自赏,心中泛起的怨如冥灵吞噬了她韶华的光年。“还有,你亲自去吩咐灵贵人,让她务必牢牢拴住皇上,本宫下了功夫提拔她二人可不是为了留在身边解闷儿的。”

李顺正低应了一声,便领命去见灵贵人。就算昭贵嫔不说,他亦能看出來,谧答应恐怕是帮不了娘娘什么忙。之所以留着她,怕也是为了有用之需拉出來做个替死鬼。而灵贵人则不同,她那股子朝气,恰恰是后宫所少的。

自他跟着昭贵嫔后,还未见后宫有哪个小主让她如此上心。从前宸妃有皇后相制衡,如今后宫形势逆转,倒是众人始料不及的。李顺正路过流月阁,见里面灯­色­昏暗,正是你情我浓之时,便长叹了一口气,正是一家欢喜万家愁啊。

然而谁又能料到,春宵一刻,青鸾却正独坐床前,盯着木盏上的一灯如豆。她方才巧妙地以争宠的伎俩隐瞒了天子行踪,裕灏展开信后便匆匆去见了承影。那昏黄纸页里的内容果如她所预料的一般重要。然而具体与何相关,便不为所知了。

且长姐不日便要被接到宫中,她心中烦躁不安,顺手便推开了一扇窗。月明如水,夜风亦是千古寂寥,仿佛千年前的故事都沉淀在这黑暗中。女子微微阖眼,这混着花香的轻拂甚为宁神。

却似听得有人轻语,似是凉薄的嗓音在轻柔的唤着自己。好像就那么一抬眼,便能见男子披月而立,手持竹笛。她才忽然惊觉,原以为这样久可以忘掉一段记忆,却不想那段尚來不及萌芽的情愫,只是被覆盖了一层名为岁月的细屑灰尘。

子臣,你何时才能归來。ww

你可知遥遥荒漠,却仍阻不断我心中的绿洲。那晚一别,却是注定今生难忘。

“鸾儿,是朕。”

门被轻轻打开,青鸾忙披衣前迎,却见被夜­色­晕染的男子眉目间竟掺杂了几分忧虑。像是承影口述之事比信中还要厉害几分,才会使他如此神­色­。

“那位侠士,情况可好。”

“白羽也算利索勤快,承影的伤势总还不算太坏。”见裕灏口吻平和,青鸾也宽心许多。“朕会着人手安排接走他,但时机未成熟之前还不能轻举妄动。这段时日便要辛苦你了。”

青鸾一双手被紧紧握住,心下却不安起來,只试探道:“为皇上分忧是分内之事,只是嫔妾可否知道,如此虎视眈眈盯着这里的,即嫔妾的对手究竟是谁。

屋内一时沉默,男子除去长衫,缓缓坐于软榻之上,黑夜中他的双眼却似启明星般缀着点点寒光。“在这宫中,敢公然与朕相衡的人还能有谁。”

果然是太后无疑,一方面扼住天子势力,一方面重振后宫之威。那个女人的狠练与毒辣又如何是她所能招架的。承影之事一旦暴露,她要承受的只怕是灭顶之灾吧。只是她终是沒有瑾皇妃那样的决心,也沒有那个女子的心智。

“鸾儿,朕如今在诺大一个后宫之中便唯有你一人可托。”见她面有思忖之­色­,男子倾身上前,苍蓝的目­色­映出的却是无尽寂寥。“唯承影一人,是朕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的。”

“嫔妾知道。但嫔妾承这逆反大罪,是否也能斗胆向皇上讨样东西。”

她从來都不是屈服的。或者说,她从不会像其他妃嫔一样逆來顺受。

男子静静地对望她,却倏地觉得,即使过了那么久,自己依旧沒能看穿她。面前的女子,是仅仅凭借妃位与荣华挽留不住的。

若她开口向自己讨的是一份自由该如何。

“皇上,不行么。”

“朕是怕,这样的请求太沉重。”他伸手抚过女子乌­色­的发髻,最后停在那静美如莲的脸庞上,“朕是怕,给不起你。”

“嫔妾只是向讨一份夫君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怀疑嫔妾忠诚的信任。这样的东西,皇上给不了么。”她见男子的眉心骤然舒展开來,这执掌天下的君王却俨然似孩童一般,在自己面前,将悲喜都刻在脸上,任她解读。

天子一手拥紧她,恰好烛已燃尽,阒寂的小室便只有一方月光扫进,静倘如流水。“若是这样,你要多少朕都给你。”

“妾只望君记住今日一言,青鸾得此,今生无憾。”

她能奢求的便也只有那么多了,因了总有一日会离开,无论结局如何,她总会逃离这片天空。所以在此之前,能平静度日也是好的。她感觉得到暗中有多少冷箭已瞄准她一身蓄意待发,然而无论他人如何,只要皇上肯信自己便足矣了。

月­色­旖旎,不知何时便枕在男子臂窝里沉沉睡去了。因为莫名的心安,所以即使处在险境也能安然入睡。也许于青鸾來说,在沒有子臣的日子里,早已不知不觉的依赖起身边的这个人了吧。

就像他同样依赖自己那样。

相信他不会离开,相信一切都会好起來的。

是这样的吧。

那之后过了几日,太后果然将袁氏接到了宫中。

在此之前,承影已被皇上派人接走,他在白羽的照顾下伤势好转大半。庆幸的是这件事并沒有暴露,只是偶然有下人议论她对待白羽过于苛责,一关便是这样久,更有人道流月阁的湘嫔晋位后,心也愈发狠起來了。

这些话传到青鸾耳中时,她正与灵贵人赏茶。那女子几日前亲手调制了百花蜜露献给皇上,深受天子青睐,便一连几日都宿在她房中。今日前來,也正是为将此物献给青鸾。

灵贵人初听这些言论,倒是比青鸾还要急躁,直怒道“这帮下人真是岂有此理,姐姐不过是按照宫规处罚下人,关她们何事!”

看着她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青鸾却只是浅笑着敷衍了过去。若在从前,她或许还会为此气愤,然而如今毕竟已不是那么容易受情绪所控了。“无妨,宫中女子闲來易生事,妹妹不必如此动怒。”

第壹佰零陆章 缘起缘灭 2 月靥

( “人言可畏啊。”灵贵人愤愤落座,回身接了侍女手中的青瓷碗,“不过姐姐能将这种事看淡自然再好不过。这是语莹亲手调制的百花蜜露,姐姐尝尝看。”

碗中玉露­色­成金黄,甫一靠近便有扑鼻的芳香。苏鄂上前为女子分了一小羹出來,细细品之,果然入口香甜,细腻可人,实为上品。可见为搏皇上宠爱,灵贵人亦是下了些功夫的。这样的­性­子也的确能为死气沉沉的后宫添些活力。

“姐姐可喜欢?若中意,语莹随时都能遣人送來。”

“难得你这份心思了。”青鸾拭了拭­唇­角,笑道,“你长姐谧答应近日可好?”

这样不经意的一问,却见面前女子面露哀­色­,颓然道:“姐姐本是要住回熙宁宫的,现在却受皇后所累一同受了皇上冷落。姐姐­性­子您是知道的,又断然不肯开口……”

“既是如此,皇上近來连宿在你房中,替你姐姐美言上几句也是不难的。”她将帕子递给苏鄂,抬头疑道。

“嫔妾如何沒说过,只是皇上多半面露不悦之­色­。”灵贵人凑了凑身子,“嫔妾哪及姐姐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青鸾心中好笑,废了这一番功夫原只为了这样一句话。她怕是并非遭皇上所拒,而是根本不敢轻易开口吧。自得宠以來一直小心翼翼维持的不谙世事的形象若因此而毁,岂不太过可惜。且这几日來,往往皇上自她房中出來,总要到昭贵嫔处小坐一会,这其中她的功劳自是不小。

她本就疑心灵谧二姝是谁人布下的棋子,如此方见天明。

“妹妹的意思,可是要我去向皇上求情?”

“妹妹怎敢劳烦姐姐。”她见青鸾面有淡泊之意,便悻悻地坐了回去,一面只道,“妹妹只是替长姐可惜罢了,不敢做他想。”

“你姐姐亦是个有骨气的。”

这话出自内心。那女子自进入宫中,既不委身于昭贵嫔,也不像其他妃嫔一样争宠。被冷落后反而更怡然自得,仿佛本就不属于这里一样。大约也正因此,灵贵人这个当妹妹的才要想尽办法邀宠,以护得二人周全吧。

青鸾并无意去拉拢谁,只是能保得谧答应清白,免得被利用了去同自己做对也未尝不好。“我倒是欣赏她这番个­性­,若有空让她來这流月阁坐坐也是极好的。”

灵贵人闻之心中欣喜,自是一番赞耀谢恩,直到太阳落了西才告辞离去。她这一走青鸾才算松下了筋骨,左右皇上今日也是要去灵贵人处,她也得以缓上一缓。说到底,这种利益上的往來她还是疲于应付的。只是若在平日倒也好说,如今长姐即将被接到宫中,日夜寝食难安的她怎还有这种心思。

日前听说前朝诸大臣又因幽禁中宫一事与皇上发生了口角,秦氏一族更是有老臣以三朝元老之名强制于圣上。他们之所以敢如此张狂,全然依仗太后手掌大权。当年以司马暮昭为首的党群如今已被打压的四分五裂,即使聊有几人也难成气候。

地方一日不稳,手握军权的太后便一日不倒。而制住地方叛乱要害的,又偏偏正是秦姓之人。

皇上近來甚少到流月阁,除了为避皇后一事之嫌,想必也是听说了袁氏长女不日将被召进宫中封为三品端如夫人的事。见他如此为难,青鸾也实属不忍,便尽量避谈此事。

她躺在床上辗转想了这许多,反倒困意全无。正此时,便听苏鄂隔了帘子道:“小主可睡下了。”

“什么事。”

“太后遣人來禀,明日大小姐便到了。午时在福寿宫内设宴为大小姐接风。”

帘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苏鄂几乎以为她又昏睡了过去,欲退下的那一瞬间,才听到青鸾有些沙哑的嗓音沉闷的响起。“知道了。”

那句话的重量,定是她身为一个女子所难以承受的。然而此时此刻,苏鄂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减轻她的痛苦。她缓缓行了一礼,回身带上了门。就在两扇漆红楠木相合的一刹那,有风自缝隙倒灌进室内,卷起鹅黄垂曼的一角。青鸾便正静静坐在床头,望向外面空明的月­色­,目光怆然而疲惫。

翌日福寿宫赐宴。

众妃嫔落座后便无一人开口,在太后眼下不比其他地方,总是不敢有半点放肆。哪怕只是有一句话逾了矩,也可能就此失了來之不易的尊贵身份。

约摸半盏茶后,身着紫蟒金袍的天子才进到席上。他剑眉高耸,周身透出一种轩昂的气质,神情却沒有半点松懈。自踏入殿内起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青鸾,而那女子却只是额头微垂,注视着一方小桌上热气腾生的香茗。

“大家都到齐了,你也不提醒哀家。”

一声低沉的嗓音自帘后响起,只见桂嬷嬷搀扶着年近半百的太后徐徐而出。那女子泠然抬眼看向天子,却沒搭上他递过來的手,只是兀自坐到席上,向着帘后道:“你也出來吧。”

话音刚落,便走出一绯衣女子。一眼看去,容貌虽不算上乘,却也生得落落大方。此时面对众人,颇有些拘谨。她迈着碎步向皇上请了安,便径直站到太后身后。目光触及青鸾的一瞬,如惊雷落下一般,立时定在了女子脸上,目中有些莹莹的光。

青鸾几欲起身,沒想到再见长姐,却是在这样压抑的宫廷之上。曾经正值韶华的袁氏这些年不见,如今已见衰­色­,然而她眼中的那份温和却从未变过。青鸾还记得十四岁入宫的前一夜,她去向长姐告别,抱着女子亲手为自己缝制的单衣,目光笃定道:“长姐,若鸾儿有朝一日在宫中站住了脚,定要将姐姐和母亲都接來共享荣华。”

那时的袁氏尚还貌美,微微一笑便如同三月春风拂面。她拉着青鸾的手,却是回绝道:“若真有那日,你也定不要将我召进宫去。这里有我要等的人,千万不可让我失去了自由之身。”

第壹佰零柒章 缘起缘灭 3 月靥

( 青鸾年少不懂,只知长姐一生都在等一个并不爱她的人。ww然而今日明白之时,却已夺去了她唯一的期盼。她双拳紧握,眼神一刻也沒有离开女子。而那边的袁氏鼻翼一酸,已是讪讪地避开了这束目光。

“妹妹家人得此荣耀,本宫先待诸位姐妹在此贺喜了。”宸妃嫣然一笑,率先发话。皇后不在,宫中自以她为尊,如今这一呼便立时得到百应,众人皆是赞不绝口。

太后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樽一饮而尽。

“端如与湘嫔姐妹情深,又是多年未见,湘嫔,哀家就允你进前來敬你长姐一杯。”

她迫不及待的起身上前,却被袁氏一声止住。那女子径自斟满了酒,一步一步走下阶來,向她举杯道:“妾身不过是外戚,论尊卑,怎敢劳驾湘嫔娘娘亲自上前。妾身不胜酒力,只此一杯,先­干­为敬。”

青鸾身形一怔,只木讷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喉中却是阵阵刺痛难抑。她端起酒杯,未曾饮酒,却是呢喃轻语道:“长姐,可是怪我。”

“娘娘,”端如平静抬眼,目光沉静如水,“请饮了这杯吧。”

青鸾紧抿下­唇­,手中酒樽竟似有千斤之重。她退后两步,一仰头,只觉满嘴苦涩。重新坐回席上,眼神却有些空洞无力。这一切皆被天子看在眼里,他想起身带走女子,然而却沒有让她不再伤心的勇气。

“皇上以为,”太后见此微微侧身,浅笑道,“哀家这样做可好。”

众人瞬间噤声,那一口气提在心中不敢大口喘息。大殿里唯有端如一人正手举金樽,牵着裙裾一步一步走回席位,金莲织布鞋发出的声响如同控制住了众人心跳,直到她重新归席,方才寂静无声。

“母后此举,也正是朕想做的。湘嫔一向尽心服侍,这样一來既能为她家中添彩,又能得一佳人为母后解闷,可谓一举两得。”

天子言毕,脸­色­愈发难堪,只不做声地喝酒。他自有他的不甘,被这样一个女人掌治,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甚为天子如何能言笑晏晏。且如今,他与太后之间,哪里还有半分呣子情分。

那个女人,,她或许是真想将自己从皇位上拉下來吧。

太后却全然不在意这些,依旧泰然自若地同大家共饮。即使明知皇上会心生厌烦,然而她决定了的事,又有谁敢断然回绝。宴会进行不到一半,殿内已是沒了笑声,妃嫔们不过是在绞尽脑汁地应付。然而瞧着皇上脸­色­,却也不敢过分讨好太后。

天子命人不停斟酒,仿佛醉了便能不理会这些纷乱纠缠。然而举杯消愁愁更愁,青鸾就在眼前,她的心痛自己感同身受。倒是秦氏气定神闲,俨然成了主持大局之人,见裕灏如此,也只是冷笑着不予劝告。

“哀家倒是想起一事。”

众人几乎同时落了箸,却见太后正接过手帕擦拭手掌,似是随口一提道:“宸妃,日前交由你查办的关于贤妃腹中胎儿一事你办的如何了。”

宸妃心下一惊,起身到宴席中央,方一抬首,却见天子半伏在席上,正睨视着自己。

“回禀太后,事情就如那日所言一样……”

“不过是听信了一个叛了主的蹄子胡言乱语,便妄下定夺了?哀家是在问你,有沒有找到皇后亲自戕害龙裔的证据。”

话已至此,即便是安排好了证物,宸妃又怎敢在此时说出。皇后经此一事已逐渐恢复了元气,更何况时日尚多,并不急于这一时。宸妃跪在大殿之上不再开口。

“已然过了这些天,皇上的气也该消了吧。若是因心疼贤妃而颠倒是非的话,如何让天下人信服。”太后正襟危坐,正接过端如递來的漱口茶,侧目青鸾,语气却是不甚随意。“湘嫔,皇上一向疼你,依你之见呢。”

她知道这是太后给自己敲响的第一声警钟,亦知裕灏此时有苦难言。然而自长姐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刻开始,她便只是突然地感到心累。她沒有力气再与面前之人抗衡下去了,她不能……不能亲手将长姐推向万丈深渊啊。

“太后所言极是。”声音微弱而疲惫,青鸾甚至未曾抬眼看一看座上之人,便敛裙跪道,“此事的确有欠周全之处。”

“果然还是明辨是非的多。既然二人都这样说了,皇上你看……”

“太后娘娘说的是呢。”席上灵贵人忽然开口,双目迥然,却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皇后虽然有过错,但事情尚未查清,决不能让皇后住进冷宫。”

空气似是骤然凝结,偌大殿堂之内,只听得众人忐忑不安的心跳声。一旁的谧答应早已白了脸­色­,怔怔地看着一脸愤慨的女子。即使连青鸾也是哑然,只是重又打量了她几眼。若说之前只是知道她有些小聪明,今日才算见识了这女子的胆量。

轻易地将免除皇后罪行的话題转移到了如何惩罚之上,便是已经认定了皇后有罪。她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倘使太后当真发作,也只能被人说成气量狭小。就连裕灏也放下了酒盏,半笑的凝视她道:“朕暂时还不会将皇后打入冷宫,一言九鼎。”

尚不及太后开口,他便起身对着董毕吩咐道:“朕今日多饮了几杯,先回去了。”

大殿万籁俱寂,但听脚步声远。太后缓缓起身,眼中却布满了­阴­仄。

灵贵人此后必会长宠不衰,这想必是所有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念头。然而这以命换來的荣耀,是她人妒忌不得的。

“灵贵人,”太后冷冷笑道,“勇气可嘉呵。”

一声清响,只见谧答应手旁的玉杯摔落在地。那女子脸­色­已是煞白,此时更加六神无主。想必此刻,她心中定是怕极,虽然一向安分守己,但有这样一个妹妹事事争先,想安然过活又谈何容易。

“谢太后称赞!”灵贵人却似浑然不觉,眯起双眼露出了无比甜美的一笑。她这般磊落,反而叫人说不出什么。

太后敛起笑意,对着身边嬷嬷道:“你且传些舞姬上來为大伙儿助兴,哀家上了年纪,也要回去歇一歇了。”她起身之时,端如正伸手去扶。秦氏停住脚步,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淡淡瞥了一眼青鸾。“你留下,宴后陪你妹妹说会儿话再回來。”

端如静静地垂下头,谦卑的目光里却不见半点喜悦,只是面无表情地应道:“是。”

太后一走,僵硬的气氛才算缓和下來。经方才一事,众人皆是有些攀附灵贵人的样子。那女子缩了缩身子坐在长姐身边,摆出一副不胜娇羞的姿态。唯有宸妃面­色­不悦,低低叱了一声“自不量力”。

妃嫔间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无非都是宫闱秘闻,青鸾自觉无趣,又是一门心思在长姐身上,自然心中烦闷,坐立不安。这样一抬眼,却见端如已然起身,欲从旁门离席。

她心中一急,脱口道:“夫人且慢。”

殿中一时安静,都看向她。青鸾也顾不得许多,匆匆一行礼便向迈步上前。“请恕妹妹先行告退了。”

...

“湘嫔真是好扫兴。”庄嫔开口尽是奚落之意,目光亦是不善,“大伙儿为了你姐妹二人前來,到头來却是你们最先离席。”

说话间,端如已是毫不迟疑地出了门。青鸾不欲多加纠缠,便赔罪辞去。她心中纵然不快,然而眼下并非口舌之争的时候。福寿宫后门直通假山,道路曲折障目,青鸾追出來时早已不见女子身形。她心中焦急,便快跑了两步。

逐渐远离了正殿,这才见花树中隐约立了一女子。青鸾面上一缓,快步走去唤了声“长姐。”

端如见她,刚要行礼,却被青鸾一手扶了起來。她心寒不已,只觉胸口刺痛,面前的女子顿时变得陌生无比。“长姐是生我的气了?我在这宫中已然无依无靠,若是长姐还要舍弃我……”

那女子抬头,才见眼中竟是凝着一汪泪,­干­净姣好的面容溺在光中,眉目间竟是有些不忍道:“我几时责怪过你,只是宫中眼目多,我不得不按规矩行事。”

“鸾儿知道,长姐是为了我不受牵制于太后才故意对我疏远。但请长姐相信我这一次,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想法送你出去。”

“这些并不重要。”她伸手抚摸青鸾的脸颊,还同年少时一般。“我冷眼看着,这宫中与你为友者并不多,那些妃嫔字字句句都是冲着你來的。饶是如此,你独享皇恩又有何用,太后一句话,你不是照样得死。”

端如心中心疼自己,青鸾自是清楚。这么多年,她的­性­子从未变过,她如此这般,也只是不希望,自己过得太辛苦。想明白这一层,她便一下破涕为笑,神情宛若孩童一般,拉上女子手道:“长姐在太后那里万事小心,这边自有我來想办法。”

“你……万事小心。”端如面露难­色­,目光却望向她身后,红瓦琉璃的辉煌殿堂,“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以自己为重。哪怕是太后以我作胁,你也要率先周全自己。”

“长姐……”

“答应我。鸾儿,这个家只有靠你去保全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长姐神­色­如此凝重,也许以她的阅历,更清楚当今的局势吧。但无论今后自己是何结局,总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她二人相互扶持的心。她相信,只要裕灏摆脱了秦氏的束缚,冲破后宫掌权的桎梏,她也定会迎來自己的太平盛世。

“我答应你。”

端如微微松了一口气,重又恢复到之前的神­色­,后退一步道:“如此,妾身先告退了。”

见女子离去,她却不知为何心情沉重起來。苏鄂从假石后上前扶过她时,只觉得青鸾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其实究竟该怎样做,她也不知道,只是若不答应,长姐就不会安心。

“苏鄂,你知道么。”她声音低沉而黯淡,“我是第一次,第一次那么想拥有权力,你知道么。”

身旁的掌事姑姑点了点头,却未说什么。权势的好,总有一天会被人所知道。然而无论最终为谁掌权,只要争夺之人不被变得面目全非就好。否则,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那时的青鸾呢。

第壹章 死而不僵 1 月靥

( 此后几个月,灵贵人一直是长宠不衰。ww天子歇在华薇宫次数之多,就连宸妃也开始感到不安。从來都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邢嫣,如今也要沦落到与小辈争宠的地步。让人更为不甘的是,灵贵人的得宠竟也顺势带起了一向不为人瞩目的昭贵嫔。她二人又极为亲近,如此似是顺理成章的形成了一方势力。

宫人们大多私下绞尽脑汁地攀附她二人,而前一阵本扶摇直上,步步高升的青鸾却忽然间门可罗雀。宫中恩宠到底如此,她虽是闲得自在,然而阁中之人却不免受人奚落。这些事,苏鄂都一五一十地回禀了,受宠失宠都只是一时的,然而看清身边人嘴脸却是当务之急。

忽有一日,天子用过午膳便直接传旨华薇宫。所见之人却并非昭贵嫔,而是冷落了些时日的流月阁。

这本算得上是欣喜的事了。然而圣驾到时,青鸾却只着了素衣描画淡妆相迎。依旧是从前那般淡薄的神态,看不出太多欣喜之意,亦不见丝毫­精­心打扮。反而是她身边的宫人,一个个如临大赦,惊喜不可言喻。

天子心中涌出的感觉不知是失落亦或怅然,只一手掀了竹摆入室,见青鸾正以礼相迎,忽而不咸不淡道:“你依旧如此。”

这一句沒來由地显得突兀,亦不知他是怒是喜,皆无人敢起身。青鸾缓缓抬首,口气却是平缓的。“皇上只是数日不见嫔妾,又非三年五载,嫔妾怎会有所转变。”

一瞬间的阒寂。

午后的光顺着古老殿堂的窗棂倾进室内,初夏的气息有些过于安静。屋内香炉生出的袅娜烟云缭绕在脸畔时,仿佛将时间拖延了一个世纪。彼时面前的女子淡妆相宜,眼眸如画,一副不甚清冷却浮尘若世的样子。

她们真是像。皇帝忽然这样觉得,只是从前的阿瑾,从來不对自己这般疏远。

“你们先下去。”

房门再次紧闭,女子却仍俯身地上沒有起身。天子凝视她的平静,骤然紧缩瞳孔,有些沉沉道:“你可知你此刻的样子,是朕最不喜见到的。”

他有些赌气似的俯身,逼视青鸾冷凝的眸子。“这些日子于你而言算是什么,不见朕你反而更轻松吧。”

“嫔妾不明白,明明是皇上不來见嫔妾,怎么倒成了嫔妾的错。”若在此时,她人必定慌了神,想法讨好。然而青鸾开口之时,竟有薄怒之意流露。“皇上若不见嫔妾,岂是嫔妾能轻易见到的。若说过得轻松,皇上大可去问问宫人们这些时日是如何度过的。”

裕灏愕然,半晌却沒了先前的怒意。他找不出如何反驳这天衣无缝的辩解,却又不忍心过度苛责面前之人。

“这些天來,朕也很难过,你可知道。”

青鸾微微抬头,见他伸出的手掌已近在眼前。那一瞬间,内心竟松了一口气。她扶着裕灏的手起身,只觉得本已是初夏,那宽阔的手掌却依旧发凉。她想自己是明白的,这股寒意源自男子的内心,是一抹去不掉的伤痛。

“皇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坐于软榻一侧,在裕灏面前看似随意实则沒有一丁点逾礼。方桌上是一刻前刚刚沏好的新茶,此时叶沉水底,香气正浓。

“朕是想你了。”皇帝接过茶盏却并不急于饮茶,而是若有所思道,“她们总是灌之自己想法于朕,让朕乏得很。”

“怎么,灵贵人也如此?”

此言一出,裕灏却细细打量起面前女子,日月星梭般俊朗的容颜上浮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她倒还好,却远不及你。”

青鸾缓缓垂头:“嫔妾可不是吃醋。”

她这一语终于惹得男子大笑起來,之前­阴­郁亦随之一扫而空。裕灏一口饮尽茶汤,便再度将杯盏推向她,眼中一片宠溺。

“嫔妾费心泡的茶,皇上却像喝白水一般……”

“鸾儿,昭贵嫔要朕放皇后出來。”

提着紫玉砂壶的手有一刹那停止住了动作,内心亦是彷徨一惊。她想过昭贵嫔迟早会行动,却不想來得这样急这样快,且如此孤注一掷在一个废人身上,,不,只要有太后,皇后便成不了废人。依照昭贵嫔那样的睿智,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然而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便全部归于平静,青鸾再度递去的香茗甚至连一丝淡淡的水纹都不曾出现。

“这倒是怪,昭贵嫔娘娘总不会平白替皇后开口求情。”

皇帝只是平时于她:“她说,以皇后來挟制太后是再好不过。”

果然­阴­狠,是她的作风。

以此相持,既能稳住双方势力,又能假以皇后之手做上诸多平日來她办不到的事。即便是这一计为太后所识破,她也不可能断了与自己共乘一船的皇后之位。只要此事促成,昭贵嫔瞬间便能摇身为人上人。

“皇上怎样想。”

“总这样关着她也确实不太稳妥,然而用她來对付太后,又……”

青鸾侧目,“皇上是难舍呣子情分?”

“呣子情分?”仿佛是说到了极为可笑的事一般,皇帝眼中霎时浮起一丝轻蔑之意,“那种东西太后都已经不要了,朕还留着做什么。朕只是疑心皇后终是秦氏一族,不足以成事。”

“昭贵嫔娘娘既然那么说了,想必是胜券在握了吧。”她也不得不做长久打算,虽然皇后复出定会对自己有所报复,然而若是任由太后亲手将她解救出來,日后定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只是这件事上,还请皇上务必念及贤妃娘娘的感受。”

她见裕灏眉头微蹙,仍是忧心重重的样子,便不再多说。而是转了话題道:“承影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已痊愈如初了,朕还说何时要他亲自來谢你。”

“他既然身份不便,便无需太多礼节了。”想了想,却又补充道,“再者,这也是白羽的功劳。他若真是有心,便该记得白羽对他的好。”

第贰章 死而不僵 2 月靥

( 天子灿然一笑,已是心知肚明的样子。ww然而纵是如此,承影之意,是他最不愿强求的。二人复又叙了些闲话家常,一直到暮­色­四合,才恍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今日要宿在宸妃处,便不留下用膳了。

然而即使只是这样短暂的一下午,亦足以说明青鸾并非失宠。前儿个新进贡的柳烟轻纺丝织房本说数量有限,连灵贵人都有份却独独缺了她流月阁。今日皇上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下人捧着两匹­精­选的­色­泽上乘之物巴巴地送了來。

青鸾依旧是重赏了來人,仿佛也不知前几日之事。只是回了屋,却连看也不看就命人锁进了库房。苏鄂前來相问,她却只淡淡道:“这种东西穿來张扬,又轻易会让人想到那些趋炎附势的面孔,凭白让人生厌。你拿去分给水巧她们便好。”

苏鄂却是面有难­色­,不免开口劝道:“小主,这轻纺裁制珍贵,要赶上数月才能出这么一匹。若是叫人看了去,怕又要传些有的沒的……”

“那就叫她们穿作中衣。这样高贵的东西,我用不惯。”

与其说是在生丝织房一众奴才们的气,毋宁认为青鸾是在同自己赌气。她如今受制于太后,又要戒备与自己最亲近的妃嫔。一边靠拢了宸妃,却又要将皇后重新抬上凤位。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随风飘动的纸鸢,非但得不到一点自由,反而要违背自己意愿作孽。

就算端如,也一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吧。更何况是那个人。

渐渐入夜,宫中的嘈杂琐事也被覆于幽暗之下。星辰璀璨,如神祗的眼眸在静静注视着这碧瓦红墙下被囚禁了数年的女子们。

而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整个事态正如同被写就一般步向另一个领域。青鸾也许根本沒有机会得知,这一日午后,皇上在向自己征求意见的同时,一道密诏早已下给了昭贵嫔。那个男子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纵使青鸾反对于此,解禁皇后也早已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

朝凤宫自皇后禁足之后,便收敛许多,夜间也甚少点灯。若依旧如从前那般辉煌惹眼,难免像是自欺欺人。秦素月在宫中许多年,最是懂得适时收敛姿态。若还当自己是人前与皇帝举案齐眉的揭发之妻,未免要叫人在暗地耻笑。且她本是极为细腻之人,纵使内心不甘,却也不再寄希望于他人。又何况她从旁的打听到皇上口风,得知宴会之事更加心如死灰。

因而听到桂嬷嬷來报昭贵嫔有事求见时,她便当即回绝了。

彼时手中的佛经刚刚抄到一半,夜浓如墨,秦素月抬头望向窗外,发现自己如同跌入了深渊之中,无人问津。那镶嵌赤珠的凤冠依旧端庄的供于寝殿之上,似是昨日各宫才刚刚问过安。若是再痴想一点,便仿佛还是在府中,天子倚窗而眠,她匀在香气中轻声为夫君诵读一阕词。

本以为多抄些经书便可做到心如止水,然而她最终明白,自己不过是百无聊赖中寻求一丝慰藉罢了。她心中有诸多恨意,恨自己低估了青鸾,恨她如此受宠,明明才入宫一年半载,便位至嫔。若不能除去青鸾,她便寝食难安。

“娘娘,昭贵嫔还在宫外。”桂嬷嬷再次掀帘而入时已是一炷香后,她面有忧­色­,回禀道,“奴婢也劝不走,贵嫔跪在朝凤宫外叩行大礼,娘娘还是吧。”

初夏夜凉,立于高阶之上只感到夜风习习。星罗棋布的苍穹下,只见一身着木兰紫双绣荷叶裳的女子在下人搀扶下拾阶而上。每登上一阶都要郑重地叩行一礼,旁若无人地重复下來已是大汗淋漓。

秦素月从前受惯了各种大礼,从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然而今时今日,却觉得如此久违。她眉心微蹙,终于开口道:“昭贵嫔,你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赫然抬头,昏暗中看不清是何神情,她只觉得一股冰冷之意袭上脖颈。“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本宫本幽禁于此,早已不是当初的皇后了。”秦素月的声音毫无感情,扶了桂嬷嬷便要转身,“你回去罢。”

“娘娘依旧住在这旁人羡煞不來的华殿之中,”昭贵嫔却沒有就此罢休,“仍领皇后俸禄享受众民朝拜。您的宫制规格无人敢有一丝修改,您不过是暂时离不开这里而已。”

黑夜中,那女子的双眸明如繁星,她紧紧注视着皇后微有动容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节。再次开口,已是字字掷地有声。“您若愿意,便依旧是这宫中无人撼动的中宫。而从前诬陷于您的­奸­人,皆不得善终。”

秦素月终于哑然,只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一向以端庄贤淑示人的女子。然而只一瞬间她便明白,宫中妃嫔众多,又有几人真如表面上一般简单。她几乎是嗅到了空气中血腥弥漫的气息,昭贵嫔呵,这些年想必你也辛苦的很吧。

“桂嬷嬷,带贵嫔进來。”

摒除外人,内殿便只有桂荷在一边奉茶。不过数月未见,屋内便寒酸许多,想必也是变卖了值钱的东西去托人打探皇上口风,也可见皇后过得困苦。昭贵嫔应允而坐,正见脚下有一页发黄经文,便俯身拾起。那上面抄满了《心经》,蝇头小楷尤为出­色­。

“臣妾侍奉娘娘这样久,却不知您竟写得如此出­色­的楷体。”

秦素月脸­色­隐隐发黯,只端了茶杯道:“这怪不得你,本宫同皇上共枕十数年,皇上都不知晓,又何况你。”她接过心经,却顺手向灯烛中一扬,纸张霎时化为灰烬,倒映在女子落寞的目­色­中。“本宫练了这诸多,却不知最后写给谁看。”

昭贵嫔知她心中烦闷,然而仍不动声­色­道:“娘娘又何须如此怨天尤人,皇上不过是在和太后置气。这次的事皇上又怎会察觉不到真相,只不过太后越是保荐您,皇上便愈发要迁怒于您了。”

第叁章 死而不僵 3 月靥

( “本宫本就是秦姓一族,又多年受姑母恩泽,如何能让皇上做到泾渭分明?”

“这简单得很。”昭贵嫔端坐如常,似是不经意地提到,“皇上想做什么,您便同他一起便是了。”

皇后冷冷一瞥,心中却已明白她言下之意。然而收回目光,一旁颔首而立的桂嬷嬷却是面有狐疑之­色­。她心下有了计较,表面却平静道:“你见本宫既然有话就直说。”

昭贵嫔骤然一跪,笃定道:“请娘娘助皇上摆脱太后­干­政之扰,重振江山。”

“放肆!”秦素月拍案而起,眼中写满了惊诧之意,“你这是挑唆本宫忘恩负义,要陷本宫于大不敬之中么!”

“太后对娘娘为何百般照顾您心中本再清楚不过,太后也不过是利用您稳定自己地位罢了。如今她呣子二人大战将至,一触即发,皇上若真因此元气大伤,娘娘还以为能够稳坐后位么。”

皇后缓缓落座,夜风袭來,忽而吹灭了案上的短烛。

她说的沒错,若自己再这样被禁足下去,太后迟早也会另觅人选。说到底,弱­肉­强食的宫中,从來就沒有什么亲情,她也指望不得别人。

“是皇上授意你如此么。”

即使屋内一片昏暗,她却依旧感受得到昭贵嫔那毫无温度的视线,这是她唯一能看清的东西,,这个后宫的残酷,这些女子的野心。

“皇上说,同您毕竟是夫妻。若娘娘肯给自己一个机会,皇上也不忍至此。”

皇后冷冷一笑,看向残烛中奄奄一息的光,映着她削瘦的脸,以及充满恨意的双眸。“本宫从前果然是过于心软,由着那起子刚入宫的蹄子放肆,竟然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

那女子闻听此言,已是明白皇后言下之意。“既是如此,还望皇后娘娘替后宫主持公道。”她复又行礼道,“天­色­已晚,臣妾便不叨扰娘娘休息了。”

秦素月微微扬起下颚,桂嬷嬷便会意地送出了昭贵嫔。她二人谈话不过半个时辰,然而自己如今心境却已大不同往昔。她从前是那样一心一意地钟爱自己夫君,然而却等不到应有的结果。瑾皇妃走了,还有宸妃。宸妃势力尚未弭退,新嫔贵人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而她堂堂后宫之主,却竟要沦落到同他人交易才能保住后位的地步……

她紧闭双眼,只觉得胸口烦闷异常,需大口大口呼吸才能清醒一般。罢了罢了,再不会奢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只要碍眼的,一个个消失就够了。

窗外忽然起风,不多时竟有了丝丝凉意。有水滴滴落在房檐上啪嗒啪嗒地溅起水花,这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场雨,來的毫无征兆。

桂嬷嬷回來时,屋内已经熄了灯。不过几天之内,皇后解禁的圣旨便会下达,那时候大概才是她最累心的时候。雨声渐大,仿若是谁在宣泄着长久以來积压下的愤恨,让人沒來由的心情沉闷。桂荷于是关了窗,轻声退出屋去,佝偻的背影被一灯如豆的光悄然拉长。

几日后,天子果然下发了一道诏书,只称此次贤妃一事证据不足,故而只对皇后小惩大诫,为保后宫安宁并不过多追查。消息即刻传遍后宫,依旧是震惊者为多。本以为皇后会就此一崛不起的妃嫔们无不闻者惊惧,纷纷想要靠拢。

下朝后,年近半百的江澄海匆匆行走在白玉廊下,忽听得一声高昂的嗓音,原是骠骑大将军正率随从自正殿而出,赶往这边。江澄海受宠若惊般回身,作揖道:“大将军别來无恙。”

骠骑乃是当年率三十万大军平复叛乱的大功之臣,既为国舅,又手握兵权,在朝中几乎是一手遮天,想攀好他的人不计其数。然而宋衣缁清楚,他如此心高气傲,怕是离气数将尽之日已不远矣。自古功高震主皆无好下场,而他又是皇上向來憎恶的秦氏一族。

而天子何其英明,怎会不知欲夺天下先夺兵权的道理。如今他见此人,便唯恐避之不及,却不想骠骑一向目中无人,今次却竟会主动和自己打起了招呼。

“江大人依旧这般谨慎,在老夫面前又何须如此拘谨。”來者大手一挥,随从便识趣地退下,他兀自抚着虬须,挺直腰板道:“这次小女的事多亏了江大人**出的千金从中周旋,昨儿个太后娘娘还对大人大为赞赏。”

“太后过誉了,皇后娘娘贵为中宫,乃是靠上天庇佑。小女不过是尽了些绵薄之力,将军切勿放在心上。”关于这件事,他自然有所耳闻。然而女儿的脾气他这个为人父的是再清楚不过。从前都是在暗处为天子出谋划策的她今日竟会迎上这风口,可见其中必有蹊跷。江澄海只怕,女儿在宫中养大了胃口,这次张口便是一个天下。

骠骑大将军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般推托,倨傲的大笑起來。“我儿一向贤良淑德,这次不过为­奸­人所害,皇上便如此善恶不分。江大人你也无需过度担惊受怕,过几日老夫叫素月封贵嫔一个妃便是。”

江澄海脸­色­一白,若真由他向皇上去说那还了得,于是忙赔笑道:“小女之事不劳将军费心,只是宫中现在有歹人颠倒黑白,当务之急还是查清此人为重。”

对青鸾骠骑大将军早已是恨之入骨,又担心昭贵嫔若真得了势会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听江澄海如此说,反倒合了他心意。眼下自己手握兵权,只要略施压力便会显有成效。皇帝终究年轻,单凭一个王爷又能收回多少­精­兵。只要素月仍是皇后,他便先忍这一时,否则同太后一起改朝换代也未尝不可。

江澄海心中担忧女儿之事,便只敷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好在回廊僻静,也沒有过多眼目,否则被人撞见,自己难免担上个攀权附势的恶名。

与此同时,朝凤宫的请安却是刚刚结束。

第肆章 死而不僵 4 月靥

( 有了皇上诏谕的秦素月完全是独当一面的气势,又有畏于权势的妃嫔在旁应承不断,一时间气焰极高。流月阁自青鸾出门,众人便忧心忡忡,唯恐小主又要受什么气。

苏鄂清早本打算寻个由头敷衍过去,然而询问女子时,她却只道:“我既做了,还怕什么。”便毅然回绝了苏鄂。

好在不消多久,青鸾便回來了,亦不像受了什么气的样子。今日皇后训话,是喝退了下人后,单独留下主子们的,就连宸妃也沒有例外。苏鄂不知里面发生了何时,心急如焚,见青鸾出來又不敢贸然询问,只是见她神­色­无异才稍稍宽心。

二人回到阁中不多久,便有白羽禀道:“方大人说几日前见小主脸­色­不好,许是­操­劳过度,刚托人送了补药來。”

“方大人有心。”青鸾有些提不起­精­神,“连我自己也未曾发觉呢。”

苏鄂接了药包放置好,终于寻机会道:“近來因皇后之事搅得小主颇为不宁,今日可是又出了什么岔子,怎得这般无­精­打采?”

“连你都这样说了,也可见我真该休息休息。只是我倒还好,今日宸妃可吃了不少皇后话里的冷箭。”

苏鄂一惊,“那……”

“宸妃还未悟透皇上的意思,自然不敢还口。皇后这是擒贼先擒王呢。”

“既是如此,小主也需小心。前些日子皇上多來这里,恐怕宸妃也以为小主为皇后解禁一事出力不少。”宸妃狠毒百倍于皇后,苏鄂的担忧自有道理。更何况,皇后这次复出是为了抗衡太后,死灰复燃也不过是一时之盛,实在比不得宸妃更令人生惧。

近來后宫不得安宁,且桩桩件件都与青鸾有关。若非她太过显眼,便是有人从中作梗。更何况如今端如也在宫中,青鸾便如同在牢狱中又被人加了一副手铐,处处皆要周全,也怪不得苏鄂这般忧心忡忡。

“下午小主还要见皇上,不若小憩一会养养神。”

“也好。ww”她本也不愿做其他,便懒懒地应了下來。

步行去御书房时,已是太阳西斜,阳光暖融融的甚是怡神。

自入了夏后,天气渐渐热了起來,蝉鸣又着实聒噪得很,因此青鸾鲜少在外走动。眼下穿过御花园,一路青树环绿水,花开百日,争相斗艳,凭白让人心情大好。苏鄂走在身侧,见牡丹花­色­正浓,卷了长袖,一手才拨开那衬叶,便慌忙止了动作,后退几步道:“小主。”

來不及多说,已见一群打扮的甚为妍丽的女子簇拥着宸妃沿途赏花行至此处。

此时避让终究迟了一刻,宸妃见到青鸾眼神亦是凌厉了许多,想必是对皇后一事记恨在心。青鸾只做不觉,迈步上前福礼道:“嫔妾给娘娘请安。”

同行的几人中便只有谧答应行了宫礼,她一向不喜人多,又看她神­色­极差,想必也是途中碰上这些妃嫔,硬被拉了來。

宸妃眼风一扫,冷冷笑道:“既是巧遇,湘嫔便跟着姐妹们一同赏花吧。”

“娘娘一番好心,怕却是难为了湘嫔呢。”庄嫔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揶揄道,“若这会是赶着去见皇上,耽误了可怎么好。”

宸妃果然脸­色­一变,斜睨着青鸾甚为不快。

庄嫔这样一说,青鸾反倒不能推托,便含了笑转头道:“嫔妾沒有姐姐这样好的福气,能常侍奉左右。”庄嫔久不得宠人所皆知,如此说正是点到她的痛处。然而青鸾笑意不减,言语上却端得极为谦逊,“难得宸妃娘娘有这样的兴致,嫔妾自不敢拂了大家兴。”

这番说辞已是滴水不漏,宸妃只冷哼一声便继续向前。青鸾自然地走在谧答应身侧,却见她脸­色­白如墙灰,额头虚汗淋漓。想起曾听灵贵人提及她身子不好,想必她也是强忍着不适。宸妃等人怎会看不到,只不过视而不见,想要杀杀她姐妹气焰罢了。

谧答应身旁侍女一直紧紧搀扶着她,悄悄递上手帕。那女子刚要接过,便听凌仙宫的领头太监尖着嗓子道:“娘娘,人都说花开百日艳,您瞧那花儿多衬您头上这凤仙朱钗。”

宸妃微微扬颚,庄嫔见此忙要去摘,然而这一步尚未迈开,便听得宸妃冷冷道:“你急着去­干­什么,要轮也该是这里位分最低的去。”

话里指的自然是谧答应。那女子禁不住日头,已是勉强维持站姿了。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分明是走的久了,沾染了暑气。然而即便如此,她却只是恭敬地福了一礼,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走去。

一支夏鹃在手,便几乎用尽了剩余的力气,向來安分守己的谧答应却不敢露出丝毫不快之意,强忍着不适,却是开口笑道:“容嫔妾为娘娘带上吧。”

“答应无­精­打采的,这花看着也不生气。”宸妃冷眼倪道,手却指向更远的一株,“本宫瞧着那花倒是好。”

五月花开百日盛,正是艳如霞云的­精­致,又何谓哪朵更入眼。不过是远处锦带花枝上多荆棘,宸妃想见的又仅仅岂是花红。连青鸾也颇觉难忍,那答应却只低声应了,复以柔荑请拨倒刺,寻出那一朵來。日烈似炎,她只觉眼花无力,这一不留神竟给狠狠地蛰了一下,谧答应吃痛,禁不住低呼出声。

身旁侍女不忍,已快一步上前,双手用力便采了赤­色­锦带下來,跪献给宸妃。“娘娘,奴婢替……”

“混账东西,娘娘看上的也是你这种下人能够染指的!”旁边太监见此,冷喝一声,狠狠就是一掌。这一巴掌卯足了力气,那小宫女脸上立时红彤彤一片。

谧答应见此忙跪上前來,拦身求情道:“娘娘姑且念在绫罗年幼无知,饶她这一回吧。娘娘喜欢哪株,嫔妾再去采來便是。”

“此言差矣。”庄嫔闻此,却是冷笑着打量谧答应,“若宫中谁人犯了什么错都由一句年幼无知带过,那还有沒有规矩可循了。再者说,娘娘的意思,可是后宫谁吃了豹子胆敢忤逆的。”

她这一句话说完,却是眼风扫过青鸾。那女子恍然明白,今日这出戏怕是演给她看的。宸妃立规矩还在其次,影­射­她进言放出皇后一事才是目的所在吧。她当日凄苦无助,宸妃自不会理会,只要违背她的意愿,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只可惜苦了谧答应,要受人这般欺辱。

“湘嫔,”见她始终缄默不语,宸妃挑眉望向她,“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青鸾知自己今日无论如何别想独善其身了,便只做无事一般,福身回道:“宫女犯错,原是该受罚的。然而念在初犯,嫔妾认为只需小惩大诫便够了。否则知道的人说娘娘治理有方,不知道的还要凭白被人传了闲话。”

宸妃以手抚鬓,不以为意道:“湘嫔却是心善,这犯了错的人,无论是善是恶且都要为其美言几句呢。”

庄嫔却笑,“湘嫔这一大度,倒像是娘娘您小气了呢。”

青鸾淡淡抬眼,见庄嫔摇着轻纱扇正兀自得意。只是她为人乖张,即使是宸妃也从未视她为心腹过。她相貌又无出众之处,只觉得像是 ...

(洗褪了­色­的染布,失了靓丽。

“庄嫔此言差矣,娘娘心中自是早有定夺,又何须我们这些小辈多言。且宫中易生流言,庄嫔方才之言还望三思。”

话自是滴水不漏,直说的庄嫔脸上忽明忽暗。宸妃面上闪过一丝­阴­狠,甩了袖道:“本宫无暇在此计较,今日倒是白白沒了好心情。回宫。”

听她这样说,其余众人也慌忙跪了道:“恭送娘娘。”

庄嫔丢了面子,再不愿同青鸾多说一句便随着一同走了。名为绫罗的宫女这时才敢哭出声來,跪步上前向青鸾谢恩。青鸾心疼这主仆二人,忙道“免了这些吧,还不快去扶你家小主起來。”

谧答应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青鸾担心她回宫又会遇上什么滋事之人,便叫苏鄂一同陪了去。素闻那女子体制纤弱,却不想竟至如此,倒也难怪皇上去过两次便也失了兴致。只是后宫风云变幻莫测,她哪里还顾得上她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自求多福罢了。

因为会占用字符,所以就不多赘言了。祝一直关注此书的读者粽子节+儿童节快乐!感谢你们一直的支持gtlt月靥在此谢过!!!

第伍章 花开花败 1 月靥

( 这日午膳刚传过不多久,便听人报谧答应前來求见。ww如此稀客,青鸾忙Сhā了簪子,命人请了进來。

苏鄂一边为她整理鬓发,一边奇道:“谧答应甚少与妃嫔间走动,今日倒是难得的很。”

“许是因了前几日的事。”青鸾起身走至前殿,吩咐苏鄂道,“你且下去备茶吧。”

话说罢便听房门微响,來者脚步极轻,不待进屋便先行了一礼。谧答应今日只着了一身水蓝攒丝镶木尾蝶的凉裙,含蓄之中更见婉约。妆容亦是合宜,不见一丝戾气,也沒有妃嫔中的那股媚­色­。

青鸾怜惜她身子弱,便许坐榻上相谈。而那女子却推脱再三,最后只落座凉凳,身体微微前倾,极为恭敬。

“嫔妾是为了上次娘娘搭救之事前來的,望您不要怪罪嫔妾叩谢之迟。”

“妹妹把我说的未免小气了些。”青鸾轻笑,一面已捻了荷叶皿中乘的莲子來剥,“我听说妹妹那日回去到底还是闹了一场病,现下可好些了?”

谧答应颇有些赧­色­,倒是身边绫罗接口道:“我家小主这一病可不轻。”

“属你快言快语,”那女子偏了头道,“真该让宸妃娘娘好好教训你。”她虽这样说,却不见怒意,只是微微蹙眉,见绫罗撇了撇嘴,复又回身恭敬道:“如今已无大碍,多谢娘娘关怀。”

青鸾知她谨慎,却并不厌烦这样恪守礼节之人,反倒因她心无杂念而生出了一份结交之意。

“妹妹其实不必如此恭谨,灵贵人同我住得近,你常來走动也是极好的。”

“娘娘盛宠当头,只怕嫔妾一身病气冲撞了娘娘。”那女子微微欠身,却又隐隐有些焦虑之­色­,“提起灵贵人,她年幼轻狂,在家被宠惯了的,未免会做出些越矩之事,还望娘娘务必海涵。”

“语莹聪资过人,妹妹不必担心。倒是你二人姐妹情深,这比什么都可贵。”

之前灵贵人也曾为长姐之事求助过她,如今一向不同人过多交往的谧答应又是因了同样的缘由开口,足可见这份情真。只是这妙艺双姝各有动静,一个是太重功利,一个偏又是太过寡淡。若是能折中取一,便是难得的佳人了。

“皇上驾到,,!”

刚说了会话,忽听得圣驾來临,她二人忙起了身,到外室相迎。裕灏今日显然是一时兴起,也并未提前吩咐,只着了剑翠竹青袍,持一把王羲之书的折扇便大步进了室内。见谧答应亦在,甚以为异,笑对青鸾道:“你倒是有本事,谧答应一向拒朕于千里,却不想倒与你相交甚好。”

“皇上又在取笑嫔妾了。”青鸾礼毕起身,打了帘子一起入内。

天子见榻上新剥了一半的莲子,颗颗­嫩­绿如翡翠染的明珠,乘在芙蓉盘内,便随即取了一颗來尝。“这莲子虽苦,却是别有番滋味。”

“本想煲了粥叫人送过去的,皇上若喜欢,嫔妾再采一些來。”

裕灏展开折扇,愈发笑得明艳。一眼扫在了仍跪在帘后的谧答应,目光一顿,开口道:“你怎么还跪着,一同进來。”

岂料那女子却推托道:“谢过皇上。只是嫔妾方想起宫中尚有些琐事,想先行告退了。”

青鸾刚欲开口,却被皇上扇子一指,硬是吞回了要说的话。便听他毫无感情地应了一声:“下去吧。”

谧答应如获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皇上……”

“她同灵贵人不一样,”男子看出青鸾心中所想,率先道,“人家既不愿见朕,朕又怎差这一人。”

青鸾心中怜惜这样静好的女子白白耽误在了宫中,然而却也不值得为此闹得皇帝不快,便转了话題,端起点心笑道:“早上刚吩咐人采了花粉做的蜜糕,皇上有口福,尝尝可还爽口?”

兴许是昨夜一场大雨未下畅快,天气仍是闷得人不想走动。然而这样的日子,沒有那灼的人头昏的烈阳,也好过许多。谧答应出了门,沒走几步,便听身边绫罗道:“旁的人若是赶上皇上來,都巴不得把身边人撵走,难得湘嫔娘娘还想着小主您。”

“她并非那般庸俗之人,自不会在意这些。只是浪费她这般心意了。”女子仰头看天,只觉得少了前几日那样的倦意,便笑,“难得今日暑气不大,你且扶我去外面坐上一会儿。”

“近几日御花园内走动的人多了些,小主若是再碰上那样一起子人,岂不是连命也沒了。还是绫罗扶您回去在**坐一坐吧。”

“总在那里着实憋屈,不过你说的并不无道理。”谧答应微微叹息,刚要作罢,却忽然喜道,“我记得这里由东门出去,原是有一处荒了的假山,那里原是聚合台改下來的,不若去那里一看。”

聚合台原是贺太妃听戏的地方,如今便只剩下一堆假石,甚少人烟。但因离着华薇宫近,每十天半月便会有人來修正一番。她二人到了那处,只见假石下长满了不知名的淡紫小花,经风一吹连动成片,甚是幽静。那石洞之间错综复杂,在影与光交织的空隙间,仿若是另一个隐秘的世界。不远处湖里带來的水汽,凉爽如秋。

谧答应极为欣喜,便攀了一处不高的台子坐上去,吩咐道:“你且看紧了來往之人,我在这里多少是不合规矩的。”

待绫罗应了下來,她便终于得以片刻舒缓,享受这雅致的氛围。自來到宫中便日夜提心吊胆,总怕妹妹因昭贵嫔之过被卷入权势纷争中。幸得她生­性­好静,又避开了恩宠,这才免了被她人嫉恨。然而度日荒荒终非所愿,不禁低语出声:“皇宫虽好,却无人知晓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谁人这般出言放肆。”

忽听一声低喝,谧答应大惊,慌忙起身探寻。却不知这里假石年久松动,脚下一滑,只觉顿然失了重心,惊呼一声便重重栽了下去。她闭紧双眼,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却不料落入的却是一个刚硬的怀抱中。她睁眼,一时间四目相对,那人眉目如剑,双眼却隐约透出一股剑气,许是英雄少年,却又偏偏冷的这般令人胆寒。

第陆章 花开花败 2 月靥

( “小主!”绫罗闻声而來,却见答应扶石后退,脸如飞霞。正面佩剑男子,一身装扮却并非侍卫所有。

“嫔妾答应罗氏,多谢大人相救。”

面前之人只略一抬眼,毫无表情的面容不见是怒是责,只搭了剑道:“请小主当心。”

她见此人径直离去,忽然不知是什么涌上心头,竟顾不得宫中规矩,痴痴地忘了一会。他身上有那样自由的江湖气息,已是自己许久不见的期盼。只是不知这少年为何人,与这皇宫格格不入。绫罗只当她受了惊吓,忙要伸手扶女子回去。她几步回头,终于还是落定了一颗心。

彼时天高云淡,鸟鸣花繁。

“今日朕特地带了承影前來向你致谢,你便叫白羽一同进來吧。”

“承影乃是皇上心腹,这样贸然前來无妨么。”青鸾倚坐软榻,面露焦虑之­色­。

“他由聚合台而來,”天子轻声击掌,“不碍的。”

那两声下去,便见一抹黑影而至。众人目光所及之处,男子正颔首屈膝,恭敬地行了一礼。

“果然不愧对这样一个來去如风的名字。”青鸾见侍候在一旁的白羽面露欣喜之­色­,便使了个眼­色­,许她前去。白羽忙搬了凉凳來,关切道:“少侠伤未痊愈,快快请坐吧。”

他未推辞,却是略了眼正低头喝茶的青鸾。ww初见时她宛若惊兔,缩在衾被一角阁门相问。而后便是那日在柴房,她已比之前多了分稳重。而今时今日,已俨然是小主的模样。这前后不过短短数月,便褪了胆怯之­色­,她适应如此之快,也难怪皇上会着意于她。

裕灏摇扇翩翩:“朕瞧着,白羽对你倒是上心。”

“嫔妾也早看出这丫头不对劲儿了,”青鸾掩面轻笑,“还沒见过她对谁这么无微不至的。”

“小主惯会取笑奴婢。”白羽脸上一热,扭头道,“当初是小主吩咐奴婢照顾好少侠的,如今却这般捉弄。”

虽这样说着,脸上却见一丝红晕。青鸾打着笑,回身对天子道:“这丫头是被嫔妾惯得不成样了,才说她一句,便十句顶回來。”

“你就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下人自然有样学样。”男子将她手掌握紧,温和道,“承影既与你这里有缘,朕便派他暗中保护这流月阁,你这里到底离前宫远了些,如此一來朕也能安心些。”

女子抬头,却只见那目光中是满满的关切。又望见身旁的白羽一脸惊喜,终于不忍相拒,便携了宫人叩谢道:“嫔妾谢过皇上。”

宫里复又平静了些许日子。

听说再过些天,太后要在乐坤宫摆一出戏,让妃嫔们休整时息。此次声势浩大,以致各宫都忙着赶制夏衣。流月阁这里,一向是昭贵嫔先选了料子再送过來,只是这一次送來的全部是些颜­色­浓烈鲜艳的布匹,问了,下人也只是回道:“娘娘说湘嫔小主一向穿的素净,这次定要好好打扮打扮。”

她既这样说了,青鸾自然推脱不得,只接了收进库房。托人用來赶制新衣的布料却是前几日谧答应留下來的软绸。她自上次一事后,也肯勤加走动了些。许是宫中烦闷,即使互相说说话也是好的。只是那女子每每恪守礼节,且小坐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实在也不算太过亲近。

这日刚入了夜,苏鄂便捎了端如夫人的信过來。信中道她在福寿宫万事都好,让青鸾无需记挂。还嘱咐了几句近來皇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违背太后,大有分庭抗礼之疑,还望她诸事小心。

青鸾读罢,便点了烛火燃尽。见苏鄂俯身清理余下的灰烬,便不住叹道:“长姐如今处境这般危险,却还全然挂念着我。”

“夫人与小主姐妹情深,奴婢临走前,夫人还再三要奴婢转达小主,说是日前太后传召了昭贵嫔,要小主格外小心她。”

“昭贵嫔自恃颇负心计,却怎见得太后秦氏也非一般之人。她为了博皇上倾心,也算赌上了全家荣耀。”青鸾换上丝质轻纱睡衣,由着苏鄂用皂角梳理乌发,“我们只消万事小心,护得自己周全便是了。”

苏鄂颔首应道:“小主说得极是。”

夏夜星澜,虽已过亥时却并不觉得天­色­泼墨一般浓重。偶有昏鸦低鸣,擦着低矮的檐下飞过,若是睡熟了,定然在意不到。然而许是暑气过烈,华薇宫的西暖阁竟宫灯熠熠,室内恍如白昼一般。这漫漫长夜,便是有人难以安枕了。

“什么,太后当真这么说了!”

这一声惊呼,惹得昭贵嫔频频蹙眉,兀自头痛道:“本宫都未如此大惊小怪,你这是做什么。”

灵贵人讪讪而坐,脸­色­却煞白一片。见她只着了浅­色­莲叶水纹冰蚕睡衣,便知也是匆忙而來。她身旁昭贵嫔以轻芙扇打着凉,半晌才道:“太后­精­明的很,定也是发现了其中蹊跷。单说这次北剿,有裕臣王爷遣兵自南向北会和,太后便示意骠骑将军带人抢占一步,然而皇后却铁了心让他父亲按兵不动。”

“军事之争,太后是从來不肯让路的。”

“已然闹到这个地步,她必是起了疑心。”

灵贵人低头思忖片刻,复又道:“此事于皇上有利,表面看來同娘娘并无太大­干­戈,怎么太后偏会传了您去,含沙­射­影地让您少往來朝凤宫?”

“太后是说本宫近來腿脚太过利索了,语气端的极为不善。”昭贵嫔望向窗外,暗自咬牙道,“能将本宫行迹汇报的如此清楚的,除了那个贱人还能有谁。”

身旁女子略有迟疑,随即应道:“她有长姐扣押在太后手中,说不定亦是为了自保才……”

“自保?”昭贵嫔却仿佛听了可笑的言论,回身冷笑。她目­色­­阴­冷逼仄,有如地狱使魔般,“湘嫔既活得辛苦,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我们何不帮帮她。过几日,宫中不正是热闹的时候么。”

灵贵人缓缓抬眼,月­色­入窗,只扫得她脸庞澄明如羽化一般。半晌,只闻声音清澈,却空冷如镜般回道:“嫔妾知道怎么做了。”

第柒章 花开花败 3 月靥

( 三日后,太后邀众妃嫔共赴祈夏宴,地点设在乐坤宫的菖静池旁,戏台架在东侧,若细看便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楠木镀金的横架缠了碎银香­色­软纱,在暮­色­四合中绽放溢彩有如雨后之虹。宴设二十八桌,众宾坐西朝东,宫人与家臣分道两侧,周环莲花芳香,晚风一拂自是醉人的清幽。又因晚间凉爽,异常惬意。

天子端坐正中,手旁便是秦氏二女。宸妃坐于皇后下手,着的是今年新晋的苏锦绣织白莲裙,衣襟四周刺绣皆是纹路细腻的如意花簇,用银线细细覆于其上,旖旎中更有光鲜夺目之感。耳悬东珠水晶环,与那流苏发髻上的绯­色­镶金花钿煞是呼应,如明月般夺目。放眼之下,敢于合宫宴饮上公然抢皇后风头的便只有她邢嫣了。而皇后却是正红­色­烟罗簇金的青凤宫服,丝毫不失大气。她对宸妃的装束似乎也并不十分在意,只笑了笑,赞道:“妹妹今日好光彩,当真不失六宫翘楚之称。”

“臣妾年老­色­衰,比不上诸位妹妹风华正茂。”宸妃凤眼一挑,却是酝了几分不咸不淡的笑意,转眼道,“您看看这小主之中有的是不刻意打扮,却风姿出众的呢。”

她虽这样说着,却目不转睛地打量一身青段碎花翠领的谧答应。皇后见她着装果然素雅,却甚是不安,于是只举了杯向天子道:“今日既难得一聚,臣妾便先敬皇上一杯,祝大魏江山国祚绵长。”

“今日布置甚得朕心,”皇帝宽厚一笑,举杯道,“你有心了。ww”

二人扬颈饮酒,和瑟琴弦,帝后和睦,竟如同沒有生过间隙一般。之前的事仿佛不过是个小小Сhā曲,并不妨碍他二人相敬如宾。秦素月饮了酒,脸颊微微有红晕,更添几分媚­色­,笑得如同闺阁女子般腼腆。太后亦不做声,只注视着二人不语。

“众人既然到齐了,便开戏吧。今儿是母后做东,自该由母后先点。”

“就点一出《桃花扇》吧,”太后合了戏谱,淡淡一笑,“最近旁的都听厌烦了,昆曲倒是新鲜。”

皇帝脸­色­一沉,但随即便恢复如常,群臣间有人小声议论着太后的别有用心,然而很快被戏文的唱腔掩盖了下去。刚刚开场不久,他便已觉得如坐针毡,心情烦躁之时,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皇上也不等等臣便自个儿热闹起來了。”

只见皇帝眼中一亮,众人循声望去,身着甲胄的裕臣正携小厮匆匆赶來,这一身装扮只怕是快马加鞭赶回城中,还未进府便直接进了宫。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天子放下酒盏哈哈大笑道:“裕臣归京神速,却赖上朕不给你留个好位置了。”

他上前握住男子的手,暗自用力。裕臣的出现让他心情也明亮了起來,于是拉了男子直接越过诸位亲王席位走到最前端,忙有人抬了梨花太师椅恭敬地摆在天子下手。待裕臣落座,又依次上了酒肴,井然有序。裕灏见他­精­神如旧,不禁笑道:“裕臣此次南下,又镇压了一股作乱势力,朕若要守住这江山可万万离不了你。”

裕臣起身回酒,然而抬眼所及之处,却不经意地看上青鸾。女子正静静坐于正席之上,初次宴饮时她还不过是舞乐宫女,垂手立于台边甚至无一席之地。然而转眼不过数月,如今她也已是备受宠爱的湘嫔了。一时间他只觉重归故土的喜悦竟褪变为淡淡的惆怅,杯中清酒亦微有苦涩。

“王爷屡立战功,当真是年轻有为。”皇后举杯赞道,那余光却是看向天子此刻神情。

“皇后娘娘谬赞了,小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难及骠骑大将军战绩显赫。”王爷这般回着,酒樽便举向一旁之人,“在前辈面前,后生怎敢逞强。”

皇后莞尔一笑,骠骑将军乃她生父,见王爷如此说自然倨傲得很,并不退让便仰头饮尽了一杯烈酒,得意之­色­尽然其中,哪里还顾得上面前之人是否皇上手足。

秦氏春风得意,最为不甘的自然是宸妃。她面上和气,开口却道:“王爷何须如此谦逊,您不过廿十有三,正是年轻有为之时。这年轻便自然胜过一些,什么公爵战功,都是迟早的事。”

皇后长当今天子五岁,骠骑将军又已是暮年。宸妃这句含沙­射­影的赞美之词正中她二人痛处,大将军的脸­色­登时便暗了下來,不快道:“听了娘娘的话,老夫也受益匪浅,这么说來,当今新宠湘嫔风头堪比娘娘的原因,亦是少您几年的缘故了?”

宸妃却不示弱:“将军此言差矣,湘嫔受宠自是有其长处。更何况宠爱与否本也不该是臣子所议之事……”

只听咣当一声,天子已将象牙白的双箸重重放到玉桌之上。众人一惊,抬头却见他依旧笑得自然。“这戏唱得热闹,怎么大家却兀自聊上了,岂不是辜负了太后一番心意。”

话说到此处,已是不悦。她人忙敛声,一时间席上只闻那高调的唱腔唱着不甚悲凉的戏文。天子说的沒错,这戏本是热闹的,却也因了这不甚寂寥的赤瓦琉璃墙而徒增了几分悲怆之­色­。在偌大的宫城内,人人都是戏子。她们无缘­操­纵自己的人生,随波逐流,或早早下了台,或能演到曲终人散。无论累了,乏了,都无法擅自退出。或许说从一开始,她们所要接受的便是永无止境。

青鸾食不知味地品着菜肴,脸上却疲­色­倍现。种种冷箭皆指向她,外臣也好,妃嫔也罢,四面楚歌中她却只能视而不见,不发一言。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人当做狂傲不逊,便只有默默守着。

她缓缓看向高台之上,太后身边的女子正握着手帕绞指瞥向她,,长姐依旧是不安,她一心为自己,自不愿看到自己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模样。青鸾勉强一笑,转身对着苏鄂道:“我有些醉意,皇上若闻起,便说我不胜酒力,出去透透风,片刻就回來。”

第玖章 节哀顺变 1 月靥

( 翌日青鸾刚刚起身,便觉得头昏昏沉沉地抬不起來。ww想必是昨夜多饮了几杯的缘故,竟难受的厉害。苏鄂听见动静,便赶忙近前侍候。她手中端一杯露水浸的新茶,慢慢扶起女子道:“小主定是因昨夜之故,怪奴婢沒有好好劝说。”

“是我任­性­了。”她接了青瓷杯,一口气喝了半盏茶,这才略微感到舒缓过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今日皇后娘娘免了各宫请安,因此奴婢也沒敢叨扰,现下已近午时了。”

青鸾翻身下地,随手披了件新月白的长裳,这才疑道:“今日倒是格外清静,不似往日那般聒噪。”

心下却想着这样也好,静一点总好过喧嚣难安。青鸾端坐镜前,这才发现不过脸­色­竟如此之差。自从晋了嫔,她便沒有一日是真正舒心的。不过才十**的年岁,竟颓靡至此。然而即便如此,她现在也无心打扮。如今灵贵人正是风尖上的人物,她的流月阁也不那般热闹了,人亦懒散许多,便只挽了再寻常不过的朝天髻,并一支流苏紫玉簪,另有番别致的美。

苏鄂见她这般无­精­打采,便知她仍心结未解,试探道:“昨夜灵贵人承宠,小主同她共处一宫,可是要去贺一贺?”

“这也不是新鲜事了,沒什么可贺的。”青鸾起身,淡淡道,“更何况如今讨喜的定是大有人在,我又何苦巴巴地去讨人嫌。”

她见苏鄂一时无言,便也知自己心中不快,话说的冷淡了些。ww于是拂一拂额上齐鬓的荻花,道:“陪我去见一见长姐吧,昨日与她起了争执,我心中总是放不下,想要去陪个不是。”

“小主去也好,奴婢这就去准备。”

于是应了,二人便由侧殿而出,但见窄而长的宫道上,下人三三两两。今日这华薇宫门前格外清静,倒像是特意避人一般。按理说灵贵人如此受宠,虽非一宫主位,却也断不至于无人來访的。

青鸾心生疑惑,却忍了不欲多事,宫中规矩多,若不小心冲了什么忌便是自讨苦吃了。她缓步通过朱雀道,正巧见有侍女背对她们窃窃私语,偏得她脚步又极轻,悄无声息的走过那几人身旁时,宫女们皆大惊失­色­,忙俯身行礼道:“小主饶命,奴婢该死。”

她本不做多想,见她们这样说反倒开口问道:“你们何罪之有。”

其中一年岁稍长一些的宫女便急忙抢在面前磕了两个头:“奴婢们只顾说话,未闻小主已至,行礼迟钝,望小主网开一面。”

女子微微蹙眉,心知面前之人避重就轻地扯了谎,然而具体因何便不得而知。心中只是一阵烦闷,挥手遣散了众人。那几个宫女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跑开了。她方一抬头,见不远处几个弓背而行的太监亦掉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小主……”苏鄂终于忍不住开口,“方才那几个下人颇为古怪。”

“这一路走來,也不只她二人这般。你看之前那个宫人,见到你我便瘟神似的避开了。”

“这帮奴才,小主可是还沒失宠呢。”

青鸾反而扬眉一笑,在她看來,失宠得宠不过是天子一时兴起决定的。若真要以此为依靠,怕是要如那沒了头的蝇子一般乱撞。复又走了一段路,愈发觉得气氛诡异,心中只是沒來由的发慌。虽然这一路皆是如此,但她并不重荣辱,只是心中不安愈发浓重,虽安慰自己是饮酒过多心神不定之故,然而因了近來多事,终于还是决定暂且回宫。

她二人向回沒走多久,便见慌张跑來的归鹿。

她面有难­色­,依稀见眼中含着不同往日的凝重。见到青鸾也不说话,只是抖了衣裙重重跪在地上。她这举动使青鸾甚是惊异,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主……”归鹿扬起脸,嘴­唇­微微发抖,终是哇一声哭出來,“端如夫人,夫人她殁了!”

青鸾只觉脑中轰鸣作响。“你说什么……”

“合宫上下这会子全都知道了,奴婢也是听见有人议论才忙跑來寻您。”

她只觉得日头烈得过分,眼前花绿的一片难辨何物。胸闷难抑,头更是沉如铜铁。青鸾身子一仰,扶着苏鄂便栽了过去。归鹿大惊,忙起身去扶女子,却见她刹那间已泪流满面。苏鄂用力提着女子臂膀,无奈她软绵的身子似有千斤重,脸上的泪如瀑一般冲花了妆容。

她只觉嗓子里泛出一股血腥味來,猛地睁大眼睛,猛咳了几声才微微缓过气來。她此时全身松软无力,根本站不起身來,一手却还用力攥紧归鹿袖口,挣扎道:“为何……为何沒人前來告知我。姐姐她分明昨日,昨日还与我在回廊相见……”

“奴婢也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怕您伤心过度便不准任何透露。”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却见青鸾脸­色­白如宣纸,似是要把这攻心的气血生生咽下去一般,五指嵌入掌心,鲜血汩汩却浑然不知。她再度开口,无力的声音中却隐隐透出狠意來。

“去……福寿宫。”

这一路几乎是跌跌撞撞行走过來的,即使是二人同时也架不住她几欲摔倒的身躯。青鸾茫然地扶着宫墙前行,指尖触到的是红砖浸了晨露的冰凉。在这烈日炎炎下,她却只觉得全身寒意翻涌,头痛欲裂。那一时,心似被掏空了一般,只有恨意如流水般顺延到全身每一处地方。她恨自己的无能,恨宫中的残酷。长姐在那个固守权威的女子眼中不过是工具,是连死也得不到半分同情的工具。

苏鄂扶她跪在正殿之上,见青鸾目光­阴­仄,森冷地凝视着太后之位,不禁提心吊胆起來。然而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扶紧这女子的臂膀静静等候。

但听一串脚步声响,身着凤仪金织衣的太后缓缓落座,她见青鸾一反静和常态,神­色­却平静若无事。“前來何事。”

第拾章 节哀顺变 2 月靥

( 青鸾只觉得每一个骨节都在吱吱作响,曾有的那些敬畏如今只剩下血一般的如斯仇恨。ww然而她仍是抑住心中怒火,目视座上之人,丝毫不曾避讳。“嫔妾,想见长姐一面,不知太后可否允许。”

秦氏眼神一凛,却按捺不言,只使了眼­色­命人扶起青鸾。她身旁姑姑上前刚要搀扶,却冷不防地被青鸾推在一边,女子面无表情的迎上太后不怒自威的眼神:“可否允许嫔妾,见上端如夫人一面。”

“端如夫人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太后瞒得嫔妾好苦!”青鸾忽然起身,声音已陡然高亢起來,泪如断线般质问道,“合宫都知长姐她遇害,太后却当青鸾愚钝不堪么!”

“放肆!”饶是如此,秦氏仍狠拍玉龙扶柄,眼中全然不见半点愧­色­,“你可是來审问哀家的。端如莫名遇害,哀家何尝不恨。湘嫔你只怪哀家护不周全,如何不想想若非你树敌众多,立场不定,怎会白白害死她。”

那一时,她只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什么东西,青鸾肩膀簌簌发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太后的一席话有如晴天霹雳,她从未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长姐在宫中的全部。若是如此,至今为止自己所做的勉强,甚至不惜舍弃一切的付出究竟为了什么。

“端如的事哀家自会查清,你今日乏了,下去吧。”

青鸾闻言只得缓缓起身,不知何时她脸上泪迹已­干­,却仍是面无人­色­,如同被生生剜去了心,一步一步向着光影走去,却感觉不到丝毫明亮。ww苏鄂已吓得不知所措,忙行了礼追上前去。这炎炎夏日,青鸾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暑意,光炽耀眼,仿若彼世。

秦氏站在广阔的大殿之上,冷冷注视着青鸾远去的背影。她一手扶额,眼中却不见半点疲惫之意,只冷冷道:“是谁但敢忤逆哀家将此事传出去的。”

掌事姑姑脸­色­一白,忙跪了道:“奴婢方才出去也听得有下人议及此事,只怕皇上这会儿也知道了。”

“呵,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杀人。”秦氏怒极反笑,将手杖狠狠摔下长阶,“既如此做了,便别怪哀家无情。”

再回宫时已是日暮时分,残阳如血,映染的半边苍穹金红如彩绘一般。华薇宫的琉璃顶闪着奇异的瑰丽之光,这里原本也是暮­色­胜景。寂静的宫室屹立于天际下有种别样的壮观宏伟。端如夫人逝世的消息不胫而走,此时,一宫之主昭贵嫔已携了上下宫人在白玉阶前相迎。

青鸾早已疲惫不堪,她的一生从沒有哪一天如今日这般冗长。下午与太后一番周旋,已是用尽了力气,若非苏鄂一直伴在身边,她这失了魂的样子倒真如鬼魅游离一般。端如自小就待她极好,倒胜过家父同她的父女之情。如今长姐却因她一人之故而落得如此,她怎能不悲痛万分。

然而更恨的是,青鸾自己并不知端如死于谁手,一想起这背后酝酿的骇人­阴­谋,她便涌上一阵阵的寒意。

她被苏鄂扶着,一步步走到昭贵嫔面前,刚一屈膝便被那女子扶了起來。昭贵嫔面有哀­色­,眼中含了泪道:“妹妹这么年轻便要经这生死离别,怕是要伤心欲绝了。”

身边灵贵人更是拉了她手,梨花带雨地哭道:“姐姐别难过,还有语莹在姐姐身边。”

青鸾只觉得头隐隐作痛,想要挤出一丝微笑却无奈胸口似被压了千斤巨石般难以呼吸。又因受了太后几句重话,一时间只剩下对后宫人情凉薄的绝望。终于淡淡道:“贵嫔娘娘,灵贵人如此关切,青鸾无以为报。”

“自家姐妹还说这些做什么。”昭贵嫔出言打断,眼中含了一丝愠­色­,“端如夫人失足落水也并非你的错,切勿过责自己。”

这一句话猛然触动了内心最隐晦的怨恨,青鸾森然抬头,一时间目光冷冽无比。她暗自挣开了昭贵嫔紧握的双手,后退一步道:“长姐绝非失足落水,定是遭人毒手。”

昭贵嫔面露尴尬之­色­,回头瞥一眼灵贵人,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苏鄂见青鸾急火攻心,说话已是失了分寸,忙上前回话:“我家小主几日已乏,还请娘娘允许小主先回房休息,择日必将亲自拜谢娘娘大恩。”

昭贵嫔寻了个台阶,便点了点头。“说的是,妹妹该好生休息。”复又叮嘱了几句,才拉着恋恋不舍的灵贵人回了主殿。苏鄂见她二人走远方长叹一口气,刚欲回身,却见青鸾依旧立于长阶之上,手扶玉雕栏杆,似在低头冥想。

她才承宠不久,便接连遇上这些事,此番更是受了不小的打击。虽说后宫从來不乏生死是非,然而于青鸾而言,这些终是重了些。苏鄂小声提点一句,那女子才迈开步子走向流月阁。

才进的房门,便有下人來报,说是王爷遣身边人來想要见上青鸾一面,不知是否要传唤。

女子眼­色­一黯,回头望向窗外,神伤道:“如今见了他又有何用。你且去回了那人,就说我很好,请王爷无需挂念。”阖了雕花木门,心中甚觉难过,想哭时却倏地发觉这悲伤已远非落下几滴泪便能释怀了的。抬眼见苏鄂,她正侍弄着香纱薄衾暖帐,便道:“你去唤归鹿來,我心中有疑,相问个清楚。”

苏鄂依言而出,不多会儿便带了归鹿來。那女子怯生生地跪在地上,依礼该道声“小主吉祥”,又觉不合时宜,踌躇半晌只带了哭音道“小主……”

“你且起來。”青鸾见她如此,心中不禁有几分动容,“我不过是要问你几句话。”

“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端如夫人的事,你是如何听说的。”

“回小主,今早您同姑姑出去,奴婢想着去花药局取些薄荷來祛暑,回來时却见两个下人鬼鬼祟祟地在宫门口说话。”她抬眼见青鸾神情无异,便继续道,“奴婢怕是他们嘴里不­干­净,便凑上去听,哪知他们口中所议正是夫人之事。”

第拾壹章 节哀顺变 3 月靥

( “单凭两个奴才口中之言,你怎就断定此言非虚呢。ww”

归鹿听此,忙俯下身子道:“奴婢起初也是不信,只是怕扰了小主净听,边让小福子去外面打听,奴婢复又问了些仔细之处。他们见奴婢是华薇宫的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奴婢听他们言之凿凿,这才……”

青鸾眼神一凛,看向苏鄂,见她亦是紧蹙眉头,想必也察觉出其中蹊跷之处。然而只做不觉,继续道:“他们是如何说的。”

“她们说昨日宴饮,端如夫人独自离席,直到众人散去也未曾回來。夫人贴身服侍的宫女紫萍便带人去寻,结果在莲池边发现了夫人的朱钗。近夜十分,才在池中……”她见青鸾脸­色­愈发难看,便也不敢再继续下去。青鸾以手帕紧捂住嘴,听到此节,胃里便似波涛翻涌般难抑。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苏鄂见此忙上前替她轻抚后背,吩咐归鹿暂且下去。

青鸾深吸一口气,直忍着那一阵阵的恶心道:“你必也瞧出來了,这其中的蹊跷。”

“区区两个奴才怎会知道的如此详尽,还偏要跑到这宫门口來议论。”

“这便是成心让我知道呢。”

苏鄂凝眉:“归鹿说那两个宫人从未见过,小主心中可有计较。”

“太后自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相反,她定是希望封锁住消息。”她喝了几口梅子汤,总算平复了心境,这才细细思索道,“放眼宫中,胆敢逆得太后之意又能使合宫皆知的便只有皇后与宸妃。”

苏鄂依言道:“只是这样做对宸妃并无利处,反倒是皇后娘娘,此次复位之后却一反常态,大有与太后分庭抗礼的架势。”

青鸾只觉头痛欲绝,心里涌上一股恨意,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蓝纹白月草桌布的一角。“承她恩情,我方知此事。”

“难道说夫人亦是……”

“倒不能单凭这一点便妄下结论,这宫中有人为趋势,有人为搓我锐气,目的不同,谁都有可能。如此说來,我倒真是成了众矢之的呢。”

苏鄂见她垂眸叹息,隐隐有哀伤之意,便忙打断道:“小主切莫因他人过错责罚自己,如今后宫不过两派势力,皇后暂且不说,宸妃通过她的眼线亦是对您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若欲下此毒手也并非难事。”

“水巧,还每日前去汇报我的行踪么。”

她微微叹息,却是半恨半怨。她虽平日只做若无其事将水巧带在身边,却暗中安排了小福子密切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之所以这般处之,便是希望她终有一日发现自己替宸妃效命是多么愚蠢,望她能够尽早醒悟。

“倒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苏鄂淡淡道,“只是每隔三五日便……”

“怎样都好,”青鸾冷冷抬头,打断她道,“但愿这件事与她无关。”

屋内又陡然重归于静,瑞兽香炉上最后一柱百合香亦悄无声息的燃尽。那一缕香魂似的轻烟映着外面半金半银,仿若细丝织就的光,幻美如隔世之景。

忽听有人高声通报圣驾降临,女子倏忽抬头,便见身着明黄龙袍,头佩流苏冕冠的裕灏阔步而來。因走得急了,紫玉流珠串轻触额前,发出细碎声响。他一把推开虚掩的门,见青鸾正屈膝下拜,一手托住女子,就势揽入怀中。男子俊朗的眉目中密布哀意,额间青筋暴起,手上虽极为用力,语气却再是轻柔不过。“鸾儿,你受苦了。”

“朕正与诸大臣议事,消息传來便忙赶向这边,你不要怨朕來得迟了。”

她只觉鼻翼一酸,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她与裕灏依偎的这样紧,她甚至能嗅到男子身上薄薄的薄荷叶味,这是他时时用來醒脑的凉油。而眼下,自己便只有这一人可信,可依靠。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如逆风袭來,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只想卸下所有的固执与伪装。

“皓儿,帮我……”

男子轻轻扶开她,用手摸去青鸾脸上的泪痕,温婉道:“有朕在,你怕什么。”

“姐姐她绝非失足,她处事一向小心,怎会好端端向那莲湖边上去。定是有人因嫔妾而迁怒姐姐,才会下此毒手。”

“朕知道,有些人就是见不得朕对你好。”他反手负于背后,面­色­已微染怒意,“后宫争风吃醋朕一向不愿理之,却不想眼下竟至取人­性­命。”

青鸾本坐在椅子上低泣,闻听此言心中却骤然凉了三分。端如之死固然有可能是旁人嫉妒自己而施以报复,但以眼下后宫盘根错节的势力來论,因长姐被太后牢牢掌控在手中,而致使自己不得不为秦氏说话,以致阻挡了她人道路的可能­性­更为优先。更何况,少了这一致命的人质,天子其实亦是受益的。

他方才一语便直接撇清了这层关系,青鸾也只望他是无心之谈。否则已然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用上君臣计较之心,那自己岂非太过可怜。

“皇上可信嫔妾。”

“朕怎会不信,”裕灏握住女子柔荑,目光定定,“况且朕也觉得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听他这样说,青鸾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暂落了下來。

暮­色­四合,自窗棂倾尽的最后一缕光也变淡至消逝。宫人早早便点了长明灯,以淡青的丝笼悬于檐下,那微弱的光亮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映得女子脸庞莹白似雪。

“若真查出那人,无论是谁,皇上都会严惩不贷么。”

却见天子抬头看她,脸­色­亦是淡淡的。青鸾自知说错了话,,即便是长姐逝去之痛,她又怎可忘了君臣之礼而胡乱要天子许诺呢。他是她的夫君,亦是这天下的君王。是她自己,逾了规矩。

青鸾无声息地俯身跪下,以额头轻触玉石地面,声音细若游丝:“嫔妾语出轻狂,还望皇上责罚。”

天子却是久久不语。

她并不敢抬头,却也能感觉到那饱含深意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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