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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拾捌章 再起风云 1

( 天气渐暖的时候,金梅竟早早地遍开园中。

因其­色­大气金贵,裕灏为图吉利,便命花匠栽种数株,白日里的御花园如被笼在花海之中,远远望去金灿灿的一片。连玉衍这素來不爱附庸风雅之人若得了空闲都愿在园中走走,仿佛看了这些欣欣向荣之景,便连­阴­顿数日的心情都能澄明起來似的。

春日一天天的近了,她记得,裕臣大婚之日也不远了。

时常会想,他也会和那个女子厮守一起,也会有如永泰一般灵动可爱的孩子。那个名为姼嬑的女子,她何其幸运,可以用一生的时间让裕臣爱上她。而自己,甚至连这样的机会都沒有。

玉衍黯然垂下头,却是一双手轻轻扶上她的双肩。苏鄂披了件鹅绒的星蓝纹水披风在她身上,声音温柔如春风:“娘娘莫要贪看金梅看的忘了神。”

她目视远方,心思渐渐有些回转,便道:“苏鄂,那片假山后我们似乎甚少去过。”

“那些多是前朝妃嫔所住,”苏鄂抬头望了望,“现在亦有些荒芜了。”

旧朝今朝之间仿佛有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平日里绝不相互往來。即便是某个亲王想要探望尚在人世的生母,也需得到天子肯首。且如今为数不多的妃嫔多半也是无子无女,或许正因一早便失了宠才能在秦后手下苟活至今。而过了这许多年,早便被人遗忘了。

“你还记得肖太妃?”玉衍忽然开口,眼中有一丝如水深沉,“我落魄时她未曾奚落于我,我却从未拜访过她。ww”

苏鄂虽知她作何打算,却仍不免有些犹豫:“时隔多年,太妃当真还会有翻案之意么。娘娘并不了解她为人如何,若贸然提及当年之事,恐被人落了口柄。”

“你说的并不无道理。”玉衍拂去肩上落花,温然看她,“只是肖太妃在太后如此霸权之下依然活的安稳,不得不说她是大智若愚,冰雪聪明。”她知道,这后宫谁人都有私心,只是即便有所谋虑,良心却不能泯灭。肖太妃曾与柔嫔情同姐妹,若皇嗣一事当真另有隐情,她怎么能不为其伸冤昭雪。“我们一切小心便是了。”

前朝妃嫔所居之所共有两座宫殿东西相对。贵嫔及以上居于安柘宫,位分低一些的便居于宁嗣宫。而先帝妃嫔时至今日也不过余下六位,肖太妃年纪尚轻之时便被柔嫔一事所累,又因膝下无所出,在柔嫔死后只进过一阶,位至德仪,因此居所也异常偏远。饶是玉衍脚程快一些,抵达之时也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前來应门的仍是那次在桥上所见的宫女,她容貌并无甚变化,只因天气凉所着衣物偏厚而显得有些富态。那女子乍一见玉衍却未能立时认出,只是从服饰上推测她位分不抵,端庄行了大礼道:“请问娘娘有何贵­干­。”

苏鄂于是上前应道:“我家娘娘行至这里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叨扰太妃讨杯水喝。”

那人微有踌躇,回身看了看殿内,终是打开了大门道:“娘娘请吧。”

玉衍进得殿中,见肖太妃正跪坐在佛龛之前默念佛经,一身素金­色­的平花镶鹤短袄,虽清简却不贫寒。闻听动静,太妃并未回身,双目亦是微阖,只淡淡道:“素晴,是什么人啊。”

玉衍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道:“景安宫北宫氏,给太妃请安。”

肖太妃这才倏然回过头來,眼中有讶然亦有惊喜。素晴扶着她起了身,她却是连连笑道:“沒想到哀家这幅身子竟还有能再见湘淑仪的一日,快坐下吧孩子。”

玉衍见她如此,心中亦生出亲切之意,便挨着软榻坐了。肖太妃显然是欣喜不已,拉着她的手垂看半天才道:“此地偏远,你如何到了宁嗣宫。”

“臣妾贪看金梅花,一路走來却见只有这里开得最好,这才失了分寸打扰太妃静休,还望太妃不要怪罪。”

“怎会怎会,”肖太妃点头而笑,“哀家初见你时便知你有大福之相,如今果然位分尊贵,宠冠六宫。”

素晴此时也已捧了甘草露过來,忍不住笑道:“是了,奴婢眼拙,方才竟未认出娘娘來。娘娘今日荣华,远非昔日可比。”

素晴虽有迎合之意,然那年邂逅之时,玉衍刚被禁足于祈福殿,素妆平衣,便是得脸些的大宫女都要好过她,如何能让人想到她会有今时今日。好在过去再不堪,玉衍终于也是熬过來了。

肖太妃刚要开口,却忽然凝神于玉衍头上一对隐于乌发之间的玉蝴蝶,那玉是以上好的和田暖玉雕成,通体白璧无瑕,在屋内尚看不出端倪,可若置于光下,便可见那两只蝴蝶如被笼在莹光之中,贵气天成。

“这玉蝶……”

“是皇上于臣妾生辰之日赐予臣妾,”玉衍说着微微垂下头來,好让太妃看得更清楚。

“是啊,当今圣上宠你,果然一点不假。”肖太妃禁不住用手去抚摸那白玉,眼中竟有了些许莹然之意,“哀家记得,先帝便曾将此物赐过她心爱之人,如今这对玉蝶竟到了你的手上,可见皇上用情之深。”

“太妃若不说,臣妾当真不知此物大有深意呢。”玉衍微微讶然,却是笑意盈面,“若说先帝钟爱之人,那必是当今圣上生母,已故的德颐诏穆兴显皇后了吧。”

肖太妃脸­色­微变,只是低头饮茶借以掩饰那一闪而过的不快之­色­。若不细看,当真不能察觉她握杯的指尖竟是在微微颤抖。玉衍只做不觉,笑着向身边苏鄂打趣道:“只是此物当真未见太后佩戴过呢。”

苏鄂亦颔首道:“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太后定是将此心意视若瑰宝,不忍示于人前。”

“先帝与太后,恰如今日帝后。”肖太妃泠然抬首,略有些苍老的眼却并不浑浊,“有时陪男人走到最后的并非一定是他钟爱之人,这个后宫,手段远远重要过情谊。”她看了看玉衍,似是自觉失言,终是沒有再说下去。然而玉衍却从她未來得及收合的嘴型上,清楚地读出了她未言尽的话,,她不配。

第叁拾玖章 风云再起 2 月靥

( 是的,她一定恨极了太后吧。虽然恨,却又不敢忤逆。只有装作一无所知,才能苟活于她的­淫­威之下。因此太后大去,太妃她才会真正舒了一口气,尘封多年的仇恨才会在此时蠢蠢欲动。就好比两年前见她之时,她只是个安于眼下的女人,并不知玉衍的失宠与失势。而今日,她却能清楚地得知面前之人位至淑仪,知道帝后并不如表面那般和睦。她不过是忌惮着秦氏残余的势力,不敢将真相公诸于众。或者说,她还未等到可用之人,,反正已等了大半辈子,等到恶人先终,还有什么是等不到的呢。

这以后,玉衍也便算是同肖太妃之间有了來往,闲暇之时她也会到宁嗣宫小坐。为了不引人注目,玉衍往往步行而去,也足见心意之诚。自然,间或也会透露些后宫之事,彼此似是心照不宣的,从沒有人涉足旧朝一事。然而玉衍知道,太妃不过是伺机待发,她需要一个一击制胜的机会。

许是天气暖了,近來又多事,玉衍时常觉得身体倦怠,有时午睡竟能整整睡上两个时辰。只是因为沒有其他不适,倒也未曾大张旗鼓地唤了太医來。

这日刚醒,苏鄂便道:“庆仁宫的悸贵人同蒲答应前來拜见娘娘,等了有一会了。”末了,又低声补充道,“二位是悄悄來的,奴婢便擅做主张留下二位小主了。”

玉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顺手披上一件品月­色­织银的珍珠扣对襟旋裳,透进窗來的阳光照得她有些微眩,然而大脑却极快地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來。她并未特别妆扮,便搭了苏鄂的手到了前殿。悸贵人与蒲答应正相对无言地品着茶,一见她來忙起身行大礼。

玉衍面露温和之意,缓缓坐到上手位置:“二位妹妹请起。”

她二人见玉衍并不拿捏身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略有些放下心來。悸贵人瞟了眼身边女子,蒲答应便连忙上前道:“几日前承蒙娘娘相救,嫔妾才能平安无事,嫔妾在此谢过娘娘大恩。”

“妹妹言重了,”玉衍微垂眼帘,神情却是云淡风轻,“是妹妹贴身侍女机敏,本宫倒未做什么。”

蒲答应显然是不善辞令,听得玉衍这样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悸贵人替她开口道:“若无娘娘指点,碧珠怎敢惊扰御前。娘娘嘴上虽不说,但嫔妾们知道,娘娘是疼我们的。”

悸贵人今日着了件桃红的蕊花攒心织双锦的罗裙,以白珠细细勾勒了边际,更显的靓丽异常。她一头美人髻疏得极为整齐,发上横簪一支金镶倒垂五­色­簪,既不过于艳丽,也不失活泼,看了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玉衍看她一眼,更是展颜笑道:“二位妹妹生得如此可人,本宫怎会不喜爱。只是最重要的还是皇上怜惜,否则也不会当日就放了妹妹。”

“嫔妾不敢自诩有皇上垂怜,”蒲答应尚在犹豫该说什么,悸贵人已抢先一步叹惋道,“否则也不会同为贵人,嫔妾却处处矮人一头,连宫里人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

赵贵人事事争强,悸贵人从前既沒少受她的气,如今自会加倍奉还。玉衍拨着袖口一串镶金边的玛瑙石,温然道:“她如今有了公主,皇上不能不宽纵她,妹妹也该忍让些。”

“娘娘说的可是芙蕖公主,”悸贵人微掩朱­唇­,笑靥如花,“皇上费尽心思赏了公主宜顺二字,然而赵贵人她倒真是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呢。”

玉衍听得她话里有话,便抬眼看她道:“怎么,皇上一连冷落赵贵人数日,她竟还不知收敛么。”

“岂止是不知。”蒲答应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怯生生的“下个月便是公主满月之时,赵贵人她喜芍药,竟叫嫔妾们做了花篮当做贺礼。娘娘知道,这时节多是梅花桃花,叫人去哪里寻这芍药。”

玉衍眉心微蹙,脸上亦有不快之意。蒲答应这一声叹息,倒似提醒起了苏鄂什么,她躬身对玉衍道:“说起來,赵贵人确是喜爱艳丽之物,只是金梅即谢,倒是咱们宫前白梨花开的时节了。”

“梨白胜雪,恰如女子至纯心境,本宫倒是喜爱得紧。”玉衍淡淡一笑,颔首道,“若用來装点花篮,想必赵贵人也不会厌恶,你们只管去做吧。”

蒲答应闻言刚要开口分辨什么,悸贵人却已起身,会意一笑:“娘娘说的是,嫔妾们着手准备就是了。”

玉衍­唇­边啜着空如月影的笑意,赞叹似的看她一眼,吩咐苏鄂道:“好生送两位小主出去。”

待二人走后,玉衍临轩而立,无言浴于光中。窗外一树白梨开得正好,随着春风竟隐隐约约有芳香飘入殿堂之中。景安宫梨花最盛是谁人都知道的事,因着冬日一株栩栩如生的假梨花枝,裕灏特命人中了许多在庭院中。而她记得,丽嫔曾提及,便是从那时起赵贵人就心生嫉妒,道白梨乃不祥之物。

这些不知何时听來的消息,若加以留意,不定何时就会成了一局定胜负之物。就譬如玉衍曾听菏泽公主无意中提到过的,先帝赠与柔嫔的玉蝶。她叫人搜來了品质最上乘的和田玉,加以打磨,并以此作为试探肖太妃心意的筹码,这才有了那日之举。

如此想着,倦意再度袭來。玉衍随意端起手边酸梅汁,一口饮下了小半杯,只觉得酸甜之意盈满齿间,可口无比。似乎从什么时起便突然想饮这样的果品,且总也不够似的。她还未细细回想,白羽便领了董毕前來,只道皇上龙体疲倦,想叫她前去作陪解乏。

于是换过一身琵琶襟绣浅红粉荷花叶的烫金边流苏裙,细描入鬓长眉,眉心嵌以方形宝石,更衬得双目冰冷濯然,耀如星子。如此打扮得体后,才乘坐轿辇赶了过去。

如此打扮得体后,才乘坐轿辇赶了过去。

第肆拾章 再起风云 3 月靥

( 裕灏这几日都埋首御书房,几乎未踏进后宫半步。有几次玉衍路过仪元殿,也见大臣们进进出出,下人慌慌张张。她早就预料到,前朝必定是出了大事。然承影如今调查瑾皇妃一事不在身边,她也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衍到时,已是日暮时分。

裕灏闻声从高耸的奏章中抬起头來,俊朗容颜依稀有了柔和之意。他因连夜召见重臣,眼角尚有浅浅的淤青。然而见到玉衍时,他脸上­阴­霾竟一扫而空,对着女子轻声唤道:“來朕身边坐。”

天子身后所悬的绝世名作似是巨大的垂曼,映着男子在光下有些疲倦的身影。天还未完全黑下來,殿内却已燃了数盏宫灯,他一身金­色­龙袍隐于光火之中,隐约给人一种即要羽化成仙的错觉。

玉衍上前为他轻揉太阳­茓­,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御案上的公文,那一封封批了朱砂红的“特急”看得人胆战心惊。偏这时董毕端了晚膳來,见天子只低头审阅着奏折,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玉衍招手让他将菜肴放在案前,瓷器相碰发出叮当一声轻响,裕灏抬起头颇有些不快道:“不是说了不要进來了么。”

“皇上不吃东西怎么成。”玉衍掀开白瓷盖,却见只是一碗清淡的什锦粥,并两叠竹笋,豆腐做的小菜,不禁蹙眉道,“怎么这样清淡。”

“回娘娘,皇上已近两天不曾进食了,御厨们是怕伤了皇上的胃。”董毕叹一口气,躬身道,“娘娘帮着劝劝吧。”

他退下后,玉衍才舀了一小碗粥置于裕灏面前,为他细细吹散了热气。然而天子却依旧沒有动筷之意,只是看着面前公文,语气沉重:“不偏不倚的,边境偏偏在这时生事。兵力大多驻在地方,如此一來甚为棘手。”

玉衍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亦有些苍白:“然而若命庄贤王带兵前去镇压,则无异于放虎归山。”

“好在菏泽公主还能留在这里,”裕灏向她微微一笑,“这多亏了你的妙计,玉衍。”

即便他语气中透着安慰之意,然而玉衍知道,事情远沒有这么简单,否则他怎会焦头烂额到两日未出书房的地步。“即便如此,若要让庄贤王率领三十万­精­兵,后果亦是不堪设想。务必要编入我们的人进去才能确保事态不至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言毕,却见天子只是凝视着自己缄默不语,便知是失言了。玉衍刚要开口请罪,却听裕灏颇有些意外地开口:“朕从前只觉得你有些才能,如今看來竟是军事之上也能和朕谈上一二。”

玉衍心中一惊,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自己是一时忘乎所以,竟然不顾妃嫔的身份了。且裕灏,他最该忌讳的便是女子­干­政吧。

“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是见皇上忧心,斗胆揣测一二,却也不知是否有用,若相反惹得皇上不快了,那便当真是臣妾的罪过了。”

“你无须自责,朕知道,你勉为其难涉足政事,亦是为朕着想。只是还好,懂朕的是你。”裕灏依旧缀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是情真意切的欢喜,“只是玉衍,这些话断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若不慎传入那些老顽固耳中,朕恐怕他们会中伤于你。”

心悸之余,亦是感动的。玉衍轻轻点了点头,将忧郁之­色­深深覆于眼底。

“这样重的担子,朕一时却寻不出合适人选。却是前几日,裕臣向朕主动请缨,作为副帅同庄贤王共赴边疆。”

“裕……王爷他不是即将大婚么。”玉衍心中讶然,疑问脱口而出。

“朕也不忍如此,不过若实在寻不出合适人选,他的婚期也只得推延。”

此一战不知要耗时多久,然而玉衍初闻此消息,私心却是盼着他能随去远征的。虽然他与那女子已成定局,但若未正式行礼,她总不能算入了王府的。转念之间,却又为自己觉得好笑,今时今日,竟还存着这等幼稚的想法。然即便如此,玉衍却控制不住内心的跌宕起伏。

“大丈夫本也该以国事为重,且若是嘉亲王去,皇上也能安心。”不由自主地说出这番话后,玉衍又有些后悔,“只是边境到底偏远苦寒……”

“既如你所说,裕臣去练练也是好事。至于婚期,若是提前……”

“不可。”玉衍几乎瞬间站起身來,见裕灏看她,才微微垂眸道,“皇上若是提前,庄贤王必也能揣测一二,这恐对王爷不利。”她手心已是一层细密的汗珠,遂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两口,“若要补偿,便在这段时间内善待上官姼嬑吧。”

裕灏亦垂头赞同,遂就着她递來的碗喝了一口粥,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说起來玉衍,这一个多月你的绿头牌似乎一直挂着。”

玉衍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他所指何意,亦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方太医因前些日子家中有事,臣妾便一直未让他來请脉,也……也不曾留意……”

是了,这几日格外倦怠,她还以为是春乏,便连突然喜食酸甜的食物都未曾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來,可不是和初次有孕之时是一样的反应么。只是她才诞下永泰不到一年,这样好的运气当真能再次落在自己身上么。

又惊又疑之间,已听裕灏着人去传了太医方海山來。他倒也快,不出一炷香便赶了过來。动作利索地为玉衍把了脉后,才转向天子郑重磕了两个头道:“是臣倏忽,娘娘已有一月身孕,臣竟不知。”他复又转身向玉衍,深深俯首道:“臣恭喜娘娘了。”

一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包围,玉衍几乎不能呼吸。她从未想过第二个孩子竟來得这样快,也沒想过这一段时日的忙乱之中她肚子里竟不知不觉地孕育出了小生命。只是再激动不已,她也沒有忽略方海山异常的沉静,因着顾虑,她便不像裕灏那样情不自已。

第肆拾壹章 再起风云 4 月靥

( “玉衍,你又有孩子了!”裕灏一把抱起女子,大力旋转了两圈,“这一定是上天赏赐给朕的,朕又要做父亲了!”

玉衍颇有些窘迫,直捶着他肩道:“皇上,太医还在呢。ww”

“朕要封你为妃,若非如此不能昭示朕心中的欣喜!”裕灏闻言,轻手轻脚地放下女子,刚要传唤董毕,却被女子急急拦住。玉衍同时使了眼­色­命方海山先下去,这才道“皇上,臣妾无功,实在受不得此大封。且树大招风,臣妾不愿过于引人耳目。”

裕灏亦似有所顾虑:“你说的并不无道理,但玉衍,你为朕做的朕无以为报。”

倏然莞尔,宫灯橙­色­的光映在女子脸上,仿佛连她的笑也便的更为柔和起來。玉衍抬手轻轻放在男子胸前,依依靠上了他刚硬的肩膀:“玉衍只要夫君一颗真心,位分荣华又有什么重要。”

裕灏低头看她,嘴角不觉勾出了一条完美的弧线:“今晚朕去陪你。”

玉衍虽急着见方海山,却不愿让皇帝看出一点端倪,便欣然应下了。与此同时,消息更是通过董毕之口传遍六宫。玉衍再次有孕,于她人來说,莫不如晴天霹雳。她的荣华本已一度达到顶峰,若再诞下皇子,便是当之无疑的湘妃,她的子嗣更有可能继承这大统基业。

其中最为震惊的,怕就是朝凤宫那一位了。她自知天子于她的情谊不过只余下最后的怜悯,而自己久无身孕,中宫之位难免动摇。这样想來,几乎是不得安宁了。秦素月第一次察觉到,也许她不该为了一时笼络天子之心而断送掉太后天寿。若太后尚在,天子或许永远不会眷顾于她,但她的皇后之位却不必要这般提心吊胆。且如今秦氏一族虽只余下庄贤王,然而那只老狐狸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既无指望之人,那便只有靠自己。ww

黑夜中,秦氏紧紧抿着下­唇­,眼中折­射­出一丝如冷月般的寒光。

翌日送走皇帝后,玉衍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请方太医,并关起宫门拒见任何人。

方海山來时,她便开门见山道:“大人似乎昨日有什么话要和本宫说。”见面前之人眼中颇有踌躇之­色­,玉衍更是肯定了心中所想,手中紧握的一柄白玉如意嘎吱一响,她瞬时倾身道:“大人无需顾虑,本宫胎儿是否有异。”

“昨日皇上在,微臣便擅做主张地替娘娘瞒了下來。”方海山抬眼看了一眼玉衍碧­色­的衣裙,那上面绣了寓意吉祥的并蒂莲花,他微微一怔,又低下头去,“娘娘这一胎,怕是保不住的。”

“什么!”饶是经过多少风浪,玉衍仍惊得拍案而起,她眼中除却难以置信,更有悲痛之­色­,“仅仅一个月,大人就敢如此断言?”

“臣这样说,是因为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玉衍几乎一震,立时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她缓缓落座于香妃榻上,异样的沉静下是隐藏不住的滚滚杀气。方海山虽也知她并非喜怒无常之人,但被那冰冷的视线扫过,心中还是阵阵发悸,,只因那样的眼神,本不该是一个芳华正茂的女子所有。

“是什么害了本宫。”

“回娘娘,微臣照娘娘所述症状揣测,大概是民间來的一种偏方。一般大家世族为防止侍妾率先有孕,便会被喂食这种用瓦片烤­干­,磨成粉末并混合了中药的柿子蒂。这东西本是为了避孕,但娘娘恐是在有了身子之后才连续服食,胎儿受损,故而……”

“柿子蒂?本宫怎会吃进这种东西。”

方海山略有思忖,片刻才抬头道:“这种东西微有酸甜之味,因本是果物所制,所以极不易被人发觉。”

“果物……”脑中­精­光一闪,激得玉衍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这对婴儿可有害!”

“并无。”

心底涌出的几乎是刻骨的恨意,她并不愚笨,前因后果只需微微提点便在心里串成了一条线。昭修容这一招声东击西使得妙哉!那日她來时说了许多顾左右而言他的话,才使玉衍一门心思只集中在她与皇后的关系之上,而未细细揣摩她劝自己亲自试吃永泰食物的建议。是了,正因为永泰入口之物都会派人验过无毒,她才会不自主地少了一层戒备之意。而昭贵嫔这一招,利用的恰恰就是她的谨慎,当真是好毒的算计。

“娘娘若是想不伤身子,臣也可以立时让此胎流出……”

“不必。”玉衍缓缓垂下眼帘,盛怒至极,反而是平静下來了的样子,只是若细看她一双手,便可见因用力握住桌角而泛白的指节。“先请大人验过永泰所食之物。”

果然不出所料,果泥中早已沒有了方海山所说的柿子蒂。玉衍一连服食数日,药物早已生效,昭修容是一顶一的聪明人,自不会铤而走险继续下药,沒有证据,她根本无从扳倒那个女子。

“大人知道本宫孩儿是遭人毒手,便该知道本宫不报此仇,就不配为人母。”玉衍似是哀叹,只是那话中隐隐蛰伏着害人的杀意,“只是一个月的胎儿,他还未能成形……”

方海山深深垂下了头:“是下官无能,未能及早发现,下官甘愿受罚。”

“这不是你的错,她人既想好了算计本宫,便有本事不被你发现。”她微微抬眼,面­色­已重归平静。“这胎儿还能保多久。”

“再拖上几个月固然沒问題,只是娘娘,若成死胎,留在腹中恐怕会损害您千金玉体。”

玉衍目光缓缓停在了小腹之上,瞬时隐去怒意,变得温柔起來:“便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再多陪他一程吧。昨日你做的很好,这等事本也不必再让第三人知晓了。”

方海山举袖拭去头上的汗珠,连连应道:“是,臣会告诉他人,娘娘腹中是个康健的孩子。”

玉衍只觉得疲惫不堪,再不想多说什么,便挥手命他退下了。然而即便她此时如三日未眠一般辛苦,却仍不能得到一点放松。她除了对这个未能出世的孩子的忏悔,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懊恼。因自己一早不分敌友,才导致长姐的逝世,母亲的悲痛而终。昭修容手上已然沾染了她两个亲人的鲜血,她却因自己的软弱,迟迟沒有动手。

逝者已去,一切哀痛都会随着时间被淡化。正是因为这样可笑的想法,因为疏忽懈怠,更因为犹豫不决,这个孩子才会失去來到这个世上的机会。是了,水巧不也曾说过么,,自己的心软,将会是最致命的缺陷。

玉衍起身,缓缓走到佛龛之前,镀金的佛像安然地垂下双眸,光线流转在佛身之上,显得那样宁静和慈祥。她也曾相信冥冥之中自会有天佑,而上天又何曾帮过她什么。作恶多端的人依旧好好地活着,而自己却要不断经受失去的痛苦。若是秦氏,若是宸妃,她们根本就不会留给叛逆者生存的机会吧。

“要一颗向善的心究竟有什么用。”玉衍凝视着佛像的双眼,只觉那两颗黑羽雕成的佛言冰冷得吓人。一丝嘲讽似的冷笑悄然划过她冰雕玉琢般的容颜,“从今日起,我不会再信你了。”

第肆拾贰章 今非昔比 1 月靥

( 这日天气极佳,玉衍自肖太妃处回來后,便在御花园中多逗留了一会。ww

彼时白梨花开正盛,远望如白雪皑皑,换去了冬日厚重的衣物,贴身的月白轻纱更是将玉衍衬得无比玲珑。她抬头遥望花树之时,肩上已不觉落了许多细碎的花瓣,苏鄂上前为她轻轻拂去,慨叹道:“娘娘披花而过,美得极不真实。”

玉衍却恍若未闻,一双剪水清眸只是有些发痴地看着茫茫白雾,仿佛在那飞扬如雪的深处,还能似当年一样走出吹萧而过的玉人。她并非有意想起,只是有些场景太美,她不敢忘怀。

那日她着的似乎也是这般轻简的颜­色­,看着他踏雪而來,脸上因冬日的寒气而有些青白之­色­。他手持一把玉箫,笑容浅浅,开口之时仿若能使人听到雪化花落般的声音,,

“姑娘也会吹箫?在下倒是常常流连于这里。”

心里猛然一阵刺痛,玉衍慌忙闭上双眼。然而她还未及调整好心态,身后便响起一把柔­嫩­的女声道“嫔妾见过淑仪娘娘,娘娘万安。”

这声音本让人再腻烦不过,玉衍转过身來,果然见赵贵人正向她浅浅行礼。她身后相随的­乳­母抱着上不到一个月大的芙蕖公主,显然是刚从仪元殿出來。

玉衍极快地打量了一眼赵贵人艳桃红­色­的宫裙,面无表情道:“贵人请起。”

那女子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裙,不无揶揄道:“娘娘好兴致,竟大风天的在这里赏花。听说娘娘宫中也有几可乱真的假梨花呢。”

“白梨­色­纯,素日里看了只教人觉之心静。”玉衍淡淡一笑,“然若说是喜欢,却着实谈不上。”

赵贵人稍有不屑地看了看枝头白梨,终是将目光落在玉衍身上:“娘娘既觉得白梨­色­纯,并将其置于宫中,此时却又道并不喜爱,当真是反复无常呢。”她掩袖轻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果然如娘娘这般尊贵之人,嫔妾是猜测不透的。”

玉衍只作沒有听出她的不敬之意,凝视她徐徐笑道:“自本宫宫中置于此物后,皇上也曾道白­色­未免有些不吉祥。本宫不喜也只是因为白梨难登台面,试想若是在大喜之日出了此等不详之­色­,岂非令人败兴。”

“嫔妾愚昧,一向不懂赏花这种风雅之事,不过娘娘既然如此说,那便定然是了。”赵贵人站着说了一会子话,见玉衍始终态度淡淡,自觉沒趣,便停了话題,回身看了看公主道,“宁顺还要抱去喂­奶­,请恕嫔妾不能久留了。”

她一行人离去之时,玉衍才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然而这样的得意不过是一瞬间,,当她倏然发觉方才一直隐于她们身后,立于树下的男子之时,那笑意便刹那间无影无踪。

他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怕是刚才的对话亦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苏鄂见玉衍神情不对,亦回身去看,这一看却也惊得她眼皮一跳,于是忙俯下身道:“奴婢见过王爷。”

裕臣终于肯走近,只是那笑也显得这般凉薄。微微开口,声音依旧清凉动听:“湘淑仪娘娘。”

玉衍亦垂首回礼:“嘉亲王安好。”

“本王一直以为,娘娘是喜爱梨花的。如此看來,却是会错意了。”

“在她人面前,本宫沒有必要吐露心声。”她在看见那男子的一刻,心底情绪早已是波涛翻涌,只是极力克制着,声音听起來才平静如常,“只是本宫不知,王爷竟有听人闲话的爱好。”

“宫里庆完皇子生辰,我就要远赴边塞了,今日來是向皇上请安。”裕臣颜­色­微有缓和,眉间隐隐透出关切之意,“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想等贵人走后,问问你过得可好。”

玉衍倏然抬眼,直视他时笑意嫣然:“如王爷所见,本宫与本宫腹中的孩儿都很好。”

他似是有一瞬间的恍惚,眼神漂浮地落在玉衍小腹之上,有诧异,亦有哀­色­伏在眼底。仅仅一个月的胎象尚未显露出來,他的笑却是刹那间凝固住了,似乎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來笑道:“是啊,娘娘吉人天相,自会有儿女满堂。”

玉衍福一福身子:“王爷亦是。那么,就此告辞。”

当真穷途末路之时,再说也不过是相互伤害罢了。更何况他二人之间本已相对无言,又何苦再留下來自添烦恼。玉衍发怔之时,有轻风卷着阵阵花香迎面扑來,她微微抬头,眼下正值春意盎然,似乎在这样的季节里一切都可以是美好的。然而确确实实那么一瞬,苏鄂见她似乎目含晶莹。只是那神­色­之淡,终叫人寻不出一丝破绽。

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日子,便到了芙蕖公主满月,永曦庆生之日。虽说筵席合办,但也只是请了几位关系较近的亲王。宴设花凉台,四周美景环绕,惬意无比。妃嫔们依等级而坐,只因宁淑媛与赵贵人今夜为主,便破例伴于皇帝身侧。

嘉亲王亦携了上官姼嬑前來赴宴。若论日子,接下來便该是他们成婚之日,虽因战事延误,上官也算不上真正入了王府,但她此番衣着打扮却也不似年宴之时的随意。她着一件葛红­色­的金水缠花枝段棉罗裙,规矩地盘了命­妇­所有的如意髻,几支白珍珠镶粉晶石玉簪子,衬得她不失活泼之意。那女子有些紧张地逡巡四周,目光与玉衍相对之时,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玉衍只作不见,转过头望向上手之位的宁淑媛。她的着装比起一身光艳的赵贵人不知素净了多少,却因樱红­色­正,更显出别样的端庄大气來。宁淑媛身边­乳­母抱着大皇子,筵席刚一开始,永曦便似知道这是为自己庆生似的依依呀呀笑了起來,惹得众人频频注目。

舞乐起时,裕灏也并未专心欣赏,只是时不时地逗着离他最近的永曦,见他咧着小嘴笑得开心。永曦两只小手挥舞地越高,裕灏便越是高兴一般,索­性­抽來董毕手上的拂尘,低着头逗他叫父皇。

第肆拾叁章 今非昔比 2 月靥

( 就是在这时,永曦似乎听懂了一般,忽然敛了笑声,认真地看着面前男子。ww他的五官虽还未长开,却已能看出与裕灏眉眼的相似。他见别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小嘴微微张开,含糊地吐出了“父皇”二字。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说出一个词來,宁淑媛又惊又喜,瞬时站起身來。永曦见裕灏眼中亦有惊喜之­色­,便又试着开口说了一遍“父皇”。这一遍已十分清晰,引得裕灏大笑连连,一把抱起他使劲亲了一口道:“我儿聪慧!”

亲王妃嫔无不纷纷起來道贺,宴会焦点一时只集中在永曦一人身上。连缩在嘉亲王身边的姼嬑见此,亦忍不住感慨道:“大皇子憨厚可爱不说,真是聪颖异常。”她开口之时,席间恰好静了一刻,这一句便显得十分突兀。皇后见是上官姼嬑,眉眼间笑意便浓了几分:“正是呢,本宫听说,皇上小时便口齿伶俐,胜过其他皇子。永曦是皇上的子嗣,自然是传承了这样的天赋。”皇后一番话说得天子喜笑颜开,于是又看着姼嬑笑道:“你羡慕她人做什么,你与王爷也会有这样憨态可掬的孩子的。”

裕臣并未说什么,姼嬑却已满脸通红。她本就生的灵动,如此一來更添几分娇羞之意。白羽立于玉衍身后,见她此番神情,不禁低声道:“这位侧福晋可不正像娘娘昔日?”

玉衍一怔,心跳似是漏了一拍。她第一眼见那女子时,便觉得有种久违的熟悉之感,却一直说不清楚。现在听白羽说來,原是竟是如此么。只是这副少女的天真之态,在后宫消磨这些年,她早已沒有了。

苏鄂见她神­色­有异,不禁叱责白羽道:“胡说,娘娘是娘娘。”

她们三人窃窃私语间,裕灏也注意到了这边,他心情正好,便朗声道:“淑仪这是和下人说什么悄悄话呢。ww”

“臣妾还能说什么,”玉衍笑靥嫣然,抬头对上那星子般的目光,“左不过是说两位妹妹好福气。”

“若论福气,谁人能及得上姐姐。”赵贵人见天子一开始便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人身上,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接下话道,“娘娘这一胎若生出皇子,可一定要带着常來庆仁宫与宜顺作伴。”

玉衍只笑,“那是自然。”

说话间时间已过去大半,裕灏因着许久沒有这般高兴,不觉多饮了几杯酒,眼神有些迷离地看向身边宁淑媛。那女子静静端坐,面庞在灯光映照下更加白皙如玉,她的恬静仿佛与世俗格格不入,却又不叫人感觉高傲。从始至终,她也只是在玉衍开口之时回应过两句,便再未展露过笑颜。

似是察觉到了天子的目光,宁淑仪缓缓回过头來,轻声道:“皇上……”

“这是为你,为永曦举办的盛宴,”裕灏握住她纤细的柔荑,酣醉的酒气倾吐在她面上,“你怎么好像不开心似的。”

“臣妾只是体力不佳,这会儿有些乏了。永曦还小,想來也……”

“姐姐,”赵贵人担心她这一离席,筵席也便就此为止,忙开口打断道,“姐姐就算不喜热闹,可皇上特意准备了这盛宴,总也不能扫了兴不是。”

被她这样一说,宁淑媛只好住了口,手却不动声­色­地抽离了男子掌心。赵贵人见此,笑容更艳,身体几乎贴上了裕灏玄­色­滚金的龙袍,一面有意无意地扫过席间,目光最终停在了蒲答应身上。

那女子会意,忙起了身,却因动作太过慌张,引得众妃嫔皆注目于她。皇后见状,微有不快道:“蒲答应怎么也不知道稳重。”

“回娘娘,是庆仁宫为贺赵贵人诞下公主之喜,特制了花篮献上。”

“哦?”裕灏闻言微微挑眉,“你们倒是有心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她人看來,倒像是赵贵人地位已凌驾庆仁宫之上,宫人才会如此费心思。妃嫔们交头接耳之时,赵贵人脸­色­更见光彩,她斜睨着台下悸贵人,笑意飞扬道:“姐妹们待我如此之好,当真让我感动不已。”

说着已有几名宫女抬了花篮进殿,高约三尺的花篮借以翠竹编成,内置一整块青玉石牌,上书螽斯衍庆四个大字,笔锋遒劲有力,更难得是能书于玉上却不毁玉石分毫。四周以鲜花烘托,此时节正值花繁叶盛,金梅红桃自是不必说,更有月季,紫玲兰等衬托而成。只是为了突显青玉石牌,花篮内多以时下最盛的白梨为主,青白两­色­仿若天成,雅则雅矣,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沉寂之感。

玉衍见她们果然照自己说的准备了,不禁轻笑道:“白梨花开甚好。”

在旁人听來这本是一句赞美,赵贵人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來。再看悸贵人,更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更让赵贵人觉得这是她们故意羞辱自己。她当即起身走到天子案前,跪地道:“请皇上为嫔妾做主。”

裕灏奇道:“好好的,你这是为何。”

“皇上明鉴,白梨花开不详,怎能出现在此等大喜的筵席之上。”她见男子果然敛了笑容,更是一口笃定道,“芙蕖公主满月之宴,定是有人心生嫉妒才会将卑劣之物混于花篮之中。皇上若不严惩,便叫她人凭白笑话嫔妾了。”

皇后自是知道白梨在天子心中地位,如此一來不禁暗中倒吸一口冷气。然即便如此,她却沒有阻拦之意,只是试探­性­地看向面前女子道:“即便真如你所说,庆仁宫宫人也并非是故意为之,毕竟人各有爱……”

赵贵人以为皇后言下所指正是玉衍,一想到她殿中白梨花前几日因入不了圣眼而被撤走的谣言,她便更笃定了方才所说,略含轻蔑道:“喜爱不祥之物的也便只有不祥之人吧。”

“放肆!”

裕灏终于龙颜大怒。他这一声呵斥,众人皆惊得匆匆离席跪于地上。新人们因不知天子突然盛怒的缘由,惶恐之中更是相互交换着疑惑的眼神。赵贵人虽不明所以,却也知天子发怒并非是冲着蒲答应,而是因自己一席话,一时间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殿内除了婴儿啼哭声响,再沒有人敢多说一句。

“不祥之人?”裕灏目视面前女子,眼中冰冷之意几乎刻骨。看着为他诞下公主的女子,他眼里却毫无怜惜之意,“皇妃喜爱白梨你不知道,湘淑仪喜爱白梨你也不知?你有几个胆子敢在众人面前口出狂言,辱蔑尊上!”

第肆拾肆章 今非昔比 3 月靥

( “皇妃……?”赵贵人心头大震,却也知此刻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忙磕头道:“嫔妾绝无此意,皇上明鉴!”

“朕看你是故意为之,还妄想以无知带过。”

却是云屏夫人开口劝道:“皇上息怒,赵贵人好歹是公主生母,想必是分得清尊卑的,此次也许真是无心之失。”

她不说还好,这一句更是令天子暴怒不已,面前御案被拍得如雷震耳:“明辨是非?她若分得清便不会借有孕蓄意争宠,不会苛责宫人,毫无怜悯之心。亦不会欺瞒尊上,妄想做一宫之主。她这个样子,怎么配带公主!”

一连几个不会,已是把赵贵人说得体无完肤。那女子本垂着头不敢言语,却在听到公主之时猛然抬起头來,她几乎是匍匐到了天子脚下,声嘶力竭地恳求道:“皇上息怒!皇上怎么惩罚嫔妾都好,只是千万不要夺走嫔妾的芙蕖!怀胎十月的辛苦,岂是旁人所知啊皇上!”她似是怕极,浑身颤抖不止,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回头看向玉衍,眼中瞬间密布血丝,“是了,是了,嫔妾是被人所害!”

玉衍禁不住低咳两声,苏鄂忙上前为她轻捶后背。裕灏见此,暂时敛了怒意道:“湘淑仪,你尚有孕在身,让人先扶你回去。”

“不必了。”玉衍轻轻推开苏鄂,缓缓抬起头來,眼中漆黑的几乎深不见底,“臣妾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害了贵人。”

这一语终于惊醒了几欲被仇恨吞噬了理智的赵贵人。她就那样怔怔地跪在地上,几乎咬碎银牙。然而凭她的身份地位,若是再多言半句,怕是连保全自己的­性­命都是难事。赵贵人意识到此,只得深深垂下头去,,衣饰的华美于此时的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嘲讽,然而眼下,她所面临的远有比嘲讽更可怕的事。

“是嫔妾失言……还望皇上看在宁顺的面上宽恕嫔妾吧。”

裕灏早已不愿看她,只是冷冷道:“你还有脸跟朕提宁顺。”

“皇上,贵人她虽有错,但龙体为重。”皇后适时开口,“今日大家也乏了,不如先散了。皇上若实在生气,便來臣妾宫中吧。”

众人闻言,皆纷纷起身告退。玉衍在苏鄂搀扶下亦慢慢起身,似是无意地掠了云屏夫人一眼,那女子即刻会意,匆匆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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