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操后打一会儿篮球。
午饭喜欢去第二食堂点小炒。
下午的课外活动会去足球场踢一个小时的足球。
单车停在高一区3号车棚。
放学后绝不在学校多停留,要么和周浅易、蒋小光、苗言东去游戏厅打电玩,要么回家。
……
聂双选择在不同的场合和时机,顶着她就算有些凌乱倒也活力十足的、有着斜曲刘海儿的清爽中短发,行走在季橙的必经之地。
轻轻靠在栏杆上,背对着通道,等他经过。耳朵像是长了眼睛,能从方圆几百米外迅速辨别出属于他的独特的脚步声,每走近一步都能夸张地感觉到血管里的血液在加速流动。
哄骗同桌和自己一起出去小走,假装不经意地瞥过他帅气的眉眼,稍微停顿一两秒,又迅速垂下眼睛,假装若无其事地和同桌闲聊。
拿着英语书,坐在足球场看台上的东面第一排位置,季橙走过来时,嘴角含笑,微微注视和打量,偶尔和他的目光对视,心里一阵阵悸动,觉得再多的挨饿受冻也是值得。
……
天知道聂双把多少时光花费在季橙身上。正是因为年轻,有太多的时间可以任意挥霍。那时的聂双,一直以为只要有所付出,就必定会有所收获。就像相信春季播种,经过一段精心的照顾,松土、浇水、除草、灭虫……在秋季就一定会收获一样,聂双觉得经历了自己如此这般的全心投入,季橙总会知晓她的心意并迅速掌握主动权,一一回应,直到两人的关系一锤定音。
可是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爱情是世界上最没道理的东西,它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通过辛勤的努力和付出就能得到百分百的回报;它不是数学题,只要演算方式无误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和出口,求到正解;它需要两个人彼此情投意合,共同努力才能持续下去──却又因为任何一方单方面的放弃,就脆弱地瘫痪到底。
没人能说得清它是什么。
可是,你知道的。
它在那里,它就在那里。
其实季橙何尝不知聂双的心意。
尤其是在周浅易整日里“我妹妹今天……”“聂双说……”“聂双觉得……”“我妹妹认为……”的碎碎念中,聂双──周浅易的妹妹,这个有着美丽大眼睛的女生,找准一切机会和自己偶遇的女生,爽朗的笑声中带着几分怯意的女生,偷看向自己慌张得会紧紧握拳的女生,着实让自己过目难忘。
周浅易的这番苦心,怕是比周浅易自己想象得还要来得奏效。除了思考周浅易到底有多想让自己做他的妹夫、周浅易到底欠了他妹妹多少钱之外,季橙偶尔也会想下自己和聂双发展的可能性。
说不喜欢,那是骗人的。
可每每这样的想法刚一露头,便有一种奇怪的罪孽感。
想早恋的时候,已经晚了──这绝对不是季橙想要的结果,可人尽皆知,高中时代的爱情,终归的结果,一概是毕业就分手。所以,绝对不和最好的朋友的妹妹谈恋爱,是季橙做人的准则之一。
他警告自己务必做到无视聂双的情意。
杜绝一切有可能深入接触的机会
尽量敬而远之。
面对周浅易的时候也故意假装听不明白。
──可是这准则,在聂双暗恋、明恋,以及周浅易的双重夹击下,让他动摇了,他在这冠冕堂皇的准则上站立,摇摇欲坠。
如果没有那一天,或许季橙,真的可以坚持着自己那可笑的准则,或许也会同一个女生谈恋爱,至少不会是聂双,至少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两人分手,不必担心失去周浅易,失去周浅易这个曾经那么深深信赖的朋友。
* * *
那天是季橙的生日。
周浅易、蒋小光、苗言东早早地在G中附近订了一所酒店,叫了一起踢球的朋友,准备放学后一起庆祝。
聂双当然早就通过周浅易知道了庆祝的地点和时间,虽然很早之前就买到的礼物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的课桌内,在季橙没有主动邀请的情况下,她无法彻底抛却自尊,不顾一切地、没有任何身份和缘由地,出现在季橙的生日party上。
上课的时候一直在发呆,一直持续到最后一节课。
笔记本被大脑一片空白的她划破一道道口子。
想破了头也找不到要怎样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参加季橙的生日party,并亲手把礼物送给他。
季橙季橙季橙。
要怎么办呢?
满脑子都是你。
当聂双觉得情况有些异样的时候,几何老师已经走到她身后,趁聂双不备之际把笔记本抽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听到几何老师缓缓念道:“季橙。”
班里一阵哄笑。
几何老师问:“二班的季橙?”
聂双羞得不敢抬头。
“聂双,我看你不如去教室外站一会儿清醒下,好好反思下,为什么你的几何从来没有及格过,对‘季橙’两个字却写得如此出神入化。回头我找你。”
耳朵在轰隆隆地响,聂双已经听不到周遭的同学在议论什么,只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人一样站起来,走到班级们正对着的走廊,靠着墙根,站稳。
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视线慢慢变暗,偶尔有任课老师经过走廊,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疑惑目光的百般探寻里,比八卦记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道站了多久,几何老师口中的“回头”原来竟是这般难熬的时间长度,好不容易下了课,同学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看到她,想笑又不敢笑,或是想要保留聂双那可怜的自尊心,假装没看到她,渐渐逐一消失。聂双站得双腿发软,变换着双脚调整姿势时,几何老师这才出现,她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却听到对方说:“现在跟我去办公室。”
她拖着站麻了的双腿去办公室,接受几何老师长达两个多小时的语重心长的、苦口婆心的、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的谆谆教导后,终于在晚上7点多的时候,重新恢复了自由身。
聂双抱着试试看、豁出去的心情拎着买给季橙的礼物赶到酒店指定的房间,却被告知15分钟前刚刚离开,貌似去了哪家KTV唱K。
打周浅易的手机,被告知关机。她没好意思联系蒋小光──她懂得如何及时而有礼貌、有分寸地拒绝自己并不喜欢的人,也懂得绝不利用被自己拒绝过的男生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何况严格说来,季橙还会是蒋小光的情敌。
晚上9点钟,繁华的街道车如流水马如龙,黑夜彻底覆盖整座城市,也彻底覆盖了这座城市里的人们的喜怒哀乐。
聂双把送给季橙的礼物拿出来,那是她从同学的朋友手里,花高价买来的有着球星卡卡亲笔签名的足球──那是季橙最喜欢的球星。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一扬手,她不发一言地把礼物扔到了垃圾桶里,站在这家名为“接头暗号”酒店门前,号啕大哭。
等到有陌生的号码打过来的时候,聂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按了拒接。这时,她才发现手机已经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家里的、周浅易的、蒋小光的,还有几通就是刚刚被自己拒绝的。现在,它又开始执著地叫起来。
她终于按了接听键。
“聂双吗?”
很好听的男声,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焦急的语气。
她开了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嗯,是我,你……”
“你的声音怎么了?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这个声音,跟季橙还真是像。聂双苦笑,可怎么可能是他呢,他的手机号,周浅易曾经给过自己,她早就烂熟于心的,存在自己手机号码里,名字为“一”。是的,季橙对她来说,就是一,唯一,一切,排在最前面的“一”。
“你是……”沙哑的声音在这黑沉沉的夜里,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我和你哥在一起,你在哪?”不容置疑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答,“你叫我哥过来吧,我在酒店门口。”还没说完,大滴的眼泪又“噗嗒噗嗒”掉下来,她坐在酒店招牌旁边角落的台阶上,缩成一团,像个等待家长认领回家的孩子。
5分钟。
10分钟。
15分钟。
朦朦胧胧之中,聂双听到有人叫自己:“聂双,聂双。”
一定是在梦里的,眼前的季橙穿着JACK·JONES的黑色长袖纯棉T恤,领口的扣子开着,四颗斜排上去的白纽扣像是调皮的眼睛,此时,这眼睛的主人正扶着她的双肩,急切地盯着她看。
她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挣扎着整理了头发。嗯,聂双,你说过的,要随时展示给他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哪怕是在梦里。
她想说的有很多,这时想起给季橙的礼物,猛地站起来,却也一下子清醒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在无数个梦里出现过的季橙,此刻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现了。
她不由分说地跑向垃圾桶,可是晚了。垃圾桶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礼物的影子?
季橙疑惑地跟着跑过来,还没来得及问,聂双“哇”的一声,鼻涕眼泪一气儿齐流,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
“生日礼物……”聂双的声音越发嘶哑,“卡卡……”
聂双哭得呜呜咽咽,可是季橙揽过她在自己的怀里,把头埋在她的短发中。聂双听到季橙轻轻的叹息,他说:“傻姑娘。”
聂双再一次觉得自己陷入了梦里。
她抓紧季橙的背,大胆地把下巴贴在他的肩上作出回应,“季橙,我看过美国拍的一部电影,叫《逃离克隆岛》。它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当你喜欢一样东西,闭上眼睛祈祷──不理你的那个人,就是上帝。”
季橙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轻抚她的头发,再次抱紧她。
聂双接着说,“季橙,不要不理我。不要故意忽视我的努力。”
过了很久,季橙才说:“聂双,你现在的声音……真难听!”
那天的夜晚叫聂双终生难忘。她并不知道,季橙送她回家以后,在她家的门外站了很久。
聂双每次都在足球场上偷偷为自己准备矿泉水,没有让他动摇。
在只要他出现的球场上大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喊着“加油”,没有让他动摇。
在他经过的地方偷偷地打量他,没有让他动摇。
在电台里匿名给他点歌,没有让他动摇。
在他发现她塞到自己课桌里的他所喜欢的体育杂志时,没有让他动摇。
在她设置的无数个“不经意的巧合”里,都没有让他动摇。
但在那天晚上的KTV里,听着喝醉的蒋小光讲聂双被罚站的事情,不甘心地抓着他的衣襟大声质问“凭什么我对她那么好,聂双只是喜欢你”的时候,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迅速地点燃。他顾不上许多,随手抓过一件外套冲出去,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部手机,总算知道她在哪里。
见到聂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差点失去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多可笑的理由。
绝对不和最好的朋友的妹妹谈恋爱?让它见鬼去吧!
在这个为了爱情勇往直前的女生面前,季橙,你为什么要显得那么可笑、无力而荒唐。
聂双,你是聂双,你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聂双。
她设置的无数个“不经意的巧合”,都没有让他动摇。
但在那天晚上的KTV里,听着喝醉的蒋小光讲聂双被罚站的事情,不甘心地抓着他的衣襟大声质问“凭什么我对她那么好,聂双只是喜欢你”的时候,心中有上门东西被迅速地点燃。他顾不上许多,随手抓过一件外套冲出去,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部手机,总算知道她在哪里。
见到聂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差点失去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多可笑的理由。
绝对不和最好朋友的妹妹谈恋爱?让它见鬼去吧!
在这个为了爱情勇往直前的女生面前,季橙,你为什么要显得那么可笑、无力而荒唐?
聂双,你是聂双,你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聂双。
蒋小光再也不跟在聂双的身后了。
再也不跟在她的后面问:“聂双聂双,今天的答案,和昨天一样吗?”
他就坐在聂双的后桌,却再也不肯和她讲话了。聂双几次主动找话题,他也只是敷衍,多说几句,就不耐烦地站起来往外走,只肯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终于在自行车棚那里拦住蒋小光,眼睛直视过去,大声问:“蒋小光,你为什么不理我?”
蒋小光看着她,目光有所躲闪,终于小声说:“你都已经和季橙在一起了,还管我做什么。”
“你以前和我聊天,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没有同季橙在一起是吧?蒋小光,就算没有季橙,也不会是你。一个男生,心眼这么小,算我看错了你,还把你当朋友!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聂双说完,转头便要走。
身后的蒋小光叫住她,“聂双,聂双,先别走。”
聂双回过神。
“好啦好啦。”蒋小光举起手,“是我错了,我投降。”
聂双问:“还是朋友?”
蒋小光又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嗯,当然是朋友。不然我的损失也未免太大了。”
聂双有些疑惑,“损失?什么损失?”
“比如我零花钱没有了,可是又很想吃烤翅。”
“呃……行,你说去哪里?”
“就海港路那里的好了。”
聂双回答着“好”,转身去取自行车,蒋小光的眼泪这时才不可抑制地掉下来。
聂双,我是不是很美骨气。看到你和季橙在一起,伤心得会哭鼻子。如果没有我那晚那么失态地质问季橙,是不是你们就不会在一起?
好像我在你的这场恋爱里,不但抓不到一点主动权,还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我当然不会恨你,也不会恨季橙。
我只是恨自己。
恨自己,始终无法成为你所喜欢的哪一个。
那就做朋友好了。做你忠实的永远可以给你依靠的在任何时候想起我都给你力量的朋友。至少,朋友不会分手。
白木珊的复习资料,每周坚持着给聂双邮寄过来,她的房间里,开始有一个抽屉专门放白木珊的信。
自从高中和白木珊分开,其实也不会分开,两人从来没在同一个班级过。高中后白木珊依然不和自己同班,只是更不在一个学校了。
这恰恰是聂双认为的女生保持友谊的最好的距离。
女生间的友谊,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任何一句无心的话、一个举动,都有可能成为细长的针,将这充满了气的气球扎破,一点点往外渗着气,直到最后彻底干瘪。
就像邻桌,因为女生不停地借圆珠笔,自己从来不买,就同人家绝交。或者去商店买薯片吃,因为没有主动邀请自己吃,就三明天不同对方讲话,甚至号召周遭的同学孤立她……
想想,都觉得可怕。
白木珊室聂双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这个后缀。没有平日里德摩擦和碰撞。只是每周三播音的时候才一整天都在一起,距离恰到好处,两人又都是直性子,聚在一起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是以坚固的友谊通行无阻,好得真是像亲姐妹。
最近,这个亲姐妹的来信里,除了复习资料,开始频繁出现一个叫“Y”的男生。白木珊反复在信里提起他,就像当时的自己,那般迷恋季橙。
可是白木珊只有暗恋的胆儿。
白木珊在信里写:
我在篮球场见到他打篮球,看着他一个人带着球单枪匹马突围投篮,整个人便被锁住一般,动弹不得。只是,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爱他?会是吗?说不好。在这么繁重的学习压力下,或许我只是想找个寄托。如此,在握出来散步的时候,目光终于有了可以搜寻的目标。是他,不是被人。
我已经打听到他的名字,偶尔匿名给他写信,他或许收到了,或许不,那又有上门关系,我只是想跟他诉说。
我们班有很多恋人。他们很和平,很融洽,很大方,班主任开班会的时候讲男女问题,他们就在下面对视窃窃地笑,下课的时候,也毫不避讳地谈“他”怎样。他们的恋情,俨然已经是结婚后的平静生活,下了晚自习,还结伴一起去厕所。
或许我已经落伍了。
有的时候,很想大哭一场,会突然莫名地讨厌自己,讨厌周遭的一切,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
现在只是高一,可是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班主任说,我们在服装方面,要增加覆盖率,减少透明度。末了,他又说:“这个学期要上报政教处两到三名差等生,降班。可笑吧,高中还要降班。他说这是“适者生存”。
适者生存。
我还在这里谈我奢侈的爱情。
祝好。
木珊即日
白木珊的信,第一次这么伤感。聂双躲在房间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她。
正在叹气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周浅易的一声大吼:“ 聂双!你个猪头,干嘛呢?”
聂双吓得捂住胸口,“你出场的时候,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周浅易得意地笑,“心里没鬼,怕上门。”
她合上抽屉,“找我什么事?”
“嘿嘿这周六我们哥儿几个出去野炊。你能帮我去趟同学家,跟她爸妈说一声吗?”
“你跟你同学约会,干我什么事。”
“呃……主要是……主要是……”周浅易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哦,是你的现任女友?”聂双抓到了他的短处。
“算是吧……她家管得太严了,平时都不让她出门,要没有女生去家里直接找她,她爸妈肯定不放行。”
“那就换呗,反正追你的女生有的是。”
“这次不一样,以前的我……就算没定性吧,以为起起哄,就稀里糊涂地反复想,久而久之,以为那就是爱了。现在的这个女生,是我一直以来都想找的,我会好好带她。”
“真酸。”聂双打了个冷战,“你要是动了真心,全国人民都笑了。”
“你爱信不信。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吧。”
“那你先说说,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周浅易冷笑,“我不向爸妈告发你谈恋爱的事情就不错了,还想着要好处。我告诉你聂双,其中考试成绩下来,你要是连中上游的名次都没保持住,看我怎么收拾你。”
聂双刚要辩解,周浅易又说:“季橙也别想好到哪里去,我跟你们俩都没完。”
他又瞥过聂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白木珊来信的信封,嘴里念叨着:“这字体,好熟悉。”挠挠头,“像是在哪里见过。”
吓得聂双急忙把信收起来,“熟悉你个大头鬼。你爱跟谁谈恋爱就去谈,可不准动我的好朋友。”
周浅易不屑一顾地吹了个口哨:“你那帮朋友,个个都是黄毛丫头,跟你似的,哪个拿得出来。”
“哼!”聂双有些不高兴,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哥,你要是跟恋人分手,就好好跟人家说。别像王凝那样,你不爱人家了,可也别伤害人家。”
周浅易愣了下,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周浅易一看,眼睛眯得都快看到了,“她给我发短信了。”
周浅易按了查看后,却半天都没有动静。
等到聂双意识过来的时候,周浅易的脸色已经铁青。她站起来,狐疑地靠过去,发现周浅易的后记内赫然显示着一句话:
“我想通了,我们分手吧。”
——发信人:柏灵。
chapter4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会在不同的阶段,包括不同的时间、心境、地点喜欢上不同的人,更会在不断成长,积累了更多的人生阅历之后,对所喜欢的人的标准渐渐变得不一样,所以,当你陷入并拥有一段感情时,好好享受就是,但不要鉴定地认为此生就是他,唯一只是他。
有位感情专家在解释“人类为什么喜新厌旧”这个问题时,用了德国经济学家戈森非常着名的“戈森法则”:同一享乐不断重复而达到饱和点时,其带来的满足感将不断递减;同样的享乐不断进行,第一次和第二次获得的满足感最大。
周浅易偶然在某电视情感节目中听到,如获至宝。
他得意扬扬地把自己的理解灌输给聂双:“这恰恰说的是人的本性啊。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和她在一起时的快乐达到最终的饱和点时,满足感就会开始递减;当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足够持久,这满足感也次血递减,直到减到不能再减,甚至已经没有的时候,为什么要违背人自身‘喜新厌旧’的这个本性,继续勉强在一起呢?”
聂双被他说得气结,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以为是的突破口,说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照你的逻辑来说,一夫一妻制也是违背人性的啰?”
周易浅眯着眼睛,一脸坏笑,“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我妹,一点就通。现在离婚率这么高,刚好证实了这套理论啊。”
“你……”
“照理说,你小孩子家家的,我不应该灌输你这套理论。不过,提前让你学习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他话题一转,“你现在个季橙,甜蜜得不得了吧?”
聂双没料到周易浅突然问起这个,霎时憋红了脸,手心开始冒汗。
“嘁,你不说我也知道,看季橙每天神魂颠倒的样子,就知道你没少给人家灌迷魂药。上周踢球,别说进球了,传球都失误……不过话说回来,可怜了蒋小光啊,哎,对你一往情深……”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聂双绷紧脸,不想他继续下去,“我昨夜还没写完呢,没工夫听你闲扯。”
“当初你要我帮你追季橙时,可不是这样的语气吧?”周浅易成心调侃自己的妹妹,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反倒扯过聂双的背包,像小时候那样漫不经心地胡乱翻着。
“爸妈没告诉你,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吗?”聂双扯过背包,扔到自己床上,“求你了,有什么正经事赶紧说吧,这作业要不写完,明天班主任肯定收拾我。你行行好吧。”
“得,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想跟你谈谈心嘛,缓解紧张学习和生活所带给你的压力……”
聂双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来,审视着周浅易。
周浅易终于沉不住气,“好了好了,五分钟,说完了我就走。”他扬扬眉毛,拿起聂双写字台前的一本书,卷成筒状,握在手心里转来转去,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那个,我是想提醒你,恋爱这件事呢,不能看得太重。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跟你说早恋不好、影响学习之类的话,我本人并不反对早恋,恰恰反倒认为它在多年后,必将成为我们人生中最为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这也是我当时拗不过你,帮你追季橙的原因。”
“所以呢?”
“……所以,现在竟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会在不同的阶段,包括不同的时间、心境、地点,喜欢上不同的人,更会在不断成长,
积累了更多的人生阅历之后,对所喜欢的人的标准渐渐变得不一样。所以,当你陷入并拥有一段感情时,好好享受就是,但不要坚定地认为此生就是他,唯一只是他。”
“哥,你在跟我说顺口溜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周浅易深深叹口气,“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一句也没听懂?”
“也不是,呃,听懂一点,但似乎又没完全懂。”聂双挠挠头,“我觉得你似乎在按时我什么,可是我又不明白,到底你想暗示些什么?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跟我们班主任特像,他每次找我们谈话时,总是先重点讲些无关紧要的,然后趁你不注意把他最想讲的顺带着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掺进去,什么牛顿万有引力啊,他小的时候捡过煤球啊,早上上班的时候家里的栀子花开了啊……常常是他把人叫进去,谈了两个小时,过了两礼拜,对方才知道他最终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周浅易再次叹气。
“哥,你说,这样说话多累啊,大把的时间,全都放在了绕弯子上,太浪费生命了。”
“好吧,其实我只是想说,学生时代的爱情最不可能有什么天长地久,如果有朝一日你和季橙分手,不要太难过。”
“啊,”聂双警觉地抬高了声调,“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季橙,现在喜欢上了别人?”
周浅易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鸡同鸭讲”,他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我是觉得季橙太过睿智,比起同龄人过于成熟,总觉得你不是他的对手。将来万一你们分了手,怕你寻死觅活。”
聂双这时才点点头,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在她的脸上漾开,“我明白了,你这分明是赤祼祼的嫉妒,你就是看我们感情好,你受不了。”她一把拉起周易浅,推他出门,“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和季橙感情好得不得了,你总不能因为自己失恋,就非得拉个人给你垫背吧,你太卑鄙了!”
“你小人之心……喂,开门,我还没说完……”
不顾身后周浅易愤怒的大呼小叫,聂双掩上门。
喜欢上一个人,想要他天长地久,才是人的本性吧。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其实是骗人的鬼话,不然就是像班内某些同学所持有的玩玩心态,只是想在适当的时间,出现那么一个适当的人、谈一场适当的恋爱。
管那个人是谁。
他只要适时出现就好——这种情况,当然适用于周易浅的那套什么“戈森法则”。
当然不会适用于聂双——聂双是谁?聂双是那个为了爱情全身的血液都会燃烧的人啊,怎么可能发生两个人在一起时满足感会降低的情况?
聂双想自己同好友白木珊讲起和季橙的恋爱时,映入脑海的一句话,居然是光良《童话》中个歌词,“你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聂双翻出背包,从最里面的夹层掏出季橙送给自己的粉色羊毛手套,小心翼翼地戴在手上,顿时觉得心口一阵温热,像是有颗蜜糖贴在那里,此时软绵绵地融化开来。
季橙,从你说爱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 *
季橙当真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刚刚在一起时,聂双心里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严格追究起来,毕竟还是自己先追求的季橙,会不会因为这个,在今后两人相处的过程中,因此就奠定了季橙高高在上的地位,让他吃定了自己,唯他的命令是从,百依百顺,像被抓住把柄一样,做什么都得服服帖帖呢?
可季橙很快就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
他对聂双的好,让每个看到的人,既妒忌又羡慕:每天早上骑单车去聂双家等她出来,两人一起去附近吃早点,然后一起去学校。中午的时候顾不上
送她回家,可也绝对会雷打不动地在校门口等她出来说上几句话。下午上学的路上或是放学,会带聂双去吃这座城市的小吃,等到一年多的恋爱谈下来,两人几乎把这座城市的美味吃了个遍,闭上眼睛都知道哪家店该怎么走。
季橙虽然是男生,心思却非常细腻,从不爽约,承诺的事情必然会兑现。赶上球队有比赛,会提前发短信告诉聂双——爱情纵然不是生活的全部,可是所以业余时间里他如顾及不上和聂双共度二人时光,都会致歉并择日安排新的节日补偿聂双。
陆陆续续收到他的礼物,均是精心准备又有深意。公仔、影碟、CD、图书、连衣裙……而聂双所作所为的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是季橙在圣诞节时送给她的一打由季橙亲自手绘的“言出必行”卡。聂双曾经听周浅易说起过,季橙初中时曾经子啊美术特长班待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转到普通班,但仍然画得一手好画。
在季橙送给聂双的这套“言出必行”卡上,卡片的正面,画了季橙和聂双的卡通像,十二张,代表了十二个月,十二张不同衣着的表情在不同地点的卡通像。有两人在校园寂静的小树林中亲吻的画面,聂双踮起脚尖,微闭的眼睛,睫毛闪亮。季橙揽她在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深情拥吻;两人去小胡同里的面馆吃面,聂双把汤汁溅在季橙脸上,两个人正开怀大笑;在回家的路上,并肩骑着单车,聂双清爽的短发在风中飞舞,季橙满怀深情地望过来,没有任何言语,时间停留在那一刻,万籁俱静……
在每张卡片的背后,都有季橙清晰的笔记:
季橙向聂双承诺:
限定在__年__月__日前兑现
有效期至:_______
签字盖章有效
(注:本卡片只限聂双本人随意填写,其他任何人均无效)
在“签字盖章有效”处,季橙签好了自己的名字,还盖了不知道他用什么刻的圆章“季橙言出必行章”。
聂双拿到卡片后,好久都没有说话。
站在旁边的季橙终于沉不住气:“聂双,你不知吗?”
聂双深深吸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咽了口唾沫,才小声说:“如果我写,你想我承诺欠我五百万块人名币,限定在有生之年慢慢还清,是不是也可以?”
季橙满怀期待的脸此时变成了铁青色。
这还没完,聂双又说:“要是十二张我都这么写的话,天哪,天哪,那我岂不是中国超级大富婆了?”
“……”
“原来我虽然这么年轻,可是却已然这么富有了啊。”
“把卡片还给我。”季橙伸出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
聂双不卡片小心地放进背包:“哪有送出去的礼物,还跟人索要的。”见季橙依然绷着脸,这才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你真的以为我会那样暴殄天物吗?这么用心的卡片,”他压低声音,“我哪里舍得用。”
她咬紧嘴唇:“除非,除非,你跟我提出分手。”
季橙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乱说,怎么会。”
“嗯,是不会。”像是说给季橙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我回去在好好研究怎么用。”
宠溺的语气:“好。”
* * *
同陷入热恋之中的聂双相比,周易浅的日子,的确不那么好过。
难怪会觉得自己的哥哥是在妒忌自己。
几月前,聂双想起为了爱情进行垂死挣扎、不惜去男友家里进行挽救的王凝,还免不得揶揄周浅易一番,那时的他虽然有些理亏,嘴巴上却也不肯让步,说些什么:“不可能你碰到一个人,表面浅浅地接触了,受外表印象和第一感觉影响在一起了,今后就非要捆绑在一起,郎情妾意生死永远不分离。人生苦短,我们应该尽可能多低接触更多的异性,从中找出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他总有一堆歪理邪说来支持他不断另结新欢的事实——显然王凝并不是第一个,聂双是通过蒋小光,才知道其实早在王凝之前,周浅易就换了N个女朋友,本校的、邻校的,同班同学、师妹师姐,窝边草、非窝边草,没有他不敢下手的。交往时间久一点的像王凝,半年多;短一点的,三五天——当然是他这个花心大萝卜,单方面强行跟人家提出分手,可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除了王凝,其他的均是安静的离开,不不不,也谈不上安静地离开,反正不哭不闹不恨不纠缠他,见了面甚至还可以笑笑、打声招呼。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着各自的生活。
着就是周浅易的本事。
可是现在那么有本事的周浅易遇到了对手。
那个叫做柏灵的女生,聂双有次和同学秦冬冬在一家奶茶店里撞到过。是秦冬冬提议说有家非常正宗的奶茶店,请聂双一起去喝。那时聂双还觉得有些远,骑单车要半个多小时,只是为了一杯奶茶?耐不住情冬冬的软磨硬泡,没想到却因此撞到了周浅易和柏灵。
情冬冬和聂双两人对坐,斜对面隔着两个隔间,周浅易背对自己和柏灵对坐,从聂双的角度望过去,刚刚好同柏灵对视。
柏灵当然不知道频频瞥向自己的女生是谁,只是半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啜饮着面前浓浓的奶茶。
聂双是在那一天,才深刻理解“气场”的含义。
柏灵那天穿了件粉色的V领针织衫,配小脚牛仔裤,外面套一件咖啡色PU外套,身上有着强大到你不敢正视她的气场。即便是坐在奶茶店里软塌塌的沙发座椅上,上身微倾的她仍然保持着挺直的背,瘦削的双肩骨感十足,同周浅易说话的时候下巴微抬,浓密的眉毛,只是抬眼的瞬间,犀利的目光扫过来,便气压全场。
坐在她对面的周浅易聋拉着肩,一副严重受挫的样子。
——没错,就是她了。
聂双第一次微她的双胞胎哥哥感到担心,心想周浅易肚子里那点货色,哪里会是柏灵的对手啊,周浅易啊周浅易,你也有今天。
等到后来周浅易像聂双哭诉自己第一次被人抛弃的感受,映入聂双脑海的居然是柏灵那犀利的目光。
“你说人是不是很贱,”周浅易倒在聂双房间的沙发上,“你说柏灵有什么号?对我不够热情,约会不够主动,说话不够有诚意。她过生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我在某某酒店,如果你有空,就来……言外之意,没空,就不要来了。你听听你听听,我是她男友哎,哪有这样跟男友说话的。”
聂双不屑一顾,“是前男友吧……她不是跟你提出分手了么?切,真看不出你还有大男子主义情结。”
“是现男友。今天下午经过我的一番努力,我们又和好了。”
“又和好了?”
“是,我发现啊,你们女生有时候很奇怪,很多时候提出分手并不是真的要分手,而是想要看到男生恐慌、害怕失去的沮丧样子,想以此测试自己在男生心中的重要性。”
“你是不是想多了,哪有人会这样。”聂双对此不屑一顾。
“柏灵就是这样的……”
“呃,没必要你们分了一次手,你就一朝被蛇咬吧?肯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人家不高兴。”
“那你知道她跟我提出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么?”
“是什么?”
“她说……最近的恋爱,谈得实在太平静了。”
“……”果真是大跌眼镜的答案,聂双倒抽一口凉气,“那和好的理由呢?”
“和好的理由,她说,失恋果然会有些难过……不如还是在一起吧。”
周浅易满是无奈的语气。
聂双觉得他可气又可怜,本不忍打击,但憋在心里又难受,忍了忍,终于脱口而出,“这说明她远远不够爱你,至少不像你爱人家那么深。不过谁叫你之前拿感情当儿戏,现在得到报应了吧?”
“这是什么话。如果只是恋爱中的一方一味地听从对方,满足对方所有的意愿,那又有什么意思呢?之前的女朋友,我问对方去哪里玩,回答永远是‘你说呢’、‘随你啊’、‘都可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点主见都没有,一点自我都没有,哪里是谈恋爱?简直是随身携带了一只木偶。要我说,只有像我和柏灵这样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恋情,才会有味道。”
“很好,”聂双冷笑,“希望你不要成为别人眼中的木偶就好。”
周浅易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想要反驳些什么。可能觉得实在理亏,话到嘴边又无力地压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昏暗的台灯照在茶色写字台上,映照得周围一片昏暗。好半天没有听到应答的聂双抬起头,看到周浅易紧紧抿着嘴唇,像每个恋爱中的少年一样,神情落寞。
聂双懂得。
——那时初恋时的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在初尝爱情美好时,所必然会尝到的酸涩味道。
有些人的爱情谈得轰轰烈烈。不论是分手,抑或是甜蜜地持续拥有,毕竟是两个人曾经一起共度、见证了年少时最为美好、珍贵的时光。
可有些人,所拥有的,所守候的,一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冷凄凄的爱情。
比如白木珊。
当聂双的爱情进行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时候,白木珊彻底陷入一场单恋中。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使真的有其深刻的哲理性的。
胆怯的女生当爱情来袭时——依然是胆怯的女生。并没有因为爱情的到来而使得她勇气倍增,无法做到像个冲锋陷阵的战士那样攻克自己心仪的男生。
起初以为自己只是寂寞,身处任何位置都会下意识地搜索对方的存在。可是当太多太多的爱意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积累,想要忽视它忘却它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来不及,它仿佛吸附在自己身上,慢慢长出血肉。
哪怕只是有想要触动的念头,已然痛得不堪忍受。
第一次注意到周浅易,完全是因为好友吴棋。在一次去隔壁班找吴棋时,正好看到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周浅易。时任班长的吴棋正冲着他高喊:“周浅易,班主任叫你明天一早去找他。”
叫周浅易的男生瞥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应答,仍然自顾自地带着球上篮。
吴棋见怪不怪,转过头和聂双聊天。
“这个周浅易,三天两头逃课,仗着自己学习成绩好,谁都不放在眼里。最近竟然连月考都不参加了,班主任找不到他的人,天天把我训得跟孙子似的。烦死了。听说他还有一双胞胎妹妹,真不知道他妹妹会是什么样,要兄妹俩都这样,他爸妈得多操心啊。”
白木珊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发现那个叫做周浅易的男生,有着那么好看精致的五官。铜色的皮肤看起来非常舒服,有着说不清的亲和力。两道浓眉斜飞,看人的时候喜欢深情直视,一眼望不到底,似笑非笑的样子满怀情意。
白木珊喜欢他打球时单枪匹马投篮的帅气和果敢。他打球一向不喜欢传球,常常是一个人突破几个人的包围,接着一个漂亮的转身跳投,眯起眼睛,上臂与前臂呈90度,手掌向前推出,篮球应声入网。
其实更多时候,没有人介意他的篮球是否投中,仅仅是他出现在篮球场上,便是一道任谁都不能忽视的风景。
吴棋还说了什么,白木珊完全没有听进去,那天下午的英语课、政治课……晚自习,甚至是晚上,她的脑袋里,全部是周浅易。
周浅易偶然瞥到她一眼时,那黑黑的眸子。
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随意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
都是他。
都是他。
都是他。
从那天之后,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碰到周浅易。白木珊很快就发现,周浅易和一个叫做苗言东的男生经常在一起,有时候中午不回家,偶然会在食堂看到他俩在固定的餐桌吃饭。篮球场、足球场……课外活动自是哪里都有他们的身影。连下了课间操去学校商店买东西,也很少分开。
他们和吴棋同班,就在白木珊所在班级的隔壁。吴棋的家离白木珊家很近,放了学两人结伴走,有时候白木珊推着单车在班级下面的车棚等,常常撞到苗言东根在吴棋的后面,两人在说着什么。同苗言东一起结伴的周浅易,会保持着三米开外的距离,静静地靠在一旁等。
白木珊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只剩一身的窘迫,头低到不能再低,希望吴棋可以尽快和苗言东谈完,又希望他们的交谈可以持久些。纵然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一次眼神的交流,可是来自心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感,白木珊只想能来得多一些,再多一些。
就是那样鬼使神差地,给他写了第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白木珊在信中谎称是周浅易的老同学,偶然碰到他,听说他学习偶有退步,加上高中生活着实无聊,不如写信聊聊天——漫不经心的语气,使白木珊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敢发出的信——装作他的同学,怕他不理会自己;语气太过热情,担心会适得其反让他怀有敌意。
怕对方或者周围的某个熟人认出来,她只敢用左手写,还好她是左撇子,小时候经常用左手写字,后来虽然被老师和家长纠正了过来,但持续到现在用左手写出来的字,也算不上难看。只是写的时候,会慢些罢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需要自己慢下来,慢下来理清自己的思路,慢下来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慢下来弄明白自己的心。
——他是有女朋友的。虽然在学校里,两人的交往很隐蔽,可是周浅易望向那个女生时灼热的目光,就算是个傻子,也会懂。
就像她无法抑制地望向周浅易。
就像那个经常阴沉着脸但看到吴棋时整个人都会亮起来的苗言东。是的,谁都知道苗言东这个从来没笑过的男生在追求吴棋。
白木珊想,苗言东一定是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的,他以为尽自己所能满足对方,就是爱。吴棋有心无心说过的话,他都要想办法去实现。吴棋说,学校对面的那家蛋糕店的抹茶蛋糕很好吃,他便每天早上在吴棋的桌子上放上那么一块;吴棋说,最新的某某杂志该上市了吧,他宁肯逃课也要在第一时间把杂志拿给吴棋;吴棋说,向区看新上映的电影,当天晚上电影票就静静地躺在吴棋的背包中……
最过分的一次,吴棋说:我外婆组织了一个秧歌队,晚上在礼堂演出,一张票二十块钱,一百张票一张也卖不出。苗言东一个人全部买下来,送给自己的兄弟们,叮嘱无论如何也要请家人去礼堂观看演出,为此他不惜吃了两个月的方便面。
吴棋的虚荣心不断得到满足,有人像个傻子一样全心全意对自己好,从不求回报,何乐而不为?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倒是白木珊一直搞不懂;当我们追求一样东西,不就是为了得到吗?为什么可以有人在付出足够庞大的时间成本已经经历,久而未得后,依然可以一直耐心地继续追求下去呢?
苗言东的耐心,居然有这么好。
可在白木珊看来,却觉得,是吴棋的人品有问题。
她自始至终都认为,倘若你并不喜欢对你频频示好的男生,一定要适时地拒绝,且绝不利用该男生为自己做任何事情,这是做人的最基本原则。尤其是看到苗言东在超越自己极限甚至不惜向周围朋友借钱,以满足吴棋的N个要求后那心花怒放的样子,她都会觉得对方很可怜。
她又多想对苗言东说:
——喂,你确定你是在谈恋爱吗?
——喂,你不觉得,你更像是个跑腿的店小二吗?
——喂,爱情,爱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此反复再三后,白木珊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挣扎,跑去找吴棋推心置腹。
吴棋当然不会认为这是推心置腹,所以她只是淡淡地瞥了白木珊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是吗?”
再无他话。
可是白木珊明显地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什么东西重重底横亘在两人之间,她努力地探过头去,触摸到的却是一手冰凉。
两天后,收到周浅易的回信,通篇都在猜测她是谁,大大咧咧地抱怨了一下学习的繁琐,并无其他。可是已经足够满足白木珊。
——白木珊并不知道让她如此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居然和自己的挚友聂双有着如此亲密的关系。那时的聂双,同自己谈理想、谈学习、谈感情—唯独没有谈起的,便是她那恼人的哥哥周浅易。
聂双受到季橙短信的时候,刚从校广播台播音出来,拉开门意外地看到蒋小光。
蒋小光上半身靠在单车上,见到聂双时眼睛一亮,没心没肺地说:“季橙见你没回短信,要我过来找你,他今晚有球赛,不能陪你吃饭了。”
聂双掏出手机,果然有条未读短信,看完把手机扔进背包,“那好,我请你吃吧,你想吃什么?”
蒋小光站直身体,也不说话,一只脚踩在脚蹬子上,来个倒用劲儿,车链哗哗作响。
聂双耐心地看着他。
蒋小光忽地抬起头,“聂双,聂双。”
“怎么了?”
“恋爱,是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他忽闪着眼睛,语气又有些迟疑,“如果高中生活,没谈过恋爱,是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很沮丧的事情?”
“呃,也不是这样说了,其实……”聂双很想给他讲出一番大道理来,大脑飞快转动组织语言时,听到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唉。”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好像,有情况吧?”
蒋小光吓得差点扶不住单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知道?你看出我和她在一起了吗?还是,她已经告诉你了?应该不会吧,她明明答应我,由我来告诉你啊。”
“……已经在一起了?这个人我还认识?”聂双被惊到了。
“哦,你不知道啊,我就说嘛,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到底是谁啊……”
“就是秦东东啊,她昨天约我在奶茶店见面,嗯……她说,很喜欢我,问我有没有可能。”
“呃……”
“我想,反正是要谈场恋爱的。聂双,聂双,现在的你这么幸福,我应该好好祝福你才是,我不能总是那样牵挂着你,一直这样没有自我,虽然我不喜欢季橙,骨子里觉得他不适合你,老是期待着或许有一天你们会分手……可是,可是聂双,我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你可能不相信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那么难过。聂双,你会一直记得我的,是吗?聂双,聂双,是吗?”蒋小光的声音有些哽咽,聂双看到他强忍的眼泪,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是湿嗒嗒的。
“聂双,我喜欢你。我走了。”
蒋小光飞快地骑上单车,在聂双还没来得及回答的瞬间,迅速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他们当真是在一起了。
第二天上课时,秦冬冬一脸的桃花红,见到聂双还颇为不好意思。她努努嘴,“你都知道了吧?”
聂双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就是我和蒋小光在一起了啊。”
“啊,嗯,知道了。祝福你啊。”
秦冬冬很开心地接受祝福,“嗯,谢谢你。”
聂双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过一本英语书,胡乱翻看着。
但是秦冬冬并不想就这样停止交流,“我家小光说,会好好爱我。”
——我家小光?叫得可真够亲切的。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答应我哎。你不知道,他说可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飞起来了。真的可以吗,我们在一起了?”
——到底有完没完。
“哦,对了,聂双,有件事,本来我不应该多说的,但是你知道的,我心里藏不住话,希望你别介意。”
“你说吧。”
“我希望你以后尽可能地少接触我们家小光,可以吗?我知道提出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他以前毕竟追求过你。而且,你现在也有男朋友啊……我觉得为了大家好,你们应该避嫌,你觉得呢?”秦冬冬笑吟吟地看着聂双,语气中夹杂着恳求,又似乎半带着威胁,只差说“我相信季橙也不会希望你们多接触的”。
两人说这话的时候,蒋小光当然没在教室里,秦冬冬是看着蒋小光出了教室的门,才突然对聂双说这些的。
聂双愣了一会儿,才说:“行啊。毕竟是你男朋友嘛。”她在“你”这个字眼上,故意加重了语气。
秦冬冬满意地点点头,揽过聂双的胳膊,“我就知道你最贴心嘛。”
蒋小光进了教室,看到两人这般亲密举动,拿她俩开涮,“哟,这么亲密啊?”
聂双还没来得及回答,听到秦冬冬说:“那是,我们姐妹谁跟谁啊?”
蒋小光说:“晚上看电影,聂双你也一起来吗?”
秦冬冬尴尬地笑笑,假意邀请,“是啊,一起来吧。”
聂双急忙识相地回答:“谢谢,我还有事,下次吧。”
蒋小光若有所思地看向聂双,再没多说什么,和秦冬冬开心地走出教室,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
窗外,橘色篮球在一个男生的拍打中快速腾起又倏然落下,一点也不用掩饰它跳跃的热情,在篮球熟练而稳健的翻转中,聂双的心,随着它忽起又忽下。
阳光在秦冬冬的微笑中一路倾泻,仿佛照亮了聂双密密麻麻且透绿的心事。
走向你的她步履坚定,站在你面前的她笑意盎然。
你们私下里会聊些什么呢,天气、星座、篮球,或者是下午的化学课?
——当然不会聊到我吧。我看到你们掀起甜蜜的涟漪,从低垂的柳条间隙中弥漫开来。
可是,蒋小光,我知道,我知道,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纯真难忘时光,将一去不复返。
chapter5
如果,不论什么原因,曾经深爱的恋人决定与你分手,你会采取怎样的方式让你知晓,并让你选择同意他所作出的分手决定?
A.无情决绝法:从你的身边突然、彻底消失,断绝与你的一切联系。再笨再执着的人,也会明白对方分手的决绝之心。
B.回避见面交代法:通过MSN、QQ、短信等不需要见面就能做出交代的方式提出分手。
C.循序渐进法:慢慢疏离你,躲避你,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日益减少与你约会、见面的次数和机会,让你逐渐明白,主动提出分手。
D.单刀直入法:既然是深爱,毕竟是有感情的,不妨两人见面直接说清楚。
聂双在读初中之前,对每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认为大家彼此都是掏心挖肺的、诚恳的、不带任何水分的。
那时的她,头脑里还没有“明辨是非”、“辨别真假”、“揣测虚实”这类概念,对任何人自然也没有防备之心。虽然上过当吃过亏,多半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彼时年纪小,好了伤疤忘了疼,转过头就忘记,凭借着一副热心肠,倒也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她的小学生涯。
让她认识到原来有人习惯把谎话当做家常饭菜,是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年。
那时她刚刚升入初一,坐在教师靠窗口第四排。无意间瞥过窗户,却看到本该同自己一样上课的周浅易被舅舅带着,从窗外经过,她还没来得及诧异,看到舅舅敲开门,正在讲课的班主任闻声而出,两人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班主任旋即回到教室,她听到班主任沉稳的嗓音,他说:“聂双同学,请出去下,家里有事。”
聂双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同学好奇的目光,让她坐立难安,班主任的那句话突然把她和周遭的同学划开了一道分界线,只是瞬间便被划入“家里有事”可以不用上课、需要立即神秘回家的一列。
——终归是年纪小,介意的只是这些小事。
聂双慢慢地挪出门,看到周浅易目光涣散呆立一旁,舅舅拖过她的肩膀:“奶奶去世了,现在跟我回家。”
那是聂双第一次面对死亡。
一路上三个人谁都没说话,走到奶奶家时,聂双看到院里院外已经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花圈,大门外临时支了一个棚子,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唢呐队此时正呜呜咽咽地吹着。院子里的人走走出出,有些人她认识,有些不。他们戴孝的方式不一,有的腰上扎着白布,有的身上穿着一整件白褂子,有的头上戴着白帽。人们为了办理后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并没有人过来搭理她和周浅易。
舅舅也只是在把他俩带到院子里,就去忙碌其他事情。
隔壁的老太太见到聂双,招手叫聂双过去,她的手上正搭着一顶用白布缝起来的扎了几朵白花的孝帽,线缝得很密实,有着厚厚的层层褶皱。老太太在聂双头上稍稍量了下,又飞快地穿针走线,随即用牙齿咬断线。聂双麻木地站在那里,任凭人家把孝帽套在她的头上。
各路亲戚陆续到达家门,哭丧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分不清是真悲伤还是做样子。聂双看到老太太把帽子的下摆甩到一边,干瘪的手抚摸着孝帽上的白花,一边摸一边喃喃自语,对自己的手艺异常满意:“孙女就是要戴这种孝帽,不是我吹,整个村子里,会扎这种孝帽的,也没有几个人了。”
很快,她和周浅易被带到灵堂前,跪下来对着奶奶磕了几个响头,兄妹俩都没有哭出声,聂双并非和奶奶没有感情,只是她的性格过于内敛,或者说,她还没有学会在这样的场合毫无保留地展现悲伤。
——号啕大哭?
——上气不接下气?
——捶胸顿足?
聂双相信,周浅易和自己一样,远远没有学会这样的发泄,或者说,这样的表演。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五点钟学校放学的时刻,聂双突然发现,自家的房顶上居然也站满了人,而且,居然有她和周浅易的同班同学,显然他们是放学后听到风声特意赶来凑热闹的。他们连家都没有回,背着书包挤在面积并不大的房顶上,有谁踩到谁的脚,叫谁站立不稳,胳膊挥来挥去也并未影响他们的兴致。聂双看着他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指手画脚。不知何时,有个女生看到聂双的孝帽,惊呼一声,于是齐刷刷的目光投向她。
那正是聂双所认为的最谈得来的朋友之一。
聂双当下决定同那个女生绝交。
天色越来越暗,磕完了头,兄妹俩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里,不多时,舅舅推过来一辆三轮车,把爷爷扶上去,叮嘱两人把爷爷送回家,好好照顾,以免老人家过度悲伤。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聂双躺在床上,满脑子白天的场景,唢呐队、花圈、满院子的人来人往……依稀听到隔壁周浅易的房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不知怎的,积攒了一整天的悲伤,借着周浅易那压抑的哭声,一点点往外流逝。
第二天是出殡的日子,身为长孙的周浅易早早跟着舅舅出去,聂双则被安排留下来继续陪伴爷爷。
阴天,无端地叫人心情沮丧,中午聂双简单炒了两盘菜,一天也就那样,慢慢地耗了过去。
事情发生在晚上。
爸妈才回来没多久,住在奶奶家对门的名字唤作国栋的男人过来串门,他穿着一套贴身的黑色西服,白色衬衣露出袖口,料子是很考究的,像是真丝,微微有淡淡的古龙味道水飘过来,他看到聂双,大眼睛眨了下,做个微笑的表情。
聂双红了脸,这人,她是经常见到的,只是说话不多。平日里他穿得很整齐,带着一种慵懒的大少爷气息,并不傲慢,逢人会礼貌地打招呼,见了聂双也是如此,并不介意她是小孩子。有时他的手里拿着一些零食,有着很好的包装,遇到聂双会拿过来一些,语气纵然平淡,却满怀诚意,并不理会聂双的拒绝,只是执着地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偶尔听家里人说起他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小型汽车修理厂,与村子里穿着随便、土气的男女老少相比自是别有一番气质,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人的目光。
此时见到他进来,爸妈交换了下目光,像是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随即兄妹俩被赶到房间写作业。周浅易磨磨蹭蹭,闪到聂双的房间,留出一道门缝,把耳朵贴在门框上,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不声不响地拿出作业本,耳朵却同样竖起来。
开始只是小声地谈话,询问奶奶的后事办得如何,接着爸妈不住地感谢。聂双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国栋在奶奶突发心脏病的时候用自己的捷达车拉奶奶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已经太晚,连抢救都没得做,国栋又拉着奶奶的遗体回来。
在当时,车里拉死人是一件非常不吉利和忌讳的事情,若不是自家直系亲属,大抵是不会有人这般做的。
国栋再三表态,“无碍”“不妨事”,可是语气里有着太多的保留。
过了一阵,客气话终于表达完,客厅里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聂双想,他要走了吗?
这样想着,国栋突然开口,“那个,大哥,实不相瞒,今天小弟过来,有件事想要麻烦您。”
聂双想起他进门时爸妈异样的神色,此时有所醒悟。
接下来,国栋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讲述了自己是多么的讲义气,目前经营的小公司赢利多么丰厚……接着,他话锋一转,说自己的存款有几十万,只是目前都是定期,眼下有事急需用钱,如果动用定期存款,势必损失大量的利息。然后,他不急不缓地说:“你们拿五万块钱给我解下燃眉之急。三个月之内,必定如数归还。”
他是来借钱的,可是语气里没有一丝求人的意味,恰恰相反,甚至有些债主上门、你们全家都欠我的气势。
聂双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倒是周浅易,一副洞悉世情的样子,不住冷笑。
爸妈还未表态,聂双几乎有些按捺不住,奶奶去世他帮了很大的忙,不介意这忌讳和不吉利的事情,这让全家人都无以为报。眼下他只是资金周转不方便,况且他又有那么多的存款,过了存款期限自然可以取出来还上的,把钱借给他,家里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又还了这人情债,爸妈在犹豫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聂双恨不得把自己微薄的压岁钱全部拿来送给这位先生,以作报答。
但是爸妈当下并未直接表态,只说办丧事还有很多事情处理,需要查看下家中的存款情况,明天再予以答复。
聂双蹑手蹑脚地关紧门,迫不及待地问周浅易:“爸妈为什么不借钱给他?”
周浅易看了自己的傻妹妹一眼,不说话,只是冷笑。
那边,爸爸已经拿起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聂双只依稀听到“赌鬼”“亏损”“十几万”等几个关键词。
聂双假装去客厅倒水,小心留意爸妈的神情。
妈妈见到她出来,叹口气,像是有感而发:“小双啊,以后不论帮过谁人什么忙,不论有多大的交情,切记不要贪图人家的任何回报。”
爸爸这时放下电话,并未顾忌女儿在场,“我问过了,他开的厂子已经多年亏损,转卖的告示贴了一年,都没人过问。最近又开始赌,赌债都欠下十几万,老婆前一阵刚和他离婚,带着孩子转眼就改嫁了,亲戚朋友们现在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啊。”
聂双霎时愣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
周浅易像是看透她的心思,故意问道:“聂双,刚才犯傻了吧?想什么呢?”
她辩解,像是为自己,也像是为这位先生,“怎么会呢,那么讲究的人,看到小孩子也会礼貌地欠身打招呼,他刚刚明明说……”
“你还真是拿着愚蠢当天真。别人说的话,你就不会自己分辨下真假虚实?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总有一天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人家数钱感恩戴德。”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周浅易又说:“我有时候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妹妹。人家是吃一堑长一智,你倒好,越活越倒退,跟傻姑似的。就说你上幼儿园,跟小朋友玩捉迷藏,你躲在柴垛里,谁都找不到,天黑了大家都晓得回家,就你一人傻,要不是我十一点多把你从柴垛里拖出来,现在你还不晓得在哪儿呢。下次玩儿,总学乖了吧?还是犯傻,多晚也不知道自己回家。”
聂双不出声。
“小学呢,人家骗你考试得了0分,叫你每个生字抄十遍,你就傻傻不睡觉,一通宵写完所有生字;我同桌骗你我跟人打架被带到派出所,你疯了似的往家跑找爸妈;周六周日明明放假,同学给你打电话说临时通知上课,你马上背着书包去学校……愚人节是你生日,专门为你定的吧?”
——原来自己曾经做过这么多的傻事,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楚。
“你当时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儿,观察下对方神情有没有异样,是不是在偷笑,看到你信以为真的表情时有没有露出得意神色,或是憋得满脸通红、期待看你出丑以奔走相告,哪怕你稍微动下脑袋摇一摇,最基本的常识总会有吧?哪里至于一点儿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哦。”
“哦,就会哦,”周浅易不住感喟,“什么叫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对你说的话、对你做的事,凡事须经过了解,通过自己的大脑进行分析和判断,再决定不迟。”
——凡事须经过了解,通过自己的大脑进行分析和判断,再决定不迟?
聂双专注地听着周浅易在自己对面掏心挖肝,她选择不吭声的原因有亮点:一方面的确是她心虚,另一方面,这个叫做国栋的男人,聂双平日里习惯了他的温文尔雅,对他有着深深的好感,今日偶然间得见真相,给她带来的冲击着实不小。
那个晚上,一直趴在她的胸口却被她一再压抑的话,她并不曾讲给周浅易听:如果每一句话,都需要经过我们深思熟虑,反复揣测,会不会太累?我们忙着生活,忙着学习,忙着交际——每天我们面对那么多的人,还要忙着分析和判断他们对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真假?
事实上,有很多事情,是聪明如周易浅也不曾想到的。多年后的聂双大学毕业踏上工作岗位,才知道很多人说起谎话来,比真话还要真,表情淡定,态度诚恳,神色自若,不露一丝一毫的破绽;有些人常年说假话,每一句话是真;有些人说话情况、视心情、视场合、视所面对的人……随意而定,反正总叫你琢磨不透;有些人则半真半假,真话里捎带半句假话,假话里掺杂着几许真话,弄得人云里雾里,等到你两星期之后终于明白他的话时人家早就改变了主意。
可是聂双始终没有学乖,在这方面纵然积累了太多经验,她却依然是常常吃亏的那一个。与人打交道,对方的杨紫稍微坦承一些,关心的语气多一些,她便掏心窝子的话讲了一串又一串,等到明白那人在她背后把她的事情添油加醋四处散播,连楼下看大门的大爷都在背后偷偷取笑她时,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与工作搭档做事,那一脸苍白的女生每日里做出一副柔弱病态状,殷殷切切不断给聂双戴高帽,声音苦活、累活全由聂双做,末了邀功的却是她——往嘴唇上扫白粉饼刻意做出病态样,一有工作捂着胃做疼痛状让同事逐一代劳,半夜里打电话给上司讲述工作最新进展,见到上司嘴巴抹了蜜一般“是是是”“您说的对”,背地里骂着上司“骚货”“变态”“抠逼”……这些,聂双是永远都学不会的吧。
在这方面,上学和工作究竟有着狠道的区别:上学时,你因某个人的人品有问题,完全可以无视他,不理他,漠视他;而工作时,人际关系是考察你工作能力很重要的一项,你不去搭理人家反倒会叫让人觉得是你个人的素养不够;工作环节是需要与人协调合作的,哪怕恨那人恨得牙齿直痒,也要笑脸相迎、耐心配合——若不然,你可以自己当老板开公司啊,看谁不顺眼,轻轻松松随便炒人鱿鱼。
在人屋檐下,需要你低头的,有太多。
聂双从小受爸爸的影响,同人打交道,非常在意一个人的人品。我们可以通过很多小细节以小见大来确认一个人的人品:比如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比如喜欢小便宜,比如经常说别人坏话……当聂双知道一个人的人品败坏时,条件反射般,便不屑同此人打交道。
她坚持着这个原则,过滤朋友,净化友谊。
可是很多事情很多人无法过滤。各种各样的因素决定了你不能过滤,甚至需要你天天同对方打交道——
问题就在于,当无法过滤时,如何想对方一样,假装彼此关系好得不得了,笑眯眯地有一说一?
聂双觉得,如何与人品有问题的人打交道——对于有着人品洁癖的人,理应开设一门这样的课程,来指导行为。
若不然,以“能够并且善于说谎话”,作为人生这所大学的必修课,聂双,怕是要永远徘徊在幼儿园的入口了。
* * *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刻,总会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等待,有人离去,有人热恋,有人分手……
如果,不论什么原因,曾经深爱的恋人决定与你分手,他会采取怎样的方式让你知晓,并让你选择同意对方所作出的分手决定?
A.无情决绝法:从你的身边突然、彻底消失,断绝与你的一切联系。再笨在执着的热,也会明白对方分手的决绝之心。
B.回避见面交代法:通过MSN、QQ、短信等不需要见面就能作出交代的方式提出分手。
C.循序渐进法:慢慢疏离你,躲避你,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日益减少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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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见面的次数和机会,让你逐渐明白,主动提出分手。
D.单刀直入法:既然是深爱,毕竟是有感情的,不妨两人见面直接说清楚。
哪一种方式,都不会让人心里有多舒服。
选择A,说明对方为人心狠且极端,不是能担当之人——或者,他不足够爱你。
选择B,说明对方关键时刻只顾及自己,为人自私且懦弱,害怕面对现实——分手目的达到就好,哪管他人死活。
选择C,说明对方过于有心计,为人处世圆滑之极,用心险恶——哪怕是他做了恶人也要以受害者身份出现。
选择D,说明对方行事还算磊落、大房,至少肯担当——能够考虑到对方感受,不误他人时间与感情。
如果与你曾经深爱的恋人,采取了上述方式之一,与你提出分手,你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要死要活纠缠不已?抛却所以自尊强力挽回?还是无声无息自动消失就像两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分手。
若分手是不可挽回的结局,那么,最好的方式,其实是选择在他离开你之前,你先离开他。
对于聂双来说,她并不知道季橙的离开,对两人的爱情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在得知季橙不告而别转学去了A中后,她下意识地觉得,A中,以及去了A中后的季橙,怕是要永远成为她遥不可及的梦了。
高二那年的暑假,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季橙带她去周边的城市游玩,爬山、野炊、钓鱼、游泳、划船、攀岩……那时,聂双的爸妈虽不至于过分保守到要求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的规定是包括周易浅都要遵守的。所以,他们从不能去太遥远的城市,但聂双已经满足。在兰城这座聂双从小长大的城市,同季橙约会的时候,因为担心遇到熟人,两人至少要留出十几米的距离,偷偷摸摸像是地下工作者在接头。
离开兰城就是另一番天地。聂双不必担心被人熟人看到人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时刻战战兢兢,单单是做贼的感觉抛却脑后,可以没有任何遮掩地向季橙投去充满爱意的温柔一瞥,已是极大恩惠,心满意足。
季橙每天把行程安排得很满,那时的聂双还以为这是两人在升入高三前最忘我最放肆的一次疯狂,升入高三,一切都不同了吧?为了前程,为了更好的人生,为了家中殷切的希望,再贪玩在笨拙再痴呆的人,也知奋发图强,把学习放在第一位置,其他全部退位。
她一直以为,季橙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想来,原来他一早计划好了要离开,所以才会那么放纵。
是的,聂双从来没有贪心奢求两人的爱情可以天长地久。
聂双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自己刚刚和季橙在一起,还曾经因为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而暗暗攥紧拳头对自己说,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感情,至少持续到高中结束……如果分手,一定是因为高考后迫于现实情况大家各奔东西异地相恋有缘无分的情况下造成的。
她没想到,这现实,来的如此之快。
季橙的电话,是在聂双升入高三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季橙转学到A中后的第一天,回过来的。
那是的聂双中午放学,骑着单车在回家的路上,并没有接到。等回家吃过午饭,意兴阑珊地躺在床上休息,还在为前一天季橙不告而别而不住揣测:没有预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是不是也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提醒她,希望她主动明白——两人的额关系,就到此为止了呢?更或者,他遭遇了什么意外情况,无暇打电话给自己?手机丢了?
虽然她一再叮嘱周浅易回学校见到季橙后迅速和自己联系,但中午周浅易一向是在学校食堂吃的,晚上才回家。放学前聂双怕他忘记,特意打电话过去,他却只是压低声音说“现在说话不方便,晚上回家再聊”。
估计是他和女朋友柏灵在一起吧?
想起那个让人头疼的女生,聂双禁不住苦笑,不愧是双胞胎兄妹,谈场恋爱都相似,轻易就陷入被动地位。
这样想着,不经意间拿过手机,才看到季橙的未接来点。那一瞬间,聂双有一阵愣神,拿着手机的手几乎是在发抖,小心地按解锁键,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打开未接来点,“一”,清清楚楚季橙的代号,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机中,那个对她来说,代表着唯一和一切的“一”。
她突然害怕听到他对自己说什么。
决绝分手,作出交代,或者尝试解释?
窒息般地握着手机,聂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怦怦跳动的心脏,像是要从她的胸腔里跃出来。白皙的手指停留在呼叫键上,拨出,又挂断。拨出,在挂断。如此反复。这让聂双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想要主动打电话给季橙向他主动表白的无数个夜晚,就是这样犹豫再三,仿若她拔出并不是一个电话号码,而是拨给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判官。
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对于聂双来说,季橙何尝不是掌握着她爱情命运的生死判官?
很久吗?也不是很久了,不过是一年之前。
想要打电话,却又害怕这通电话,犹豫中,季橙的短信突然发过来:聂双,晚上有时间吗?六点,在我们常去的茶餐厅等你。”
* * *
那是有史以来,聂双第一次逃课。
收到季橙的短信后,聂双换上一件英伦风的连衣A字裙,红色的格子,夹带着少许黑色蕾丝,七分袖露出雪白手臂,腰间斜斜垂下来一条细长的银色金属腰链,衬托得聂双多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帅气。
平时聂双是很少穿红色的衣服的,总觉得太过张扬、热情、识别性太强,若在人群里,第一眼便被人认出,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装扮。而今天穿上它,说来理由或许有些好笑,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今天的约会,季橙会提出分手。她无法做到抛却所有自尊,哪怕跪在坚持要与自己分手的恋人面前也在所不惜,苦苦哀求对方收回成命。
若他真的要与你分手,哀求又有什么用?
若他真的深深爱你,又怎么会提出分手?
若分手的大局已定,何不让自己在爱情的这种战役中,输得还算漂亮些?
她需要一件衣服来增加、稳定自己的气场,红色,代表着热情、奔放、喜悦、激|情……在聂双看来,或许,它可以掩饰自己,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悲伤和绝望。
骑上单车早早出了门,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茶餐厅的门口。下午一点半,过了吃饭的时间,茶餐厅的人并不多,她全然忘记了下午的课,找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一杯奶茶,心思恍惚,望着窗外出神。
季橙到的时候,她正低头按着手机里的短信,目光停留在季橙发过来的那条短信上,查看,返回,查看,返回,麻木重复。
两三天不见,季橙的头发仿佛长了很多,额前的碎发有几许甚至贴到了鼻子上,依然是那双明朗而深邃的眼睛,或许是多心,总觉得往昔那灼灼的目光已经消失,此刻停留在她身上的,只剩淡淡的打量。
可是她的季橙,即便是今天特意赶过来和她说分手的季橙,也还是那么帅。他身上套了一件莱卡棉的修身圆领短袖,有着休闲淡雅的印花,黑色的休闲纯棉长裤。瘦削的脸上吩咐打了艺人专用的修容阴影粉,轮廓分明,薄薄嘴唇此刻仅仅抿着,无端地给它的主人添加了深深的执着和倔犟色彩。让女生都为之深深嫉妒的白亮皮肤,在茶餐厅五彩灯光的照射下,看得聂双有些眼花。
“来了很久?”
聂双看到他拉开椅子,坐下。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
季橙像往日一样并没有看菜单,直接对旁边的服务生说道:“两份咖哩鸡饭套餐。一杯苏打水,一杯丝袜奶茶。”
“呃,等下,”聂双打断他,“一份咖哩鸡饭套餐,另外一份请改为鳗鱼饭。”
季橙耸耸肩,有点儿意外。
“今天,我想吃鳗鱼饭。”她微笑。
“噢,好。”
套餐端上来,她慢吞吞的吃着,嘴里到底是什么味道,只有她自己清楚。
“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的是咖喱鸡饭。”
她依旧是微笑,并没有讲话。
“你还好吗?”良久,季橙问。
聂双低着头,“嗯,还好啊。”
——拜托你争点气好不好,眼泪,拜托你,不要流下来,至少现在不要。
“那个,我,我转学去A中了。”季橙是从来没用过这样犹豫的语气和她说话的。
“我,听说……了。”
很滑稽是吧,男朋友转学,是听别人说来的。
“以后,可能,不能够……经常见面了。”
“……哦。”
这句“哦”,听在季橙的耳中,就像是每次他提出约会的安排,聂双温柔地回答“哦,好的”。像是下意识的反应,条件反射。他宁可聂双像他所见到的其他陷入爱情里的女孩子,大吵大闹一番,或者是哭泣,抬起脸,满是伤心和不甘的眼泪。
可是聂双不。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季橙鼓起勇气,“聂双,以后,可能,我们之间的感情……”
聂双抬起头,居然带着微笑的表情,像是在鼓励他说下去。
季橙突然被这微笑震慑住,冷不丁乱了阵脚,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可……能……要……放,放一放了。”
放一放?
终究是她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