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校区也不算大,不留心大门的招牌,还要以为里面是个企事业机构或是文明小区。当然,很多不起眼的偏僻小镇都是因为大学才闻名于世的,譬如英国的牛津剑桥郡。而这个城市却拥有太多的名牌高校,是城市带来了优秀生源和师资力量,所以城市不以学校自豪,学校却常要借城市夸耀。这次回总校是集体行动,来火车站接学生的是学校自己的客车,倒像是出租车司机欺负不认路的外地游客,明明学校离火车站不远,却先在高架的内环线上绕一圈。自然是炫耀这个城市的无限风光,不,是炫耀处在这个城市的学校得天独厚。经济发达地区的学生自然是司空见惯的麻木,落后城乡来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心潮澎湃,难免要制定些一展宏图的计划。上海校区的条件自然要好些,首先是衣食住行,由于地处闹市中心,什么都来得便利。再就是学生团体也正规不少,至少表面看要大气得多。组织有序花样繁多,最主要是经费充足,即便有什么失误不足,也只属于小贩克扣斤两的狡猾,不像无锡那个学生会,倒是二三流的话剧团刻意开的玩笑,有太多的讽刺意味。不利处也是有的,一是拥挤喧嚣节奏紧张。打水买饭,排队成了习惯,上下学滚滚人潮,常像大海里的漂流瓶,不知被冲到了哪里。一天疲乏,夜晚入睡时还要经受周围高架上汽车的轰鸣。二是诱惑。无锡校区毕竟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娱乐有限;在这里,丰富生活乃至夜生活可以尽情打造,当然需要花钱。这也不难解决,海报栏里多的是兼职招聘,愈来愈多拎着公文包的社会人士充斥校园,带来他们的手段和价值观。男生顽懵不化,未必能领悟;女孩早熟,自以为懂得了什么叫现实,没有本领的只配做做促销搞搞市场调研赚两个小钱,有本领的每日鲜花簇拥专车接送,身边挽着西装革履的成功男士,有地位有保障。很多男生除了灿烂的微笑和自编的幽默外并非一无所有,他们有的是痛苦。诚如一个女孩所说: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痛苦,你的痛苦毫不稀奇。于是男生开始觉醒,开始奋进,开始走向社会,开始老练,开始由悲剧的演员变成导演,开始在有成的不惑之年也要拆散年轻的一对,挽个女大学生充充门面。懂心理学的人恐怕要这样解释,这是当年的失恋症结在潜意识里作怪,消除爱情失落感的办法是让别人也失恋。这便是恶性循环,爱情好比生态环境,所有的不幸都是人类咎由自取。大学二年级,专业课程繁多,教师队伍里新添了不少陌生面孔,有本校职工,也有外来临时代课的。由于缺乏沟通,学生意见不小,学问没学到什么,个个成了挑剔教师的行家。校方迫于压力,往往一门功课要走马灯似的换好几名教员,愈换愈糟糕,即便来上课的也是授完就走,生怕被抓住什么把柄。这倒不像无锡校区,虽然荒山僻野孤寂难以排遣,师生间却常能打成一片似的。英语课换成一位鼻音浓厚的女教师,原先的S小姐听说嫁了洋人移居加拿大,到一家公司任职。新来的教师也出生都市,人很活泼,头一节课就让学生做口头练习,不偏不倚点中思哲,让他谈love。当着简鸣、李欣婷面前谈爱,这个命题太复杂,思哲站起来就慌了。幸好是坐第一排,脸红别人看不见,只能像《庐山恋》那个男主角反复着:"I love my mothland."(我爱我的祖国)听者无不绝倒。赵儒生也来赶气氛,自告奋勇站起来,意气风发讲了一大篇,什么pursuing a girl need courage追一个女孩需要勇气,有中国特色的英语。,即便遇到挫折也要义无返顾,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决不能像有些人那样的消沉,女权主义那样发达的西方都没有他的精神。思哲心凉得透彻反倒不怒了,很想质问他热爱祖国人民有什么不妥,猜想他最近一定看上了班里的哪位,为了讨好女生,所以才要这样做面子,把别人踩在脚底下的做面子,得亏不住一个寝室,省得天天见面横生枝节。新寝室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室友都还纯朴客气。九头鸟心满意足也不叫嚷了,又迷上了CS反恐精英,睡梦里都要叫嚷:"土匪在B区埋雷,扔把AK给我。"别人以为他讲梦话,开灯看个究竟,他便突然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叫:"他母亲的,谁甩的闪光雷。"也是因为这反恐游戏,他和女朋友和好如初。那日纪晓蕾来寝室找他别扭,他正激战酣畅,一时兴起不耐烦,气得心焦火燥,拉开个易拉罐也忘了喝,专业地对那女孩便扔过去。随即下意识地跑到墙角蹲下,食指勾着,像要随时扣动扳机。桌上机器的音箱不失时宜地来一句:"I am in position,need assistance(我已到位,请求援助)."纪晓蕾以为这男孩神经脆弱,精神疲累,母性的爱怜全被勾起来了,搂着他好言劝慰。九头鸟清醒过来知道事态严重,吓得魂都没有了,又被那女孩反常地呵护,感情立刻崩溃。两人便在墙角热烈地拥吻,背后枪声阵阵,很有点战地的浪漫。思哲自从没了追求对象,学校里待得恻恻愀怆,就像歌里唱的,常要回家看看。倒不是帮爸爸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而是找找温暖。家里也无聊,就又想着回学校,一来二去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仿佛只有不停地迁徙才可以消弭空虚。期中考后的周末,独自在校看了一场小鸡快跑的电影,从学生放影厅下来,竟又遇着简鸣同李欣婷在压马路,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摆出骄傲的轻蔑态。事实上是心跳加剧,吓得转身就走,比电影里小鸡跑的还快,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回头瞄那两个人几眼,愈看愈伤心,而且浑身膨胀,脊梁骨里都流淌着阵阵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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