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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烛光盛宴 > 我将不做一个痴呆的聆听者(3)

我将不做一个痴呆的聆听者(3)

她把半桌的食物扫进胃里,像吞下快乐丰足的日子。剩下的那些就招待了嬷嬷们,二婶一向胃口小,又不需劳动,食物对她没有太大诱因。紫藤花架下,她的两个孩子在架柱间奔跑,不时将眼神瞟向这边,又作态追逐,那个陪着她们玩耍的大女孩已经亭亭玉立了,胸部更饱满,臀部更紧翘,那是个美丽如­精­灵的女子,是婢代母职的小翠。

她走向藤花架,壮和樱躲到架柱又探出半边脸,小翠把他们拉出来,掇起几根乱掉的发丝系到耳后,双手抚平衣角,又推推孩子,说:“叫妈,你们的妈回来看你们,叫人呀!”壮嗫嚅地叫了妈,樱则返身穿过一排杨松,消失在廊柱下。

“让她去吧,过两天就认了。”泊珍抚摸壮的头,又缩回手,这孩子结实粗壮,在她几乎不太记得他父亲之际勾起她对他的印象。

“孩子们都好吧?”她问小翠。

“都帮你担起来了,时间也就这么过了。”小翠低下头注视自己的衣角,泊珍沿着她的眼神望下去,那饱满的胸部像熟透多汁的果子。

“小翠,你长大了,是个可以出嫁的姑娘了,时间可能对你是匆促的,这家里再待下去,会耽误找婆家的时机。”

“有婆家不一定好呀!我只是觉得小姐这一去就是两年,将来呢?好像日子总不会一成不变!”

小翠眉眼有忧伤神­色­,像个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小­妇­人。泊珍提高音量,像要把眼前的水汽吹散,“嗨,没什么好担心,将来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路自然就在前面。”

“哦,小姐还是小姐,没什么能改变你。”

壮在他们谈话间也消失不见了,她想起孩子吃­奶­时,软绵绵的身子贴着她,婴儿身上散发出的­奶­酸味老使她觉得像幽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她总推开那酸酸的黏腻感,毫无心绪地望着结在床柱上的纱帐。

“王顺怎么走的?”她问小翠。

小翠平视眼前,不带任何情绪的说:“去年夏天里有一天,他走向那扇侧门,跟你一样手里提了一个采购用的帆布袋,消失在柳树边,没有再回来了。”

“阿爹生气吗?”

“老爷什么也没说,只是急着把小姐找回来。托你过去学校的老师打听,才和桂花妈妈联络上。”

“要不是王顺走了,阿爹也许不找我。”

“小姐当初不告而别,老爷几个月不说话,夫人也成日留在房里不出门。”

时间会治愈伤痛,但没什么能去除伤疤。泊珍坐在藤花架下,花早凋尽了,地上­干­枯的落叶零散,山边吹来的寒风不断挟带飘落的叶片,山巅上的云岚聚散如飞,晚上怕是要起大风了。再三天就过农历年,方才一路走回家,看见许多门户上了新漆,屋檐补了新瓦,气象升平。这里是战时的化外之乡。最迟后天,旅居外乡的村民们会回家过年,父亲和叔叔们也会回家来,像一个家族过年该有的排场,连开几天宴席,而她将不久留,江水一旦南流,就不再回头。

除夕那天,父亲带着两位叔叔回来,二叔没有带回珠江那边的家人,大概是避免刺激二婶,父亲脸颊略瘦,神­色­疲惫,见到她,盯着她一时无言,待回过神,第一句话说:“下午和二叔去山上请曾爷下来过年。经过祖坟,去上个香。”

芒草遍野,前些时,家人央人先来清理祖坟,开出一条路来,一垒垒的坟冢沿山势错置,芒草风中飘摇,每座祖坟皆已用大理石竖碑刻文,坟前也铺上砖,坟后植柏为林,曾祖母、祖母的坟碑上还嵌了画像,她们两人在水中死去,坟前似乎经年有一股水气,砖缝间特别容易长出青苔来,她和二叔分别给各坟上香后,二叔还捡起一块锐利的石片,将那些青苔刮去。放眼望去,山­色­苍茫,山这边是村人的幽灵所寄,山下则众生芸芸,死后都回到这片幽灵之所吗?离家的人是无法得知归所的。泊珍只觉心里茫然,死亡似乎还远着,却又如此逼近。她急急跳过一个土坑往山路去,二叔跟过来,两人抄着山路走离坟区,边聊着两人在外的所见所闻。二叔长得俊俏,身材挺拔,眉宇间气势开朗,说起话来,几分侠气几分温文,她走在他身边,深感安全。二叔对她离家并不在意,毕竟长居海口城市,见惯世间风景。二叔还拍拍她肩说:“在外吃苦难免,但要去找寻生活的目标,才不枉费离家一场。”他说的是追寻自己所爱吗?

她终得回到一个觉得自己有用的地方(4)

远远地,飘散一股药草味,寒风中,竹林仍然垂青,曾祖父的药草屋隐约浮现在群绿之间。泊珍一脚跨进毫无遮掩的前门,曾祖父就在成堆的药草间捣着药汁,抬头望见他们,也无惊讶,也无喜悦,只说着:“接我回去?捣完这串就行了。”

“又是为谁家捣的呢?”泊珍问,忍不住用力嗅嗅那药草味,带着一股腥气。

“哦,他们一个个受寒死了,我吃这个保命呢!山下的人也来拿,好用的。”

“我在汉口的医院病人多,把这药炼成药丸,带回去给军人保命吧!”

“军人?军人吃我这药有啥用?这药不拿来应付子弹。你那西医院哪信我的药草。”

泊珍也只是随口说说,何敢随便带药给病人。她在药草堆里翻翻弄弄,说道:“哪种药吃了可以镇定?”

“做啥?”

“给妈吃,莫要再为我离家发愁。”

“喔,”曾祖父返身从后面摸出一把药草来,摊在掌中说,“这把给你,吃了这种药,脚上会长出黏液来,哪里也走不动。”

哦,亲爱的曾祖父,眉上几根白眉垂立,像个神仙道人坐在他的领空上观看人间。泊珍坐在药草堆上看着他,彷如来到一个神仙的岩洞,虚幻不实,一旦走出岩洞,她又要面对亲情纠缠,曾祖父如何能做到把亲情丢弃一边,炼药为乐。她以为他只差个剃度,他与修道的僧人何异,他修的是对药草的痴迷。而没有一帖药可以治痴迷。

曾祖父说,这两年寒冬带来伤寒,山*弱的老人在死亡的­阴­影里,而他有她父亲提供的最暖和的被褥、最­干­净的空气和饮水,和自制的最强身的药草,每天走一段山路,年年这样下去,他会成为村里的人瑞,他会看着这个村子的老人死去、孩子长大、年轻人出走。

“曾爷,一走出去,就很难回头了,外头的时局乱着呢!”泊珍为出走辩驳。

“孩子,时代是要变的,一切顺势而为。”曾祖父起身披了风衣。

他们沿原路下山,经过左方远远的祖坟区,曾祖父侧首遥望,沉默无语。那里有他的父母妻儿,生前死后都在这座山环伺之处,难怪她离家远去,母亲难以释怀,然而江水不会复返,在战线服务,她有了一个更胜于家的责任,她终得回到一个觉得自己有用的地方。

整个年节,即使全家团圆,母亲仍是闷闷不乐,她有时哭泣,对丈夫常年来往海口与内陆经商、女儿远走,感到缺乏安全感,有时对着山岚喃喃自语,遥唤早夭的儿子,有时在房里数天不出门。

初五泊珍整理行囊准备回医院,除了母亲,家人似都接受了她的外出,深知小姐拦不住,一旦反对她回医院,恐怕她更不愿回家。父亲站在渡船头,千般叮咛,“有假就回来,想家就回来,时局不好,需要帮助,随时联络珠江的二叔,急事就打电报。”

虽然小翠告诉她王顺提着一只帆布袋就走了,但怎么能走得那么­干­净,他才是一个凭空消失的人,使人怀疑他到底存不存在。刚才离家时,两个孩子躲在小翠身旁无声地望着她,昨晚她就告诉小翠,不准带孩子来渡船头送她,她不要一切拖泥带水的感情,也许是在逃避,也许是不愿正视事实。小翠眼里冷静的神情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不像她那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她快步踏上渡船,没有看见父亲眼里的泪光。河面水气凝雾,山­色­萧飒,宝叔启船航行。船只划雾轻行,山线模糊,好像一个迷失在雾里,不知目的地何在的航行。岸边父亲的身影早已渺茫,唯村庄的山丘浮在水岸在线,在宁静的冬雾中升平靖好。她得很快调适心情,回到汉口后,将是一个时间匆忙的杀戮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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